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猛地瞪起双眼,道:“这是你该问的吗?!我问,你回答。怠慢之极!天文官,就要不断研究天文,在凶事到来之前告诉我,否则又有何用?!”
“是。惶恐之极!”
天文官趁自己脖根儿尚未冒出黑气之前,苍白着脸,仓皇退下。
不久时辰便到。公卿百官猬集于宴。酒酣之际,吕布不知从哪里慌里慌张地回来,一声“失礼”,便走到董卓身旁,在他的耳畔嘀咕一阵。
满座都对他俩绷紧神经,竟至忘却酒杯。
董卓点头,低声命令吕布道:“别让他跑咯!”
吕布行礼,离开董卓身边,闪着可怖的眼光,一步步走向百官。
“喂,站起来!”
吕布突然伸出手,抓住酒宴上席就座的司空张温的发髻。
“啊!干……干什么?!”张温在座上叫道。
满座文武无不色变,看着事态发展。
“啰唆!”
吕布发力,像抓小鸟般把他的身体提溜到宴会厅外,毫不费力。
不一会儿,一个厨师用一个大盘端上来一道异样的菜肴,放在正中桌上。
定睛一看,盘子里盛的是刚才被吕布提溜出去的张温首级。朝廷诸臣尽皆颤抖不已。
董卓笑叫道:“吕布,怎么啦?”
吕布从后面悠然现身,侍立董卓身旁,道:“何事?”
“啊呀,你这道菜太新鲜了点,众卿都停下了酒杯。你跟大家说说,让大家放心饮酒。”
吕布面对满座苍白的面孔傲然开腔,道:“诸公。今日余兴已经结束。请举起酒杯。除了张温,大概在座各位中间不会有人讨厌我这道菜了。我相信没有!”
他刚讲完,董卓也晃动着肥胖的躯体站起来,道:“诛杀张温,并非没有理由。他背叛我,暗通南阳袁术,该遭天罚。袁术差人误将密信投到吕布家中。所以,他的三族刚才已经一个不剩地处刑完毕。此乃好例,尔等朝臣也可好好借鉴。”
宴会提前结束。长夜饮宴尚不能满足的百官,这天也都匆匆回家,未见一张喝醉的面孔。
其中,司徒王允在回家的车里,对董卓的恶行和朝庙的紊乱深恶痛绝,一个劲儿地叹息:“咳……唉……”
回到馆中,淤滞的愤恨与不快的懊恼挥之不去。
赶上夜月已经出来,他想换换心情,便拖着拐杖在后园走走。可胸中郁结仍旧无法驱除,便蹲在棣棠花盛开的池畔,把今天喝的酒全部吐掉。然后把手放在冰冷的额头上,仰望月亮片刻,又闭上眼睛。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春雨呜咽般的抽泣声。
“谁啊?”王允环视周围。
池子对面临水有座牡丹亭。月亮映照在房檐上,窗户里灯光隐约摇曳。
“这不是貂蝉吗?……为何独自哭泣?”他走到近前,轻声招呼道。
貂蝉芳龄十八,天生丽质,后园里的芙蓉花,桃李的色香,都无法与她争艳。
她自尚未断奶时起,就不知道生身父母。跟襁褓摇篮一起被卖到市场上去。王允见她幼小,便买来养在家中,教她学艺,像研珍珠一般,把她调教成乐女。
薄命的貂蝉非常知恩。王允就像宠自己的孩子一样钟爱她。她也生性聪明,感于深情。
乐女,是指被高官豢养在宅邸里,每有宾客就歌舞吹弹,出来陪宴的卑贱女子。
可是,王允与貂蝉却比主仆、比养父养女的感情更加深厚。
“貂蝉,不可着凉啊……来,莫哭,擦擦泪。你也到了妙龄,看见月亮看见花儿,都会想哭的。如此妙龄,真让人羡慕啊。”
“您说啥呢……貂蝉才不会为那种轻浮心思悲伤呢。”
“那你为何哭泣啊?”
“怜惜大人,受不了了,最后才哭的。”
“怜惜我……”
“您真的很可怜。”
“你……你这样的女子也懂这些?”
“怎能不懂?……瞧您憔悴的样子。头发也……变白了。”
“噢。”
王允扑簌簌落下泪来。他去安慰别人不要哭,自己反倒眼泪滂沱,止都止不住,连他自己都感迷惑起来。
“说什么呢?!没……没有的事!是你杞人忧天啦。”
“不,别再装了。自婴儿时起我就被养在大人家里了。最近看大人早晚的样子,脸上没有了以往的笑容……而且常常叹息……如果……”貂蝉把眼睑贴在王允的老手上道,“我是卑贱的乐女,您怀疑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就请您一吐心中烦恼……不,事情颠倒了。在听大人心里话之前,我要先表明心迹……我从未一刻忘记大人的恩情。十八年了,您对我的爱连亲生父母都比不上。吹拉弹唱歌舞技艺之外,从常人的学问到女子的诸般手艺,没有一样没有学到。这些都是您用一片深情播撒到我身上的珍宝……所有这些,这片恩情,我如何报答呀。貂蝉已经无法用嘴唇和眼泪来表白。”
“……”
“大人……您说吧。恐怕您的心中在为国家大事而烦恼,在为现在长安世道而忧患。”
“貂蝉。”王允突然甩掉眼泪,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都把她握痛了,“真高兴!貂蝉说得真好!……有这句话,王允已经很高兴了。”
“就凭我这几句话,怎么能驱除大人深深的烦恼呢?……话虽如此,可我貂蝉一个女儿身,又帮不上什么忙……如果我是男儿,就可以舍弃生命报答您了。可是……”
“不,你行!”王允不禁使出全身的力气道。
他用拐杖敲打着地面道:“啊——不知道啊!谁又会知道呢?!镶嵌着力挽狂澜的明珠的诛恶利剑,竟然就藏在花园里啊!”
说完,王允拉着貂蝉的手,相伴来到画阁一室,让她端坐正堂,对着她顿首再拜。
貂蝉惊道:“大人,为何如此?小女承受不起!”
说着慌忙就要下来。王允摁住她的衣裳,道:“貂蝉。我不是给你施礼。我是在膜拜拯救天下的神人……貂蝉啊,为了普天之下,你愿意舍弃生命吗?”
貂蝉毫无惊恐之色,立刻答道:“可以。如果大人相托,我随时献出生命。”
王允正襟危坐,道:“那我就看好你的真心,有件事拜托于你。”
“什么事?”
“杀掉董卓!”
“……”
“董卓不除,汉室天子形同虚设!”
“……”
“百姓子民的涂炭之苦也永远得不到拯救……貂蝉。”
“哎。”
“你多少也听说了当今朝廷危如累卵、万民嗟怨的情况吧。”
“是的。”
貂蝉眼睛一眨不眨,入神地听着王允吐出的热烈话语。
“可是,能够诛杀董卓的人,现在已经一个都没有了。相反,都被他斩尽杀绝了。”
“……”
“他很小心。重重警卫,非常周到。还有各种密探像网目一样瞪着贼亮的眼睛。更有足智多谋的李儒在他身边,骁勇无双的吕布保护着他。”
“……”
“要杀他……动用全天下的精兵都不够啊……貂蝉,只有你的双手能够做到。”
“为什么我能……”
“先把你诈许给吕布,然后再故意献给董卓。”
“……”
貂蝉听到此言,脸变得像梨花般苍白。
“据我观察,吕布、董卓都是沉溺于酒色的荒淫之徒。看到你不会不动心。吕布上头有董卓,董卓身边有吕布。在这种情况下要想让他们灭亡是很难的。所以,首先要挑拨二人,让他们相争。这是把他们引向灭亡的第一计策……貂蝉,你能牺牲你的身体吗?”
貂蝉微微低下头去。泪滴如珠,落到地上。片刻之后,她抬起脸,斩钉截铁道:“我愿意!”
接着她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败露,我将笑着死于白刃之中。世世代代决不再投生为人。”
几天后。王允着人用七色宝石把秘藏的黄金冠装饰起来,作为礼物,派使者送到吕布私邸。
吕布惊喜,道:“向来听说他家有许多古代名剑和珠宝之类的传家之宝。从洛阳迁都到此后,竟还有如此佳品!”
他骁勇绝伦,却是个思维简单的人。高兴之余,他骑上那匹赤兔马,赶紧来到王家。
王允事先就预料到他必来答谢,所以毫无怠慢地做好了款待吕布的准备。
“哦,稀客稀客啊,欢迎欢迎!”他亲自到中门迎候吕布,待如上宾,把他请到堂上敬拜。
三十六 倾国
王允全家招待吕布。
面对尽善尽美的佳肴,吕布手举玉杯,对主人道:“我不过是侍奉董太师的一将而已。你是朝廷大臣,而且是有名望的一家之主。为何对我如此郑重?”
“这个问题问得怪异。”王允一边劝酒一边道,“我招待将军并非敬重你的官爵。我平日暗暗尊敬将军的才德和骁勇,敬爱其人。”
“啊呀,多谢!”吕布兴致勃勃的脸上渐渐泛出微红,“真没想到如此大官会这般宠爱我这样的粗人。这是给我面子啊!”
“不不,没想到你会来访。单把赤兔马往我家门口一拴,就是给我王允全家面子啊!”
“大人,你如此钟爱我吕布的话,就请他日上奏天子,提拔我到更高的官位,当更大的官。”
“自不必说啊!不过,王允认为董太师贤德,经常起誓一辈子不忘太师之德。将军也请为了董太师好生自重啊!”
“那是自然。”
“荣爵自然降临的那一天,不久就会到来的……过来,给将军把盏敬酒。”他话锋一转,朝着环立房中的侍女们道。
然后用眼神叫来其中一位,小声道:“将军难得来访,让貂蝉来这里,打个招呼才好。”
“是。”
侍女退出去。不久,室外现出一个楚楚动人的身影。侍立的女子撩开帐幔。客人吕布放下酒杯,转过眼去,看有谁进来。
在左右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一位丽人步履款款地走进来,仿佛大朵牡丹,经不住细风吹拂。
是乐女貂蝉。
“欢迎……”
貂蝉抬眼轻瞟客人,优雅地招呼。她云鬓重垂,羞于看见吕布的眼光,走到王允身边,像要躲到王允身后一般。
“……”
吕布恍恍惚惚地望着。
王允让貂蝉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道:“是你的荣幸啊!把酒杯给将军,喝上一杯酒才好。”
貂蝉点头,走到吕布面前,与他的目光轻轻交会,眼角盛满鲜艳的红晕,远远地把翡翠酒杯轻轻放到雪白的纤手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请……”
“啊,这……”吕布端着酒杯愣神儿,“多么令人怜爱啊!”
貂蝉很快退下,消失在帐外。吕布迟迟没有把手上的酒杯送到嘴唇上……他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她,好像恋恋不舍她就这样离去。看那眼神,连喝酒的工夫都没有。
“貂蝉,等等!”王允叫住她,平起平坐地看着客人吕布道,“在座的吕布将军是我平素敬爱之人,也是我一家的恩人。你可请他恩准,坐在他的身旁,好生招待。”
“好……”貂蝉老老实实地侍奉客人左右。但她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吕布率先开口道:“主人家,这位丽人是你家女儿吗?”
“是啊。小女貂蝉。”
“真不知道贵千金如此美丽!”
“还不懂事呢。而且,也很少出来见家里的客人。”
“如此深闺女子,今天为了我吕布……”
“你能来访,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能请你酌酒,真是我们的荣幸!”
“不啦,已经受到足够的款待啦。酒不能再喝了。大人,吕布醉了。”
“还可以吧。貂蝉,再敬敬酒。”
貂蝉恰到好处地敬酒,吕布也渐渐地醉眼蒙眬起来。夜已阑珊,吕布说要回去,站起身来,反复夸赞貂蝉的美丽。
王允悄悄凑到他肩膀上耳语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貂蝉送给将军。”
“什么?!把你的女儿……大人,真的吗?”
“干吗说假话。”
“如果把貂蝉赐给我吕布,我发誓为你家效犬马之劳。”
“就约定近期内择吉日,送到将军府上……看貂蝉今天晚上的样子,好像也喜欢上了将军。”
“大人……吕布酩酊大醉了。感到已经走不动了。”
“没事的。今晚在此留宿也可以,但被董太师知道,会怪罪的。卜个吉日,定将貂蝉送到府上。今晚就请回吧。”
“不会有错吧。”吕布谢恩,又多次啰里啰唆地确认,总算回去了。
王允后来对貂蝉道:“啊……总算搞定了一头。貂蝉,你就当一切为了天下,忍了吧。”
貂蝉虽感悲哀,但却决心已定,冷冷的面孔摇了摇,道:“别对我这样体贴入微。您说得温柔,反倒让我心碎,忍不住流泪。”
“不再说了……那就按说好的,近期再请董卓来家里。那天,你可要涂脂抹粉,吹拉弹唱,歌舞献艺,讨董卓欢心啊。”
“嗯。”貂蝉点头道。
翌日王允上朝,瞅准吕布看不见的当儿,悄悄来到董卓阁中,首先拜跪座下,勾起他的游兴,道:“太师每天忙于政务,想必一定疲累。回郿坞的日子,举城都要前来慰劳。不过,偶尔光临茅舍粗宴,变换一下心情,窃以为倒可得到慰藉。我已经在寒舍备下酒宴。如蒙屈驾,在下全家不胜荣幸。”
董卓一听,道:“什么?请我去贵府吗?真乃近来开心之事。卿乃国家元老,特邀董卓,盛情难却啊!”他喜形于色,承诺道,“明日定往。”
“恭候恭候!”
王允回到家中,悄悄对貂蝉说过此事,又督促家丁道:“明日巳时,董太师光临。他乃一代贵客,是我全家的荣耀。不得有失!”
他用青砂铺地,拿锦绣盖榻,正堂内外,挂帐张幔,摆出家宝珍品,讲究珍馔美食。
翌日。巳时转眼即到。
“已可见到贵宾车舆。”家仆来报。
王允身着朝服,立即出门迎迓。
一眼望去,太师董卓的车舆被数百名持戟卫兵围在中央,行装之绚烂,不逊天子仪仗。出得车帘,马上就有侍臣、幕僚、卫士各色人等前呼后拥,佩环叮咚,玉履声声,簇拥着进得门内。
“欢迎赐访。今日我王家屋上紫云降临,甚感荣幸!”
王允把董太师迎上高座,行最高的大礼。
看上去,董卓对王允全家的款待亦甚满意,赐座道:“主人家,可坐我侧。”
旋即,音乐奏起,高亢嘹亮。盛宴同时拉开帷幕。宾客频举琉璃杯,觥筹交错。夜光薰薰,穿透满堂欢声笑语。席上渐渐杯盘狼藉。乐人怀抱乐器,现出身影。骚客举杯歌舞,满眼绫罗衣裳,歌声震耳欲聋。
“太师,请来此稍歇。”王允邀道。
“嗯……”董卓听从主人安排,把卫兵留在席上,只身一人随王允走开。
王允迎董卓进后堂,打开家藏宝樽,斟满夜光杯,一边献上,一边悄悄低声道:“今夜,连星辰的颜色看上去都变得美丽灿烂。此乃我家秘藏的长寿酒。第一次开缸,谨祝太师万代永寿!”
“哦,谢谢啦!”董卓喝下,“受到如此款待,不知道以何回报司徒好意才是啊。”
“能遂在下之愿,在下已经满足啦。在下幼时喜好天文,学过一点。在下夜观天象,料汉室气运已尽,天下即当新立。现如今,太师德望巍巍。如太师像古时舜继尧、禹承舜那样‘立’起来,窃以为天下人心将自然归顺。”
“不,不。我不曾想过此事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无德让有德,此乃我朝规矩。只要天下大定,谁会说这是叛逆呢?!”
“哈哈哈哈……如果天运青睐董卓,司徒,我定重用你啊。”
“在下且等时机到来。”王允再拜。
突然,满堂烛灯一齐点亮,宛如白昼。正面帘子卷起,教坊乐女歌声响起,美音齐整。和着丝竹管弦的曼妙之音,乐女貂蝉甩起水袖,翩翩起舞。
貂蝉专心舞蹈,双眸清澄,流盼生辉,眼中并无主人宾客,亦无天下任何人。
舞……舞……貂蝉翻甩水袖,翩翩舞蹈。伴奏的教坊乐曲,精于丝竹管弦的技艺,无不叫人陶醉。
“嗯,相当好!”董卓沉吟道。
一曲终了,董卓要求道:“再来一曲。”
教坊乐手弹奏起来,争奇斗妍。貂蝉再次起身,边舞边唱,歌声哀婉。
红牙催拍燕飞忙,
一片行云到画堂。
眉黛促成游子恨,
脸容初断故人肠。
榆钱不买千金笑,
柳带何须百宝妆。
舞罢隔帘偷目送,
不知谁是楚襄王。
董卓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貂蝉的舞姿,两耳细听歌词,歌舞既毕,感慨万千,对王允道:“主人家,此女竟是何人之女?实在不像教坊伎女。”
“中意吧。此乃我家乐女,名叫貂蝉。”
“是吗?唤她前来。”董卓心情大好。
“貂蝉,过来。”王允召唤。
貂蝉过来,一味含羞。
董卓递过酒杯,问道:“几岁啦?”
“……”
貂蝉不答,躲在王允身后,低着头,小指挡在唇边美人痣上。
“哈哈哈哈,害羞啦?”
“她生性羞怯,不大见人。”
“好声音啊。身段、舞姿也好……主人家,再让她唱一曲如何?”
“貂蝉,今晚贵客如此相求,可再唱一曲……请大人欣赏。”
“嗯。”
貂蝉顺从地点头,手拿檀板,放低调子,在客人面前唱将起来。
一点樱桃启绛唇,
两行碎玉喷阳春。
丁香舌吐衠钢剑,
要斩奸邪乱国臣。
“啊呀,有趣!”董卓鼓掌。
前一曲歌词赞美董卓,他便不曾注意到这一曲在暗指他奸邪乱国。
“神仙仙女,实指貂蝉。郿坞城里,虽有佳丽,莫如貂蝉。貂蝉一笑,长安粉黛,尽失颜色啊。”
“太师果然如此中意貂蝉?”
“嗯……我觉得真正的美人今晚才得一见。”
“献给太师吧。如若貂蝉也能承蒙太师钟爱,幸甚矣。”
“哦,要把这位美人送给我吗?”
“就请载上车辇,带回府吧。说来夜已阑珊,特送太师到相府门前。”
“谢啦!谢啦!王司徒,那我就把这位美女载上毡车带回去啦。”
董卓大喜,几乎不知如何表达这种满足。他拥着貂蝉移步车辇。
王允一直把貂蝉和董卓的车辇送到丞相府,心中暗想大功告成。
“在此……”来到门前,王允向董卓告辞,忽地注意到貂蝉从毡车里用双眸凝视自己,无言地告别。
“那就在此……”王允再次重复道,有意无意地应答着貂蝉。
貂蝉眼中饱含泪水。王允胸中郁结亦甚,无法久留。
他慌忙撤回家中。这时,远处黑暗之中,一队人马,两行松明,火影晃动,马蹄声声,飞奔而来。
走近一看,原来是吕布骑在赤兔马上,一马当先。吕布一见王允,不待他惊魂稍定,便从马上伸出猿臂,一把抓住王允衣襟,怒目圆睁,劈头喝道:“老儿回府啦!你先前相约把貂蝉许配与我吕布,如何今晚又献给董太师?!可憎老儿!竟敢把我当小儿耍弄!”
王允面色不惊,安慰道:“将军如何已知此事?来来,听我慢慢道来。”
吕布愤恚依旧,道:“刚才有人来我宅邸报告,说董太师载美女回到相府。你以为我还不知吗?你这个两面派!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块!”
说着吩咐随从武士,就要拿下。
王允高举双手,道:“将军莫急!王允相约如此坚定,为何起疑?”
“哼,还敢大言不惭!”
“闲话少说,请再来寒舍。此处不便说话。”
“岂能屡次被你摇舌诓骗?!”
“且听我言。如将军听后仍不肯见谅,就请当场取走王允首级。”
“好,且去你家。”
吕布跟王允进宅门。
王允带吕布入密室,巧言道:“听我详细道来。今夜酒宴结束后,董太师乘兴道,你最近跟吕布相约把貂蝉许配与他,可先将该女交于我手。我卜吉日,大办盛宴,出其不意将她嫁与吕布,以为酒宴之兴,大笑相贺,岂不乐哉?太师就是这样说的。”
“什么?!……这么说,董太师带走貂蝉,是想拿我的艳福调侃咯?”
“是啊。太师说,想在酒宴上看到将军羞臊的样子,然后鼓掌取乐……既然如此,好意之命亦不可违,遂将貂蝉交与太师。”
“哦,那就谢啦!”吕布搔首道,“怀疑司徒,实为轻率,抱歉抱歉!今夜之罪,虽值万死,还请原谅!”
“不不,只要疑虑得解便好。将军艳福不浅,近日必有盛宴。想必貂蝉也在静候佳音。我即着人把她的歌舞衣裳、化妆用品,一应送到将军手上。”
吕布闻言,三拜而归。
三十七 痴蝶镜
春天,丈夫胸中也沸腾着烦恼的血液。
当夜,吕布听信王允之言,天真回府,却难以入眠,彻夜未得熟睡。
“……貂蝉现在怎样啊?”他心里只想着貂蝉。
貂蝉被带进董太师府邸,如何度过今宵?吕布疯狂妄想,结果无法静卧榻上。
他撩开帐幔,目光投向窗外,仰望貂蝉所在的相府上空。
鸿雁鸣叫飞过。月亮朦胧,夜已阑珊,天色未明。云中地上,微光蒙蒙。看院前,海棠已含夜露,棠棣低垂夜霭。
“啊……”吕布独自沉吟,复又横卧榻上。“如此方寸大乱,有生以来,尚为首次。貂蝉啊貂蝉,你的眼睛为何生得如此诱人,抓住了我的心呢?!”
他煎熬着等待天明。
早晨来临,他又是一位铮铮武将。他也在宅邸里豢养了许多武士。他沐着朝阳,英姿飒爽,骑上赤兔马,去丞相府公干。
并无急事,他却早早来到董卓阁中,问当值家将道:“太师醒了吗?”
值班家将慵懒地扭头,指着后堂秘园,面无表情地道:“还垂着帐子哪。”
“噢。”
一种不安向吕布袭来,令他焦躁不已。他却佯装悠闲地仰望日头,道:“已是近午时刻,还睡着呢?”
“后堂的长廊还关着呢。”
静静地,春园里的小禽鸣叫着。
寝殿帐幔低垂,一片寂静,不知日头已高。
吕布脸上透着焦躁,前言不搭后语地又问:“看来太师昨晚睡得很晚咯。”
“是啊,应邀去王允府邸赴宴,很晚才回,兴致很高咧。”
“听说带回来一位非同凡响的美姬?”
“哦,将军也知道此事啦?”
“嗯,说起王允家的貂蝉,那可是有名的美人哪。”
“太师醒得晚,就因为这个啊。昨夜宠幸这位美人,一定慨叹春宵太短啊……反正今天是个艳阳天啊!”
“我在那边等候,太师醒来就通知我。”
吕布不禁愤然作色,动身离去。
他在相府一阁之中,神情恍惚,双手抱胸,心中牵挂,不时凝望对面暖阁。后堂寝殿晌午时分才打开窗扇。
“太师刚醒。”方才的番将前来通报。
吕布迫不及待地进入董卓的后堂,站在廊下,朝阁内张望。卧房深处,芙蓉帐依旧下垂,美人背影若隐若现。不知她昨夜做了怎样的梦,现在正对着镜子涂脂抹粉。
吕布看得出神,走近卧房门口。
“哦……是貂蝉!”
他心中一阵发紧,好像要哭。七尺大丈夫,失魂落魄,沉吟踟蹰,窥视着镜中映出的美女,不肯离去。
他从如沸的心底发出哀鸣:“貂蝉昨夜已失处女之身!……卧房里仿佛回响着她的啜泣声……啊——董太师也太过分了。貂蝉也是……或许是王允欺骗了我?不不,董太师索要,柔弱的貂蝉又能奈何?!”
他苍白的脸不经意间映入室内镜中。
“咦?”貂蝉惊讶地回首。
“……”
吕布瞪着怨恨的双眼,死死盯着她的脸庞。
貂蝉突然像含雨的梨花颤抖起来。
“原谅我吧!这不是我的本心。我……抚膺长叹……忍耐煎熬……这种痛苦之心,你能理解吧!”
她用眼神和身姿,无声地向吕布诉说满腔的思绪,如泣如诉,宛如哀求一般。
这时,墙影下响起董卓的声音:“貂蝉!谁来啦?……”
吕布一惊,蹑手蹑脚走出几步,离开暖阁,又故意大步流星,径直走进屋来,假装跟往常一样,施礼道:“是我吕布。太师今天睡醒啦?”
春宵梦魂。董卓一副半睡半醒的表情,巨大的身躯横在鸳鸯榻上,听到吕布唐突的脚步声,惊得起身,道:“我想是谁呢,原来是吕布啊……你怎么不打招呼就进卧房来啦?”
“哦,刚才值班家将告诉我,说您已经醒了……”
“到底有何急事啊?”
“呃……”
董卓问起公事,吕布吞吞吐吐。并无甚事需进卧房听命。
“其实啊……是这样。昨夜难眠,梦见太师患病,很是担心,不等天亮,就来到相府……看到您贵体如常,一颗心也就放下了。”
“何来此言?!”董卓见吕布前言不搭后语,心中奇怪,嘟囔道,“刚起床就跟我说不吉利的事。那样的噩梦不告诉我也罢。”
“抱歉!平常总是惦念您的健康……”
“胡扯!”董卓叱道,“你的样子古怪,眼睛发暗,鬼鬼祟祟的。下去!”
“啊……”
吕布低着头,行了一礼,悄然消失了。
当天他提前回家,妻子忧虑地询问丈夫为何脸色不佳,道:“是不是惹太师不高兴啦?”
于是吕布大声呵斥妻子:“别吵啦!董太师算什么!?我吕布,是他太师能压得住的吗?!你觉得他做得到吗?!”
吕布明显变了。
到相府公干也是想不来就不来,想迟到就迟到。夜夜醉酒,日日狂躁怒骂。有时终日茫然郁闷,缄口不语。
妻子问:“你怎么啦?”
他只答:“别烦我!”
他经常把地踏得山响,像笼中猛兽,独自在屋内徘徊,脸上浸着泪水。
不知不觉过去一月有余。令人烦恼的后园春色已然褪去,初夏的太阳日胜一日地把暑热洒向浅绿色的树木。
“公事不去说它。这一阵子你也不去看望太师,别人会怀疑你要背叛有大恩于你的太师啊。”吕妻频频谏言。
听说近来董太师患病,虽不太重,却也卧床,所以妻子屡屡劝他去丞相府探望。
吕布也道:“是啊。也不去公干,也不去探望,说不过去啊。”
他突然改变心态,久违之后前往相府。
吕布来到董卓病榻前探望。董卓本来就爱吕布骁勇,几乎视作养子,早已忘却曾经叱责他、把他赶走的事情,道:“哦,是吕布啊。你不是最近也身体不佳,在休息吗?情况如何?”
吕布反过来被病人安慰一番,寂然一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今春饮酒过度了。”
忽地,吕布瞥见一旁的貂蝉。半个多月来,她在董卓枕边衣不解带一心一意地伺候,脸上现出憔悴之色。吕布见状,妒火中烧,全身血液燃烧起来。
“女人啊,就是起初不爱之人,与之共度日月,也会身心委囚于他。”想到这里,他烦闷起来,无法止住。
董卓咳嗽起来。
这时,吕布也退到床榻一角,免得脸色被董卓察觉。貂蝉为董卓抚背。吕布像鬼神附体一样目不转睛地凝视貂蝉粉白的纤手。
这时,貂蝉把脸靠近董卓的耳畔,耳语道:“请静静歇息……”然后拉上隔扇,也遮住自己的胸。
吕布的眼睛冒出火焰。他全身有如磐石,忘却归去。貂蝉挡住病人视线,扭脸看着吕布身影,一只手拿起袖子,揩拭眼睛,潸然落泪。
“苦啊!……我真命苦!跟心里思念的人,连句话都不能说。却不得不跟自己不爱的人如此长久厮守一室。你真无情啊!这么久也不让我见到你!谁能知道,只是看到你的身影,我也能得到慰藉。可你……”
这是不能说出声来的。可她用一滴滴的眼泪,用濡湿的睫毛,用无言而颤抖的嘴唇,把心中的思念向吕布哀婉道来,胜似言语。
“……那……那,你……”
一直肝肠寸断的吕布,全身血液沸腾,按捺不住狂喜。他不顾一切地向貂蝉身后靠去,正待抱住貂蝉雪白的脖子,不料宝剑佩环碰挂在屏风角上,便下意识地收住脚步。
“吕布!你要干什么!?”病榻上的董卓大喝一声,抬起身子。
吕布狼狈不堪,道:“没有啊,没干什么……”说着退回病榻一角。
“等等!”董卓忘记病痛,额头青筋暴突。“刚才你躲着我,想要调戏貂蝉啊……你想对我的宠姬干出淫秽之事吗?”
“我不会干这等事。”
“那你为什么要躲到屏风后面?你究竟要在这里磨蹭多久,想要什么?”
“……”
吕布词穷,低着头,面色苍白。
他不是善辩之人,缺少机智,遭此叱责,便进退维谷,只会惨淡地咬着嘴唇。
“无礼之徒!我对你恩宠有加,你却猥亵恩宠,不知天高地厚,尾巴翘上天去!从今往后,如若跨进我的卧房一步,决不饶你!哼,在家思过,没有叫你,不许再来!还不退下!……喂,有人吗?把吕布轰出去!”董卓暴怒,极口骂道。
室外武将和警卫力士蜂拥而至。
吕布不等他们动手,撂下一句:“我再也不来了!”说完自己刷地转身,朝室外走去。
李儒几乎与吕布擦肩而过,进得卧房,问道:“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董卓怒气未消,性情火暴,啐着唾沫,备言吕布在病室之中意欲调戏自己宠姬之罪。
“此事麻烦啦。”李儒很冷静,脸上露出苦笑,听董卓说完。“真是,吕布果然无礼……不过太师,为了君临天下之愿望,您该宽宏大量,对如此小人之小罪,一笑饶过。”
“胡说!”董卓不肯,“饶过这等事,就会士气大乱,主仆之间如何是好?”
“但如吕布变心,逃奔别处,可就大事难成啦。”
“……”
听李儒一劝,董卓激越的怒气略有消散。跟一个宠姬相比,当然天下为大。不管他怎样溺爱貂蝉,都无法尽弃野心。
“可是李儒,吕布那家伙反倒傲然而归,如何是好?”
“既然您已经注意到,就不用担心。吕布是个简单之人。只要明日召唤他来,赠以金银,好言相劝,因他单纯,必会感激,以后定将谨慎行事。”
董卓听从李儒忠言,翌日着人去传吕布。
吕布心想,不知要被如何问罪。可一见面,恰好相反,董卓赐他黄金十斤,织锦二十匹,嘴上还安慰他道:“昨日因病,大发雷霆,谩骂于你。但我依你之力,甚于他人。切莫坏处着想,还要一如既往,不离左右,日日来此相见可也。”
吕布内心痛苦反倒有增无减。但面对主公温言温语,他只能跪拜谢恩。当日无语,默默退出。
三十八 绝缨会
此后有日,董卓病已痊愈。
他又与貂蝉日夜游乐,对帐内痴梦不知厌倦,好像在夸耀自己肥大健壮的身躯。
吕布有些沉默寡言,不似从前,但也日日勤勉,不误相府公干。
董卓上朝,吕布必跨在赤兔马上,走在卫队前锋;董卓上殿,吕布必手持方天画戟,立于台阶之下。
董卓升殿,向天子上奏政事。吕布一如平日,执戟立于内门。
精壮之人,血气旺盛,同样也会慵懒困倦。这日,蝴蝶满天飞舞,睡魔袭击吕布。他抬眼望着树木的新翠和鲜红的花朵在夏天来临前的太阳下熠熠生辉,再次被烦恼所困:“不知貂蝉现在怎么样了……”
他忽然想到:“今日董卓大概很晚退朝……对啊,趁此时……”
思慕的火焰驱着他,让他焦躁不安,不能自已。他突然狂奔而去,不知去向。
原来,吕布寻思趁董卓不在,独自回到了相府,从后门悄悄进入后堂,一只手拿着画戟,压低声音叫道:“貂蝉……貂蝉……”边叫边进入宠姬房内,向帐中窥视。
“谁呀?”貂蝉依在窗边,独自一人望着后园出神,一回头,看见吕布的身影,“哦……”地叫了一声,跑过来,依偎在吕布怀中。
“太师还没有退朝,你怎么就一个人回来啦?”
“貂蝉,我太苦了!”吕布呻吟般道,“这痛苦的心情,你难道不懂吗?其实,今天太师可能很晚才退朝,我就想,哪怕见你一会儿也好,就一个人跑回来了。”
“这么说……你是如此思念貂蝉……真高兴!”貂蝉看着他火一样的眸子,好像一下子害怕起来。“这里不行,会被人看到。你到园子深处的凤仪亭等我,我这就去。”
“一定来啊!”
“为什么要骗你?”
“那好,我这就去凤仪亭等你。”
吕布一个人移身庭院,从树木中间走过,来到后园深处一个亭子里,等待貂蝉。
貂蝉等他离去,兴冲冲地化好妆,一个人悄悄朝凤仪亭方向走去。
柳绿花红、寂无人迹的秘园,充满晚春的芬芳。
貂蝉从柳丝中悄悄张望凤仪亭周围。吕布竖好画戟,伫立在曲栏旁边。
曲栏下面是莲池。
貂蝉的身影离通往凤仪亭的朱桥越来越近。她装束美丽,直让人以为是月宫仙女拨开花朵、分开柳枝来到人间。
“吕布!”
“哎……”
两人倚在亭子壁下,久久无语。吕布觉得周身热血燃烧,怀疑此身是真身还是梦幻。
“啊……貂蝉,怎么啦?”
“……”
“哎,貂蝉!”
吕布晃动她的肩膀。貂蝉依偎在他怀里,潸然哭泣。
“如此与我会面,你不觉得高兴吗?到底哭什么啊?”
“不。貂蝉太高兴了,心里激动。听我说,吕布。我本不是王司徒的亲生女,而是一个孤独的孤儿。但王司徒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总是说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威风凛凛的豪杰让我嫁。许是为此,王司徒请将军来的那天晚上,让我与将军见了面。我一见将军的面,就想这下平生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从那天晚上起,我一直很快乐,就像做梦一样。”
“嗯……嗯……”
“可是后来,藏在心里的思念之花被董太师蹂躏。慑于太师的权力,我夜夜身心煎熬,哭泣到天明。我的身子,已不再是以前那干净的身子……就算有一颗不变的心,被玷污的身子也不能再做将军的妻室服侍将军了。每当想起,我就害怕、懊悔……”
貂蝉呜咽起来,哭声传到四周。她在吕布的怀里无限苦闷,哭泣不止。突然,她大叫道:“吕布啊,千万别忘了貂蝉这颗心啊,多么可怜啊!”说着,跑向曲栏,就要纵身投入莲池。
吕布大惊,紧紧抱住她,道:“这是干吗?”
貂蝉挣扎着甩开吕布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不,不!让我死吧。活着,今世也与你无缘,唯有内心一天比一天痛苦,身子还要变成不仁太师的供品,夜夜受人凌辱。还是结好来世缘,去冥界等你吧。”
“别说傻话!与其祈祷来世,不如享受今生。貂蝉,如今我一定与你一心,千万别再自寻短见,想着去死!”
“哦……真的吗?刚才说的可是将军的心里话?”
“今生不能娶得思念的女人为妻,还有资格被世人称为英雄吗!?”
“吕布,你说的如果是真话,就请救救貂蝉吧。现在我是度日如年啊!”
“等待时机吧。不需几日了。今日随老贼上殿,瞅了短暂空隙,来到这里。如老贼退朝,就会当场露馅。不日巧作安排,再来相见。”
貂蝉抓住吕布袖子不放,道:“听说将军英雄,举世无双,如何惧怕一老人而甘拜下风呢?”
“并非如此……”
“我听到太师的脚步声,就会全身发抖……啊,真希望永远这样跟你在一起……”
貂蝉依偎仍旧,珠泪如雨……
这时,刚刚退朝回府的董卓,面目狰狞,迎面闯来。
“咦,貂蝉也不见,吕布也不知去向……”董卓眼中闪着狐疑的光芒。
他刚刚退朝。吕布的赤兔马还拴在原处,却不见吕布的身影。他心中奇怪,乘车回到相府,只见貂蝉衣裳挂在衣架上,却不见貂蝉踪影。
“怪哉……”
他问过侍女,自己便向后园搜来,寻找男女行踪。
两人蹲在凤仪亭曲栏下哭得泪人一般。
突然,貂蝉看到对面董卓的身影,慌忙从吕布怀中跳开,道:“啊……他来了!”
吕布大惊,道:“糟糕!如何是好……”
正彳亍间,董卓已经走到近旁,怒叱道:“匹夫!光天化日你也不惧,却在此做甚!?”
吕布一声不吭,跳过凤仪亭朱桥,朝岸上奔去。两人相错,董卓吼道:“小儿!哪里去?!”刹那间夺过吕布的画戟。
吕布朝董卓臂肘一撞,董卓夺下的画戟掉落在地。董卓体肥,弯腰拾戟也很迟缓。这当口,吕布已逃出五十步外。
“无礼之徒!”董卓肥大的身躯朝前倾着,大叫道,“站住!嗨,还不站住!?匹夫!”
这时,从对面跑来的李儒误与董卓撞个满怀。
董卓像木桶一样跌倒在地,愈加生气,怒吼道:“李儒!你也要拦着我,帮那个无礼匹夫吗?!还不快去抓住那个不义之徒!?”
李儒急忙扶董卓起来,道:“不义之徒是谁?刚才在下听到后园有人说话,来看发生何事。吕布说,他本无罪,可太师发狂,追着打他,请我救他。我吃了一惊,赶紧跑来……”
“什么?胡说!我董卓没疯!他背着我,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貂蝉,被我撞见,狼狈不堪,大叫而逃。”
“难怪他面无血色,形容狼狈,不似平常。”
“快快将吕布抓来!将他斩首!”
“呃……请息怒。请太师冷静一点!”李儒拾起董卓的鞋子,整齐地摆在他脚下。
然后李儒陪他到书阁,走到座下,再拜,道歉道:“刚才误撞太师龙体,死罪死罪!”
董卓怒气未消,摇头道:“此事无妨。速速将吕布捉来,提他脑袋来见我。”
李儒一直很冷静,苦笑着听完董卓痴儿呓语般的发怒,谏道:“恕我冒昧,不可。砍吕布的头,就等于把刀架在您自己的脖子上。”
“有何不可?为何不可惩罚不义之徒?”董卓越说火越大,命令无论如何也要斩掉吕布。
李儒却道:“此非良策。不可!”他的想法坚定不移。“太师之怒不过是一己之怒。在下进谏,乃为社稷。古时有则故事。”
李儒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故事发生在楚国庄王时。一次,庄王在楚城中举行盛宴,犒劳有功诸将。
宴会至半,突然一阵凉风刮过,吹灭满堂灯火。
庄王催促身边的人,道:“快把烛灯点亮。”在座诸将,兴味盎然,骚动起来,道:“凉爽!”
庄王宠姬陪酒招待诸将。一名武将调戏她,在她唇上亲吻一口。宠姬想要喊叫,却又忍下来,突然将这名武将的冠缨揪下,逃到庄王身旁。
宠姬趴在庄王膝上哭泣,声音发颤,道:“刚才,您的家臣中有人趁黑卑猥地调戏了贱妾。快快点上烛灯,把那武将绑了。冠上缨子被揪掉的人就是那个坏蛋。”
她夸大其词,夸耀自己的贞操。
“且慢!”庄王道。不知他此时作何感想,慌忙阻止就要点亮烛灯的侍臣。“刚才宠姬为无聊琐事向我告状。今晚本打算犒劳有功诸将,诸将愉快就是我的愉快。酒兴之时极易发生刚才之事。不如就让诸公放松,尽情享受今晚的宴会吧。我也跟大家一同开心。”
庄王又命令道:“从现在起无须拘礼,通宵痛饮。都把冠缨摘掉吧。”
等所有人摘下冠缨后,他才让人重新点亮烛灯。这样,宠姬的机智也就派不上用场,无法找出亲吻她嘴唇的人。
后来,庄王与秦国大战,被秦国大军包围,眼看就要战死重围之中。这时,一位勇士冲破乱军,飞奔来到庄王身边,宛如守护之神从天而降,拼死抵抗敌军,浑身被血染红,仍然身背庄王,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保全了庄王性命。
庄王见勇士身负重伤,便问道:“安心养伤吧。我命已得无忧。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竟如此拼命保护我?”
受伤的勇士莞尔一笑,答道:“……是这样。我就是去年在楚城夜宴上被大王的宠姬摘掉冠缨的痴汉。”说完便死去。
李儒讲完故事,道:“不用说,他是在报庄王的大恩。这段佳话被世间传为绝缨会……太师亦可品味一番庄王的大度。”
董卓垂头听完,须臾幡然悔悟,道:“哦,我改主意了。留吕布一命。我不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