“龙!龙!”
“那是飞龙升天!”
奔向那儿的小童和家臣们一边观景,一边在风中惊呼着。说时迟,那时快,铺天盖地的大雨迅即而至。
“不要紧,大雨马上就会停的。”
曹操说着,赶紧带着刘玄德躲到树荫下避雨,等待着大雨过去。
避雨时,曹操和刘玄德谈论起天时的变化。
曹操问:“你知道宇宙的道理和变化吗?”
刘玄德回答:“不是很清楚。”
“龙的变化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龙,时大时小。大的时候吞云吐雾,翻江倒海。小的时候则埋首伏爪,潜形深渊而不起波澜。其升,飞扬于大宇宙内;其隐,则藏于百年深渊。就龙的本性而言,其为阳物。现在时已春深,龙正为变大之际,世称龙飞九天。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若英雄得志气与时运之济,则可纵横于四海。”
“龙是实际存在的吗?”
“也许说有它就有,说没有它就没有。比如说,今天——”曹操指天说道,“我们刚才不是看到云柱掠过那儿的山峦,以惊人的速度升腾吗?但是,有谁能取得这种变化留下的痕迹,来证明云雾的神秘性和自然变化的迅速呢?”
“自古以来,就有无数个龙的传说,但是至今还没有人看到真龙的只鳞片甲。”
“你说得不对!”曹操使劲地摇头道,“我见过,就是用这双眼睛看到的。”
“噢?难道是通过左道旁门的巫术吗?”
“不,我看到的不是神秘的龙,而是风云际会时的人龙。总之,依照我的认识,龙就是人。”
“那请您说说看。”
“你也是其中的一条龙吧。”
“丞相言过其实。我没有迅飞的神通,也没有可掌控的脚爪,更没有显隐自如的才能。如果说我是龙,大概也只是条土龙吧?”
“你不要太谦虚了。你也是遍历全国各地的人了,一定知道当世的英雄。你认为可以称做当代英雄的人物究竟是哪些人呢?”
“丞相何出此言?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像我这种肉眼凡胎的人实在难以回答。”
“不,你就说说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论是谁都可以。说说看!”
刘玄德从曹操执拗的眼神中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是躲不过去的。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抢先一步走出树下,仰望着天空,说道:“嗨,雨已经停了。”
三十六 怕雷的人
避雨时,刘玄德通过看似轻松的杂谈,巧妙地回避了实质性的内容。不过,曹操也没有为之生气。
刘玄德抢先一步走了出去,并在一个景致颇佳的地方等候着曹操。
“从天色来看,好像还要下雨。”刘玄德说道。
曹操笑道:“就是下雨也很有情趣的。历来都有不少关于下雨的趣话。”
“今天的骤雨会将更多的梅子打落在地的。”
“这岂不正像诗中描绘的情景吗?”
曹操说着,突然伫立不动。
刘玄德也看到了:在后阁的侍女们见雨停了,正忙着捡拾青梅。那些美丽的女子手提竹篮,娇喘吁吁,似乎在互相比试,看谁捡的青梅最多。
“啊,丞相在这儿。”
她们一见曹操,就纷纷躲到了女院的屋檐下面。
曹操此时也许受到了诗情的感染,或者被她们的年轻美貌所吸引,含笑目送着年轻女子的娇丽背影。他突然又回过神来,注意到了作为宾客的刘玄德。曹操自我解嘲道:“我喜欢美丽的女子,那也是一种生活情趣啊。”
刘玄德凑趣道:“能汇集这么多美貌的侍女,真不简单,这儿不愧是京都繁华之地啊。”
“哈哈!可是,每当梅林的梅花盛开、芳香四溢,她们的美貌就被梅花的花影所遮蔽。遗憾的是梅花的花期太短,很快就花殒香消了。”
“美人也会迟暮。”
“这样想来,什么都是短暂的。我认为人生七十年、八十年已经是寿命的极限了。正如佛家所言短之又短,空间一瞬。”
“我懂得丞相的心情。”
“我不能无条件地信奉佛家的说法或君子之说,这也说明我生来就有叛逆的性格。但是大丈夫自有处世之道,不是大丈夫的自然就难以理解了。”
曹操就此住口不语。两人又一起慢慢地散步。不知不觉地,曹操又转回到前面的话题。他对刘玄德说道:“还是请你回答我。最初谈起的话题,当今的英雄是谁?有没有?如果有的话,请告诉我你心目中的英雄。”
“您是问这个问题吗?我好像还没有想过,只是一心感激丞相对我的恩顾,想好好为朝廷做事。”
“你若真是这样想的话,那不能说出心目中英雄,就说说世间传说的英雄也行。你能否告诉我当下世间的一些传闻?”
刘玄德也是有个性之人,况且其内心也是火热的,对于曹操纠缠不休的追问,他实在无法再躲避了。
他终于开口道:“淮南的袁术似可称为英雄。他精通兵法,且兵粮充足,在世上也称雄一时。”
曹操笑道:“他已不是活着的英雄了,只配称做冢中的枯骨。我曹操不日定将生擒此贼。”
“那河北的袁绍可以算一个吧。他家四代三公,且门生故吏遍天下。现虎踞冀州,谋士、勇将数不胜数,其前途不可限量。像他这种人,也该算是时代的英雄吧?”
“哈哈,是吗?”曹操笑道,“袁绍色厉内荏,好谋无断,正所谓‘疥癣之辈’。其处世本质是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轻命。像他那样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时代英雄?”
看来,不管刘玄德提出谁的名字,曹操都会用这样的口气直接否定。
否定且不含糊。
曹操的否定是明快的,带有痛彻的快感。他试图将之传到听者的耳朵里,使听者牢牢地记住。
曹操的回答,最终激起刘玄德讨论的兴趣。就这样,关于当今的英雄人物,刘玄德提出一个名字,曹操就贬损一番,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摆设酒席的小亭前面。
曹操有些得意地问道:“你看这儿怎样?配不配风雅二字?”
刘玄德大加赞赏:“嗯,不错。果然是个风雅幽静的好地方。”
“在赏梅时节,我经常在此设席宴客。这里颇有野趣。今天我们不拘礼节,尽情地赏梅喝酒好吗?”
“好啊。”
“关于当今英雄,刚才我们在路上已经讲了许多,我也许还没完全改掉好辩的书生之气,仍然喜好谈论风生,臧否人物。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曹操说着,敞开了自己的胸襟。他要展现一个赤裸裸的自我。
现在的曹操看起来的的确确像个赤子,而且人们似乎能从他身上看到当年洛阳城一介穷酸书生的影子。但是,这是个始终如一的真实的曹操吗?
刘玄德不会像曹操那样因过于得意而解开自己的衣带,轻易展现赤裸的身体。如果刘玄德像曹操那般洒脱,那就等于把自己的全部都呈露在外面了。所以,他绝不会那样做,相反地,他一味细心周到地包装自己、遮蔽自己,唯恐被别人看破,他为此甚至在外表上往往显露出怯懦的样态。
如果仔细分析,深入观察刘玄德的本性,便可发现他是个复杂的人。从好的方面来说,他对自己的短处非常谨慎,始终注意和他人融洽相处,也很注重以温和的面貌出现。但从不好的方面来说,他对人深具戒心,为了不让别人轻易窥破内心,他往往筑起二道、三道的心理防线。总而言之,他是个性格深沉、难以揣摩的人。
相比之下,曹操的思维方式至少要比刘玄德简明得多。即使有时只是将感情显形于色,但从中也能多少窥探到他的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是,仅此而论,也不能断言刘玄德和曹操谁更好。
因为曹操即使感情外露,快人快语,甚至书生意气般地敞开胸襟,背后却隐藏着无数机谋。
也可以说这是一种策略,故意弱化自己的威严和气势,使对手放松警惕。但是,对曹操来说,何时按自己的本性去做,何时运用机智巧谋,他自己也并不是有意而为之。所以他也许无法分清自己的言行举止中,哪些是出自本性,哪些又暗藏机巧。
丽玉酒杯,美陶酒瓶。
酒席的主肴就是青梅子。
刚才捡拾青梅的美丽女子中,有几人前来侍奉他俩的酒宴。
“啊,我醉了!也许是在酒中加了青梅,才会有这样的醉意吧?”
“我也喝得太多了,最近从没有这样快速地喝酒。”
“‘青梅煮酒论英雄’。刚才我正好想出诗的第一句,后面的就想不出来了,你把后面的诗句联上好吗?”
“我根本不行。”
“难道你没作过诗吗?”
“我生来就不是个风雅之人。”
“其实你这个人啊——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实在对不起。”
“那你不能多喝点酒吗?为何把酒杯放下了?”
“刚才喝了很多,已经尽兴了,我想告退了。”
“不行!”曹操举起自己的酒杯,大声说道,“我们论英雄的事不是还没结束吗?你刚才说袁术、袁绍二人是当世的英雄,难道就认为天下没有其他人可称之为英雄吗?现如今就那么缺少英雄之材吗?”
面对着曹操强硬举起的酒杯和咄咄逼人的提问,刘玄德即使想推脱也难以离座。于是他只好含糊其辞地敷衍道:“我刚才提到的名字只不过是从坊间听到的传闻而已。”
刘玄德说着,往自己的酒杯里倒了点酒,一饮而尽。
曹操迅速地话锋一转:“你说说坊间百姓的俗众之论也可以。除袁绍、袁术之外,还有谁称得上是当今的英雄?”
“接下来,荆州的刘表也可算一个吧?”
“刘表?”
“听说他威镇九州,名列八俊,其领治也大有建树。”
“不行!不行!什么领治,无非是他部下中那些耍小聪明者干的小事而已。刘表的短处说到底就是容易耽于酒色。这是他和吕布的共通之处,哪里可称得上时代的英雄?”
“那么,东吴的孙策您看咋样?”
“嗯,是孙策吗?”
曹操并没有讪笑,只是歪着头沉思。
“丞相是怎样看待孙策这个人的?他是江东的领袖,而且很年轻,正值弱冠之年。他治下的老百姓尊称他为小霸王,好像非常信任他。”
“说来还是不够格。他虽有奇略,但只能奏一时之功。所以也只不过是个仰仗父亲盛名的黄口小儿。”
“那么,益州的刘璋呢?”
“那样的人只能算是守门之犬。”
“如果那样的话,张绣、张鲁、韩遂等人怎么样?他们也都不能称为英雄吗?”
“哈哈!你简直是没人可提了!”曹操抚掌嘲笑道,“这些人都是碌碌之辈,何足挂齿?你还有没有像样一点的候选者?”
“除这些人之外,我真的再没听说过了。”
“你孤陋寡闻,真是可怜。我认为真正的英雄应该胸怀大志,腹有万计之妙,行不畏惧,立时潮之先,有包容宇宙之气度,深悟天地之道理,并有指挥万民的理想。”
“在当今世上,谁具备这样优秀的资质?有这样的人物吗?这种要求是难以达到的。”
“不,这样的人确实有!”
曹操说着,突然伸出手指,先指向刘玄德,接着反过来又指着自己的鼻子。
“就是你和我。现在能当天下英雄者,不是说大话,也只有你我二人了。”
话音未落,突然,“啪”的一道蓝白炫目的闪电掠过两人的膝下,紧接着沛然大雨倾盆而下,巨大的雷声同时轰鸣。远远地,不知从何处传来大树被雷电击倒的声音。
“啊!”
玄德大叫一声,惊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他两手捂住耳朵,整个身子伏倒在坐席上。
这一定是一场近乎天崩地裂的大震动。虽说如此,刘玄德对雷电的过度惊恐还是出人意料,连在座的侍女们也忍不住“呵呵呵”地捧腹大笑。
曹操起初对刘备的举止感到怀疑,他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被雷电吓得一时连头都不敢抬的刘玄德。但是,当他听到侍女们的哄堂大笑后,嘴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他对刘玄德说道:“你是怎么喝的酒?天气已经放晴了。”
刘玄德似乎刚刚醒过酒来,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刚才确实吓了一跳,因为我从小就最怕天上打雷了。”
“雷鸣是天地之声,你为何会这样害怕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胆子太小的缘故吧?小时候每当听到天上打雷的声音,我总吓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唵……”
曹操为自己的优越感而高兴。刚才他亲眼目睹刘玄德是如此怯懦无用。……但是,曹操恰恰不知道这正是刘玄德的韬光养晦之计。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南苑的大门处轰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我们就砸门闯进来了!”
苑内值勤的士兵大吃一惊,慌忙叫道:“不要砸门。你们是谁?是谁?”
就在等待对方回应之时,巨大的门扉响起了动摇的声响,两三片琉璃瓦从门楼上掉下来摔得粉碎。
“啊,不要乱来!你们是谁?报上名来,有什么事?来这儿干什么?”
门外传来粗大的声音:“我们没空这么啰啰唆唆地回答。我俩就是今天丞相招待的客人刘玄德的结义兄弟。”
“啊,那你们是关羽和张飞吗?”
“开门,快开门!”
“你们是得到相府的许可才过来的吗?”
“我们没空和你们这些无知的家伙饶舌。哎,对不起了,兄弟,赶快离开这儿,我要用大石头把这扇门砸开!”
值班的卫兵听了非常惊慌,急忙说道:“请等一下,等一下,不要乱来,我们没说不开门。”
“那就快开门!快!”
“对你们这些不讲理的人真没办法。”
值班的卫兵颤抖着正要开门时,那些好像是追赶关羽和张飞而来的相府公差和士兵们大喊:“不行,不行!他们口头上说得到相府的许可,为何还要不讲理地砸门进来,不能让这两个捣乱的人进来。”
他们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从左右两边围攻关羽和张飞。
“你们这些虫子一样的家伙,想来找死吗?”
关羽和张飞立时和这些人大打起来。不一会儿,许多人被打翻在地,还被乱踢了一阵,有的人甚至被抓起来抛了出去。
张飞趁对方一哄而散地逃跑之际,抱起一块大石头奋力砸向大门。两人闯进大门后,又如疾风般朝梅林方向奔去。
这时,刘玄德也刚离席准备回家,没想到正巧碰见赶到小亭下面的两位义弟。
“主公!”
“大哥!”
两个人“啪”地跪在地上,看到刘玄德平安无事,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同时,由于筋疲力尽,两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曹操见此情景,问道:“是关羽和张飞吧,我又没叫你们,为何而来呀?”
“这个……”关羽支吾着一时回答不上来,好半天才轻轻地说道:“我们听说今天丞相请大哥赴宴,所以特来献丑,为丞相和大哥舞剑助兴。冒昧造访,实在是无礼之至。”
关羽苦着脸编了这么一套理由,没想到曹操开口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们这么慌张干什么?今天又不是古代的鸿门宴,怎么会用得着项庄和项伯呢?啊,刘皇叔,你说是不是?”
刘玄德忙笑着为他们遮掩,“请丞相原谅,他们两个都是冒失鬼。”
“怎么会是冒失鬼呢?对一个连打雷都害怕的人来说,这两位义弟实在太有本事了。”曹操的两只眼睛紧紧地注视着他俩,好半天才从亭上发下话来:“他们也难得到这儿来,舞剑给我们看就不必了。来,给这两位樊哙上酒。”
张飞拜谢之后好像泄愤一般开怀痛饮。但关羽喝酒时只把酒含在嘴里,待曹操不注意时转身把酒吐在后面。
傍晚,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白虹。
载着刘玄德的小车离开了虎口般的大门,在两位义弟的护送下,在白虹映照的大地上,碾出长长的车辙,平安无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三十七 逃脱凶门
过了几天,刘玄德决定去相府拜谢曹操前几天为他举行的青梅之宴,于是命人准备出行的车马。关羽和张飞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都不知道曹操的心术究竟有多不正,与其违心地去叩拜这个奸雄的凶门,倒不如远离它更好。”
这两个大胆的义弟认为对曹操绝不能放松警惕。其实,他们的意见毋宁说是在恳切地提醒刘玄德应该自重,不必过度地迎合曹操。
刘玄德首肯了他们的意见,呵呵地笑道:“所以,我要努力地在菜园里挑粪桶,在雷鸣时捂住耳朵,吓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这些都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但曹操是个聪明敏感的人。依据这一点,如果我们刻意地回避他、疏远他,反而会引起他的猜疑。所以,我觉得现在仅回避不是办法,为了保命,只有藏起锋芒任他嘲笑,这样才能平安无事。”
两位义弟第一次从大哥的口中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原来他在菜园用锹挖土和听到霹雳时捂住耳朵的举动都有着过人的深谋远虑。他们对兄长如此周到缜密的用心再也无话可说。大哥的心思如此深远,又何惧接近曹操呢?想到这些,他们就心甘情愿地跟在刘玄德车子的后面,步行着护送他前往丞相府。
曹操一见刘玄德,非常高兴,他今天的心情极佳。
“皇叔,今天和前几天不同,风和日丽,并无雷电之虞,让我们一起慢慢地尽兴享乐吧。”
那天,他命人改变了上次宴席中清雅淡味的风格,换上一桌醇美浓厚的精馔佳肴。
这时,一名侍者来到宴席前,向曹操禀道:“去打探河北情势的满宠刚回来,他全面细致地收集了手下密探的情报。”
曹操用眼角的余光先看了看刘玄德的脸色,吩咐道:“噢,是满宠回来了吗?叫他马上到这儿来。”
少顷,满宠在侍臣的陪同下走进来,站在酒席的一角。
曹操收到了满宠带回来的报告后问道:“河北的形势怎么样?你探明袁绍的虚实了吗?”
满宠答道:“河北近来也没有发生特别的变化,但北平的公孙瓒已被袁绍所灭。”
在座的刘玄德听了不由得大吃一惊,问道:“哎,公孙瓒被袁绍灭了?像他那种既有势力、地盘,又具备道德才能的人怎么会一朝被灭亡呢?”
刘玄德叹息着人世无常,竟然忘了拿起酒杯喝酒。曹操见了责怪道:“你为何要对公孙瓒的死如此叹息呢?我虽然对他不了解,但我想这兴亡盛衰难道不是兵家常事吗?”
“话是那么说,但公孙瓒是我近年来相交的恩人和朋友。我自黄巾之乱始,在贫穷中立下了报国的志向,但当时我还没有像样的兵器和士兵。为了戡乱,我和关羽、张飞三人一起参加了公孙瓒的军队。其后又借他的军队去作战,在其他方面也受到过他的关照。——啊,满宠,请你能不能再讲得详细一点?”
曹操听后对刘玄德说道:“原来如此!在你还是无名之辈的时候,就和他是交情不浅的好朋友。那,满宠,满宠!既然贵宾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你就把公孙瓒灭亡的情况再讲得详细一点,清楚一点。你说吧!”
“既然如此,我就详细地说说公孙瓒的情况。”满宠说道。
满宠原本就是去河北收集当地见闻的,所以他归来后讲述的情况不但详细而且也比较可信。
据他所言,北平的公孙瓒近年来在冀州的要地兴建了名为易京楼的大城郭。工程业已完成,他的一大家族全部移居到那儿。
易京楼规模宏大,如果初次见了会以为这是公孙瓒威势更加强盛的象征。其实情况恰恰相反。近年来,他统治的领域经常受到相邻的袁绍势力的蚕食。他是因为感到原来的旧城不安全,才不得已兴建这样浩大的土木工程。公孙瓒家族移居那儿,只不过显示了他的势力在衰落。公孙瓒在那儿屯聚了三十万石粮食和重兵,所以在后来的几次战争中,首先给人一种国力强盛的印象。但由于公孙瓒的刻薄寡恩,有时却发生了自己的部分部队被敌人围困后不去援救,造成了自行放弃,被敌人杀戮的惨剧。因此他的威信日渐式微,士兵们的士气也一直非常低落。
一天,他的军队出城迎敌,由于士气不振,最后成为一帮毫无战斗力的乱军,一触即溃。士兵们争先恐后地向守城败逃,这时他们突然发现易京楼的城门已经紧紧地关闭了。
“战场上还有五百余名我们的士兵退路被截断了。决不能抛弃他们,应该组织援军前去援助。”守城的士兵们见此情景,个个焦急万分。
正当守城的军队准备立即再次打开城门出去援救时,公孙瓒却说:“没有这个必要。为了救五百个士兵,就会损失一千个士兵。而且一旦城门大开,敌军乘虚蜂拥而入的话,还会受到更大的损失。”于是,他不许城内军队开门救援。
其后,当袁绍的军队像潮水般赶到城下时,城中那些心怀不满的士兵突然大批出城。一千多名士兵集体向敌人投降了。
出城投降的士兵面对敌人的讯问,毫无顾忌地说道:“公孙瓒只把我们当做用来交换的货币或者货物。根据他的得失计算,宁愿坐视不救,眼睁睁地把五百条人命丢弃给敌人。所以我们商量好了,就是要让他损失一千条人命。”
公孙瓒遭受的损失何止是向敌人投降的一千名士兵,剩下的各军士兵的士气其后无论怎样也难以提振。
在此情况下,公孙瓒不得不向黑山的张燕求援,并定下了夹击袁绍的计策。谁知密计被泄露,此事又以惨败告终。
从此,公孙瓒死守易京楼,一味地警戒不出,袁绍的军队也一时难以破城。
当时,外界传说,要攻陷易京楼,至少要等到守城的士兵吃尽三十万石粮食,才有可能完全达到目的。
但是,袁绍的帷幕里确实有相当高明的军师。按照军师的计谋,袁绍的军队日夜不停地挖掘通向城内的地下坑道,一直通到了城内。于是,袁绍的士兵在攻城的一天,突然跳出坑道,出其不意地在城内放火,捣乱,杀戮。与此同时,围城的军队又从外面猛攻,两方里应外合,终于一举攻陷了易京楼,随后又展开了残酷的屠城行动。公孙瓒见无路可逃,最后亲自刺杀了妻儿,自己也自杀毙命。
满宠最后又深刻地指出:“由于公孙瓒势力的灭亡,使袁绍的领土不断扩大,兵马不断增强。不仅如此,他的兄弟——淮南的袁术虽然一时僭称皇帝,但最近可能废弃自封的皇位,还准备向其兄袁绍奉献传国玉玺,想让袁绍得到皇帝的虚名,自己则暗取实利。由此两家展开了联合行动。我们都明白,如果这两股势力再次合并,就会形成一股更为巨大的势力,到那时,天下将无人能与之匹敌。”
满宠结束了他的汇报。
曹操的脸色甚为凝重。
“丞相,我有个特别的请求,希望您能恩准。”
刘玄德面对着曹操令人畏惧的怒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皇叔,我们现在换个话题说说,你对我有什么请求?”
“我想向丞相借一支军队。”
“率领我的一支军队?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刚才听满宠说,淮南的袁术把自己僭称的皇帝之名连同他所窃取的传国玉玺一起让与其兄袁绍。这样对内整合两个人的力量,对外可将河北、淮南整体联合起来,形成一环,进而向中原伸展他们的羽翼。难道丞相想对此置之不理吗?”
“这原本就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你对此有何对策呢?”
“如果袁术要放弃淮南去河北,途中必定要经过徐州,所以我想向丞相借一支军队快速驰援徐州,在袁术行军的半道上突然发动袭击。这样,丞相就会看到良好的成效:首先,定然解除了丞相的忧患;其次,让袁绍僭越帝位的梦想成为泡影。总而言之,这样做能尽早尽快地粉碎他们图谋不轨的狼子野心。”
“你平时不是胆小害怕缺乏勇气吗?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我想只要能打击袁术、袁绍,至少也能些许告慰恩人和朋友公孙瓒在天之灵。”
“原来如此,你也是个讲信义的人,想到了袁绍也是你恩人和朋友的敌人这一点。好吧,明天我们一起上朝拜见天子,上奏你的愿望。你能勇赴王命,我更感到有信心了。”
第二天上朝时,曹操向天子上奏了刘玄德的愿望,天子含泪目送刘玄德走出宫门。
刘玄德腰间系着将军的大印,退朝后就顺道去了丞相府,从曹操那儿商借了五万精兵和两员大将,然后离弃了许都的舍馆,带领大军急急忙忙地出发了。
“什么?刘皇叔离开许都了?”
董承获此消息后大吃一惊,他立刻策马赶到十里长亭,追上了刘玄德。
刘玄德对董承轻声话别:“国舅,不用担心,我不会忘记昔日的盟约。即使离开了京城,我的心也时刻不会离开天子的身边。只是以前说好的大事绝不能让曹操察觉,你要特别谨慎。”
长亭话别后,刘玄德带领着军队开始了日夜兼程的急行军。
关羽和张飞都觉得非常奇怪,他们问刘玄德:“大哥从没有这样急性子,这是怎么啦?为何要如此慌乱地离开京城呢?”
刘玄德向二位义弟说出了肺腑之言:“今天我终于可以说了。我在许都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的。在许都,我的命运就等于是笼中鸟、网中鱼。一旦曹操突然改变主意,我什么时候受死都不知道……啊,今天我终于逃出京门,好比鱼入大海、鸟归青天了。”
关羽、张飞听后,感叹道:“确实如此!”
他们仿佛现在才知道刘玄德的心中受着怎样的煎熬,而且越是在看似平安无事的日子里,他的忧虑反而更重。
刘玄德率军走后不久,郭嘉巡检各军后回到许都,到相府后才听到刘玄德离京以及借军出走的消息。
“岂有此理!”郭嘉大为惊愕。他立即面见曹操,口气严厉地责备他的无谋之举:“丞相为何要借给猛虎翅膀?不仅如此,为何还要放虎归山?您是不是太看好刘玄德了?”
“……是那样吗?”
曹操的脸上显露出动摇的神色。
“就是那样!”郭嘉更加痛心地说道,“说到底,丞相上了刘玄德的大当。”
“那是为何?”
“刘玄德绝不是您眼中所看到的那种平庸的老实人。”
“不,我最初也是那样想的,但是……”
“真是那样的吗?刘玄德为何突然挑着粪桶去菜园里施肥,为何会玩物丧志呢?像丞相那样的锐眼,为何只对刘玄德如此看好呢?”
“他借我的军队,为我去打败袁术,这难道也是谎言吗?”
“并非完全是谎言,但是如果自负地认为他借军出行是为了丞相您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的行动完全是为了他自己。”
“完了……”
曹操后悔地紧咬着嘴唇,顿足长叹道:“唉,我活了大半生,没想到给那个怕雷声的胆小鬼耍了!”
这时,忽听得帐外有人说道:“丞相您不必这样后悔,我带人催马一鞭就能赶上他,马上把他活捉了带到这儿来。”
众人一看,原来是虎贲校尉许褚。
“是许褚吗?真是好样的,快给我追!”
许褚挑选了五百名轻骑猛士,如疾风般地追赶刘玄德。
纵骑飞驰了四天,许褚终于赶上刘玄德。
双方各自把军队在后面一字排开,两人骑着马在阵上相见。
刘玄德问道:“校尉,为何事赶到这儿?”
许褚回答:“奉丞相之命,叫你把军队交给我,马上随我返京。”
“你的话实在让我感到意外。我觐见天子,奉诏出征,且亲受丞相之命,堂堂正正地率军离开京城。可是现在丞相又派你从后面赶来,要我把军队交还给你,这是怎么回事?哈哈!我明白了,你也是和郭嘉、程昱之辈一路的卑鄙乞丐吗?”
“凭什么说我是乞丐?”
“你当然是!在你发火之前,首先请扪心自问。在我出发前夕,郭嘉和程昱二人向我强索贿赂,我看不起他们一口拒绝了,所以他们怀恨在心,就向丞相暗进谗言,派你来追赶我……啊,这真是太可笑了!乞丐的舌尖也有这样骇人的作用,竟然能操纵你赶来阻拦我们这些受王命差遣出来办事的老实人。”刘玄德哈哈大笑,“或者你想凭武力把我带回去,但我有关羽、张飞,让他们和你打个招呼也可以,我实在不忍心把丞相来使的头送回去。你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并把我的意思好好地转达到丞相府。”
刘玄德丢下这些话后,就退隐到大军之中。他的军队立刻重整旗鼓,浩浩荡荡地整队出发。
许褚见无法下手,只得空手返回许都,并向曹操如实地复命。
曹操听后勃然大怒,立即叫来了郭嘉,严问贿赂之事。
郭嘉面不改色地回答:“哪有这样的事情?从您说的事来看,您又被刘玄德欺骗了。他现在连您都敢藐视,真是胆大妄为。”
曹操听后似乎也马上醒悟过来了。他笑嘻嘻地望着郭嘉的脸,说道:“今天的事只是一场闹剧而已。岁月已逝,过失难追。我们君臣之间的误解就此结束吧。好了,就不要再发牢骚了。我糊涂,真是糊涂。不如现在举杯痛饮,重新开始。待今后我会以百倍的厉害来教训刘玄德,以弥补我今天的失策。郭嘉,一起上楼喝酒怎样?”
三十八 伪帝的末路
先前和董承结为一党,并在义状上签名押印的西凉太守马腾也知道了刘玄德从京城逃脱的事情。
也许他看到了“前途更加遥远”的趋势,或是接到了胡族进犯凉州的警报,也突然返回西凉去了。
时为建安四年六月。
刘玄德已率军到达了徐州。
徐州城现由先前曹操任命的临时太守车胄镇守着。
见刘玄德大军来临,车胄亲自出城相迎,问刘玄德道:“我一看便知您是率领丞相府直属的大军前来的,不知为了何事突然赶到这儿呢?”
车胄虽然心存疑虑,但当晚还是在城中大摆盛筵,以表示对刘玄德一行军旅之劳的慰问。
赴宴前,刘玄德与车胄在另外一个楼阁中见面。刘玄德说道:“此次丞相授权我带五万兵马来徐州,主要目的是在袁术去河北的半道上截杀袁术。袁术先前窃取传国玉玺,僭称天子,现欲与其兄袁绍同流合污,将传国玉玺送去河北。所以此次奉诏征讨,须和你同心协力。请你赶快派人去秘密地探明袁术的近况和淮南的形势。”
车胄恭敬地回答:“谨遵钧命。听说丞相派出的军队里还有两位大将,不知来者是谁?”
“是朱灵、露昭二人。”
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刘玄德的旧臣糜竺、孙乾等人也前来拜见,齐声说道:“主公福体安康,不胜欢欣鼓舞。”他们一同参加了当晚的宴会。
未等到宴会结束,刘玄德就和糜竺、孙乾一起出城,回到了久别的妻子居住的旧宅。
刘玄德首先去了老母的房间,一进门就跪倒在老母的膝下。
他一边把手伸向母亲,一边恭敬地说道:“母亲,你的儿子今天回来了。请叫我阿备,我就是阿备。”
“噢,是阿备吗?”
老母抚摸着刘玄德的手,上下抚摸着他的肩部和身体。不一会儿,又双手捧着刘玄德的脸,仔细地看着。
“母亲,您一切都安好吧?”
老母听了,不由得老泪纵横。最近她虽然已经眼花耳背,不能独自走路了,但身体还算硬朗,平时总是整理着那些柔软的丝绢、兽皮和羽毛,且每天虔诚地祈祷儿子平安无事。
刘玄德凑近老母的耳朵,说道:“母亲,我要告诉您一件大喜事。这次我上京拜谒了天子,承蒙天子垂询,我第一次上奏了我们家的家系,天子立即调来了朝廷的宗谱查阅。最后,他高兴地说:‘一点不错,刘玄德的祖先就是我们汉室支系的后裔,刘玄德是朕的皇叔。’听到天子的玉音,我终于感受到了浩荡皇恩。我们一家长期被埋没,如今终于再次登上了汉室的宗谱。我们也可以公开祭祀地下的祖先,以略表寸心。这些也全靠母亲之力,通过培养我这棵苗木,终于有了开花的结果。母亲,请您多加保重,长命百岁,亲眼看到刘家庭园里鲜花盛开之日。”
“是吗?……噢……是吗?”
老母一个劲地点着头,不断地流着眼泪,以表示她的欢愉之情。
不一会儿,全家人如沐春风般温暖地团聚在一起,家里充满着欢声笑语。刘玄德也与妻儿相见,不知不觉地融入到这浓浓的亲情之中。
淮南的袁术自称皇帝后更加荒淫奢侈。其居住的宫殿全部仿造皇宫的样式,花费了巨额的费用。因此,他必然对老百姓课以重税,在暴政之上再施暴政。否则,他连一天都难以维持。袁术目前正处于这样的绝境。
当然,这样的暴政必然引起民心背离、内部纷争的严重后果。
雷薄、陈简等大将们也看到这种状况,深为自己的将来而担心,他们纷纷躲到嵩山藏身避祸。加之近年来水害频仍,朝政已经到了完全瘫痪的地步。
在此情况下,袁术想起了起死回生的唯一计策。那就是向河北的兄长袁绍献上自己拥有过的帝号和传国玉玺,以求最后的自保。
袁绍原本就有觊觎天下的狼子野心,况且先前又消灭了北平的公孙瓒,一下子扩大了大片的领土。他素来兵精粮足,财货丰饶,恰巧北平之役的大捷又给他带来了隆隆的威势。
因此,他对淮南袁术的求救断然回答道:“何不放弃淮南,迁徙河北,你我共图大事。”
袁术听了兄长的回答后,按照自己的庸人之见,决定集合所有的人马从淮南向河北转移——唯独留下了那些饱受水患之害、饿得走不动路的当地百姓。
为了装载御用物品,光是宫门调度就用去了几百辆车。加之那些驮载后宫美女的车辆、供袁术家族老幼之用的毛驴队,仅此就蜿蜒数里。当然,还有大批骑马、徒步的军队,大量运载着将士们家属及家财的车马。袁术组织了前所未有、规模庞大的大迁徙。这巨龙般的长列里,千万人如蚂蚁一般坚忍不拔地穿过原野,绕过大山,渡过河流。早晨,在朝雾中迅速出发,傍晚在日落时分才暂时停歇。
向北!向北!巨大的人流不停地向北行进着。
袁术的大队人马终于来到徐州附近。
刘玄德的军队早已严阵以待。
总共五万兵力,朱灵、露昭镇守两翼,刘玄德居中指挥,以鹤翼阵形包围了袁术的军队。
“你这个编织草席的匹夫!”
袁术的先锋纪灵大叫一声出阵挑战。
张飞见了,喝道:“来吧,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言毕,拍马迎战。兵器相接,银光闪闪,仅战十余回合,张飞一枪把纪灵挑于马下。
“还有不知死的,到我张飞面前报名!”
张飞耀武扬威地大喊道,顺手把纪灵的尸体抛向敌阵。
袁术的麾下虽有人相继出来应战,但战斗的气势锐减。而且,他的后方发生了混乱,只见突然出现一标人马,猛袭袁术的中军,并抢掠了大量的军粮财宝、妇女儿童以及载运的车马。
双方还在交战之际,这些盗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抢掠,而且盗贼军就是先前对袁术绝望后藏匿嵩山的袁术旧臣陈简、雷薄之辈。
“你们这些不忠不义的逆贼!”
袁术大怒。为了救助哭叫的妇女儿童,他亲自挺枪狂奔。但当他回首一看时,只见自己军队的先锋不知何时已经溃灭,第二道防线也被攻破。在凄凉的月光下,遍地都是难以计数的己方将士的死尸。
“哎呀,我自身也难保了!”
袁术终于发觉自己也身处险境,于是带着残部不分昼夜地遁逃。途中,因受到强盗山贼的威胁,强壮的士兵都不断地离队逃散。当他们终于逃到一个叫做江亭的地方时,袁术清点自己军队的人数,发现已不足千人,而且一半是肥胖的族人及无用的老吏和妇女儿童。
时值农历六月大暑天,袁术的残部困苦不堪。
骄阳似火,酷暑难熬。
“我一步也走不动了。”有的老人哀叹道。
“我要喝水,快给我水!”一些伤病员们绝望地叫着咽了气。
败军的人数走十里减少十人,走五十里减少五十人。
袁术绝望地命令道:“我们必须舍弃那些走不动的人和伤病员轻装前进,如果手忙脚乱地放慢速度,我们都会落到刘玄德的追兵手里。”
袁术毫不怜惜地扔下了老幼族人和伤病部下,继续仓皇出逃。
逃行几日后,携带的军粮全部吃尽,只得吃那些难咽的麦麸。袁术强忍着吃了三天,麦麸也很快被吃光了。
饿死的人数不断增加。到了最后,连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强盗们抢掠走了。袁术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连续逃了十几天,一天他猛然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侄子袁胤一个人了。
“我看到那儿有一间农舍,我们再坚持一下去那儿吧。”
此时,袁术已奄奄一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侄子袁胤把袁术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在烈日下拼命地走着。
两人像饿鬼一般艰难地爬行到那户农家的厨房里,袁术大声喊道:“农夫,农夫,快给我水喝,有蜜水吗?”
一个百姓模样的男子讥笑着回答:“什么,要水喝?这儿只有血水,哪有什么蜜水。你还是喝泡马尿吧。”
听到这样冷酷的回答,袁绍举起双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悲哀地叫道:“啊,难道我真的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吗?难道我已经落到没人给我喝水的悲惨地步吗?”
他大声地号泣着,突然,“哇”的一下吐出两斗左右的鲜血,整个人像段朽木般轰然倒地而死。
“啊,叔叔!”
袁胤抚着袁术大声地呼唤道,但这次袁术再也没有回答。
袁胤哭着掩埋了袁术的尸体,一个人朝庐江方向逃去。途中,在广陵被一个叫徐璆的地方官吏捕获。在搜查袁胤全身时,徐璆意外地搜出了他随身密藏的传国玉玺。
“你怎么会带有这样的东西?”
经过徐璆的严刑拷问,袁胤不得不详细招供了袁术最后的下场。
徐璆听后大吃一惊,立刻向曹操写了报告文书,连同传国玉玺一起送到曹操处。
曹操论功请赏,封徐璆为广陵太守。
另一方面,刘玄德达到预期的目的后,吩咐朱灵、露昭两位大将返回许都,至于借用的五万精兵则以“为了守卫徐州之境”的名义留在了徐州。朱灵和露昭二将返回许都后,向曹操报告了其中的缘由。曹操听后怒火中烧:“未经我的允许,你们为何把我的兵留在徐州?”
曹操当即要将二将斩首。
荀彧谏道:“丞相先前已经同意刘玄德为这支军队的元帅,所以军中的指挥权当然归他。他们二位是刘玄德的部下,所以对他的命令也不敢不从。现在只能授计于车胄,讨伐刘玄德。”
“你说得对!”
曹操同意了荀彧的主张,立即着手准备消灭刘玄德的各项工作,同时,偷偷地派人向车胄送去写有灭刘计策的密信。
三十九 雾风
陈大夫的儿子陈登其后也留在徐州,辅佐代理太守车胄。一天,车胄派人邀请陈登议事。陈登以为有什么急事,便登上了城楼。
车胄避开旁人,对他密语道:“其实我已得到了丞相派人送来的密信,秘命我杀掉刘玄德。我知道,如果处置不当就会出大事,所以特来和你商量,你有没有必杀他的妙计?”
陈登听了内心非常紧张,但他表面上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现在杀刘玄德,不就像囊中探物那样容易吗?只要在城门内埋下伏兵,邀他进来,通过城门时,各方枪剑齐下,他安有活路?此外,让我在城楼上亲自指挥埋伏的射手伺机行动。当跟随刘玄德的部队从门桥上通过护城河时,将他们全部射杀。”
车胄听后大喜:“果真如此,那就赶快准备!”
于是,车胄一边忙着布置兵力,一边派人给刘玄德送去了一张请柬。请柬的内容大意是:凉秋八月,正是观月的好时节。诚邀阁下在此月白风清之时驾临城楼仰月台共度良宵,谨以美姬、玉杯恭候阁下云云。
同一天,陈登一回到家中,立即向其父陈大夫禀告了此事,并认真地观察着父亲脸色的变化。
陈大夫对刘玄德的情谊依然和过去一样,没有丝毫改变。陈大夫道:“刘玄德是仁者。我们父子虽然领受着曹操的恩禄,也不忍杀害刘玄德。你对此是怎样想的?”
“我回答车胄的话原本就不是出自我的真心。”
“那最好还是马上去找刘玄德,把这事的缘由悄悄地告诉他。”
“派人去我不放心,还是等到晚上我亲自去走一趟。”
不久,陈登骑着毛驴,乘着夜色抄小道赶到刘玄德现居的旧宅。但不巧没遇见刘玄德,陈登便叫出关羽、张飞二人,向他们透露了车胄的阴谋。
张飞一听就跳了起来,“刚才车胄派来使者拿着白色的请柬,说了声请参加观月宴,就回去了。原来他是为了这个啊?这个耍小聪明的混蛋!”
张飞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准备马上带七八十人的轻骑冲进城去割下车胄的首级。
“不能这么仓促行事,敌人也早已有所准备了。”
关羽批评张飞的做法过于轻率。于是他想出一计,只待夜深人静时实施。
“这只不过是件小事,不要传到大哥的耳朵里,就我们两个不声不响地把他收拾了吧。”
张飞对关羽的计谋深表佩服。
于是,两人决定依照关羽定下的计谋行事。
由于从许都来的五万军队还打着曹操的旗号,所以在清晨雾浓天暗的时刻,关羽利用曹操的旗号悄悄地引军来到徐州城的护城河边。
关羽在城下大声呼喊:“开门!开门!”
“你们是什么人?”
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守城部将非常紧张,不肯轻易打开城门。
关羽大声说道:“我是曹丞相的使者张辽,现在有急事特地从许都赶来。不用怀疑,看看曹丞相下赐的旗号吧。”
关羽的部属在星光下挥动着曹操的旗帜。
车胄听说有曹操派来的急使,不由得心存疑虑。
陈登已在之前匆匆地赶回城内。他看到车胄满腹狐疑的样子,便暗中施压地威胁道:“你还犹豫什么?赶快打开城门,城下的人不是一直挥动着丞相的旗帜吗?如果你这样伤了使者张辽的感情,即使以后丞相怪罪下来,这事也与我毫无关系。”
车胄也是个颇有心计的人,就是陈登这样逼着威胁他,他依然固执己见地说道:“不,等到天亮后开门也不迟。现在城外还是一片黑暗,再说那个突然到来的使者我也没有见过,不能就这样随便打开城门。”
如果等到天亮,则万事休矣。
关羽深知其中的利害,他焦急地吼道:“还不开门吗?我是曹丞相派来的张辽,有十万火急的机密大事,为何到现在还不为我打开城门?啊,我知道了,原来你车胄心怀异心。好吧,我这就回去,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向丞相汇报,你不要后悔!”
关羽说着,故意大声地对跟随的队伍发出返回的号令。
车胄一看这种情景,不由得慌了手脚:“喂,请等一下。现在东方既白,你们是不是真的丞相使者,我略微看清了。没错,你们就是丞相派来的使者!”
不一会儿,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了。
正在这时,护城河上弥漫着的白色朝雾蒙蒙地扩散开来。晨雾中,只听得许多士兵过河时发出的响声和马蹄声。但是由于天色未明,一切都是模糊不清,只要不是脸对脸,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影。
“你是车胄吗?”
关羽接近车胄后突然问道。
车胄感到不妙,仔细一看不由惊慌地大叫:“啊,原来是你?”
他在晨雾的遮掩下,立刻没命地逃跑了。
这时,此处倏地掀起了一阵来势凶猛的腥风血雨,城内的士兵在刹那间都倒在血泊之中。
那时,大半的守城士兵还在睡眠之中,冲进城内的关羽、张飞以及手下的一千多名士兵个个摩拳擦掌地投入战斗,所以车胄手下的大量士兵就这样被无情地消灭了。
陈登迅速登上城楼,对早已埋伏在那儿的众多弓弩手命令道:“向车胄的部下放箭!”
张弓搭箭的弓弩手们听到向自己部队放箭的命令后不由得愣住了,陈登拔出利剑亲自站在后面督战,于是弓弩手们只得对着慌乱逃跑的守城士兵一齐放箭。无数的士兵顿时死于乱箭之下。代理太守车胄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快马,飞快地骑上马,跃过门楼,一溜烟地逃跑了。
“你这条害虫往哪儿逃?!”
关羽拍马追到他的身后,只见刀光一闪,车胄的头颅立时掉到了地上。
天色大亮。
刘玄德听到事变的消息之后,大叫一声:“出大事了!”
他立刻离开家门,骑着马朝徐州城急驰而去。
半路上,只见关羽骑着高头大马,马鞍上系挂着车胄鲜血淋漓的首级,率领士兵正唱着凯歌归来。
刘玄德独自一人阴沉着脸,迎接着关羽的队伍。他颇感后悔地对关羽说道:“车胄是曹操的信臣,还是徐州的代理太守。现在你们把他杀了,一定会激起曹操百倍的愤怒。我要是早知道这事,就断不会让你把他杀了。”
刘玄德突然发现张飞没在这支队伍里,正在担心之际,张飞已骑着快马赶到。他浑身沾满了血迹,见到刘玄德后大声嚷道:“啊,真痛快!今天早上我真想痛饮美酒庆祝一番。”
刘玄德皱起双眉,问张飞道:“你对车胄的妻子眷属是怎么处置的?”
张飞满不在乎地昂首回答:“我刚才留在后面把他们全都杀了,所以大哥应该安心了。”
“你怎么这样没有一点慈悲心啊?”
刘玄德痛责着张飞的狂躁,但再怎么说也都于事无补了。
现在,在刘玄德的心中,暗自加深了对曹操的担忧和畏惧。
四十 一书能抵十万兵
刘玄德进入了徐州城。虽然有悖于他的意愿,但也只好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突然事件的发生和四周形势的变化,已不允许他再保持原来那样暧昧的态度和卑屈的处事方法。
按照刘玄德的性格,他最讨厌无理的做法。无论对什么事,他都不希望采取无理的急躁手段。现在,已对曹操采取了极端的做法,特别是关、张两位义弟惹起的事端,无疑对曹操的愤怒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这绝不是刘玄德所乐意看到的局面。
“按照曹操的脾气,一定会亲率大军前来攻打的吧?我自己凭什么实力和他对抗呢?”
刘玄德为此忧心忡忡。
“您这样担心是无用的。”陈登对他这样说道。
刘玄德对陈登的说法甚觉奇怪,急忙反问他的理由。
陈登道:“在徐州郊外,有一个以琴棋诗画自娱、安度余生的高士。他曾担任桓帝朝的尚书。其家资富庶,人品极好……”他似乎在言不及义地谈论起另一件事来。
“陈登,你想对我说什么?”
“这个嘛,我是想如果您不能排解现在的忧虑,不如去拜访一下那个叫郑玄的高士,您以为如何?”
“用琴棋书画来安慰自己,我刘玄德从没想过。”
“他是个世外雅客,但我并不是劝您去留恋风月。高士郑玄曾和河北的袁绍同在宫中当过高官,他们关系深厚,是三代通好的世家……”
“……?”
刘玄德瞪大了眼睛看着陈登。
“现在,曹操就是凭借他的威望和力量也不能说是天下无敌。他平时最害怕的只有河北的袁绍。袁绍拥有河北四州的百万精兵,手下谋士如云,猛将如林。此外,他还拥有河北富庶的土地和显赫的门第之利,现已成为一股不可动摇的巨大势力。说句失礼的话,像您这样的人,他也许不会放在眼里吧?”
“嗯……”
刘玄德露出一丝苦笑。是的,自己在曹操的眼里算什么呢。想到此,他不由得心下怃然。
陈登又道:“您亲自去拜访郑玄,务必请他给袁绍写一封信。如果郑玄肯写这封信,我想袁绍一定会对您表示好感。只要有袁绍的合力,那曹操就不足为惧了。”
“原来如此。您的远谋非常宝贵,但是这不可能成功。”
“那是为何?”
“你想想看,我不是在这儿把袁绍的弟弟袁术消灭了吗?”
“所以这就需要郑玄从中调解。总而言之,让世外的高士发挥世俗的作用,正是这条计策的奥妙所在。”
于是,在陈登的陪同下,刘玄德亲自去高士郑玄家登门拜访。
郑玄很快就和刘玄德见了面。不仅如此,当郑玄看到刘玄德殷勤地跪在自己的膝下,陈述自己的志向时,慨然说道:“为了你这样的仁者,没料到我也会破例和你论及久违的世俗之事。对我这个老朽的闲人来说,岂不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快事?”
于是他立刻提笔给河北的袁绍写信,并且详细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他在信中写道:“希望你忘记小小的私怨,与刘玄德真诚地同心协力。青史昭昭,万代不灭,今日的时运都向着大义大道之人。我深信此时刘玄德若能得助,来日袁家必定兴旺,本人也欣然玉成此事。”
“这样写可以吗?”
郑玄把自己写的书信如吟诗一般吟诵了一遍,然后放入信封中并仔细地封好。刘玄德收了信后告辞出门,骑驴返回徐州。接着,他立即派孙乾作为信使赶去河北。
孙乾带着刘玄德的信简来到了河北袁绍的将军府,袁绍当天就接见了他。
“我衷心祈愿阁下带着精兵荡平许都的曹贼。大则为了汉朝的兴旺,小则为了援助我家的主公。在此危难之际,恳望阁下施展平生的抱负,毅然兴兵,奋起当此大任……”
孙乾再三低头拜谢。他诚惶诚恐地说着,希望用自己的言语来打动袁绍。
袁绍一笑道:“不管我怎么想,这只不过是刘玄德自私自利的个人愿望,难道不是他先前杀害了吾弟袁术吗?说到底,只要一想起杀弟之仇,我就不想去助他一臂之力。你们惊慌失措了才想到我袁绍,哈哈!你这个使者,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是戴着假面具来的吧?”
“阁下,您的仇恨应该对着曹操才对,什么事都与他有关。他是庙堂的奸贼,把持朝政,伪托朝命,经常下达乱令,若有人违背他的意思就以抗拒钦命治罪。像我们主公刘玄德根本无意兴起淮南之役,而且曹操一向不问其功,只责其非,我们主公再也无法忍受他那种残酷无情的作风,所以今日派我作为使者远道而来。恳望阁下认真考虑,洞察此事的原委。”
“你这样说也许是真实可信的。曹操原本就是一个奸诈之人,而配合其行动的老实人也有一定的责任。不过刘玄德为人实在、笃求信义、富有民望,所以如果他此次真有悔意,我也未必不去救他。但首先要经过评议,然后才能答复。你在驿馆里休息几天吧。”
“我静候阁下的裁夺。关于此事,我还有另外一封信要交给您。这封信是高士郑玄写的,他特意托我带给您。高士郑玄对我们主公像对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而且对他无限地信任。请阁下看一看他的来信。”
孙乾把郑玄的密信交给袁绍后就退出将军府,回到驿馆等候。
孙乾走后,袁绍看了郑玄的来信,内心大为震动。他原本就不满足于统治华北四州的现状,一直想寻找机会进入中原,横扫曹操的势力。于是他彻底改变了原先的想法,认为与杀弟之仇相比,将刘玄德纳至麾下对将来的发展更有利。
第二天,袁绍在将军府台阁的议事厅召集各大将军和谋士们举行重要会议。
袁绍直率地问道:“大家议一下,有关现在出兵征伐曹操之事是行还是不行?”
于是,围绕着这个议题,众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无论是谋士、军师、诸位大将还是亲族、近侍等全都加入进来,分成主战、主和两派,但舌战始终没有结果。
号称河北第一英杰、以见识高明闻名的田丰说道:“我们这儿连年混战不已,仓廪的贮存已谈不上富足,百姓的赋役也无法减轻。所以我认为现在首先是解决境内的忧患,加强边境的军力,打造河川的船只,储备武器、粮草。若能耐心地等待时机,我想三年之内,许都的内部一定会自然地出现内讧的征兆。在此之前我们决不能轻举妄动,应该照常向朝廷进贡,并勤事农政,安定民心,一心一意地培养实力。”
田丰的话音甫落,一人立即起身大声反驳:“刚才的说法,我坚决反对。现在我们有四州的精猛之兵,有主公震慑四方的威武,为何还要害怕曹操这样的人?兵法所云‘十围五攻’,一切都在于把握住抢先一步的机会。在今天变动如此激烈的形势下,如果我们三年不作为,一直处于被动的地位,想独自使自己的领域富强发达,这不仅是痴人说梦,而且愚不可及。要找到一个良机,有时等十年也不会有,它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所以我认为现在的形势难道不正是我们问鼎中原的绝好时机吗?”
大家循声望去,反驳者相貌堂堂,是一位大将。他生于魏郡,名叫审配,字正南。
接着,又有一人起身反驳审配,他道:“不行,不行,这种话听起来似乎很勇敢,其实是以一国的沉浮为赌注,来满足自己骄慢的虚荣心。所以说这是一种以国家为赌注进行豪赌的不智之举。”
众人一看,反对者也是一位大将,是广平人,名沮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