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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解读大明帝国沦亡:奈何江山唱晚

凌列(明)
  《另类解读大明帝国沦亡:奈何江山唱晚》作者:凌列
主要内容:
仔细回忆,自己从小到大,历史读物真的是看了不少,但看得越多疑问也越大,而这其中最大的疑向在于,即便是同一段历史,每位史家的叙述也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区别。因此,历史在我眼里更像一团迷雾,真假总是难以厘清。
在我的思维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准确地还原历史,即便是条理清晰的考据也不可以。而事物又总是拥有连锁的可能,一点细微的错漏,就会导致翻天覆地的结局。因此我更喜欢从结果去反推历史,去寻找或者说是猜测最初的真相,而这也正是我撰稿时的基本原则——有人痴迷于过程,而我首先考虑结果。
《奈何江山唱晚:另类解读大明帝国沦亡史》以明崇祯十七年为主线,其间穿插了一些之前之后的事情。资料引用了很多,当然,每次引用都让我充满疑问和顾虑。我总希望能有一种工具让我回到1644年之前的空间,让我看到汉民族最后的王朝是如何积重难返、看到袁崇焕是如何铁血镇辽东、看到吴三桂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一条不归之路、看到轰轰烈烈的闯王到底是如何功亏一篑……
然而假设毕竟是假设,时间机器也不属于我,我的根据更是离不开有限的史料。不过这没有关系,因为我的思考可以插上翅膀,自由穿梭在那个时空之中。
当然,必须说明的是:我目光所及、心中所想,只是我脑海中的当年,代表我的观感,未必代表所谓的真相。
至于真相嘛,它太虚无了!
  第一部分
  第1节:奈何江山唱晚(1)
  楔 子
  从长平公主的悲哀说起
  编造的故事总是能做到传奇离幻,甚至能让一个走在历史边缘的人长久保存在人们的心里。大明朝的长平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看过金庸小说《碧血剑》的人大都会对美丽的阿九心驰神往,在众人心中,这位断了胳膊的公主美丽凄婉到了极点。金庸先生编排了荡气回肠的爱情不算,还让她有了奇绝天下的武功,并且写一次还不过瘾,又让她在《鹿鼎记》里成了韦小宝的师父。
  十六岁亡国、十八岁香消玉殒的长平名气几乎大过了中国历史上所有的公主。不过很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是小说家开的玩笑。
  历史上的长平公主要比小说里的窝囊很多,豆蔻年华便承担了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砍掉了一条胳膊,然后又落入敌手,想出家当尼姑都不成,最后活生生郁闷死了。而直接造成一个少女悲惨人生的正是她的皇帝老子朱由检。
  当历史定格在大明帝国坍塌的那一刻,我们可以想象,崇祯皇帝朱由检是多么绝望和无助。到1644年三月十九日为止,闯王李自成早已将京城团团保卫,守卫帝国最后一道屏障的卫戍部队信心全无,没有丝毫抵抗的欲望。自从辽东督师袁崇焕惨死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回京勤王,朱由检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仓促之下帝国元首不得不派出并无统兵能力的大太监曹化淳死守城门,但很显然,这个决定就像他之前发出的若干道命令一样愚蠢至极,曹化淳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的举动,便打开了彰义门,将城外那不可一世的“流民”李自成迎进京城。
  得到曹化淳投敌的消息之后,崇祯皇帝朱由检慌忙命人将太子朱慈烺、三子朱慈炯、四子朱慈炤连夜送出宫外,此刻他最大的希望就是保全自己的血脉,留下东山再起的火种。
  送走儿子们之后,朱由检望着熟悉的皇城,咬了咬牙转身来到后宫,在他的心中,名节要比生命重要得多,他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落入逆贼的手中。不过让他诧异的是,后宫之主周皇后并没有太多的惊慌失措,正安静地等候他的到来。崇祯皇帝也许至死都不会了解在皇后的心中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皇后临终前的一番话却着实让他羞愧不已。
  当朱由检严肃和冷酷地下达了皇后须自尽的命令之后,周皇后并未有丝毫的惊慌,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帝国的灭亡和自己的命运,冷静地回答道:“我跟随陛下十八年,十八年中陛下从未听过我一句忠言,所以才会有今天,如今我能够以身殉国,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说完便从容赴死了。
  在逼死周皇后之后,崇祯将心一横,后宫嫔妃一律赐死。这种残忍绝伦的命令在整个东方世界的历史长河中,经常被看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义举。但很少有人会认真地思考这种“义举”所代表的泯灭人性的恐怖,而直至今日加注在整个东方民族妇女身上的所谓“节烈”,依然是通往真正文明的绊脚石。
  事实上,在崇祯的心中,后宫的嫔妃并没有多大的分量,一个曾经连陈圆圆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你很难要求他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温柔心肠,他最在乎的女性还是他的女儿长平公主。在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嫔妃之后,他提剑来到长平的居所——寿宁宫,所幸这次长平逃得够快,又或者是朱由检还残余了一点点人性,总之,这个可怜的女孩以一条胳膊为代价拣回了一条命。
  处理了周皇后和长平公主,崇祯的心中如同荒原一般空阔无着,杀得兴起的他又赶到昭仁殿不由分说杀死了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昭仁公主。然后乔装打扮成市井流民,带着大太监王承恩趁着夜色逃出了皇宫。他明白,一旦闯王攻进北京,第一个要占领的地方必然是紫禁城,而第一个要找的人便一定是他。思索再三,他把避难之所选在了成国公朱纯臣的府邸。但让崇祯皇帝感到气愤的是,无论大太监王承恩如何声泪俱下或以皇威相胁,他都始终没有能够进入王府。主仆二人气愤之余,怅然不已,心灰意冷返回了皇宫。
  第2节:奈何江山唱晚(2)
  此时的崇祯皇帝已然万念俱灰,在禁城之外,农民军的领袖李自成已经下达了进城的命令,一时间火光冲天。大厦将倾之际,落魄的帝国元首孤寂地坐在大殿之上,愤愤地说道:“诸臣误朕也,国君死社稷,二百七十七年之天下,一旦弃之,皆为奸臣所误,以至于此。”从他的话,我们不难看出,这个刚愎自用的帝国元首至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失,在他心中,自己依然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怨只能怨那些大臣,那些“奸佞”,他丝毫没有考虑在他统治帝国的十七年中,王公大臣们是如何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历史注定不会再给这样一个倔强、自负的帝王以任何机会,在经历了短暂的哀叹之后,朱由检在大太监王承恩的陪同下,无限怅然地来到煤山(现景山)的寿皇亭,眺望着北京城冲天的火光和山呼狂涌的起义军,这位可悲直至有些可怜的帝王长长地叹息道:“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然后无可奈何地自缢于一棵歪斜的槐树下,年仅三十五岁。
  崇祯皇帝死后,大太监王承恩也许是对主子的感叹心生怜悯,也许是不相信起义军会放过自己这个曾经的红人,总之是出于一些后人无法想象的原因,也在一旁上吊自杀了。
  在朱由检一剑夺去了长平公主一只臂膀的几个时辰之后,闯王李自成攻入紫禁城,面对全身浴血的长平公主,这个颇有争议的枭雄也不禁发出“上太忍”的叹息。他以为公主命不久已,便顺水推舟将她送往皇亲周奎(也就是长平的姥爷)家中。长平公主晕厥五天后才苏醒过来,这才发现父亲已经上吊而死,李自成已经入主北京,城头变换大王旗,大顺国已经君临天下。李自成见长公主居然死而复苏,感到很意外,同时也对这个对手的女儿产生了一丝防范之心,不露声色地将她交给了以残忍嗜杀而闻名的大将刘宗敏手中救治。
  在明朝末年的农民起义军中,除了大西王张献忠之外,这位闯王帐下的刘宗敏凶名甚重。明灭后,他将明朝的贵族大臣八百余人严刑逼供,大肆搜刮财产,末了又大手一挥将一众遗臣如切菜般宰了个精光!
  李自成将长平公主交到这样一个“狠人”手中,你很难说他是安了什么心,好在大顺国如泡影般一戳即灭。长平公主身体尚未康复,便又落到了曾经的“番邦恶贼”多尔衮手里,成了大清国一位特殊的“贵客”。
  清军入京之后吸取了闯王部队的教训,并没有对前朝官员大肆搜杀,甚至还下令从五月初六至初八,为崇祯帝哭灵三日。与此同时,将他和周皇后的棺木起出,重新以皇帝之礼下葬。这种安抚措施为清朝的统治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入城后,摄政王多尔衮更是专门派人访寻到长平公主及其他未死的嫔妃,依然给予皇家的优待。
  清顺治二年,长平公主向顺治帝及摄政王多尔衮上书道:“九死臣妾,跼蹐高天,愿髡缁空王,稍申罔极”,希望自己能够出家为尼。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成为清王朝缓和汉民族矛盾的一件工具,不光出家不成,顺治皇帝还下达了出嫁的命令——让她与崇祯为她选定的驸马周世显完婚,并且同时赐予府邸、金银、田地。长平公主接到这道诏命,感慨万千。这位前朝的宠儿为自己坎坷的命运悲伤不已,婚后仅仅几个月,十八岁的长平公主便撒手人寰,被赐葬在广宁门外。
  历史就是这样,年轻美丽的公主并没有成为《鹿鼎记》里韦小宝的师父九难,也没有成为《江湖三女侠》里吕四娘的师傅独臂神尼,作为明帝国的殉葬品,她的悲哀也从她成为公主那一刻起一直延续到香消玉殒。
  如果说,明末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和满人入关是人民和历史对崇祯皇帝朱由检和他腐朽帝国的惩罚,那么长平公主的悲哀则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控诉。这两种大小分明的悲哀,在历史的结点上因为同一个人而变得永恒,那么我们得说:这个人是不幸的!
  但这一句不幸又能解释多少呢……
  在清人张廷玉修撰《明史》时,曾有这样的感叹:“庄烈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孑立于上十有七年。而帷幄不闻良、平之谋,行间未睹李、郭之将,卒致宗社颠覆,徒以身殉。”这虽然只是修史者的一家之言,但也从一定的角度对崇祯的帝王生涯做了一个概括。在中国历代王朝的亡国之君中,崇祯总是能激起人们无限的怜悯,以至于不断有史家为他粉饰、装点,但不管当年朱由检接过了一个如何混乱的帝国,又如何从心里希望国家富强,他毕竟没有完成大明朝的重新振兴,毕竟没有抓住历史给予他的机会。
  第3节:奈何江山唱晚(3)
  作为大明帝国最后一个元首,朱由检当了十七年皇帝,其间像多动症一般不停地折腾帝国的官僚系统,以至于被一些史家定义为“猜忌、嫉妒、刻薄”。与这种评价不同的是,也有一些人力图给这个亡国之君增加一些悲情色彩,说一些好话。凭据也很简单,一是据说朱由检执政期间不好女色,甚至连陈圆圆也不当回事,而且对政事事必躬亲,特别的勤快。当然,这仅从他十七年就换了五十个内阁大学士,把一百四十五个高官锁进大牢也能看得出来。二是因为他在上吊之前发了一通牢骚,先是说自己之所以亡国全是奸臣所致,后来又“命令”占领军不准伤害自己的百姓。很多人认为这直接说明了朱由检其实还是很爱百姓的。但可笑的是,灭亡大明江山的正是他口口声声热爱的百姓——揭竿而起的农民军……
  这样的结局极具讽刺性。
  除了这些,很多人对朱由检持同情态度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在接掌帝国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干净利落地干掉了著名大太监魏忠贤。这是一些人纪念他功德的一个重要原因,认为他铲除阉党实在是功于天下。但事实上,假如我们仔细地分析一下就能发现,干掉魏忠贤实在算不上难度太大的斗争。第一,明朝政坛最著名的现象就是朋党政治,而朋党政治直接造成的后果就是集团首脑要么一手遮天,要么墙倒众人推。这就给在高处观战的皇帝很多可乘之机,同时也是大明朝朋党集团强时气焰遮天、弱时惨绝人寰的重要原因。更何况作为流氓痞子出身的魏忠贤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心机深沉的巨奸枭雄,也未必就真的打算篡权夺位,就算他真有这个想法,也很难说他有当皇帝的智商。在他和朱由检撕破脸皮之前并非没有取而代之的机会,但是这个只有小机灵没有大智慧的阴阳人不到三个月就彻底败下阵来。
  战胜这样的对手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而回过头来,我们再说朱由检干掉魏忠贤的动机,也未必是因为阉党惑乱人间,想来多半还是觉得自己大权旁落,滋味难受。如果真是讨厌太监干政的话,那为什么后来还有曹化淳的坐大?1644年三月十九日,正是这个人把李自成从彰义门放了进来。从这点来看,朱由检对太监还是蛮信任的啊,关键是看这太监是谁的太监。所以,我们与其说干掉魏忠贤是清除阉党,还不如说是清除了听着就让人不爽的“九千岁”!而如果朱由检不是出自对大臣结党的厌恶才决定干掉魏忠贤的话,那么另一伙忠心为国的“东林党”为什么在崇祯年间也屡遭打击呢?如果不是害怕大臣结党,为什么将机锋刺骨的温体仁一口气用了整整八年,究其原因不就是因为他觉得温体仁是个“孤臣”嘛。
  那么从1627年接过帝国接力棒到1644年把棒儿丢到景山的槐树下,崇祯皇帝又到底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按照他自己的种种说法来看,他是爱护百姓的。十七年里,朱由检时不时就发个《罪己诏》,面对天下百姓做出一副时时自省的样子,特别是天灾人祸的时候。崇祯十年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想来想去,他又发出了一道《罪己诏》,其中痛心疾首地说了一番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的烂事,又表示是自己工作不力。然而可笑的是,当李自成攻下北京时却发现,皇宫里的银子加珠宝差不多几千万两!可就是这种情况下,帝国的军费连年不足,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自成靠活不下去的灾民、流民就组织起了数十万大军,如摧枯拉朽般推翻了大明朝!
  朱由检当元首当了十七年,前后一共换了五十个内阁大学士,直接处死了袁崇焕等十一位督师或总督(相当于前线总指挥)、十二位巡抚(相当于省长),被他抓进监狱关押、殴打、间接逼死、战死、自杀、判刑的相当于现在省部一级的官员多达数十人。崇祯十四年,也就是亡国前的1641年,被关押在监狱里的高级官员多达一百四十五人。
  这所谓的勤勤恳恳难道就是不遗余力、像多动症一般折腾大明朝这台本来就不太好用的政治破车吗?难道被搞掉的这些人就都是他上吊前所说的奸臣吗?最起码袁崇焕还有点功劳苦劳吧,最起码钱龙锡没什么大毛病吧……这“最起码”的名单可以拉得很长很长。朱由检如此疯狂地喜好整理内阁,但却有两个人分别当了很久的内阁首辅,一个是温体仁,一个是周延儒。温体仁是袁公一案的操持者,周延儒则谎报军情、骗取封赏。
  第4节:奈何江山唱晚(4)
  历史就是这样,昏庸与明圣仅仅一墙之隔,没什么可以解释的。斗争也就是斗争,用不着戴多高的帽子。朱由检确实很努力地想成为一个好皇帝,但是腐朽的帝国,和他内心深处的缺憾最终把他埋葬在历史之中,而这一切说起来是公平的。当我们平心静气地浏览明朝走向灭亡的近二十年,那么多的忠臣良将一一凋零,除了惋惜,除了哀叹,还应该有更多的沉思。
  当朱由检接过江山社稷时,大明帝国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是作为继承者的不幸。但他毕竟还有一定的时间可以实现国家的中兴,这是作为元首的幸运,因为他有机会力挽狂澜、成为皇帝们的楷模。而就是在这幸运与不幸之间,朱由检和他的大明帝国一步一步滑向深渊。他的内心希望帝国江山永久,他的口中始终仁义道德,但不可否认的是,太多事情他都做得太差了。他高高在上的十七年,外有女真民族虎视边关,内有李自成、张献忠揭竿而起,夕阳纷乱间,汉民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流光幻灭,竟然是那么不堪一击。
  作为皇帝的朱由检下场如此,实在是悲哀。在他的性格之中,多变、多疑、刻薄、残酷和表里不一让他失去了作为元首的政治品格,而这些并不是勤勉可以弥补的,这些也不是克己克俭所能抵消的。
  而大明帝国,这个汉民族最后的封建王朝,在它最后的十七年里,风雨飘摇,官场腐败,民不聊生。单从这一点来说,提出了“均田免粮”、“三年免征,一民不杀”、“霸占土地,查还小民”等口号的李自成,可以称为英雄。也就是在朱由检带领大明帝国走向深渊的同时,在不远处的辽东,女真人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却将一个弱小的民族政权,带上了快速发展的轨道。
  历史确实是公平的,即便开始时不公平,最终也会变得公平。
  而滔滔长河,洗不尽的也不是鲜血,是悲哀。
  第一卷 干掉魏太监还是干掉九千岁?
  讲述一个朝代的历史,可以从很多角度来入手,比如经济、比如外交、比如民族。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你都必须面临一个相同的问题,那就是“人”。在中国的封建历史中,人的因素大于任何因素,在某种程度上“人”甚至是我们这个民族唯一的图腾。而我们诉说历史,也必须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说起……
  回顾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有两种人向来不缺——一种就是冤死的臣子,另一种则是专权的太监。在前者的序列中,从帝国的开国元勋到后来的持国良臣,诸如徐达、于谦、袁崇焕……能数出一沓。而后者之中呢,也列满了如王振、刘瑾、魏忠贤、曹化淳等等遗臭千古的名字。正是这两种人构成了大明帝国坍塌的基础,前者以他们的死动摇了帝国的诚信,后者则以他们的生蛀空了帝国的根基。
  而我们现在要说的魏忠贤就正是这后者之中的代表。他的发家、坐大充满了小人物的悲哀、酸楚和乐极生悲。他的失落、覆灭又深刻地反映了封建制度下,诸多政治人物的悲惨命运。他曾经浪荡市井,过着泼皮的生活,也曾于逆境之中崛起,进而建立了庞大的“政治黑手党”。他在朱由校眼里是可靠的家奴,但在朱由检眼里却是最大的威胁。他的一生中充满了权谋暗战的叵测,但也曾蕴涵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忠诚。而最为重要的是,他那落寞的死竟成了大明王朝最后一个君主的唯一一块遮羞布。
  历数崇祯皇帝十七年的政治生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他最为辉煌的一幕莫过于铲除大太监魏忠贤及其缔造的“政治黑手党”。在这个过程中,初担社稷的帝国元首朱由检表现得还算不错,往好里说,他机锋暗藏,前期很好地麻痹了这个权倾天下的大太监,后期则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一举击溃。从整个过程来看,他心思够重,手段够狠,逼死对方不算还凌迟了尸体,多少有那么一点铁腕的意思。
  这次成功的倒魏经验在一定程度上直接构成了朱由检日后施政的强大信心,也直接成为了他刚愎自用的力量源泉。有了倒魏的经验,朱由检就有了对自己空前的自信心,而出于对魏忠贤逐渐坐大的反思,也直接导致他对身边臣属的极度不信任。
  第5节:奈何江山唱晚(5)
  平心而论,倒魏让崇祯的政治生涯有了一个很好的开端,但在同时也给了他一个虚妄的幻想。从那时起,在朱由检的内心深处,自己已从一个初试身手的新皇帝俨然变成了一个非常熟练的政治领袖,隔一段时间不收拾几个大臣过过瘾,就浑身难受。
  一 魏忠贤的发家史
  果敢机敏的流氓,还算忠诚的太监
  按照事物的发展规律来说,一来变化总有因果,二来所有的事情都有相对的另一面,魏忠贤从一个不识字的地痞无赖爬到最后的九千岁,恐怕这不是仅仅一句奸佞就可以解释的。
  而在大明朝,有很多赫赫有名的奸臣都有他表现不错的一面,比如我们后面要讲到的温体仁,他虽然坏但是却不受贿赂。那么现在我们面对魏忠贤这个已经被历史盖棺定论的人,在他祸国殃民的背后,我们又能看到一些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与此同时,在十七年的皇帝生涯中,朱由检干掉魏忠贤的过程也可以算得上是迅雷不及掩耳,且出手狠辣毫不留情。这一来可以说明作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朱由检确实够狠,二来可以证明高度集权体制的有效性。但透过这些我们似乎也可以从另一方面来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就是魏忠贤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是否真的如历代史家所描述的那样完全是利欲熏心、一无是处?
  他与东林党的残酷对决到底又蕴含着什么?
  一个人的历史,需要我们仔细地解剖!
  公元1627年八月二十二日,天启皇帝朱由校驾崩。根据遗诏,还不足十八岁的信王朱由检登基,改元崇祯。年轻的元首在盛大的典礼之后心中充满着激情和忐忑。在接任皇帝职位之前,心思缜密的他非常清楚自己所面临的政治局面。无论在宫内宫外,魏忠贤都为自己编织了一面巨大的网。而对于已故皇兄的这位宠臣,当今的天子朱由检有着极度的厌恶。与之相同的是,在大明王朝灰飞烟灭后的数百年中,在众多人的历史印象中,魏忠贤都是一副很难改变的面孔——残害忠良、蒙蔽皇上、权倾天下、卑鄙无耻,似乎把所有丑恶的字眼全都加诸给他也不为过。在中国历史上,有这般待遇的人屈指可数,魏忠贤能名列其中虽然很不光彩,但着实也算个了不起的家伙。当我们仔细回顾魏忠贤的人生轨迹,我们甚至还可以发现在这个泼皮出身的权阉身上也有着很多可贵之处。在小说《鹿鼎记》里,金庸讲述韦小宝的发迹过程时很可能就参照了魏忠贤的人生履历……
  明隆庆二年正月,在河北肃宁一个普通人家里,日后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魏忠贤顺利地降临人间。整个生产过程平稳无奇、波澜不惊,上天也没有给出任何预兆来表示这个孩子日后会与众不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名为魏四的少年慢慢长大,不错的家境让他没有其他人的衣食之忧,但同时他也从未表现出对知识的渴望,仕途在此刻似乎和他毫无关系。在很长时间里,我们日后的九千岁都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泼皮无赖,是乡里坏蛋的一个标杆。但作为日后无赖们的榜样,魏四还是表现出了一种不同凡人的品质,那就是果敢和机敏。魏四正是靠这两种品质在多年后的宫廷生涯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也让他的名字从魏四改成李进忠,又改成魏进忠,最后终于功德圆满,成了权倾天下的魏忠贤。
  有关魏忠贤进宫的传说大同小异,综合起来基本是这样: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泼皮生活之后,魏忠贤娶了一个姓马的老婆还生了一个女儿。但缺乏激情的家庭生活对当时的魏四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反而是赌博这种拼运气的娱乐活动让他找到了人生的初级目标。我们可以想象,在那时,泼皮魏四的最大梦想也就是多赢些银两以便能充分享受吃喝嫖赌带来的乐趣,如果点儿高些还能光宗耀祖。但可惜的是愿望往往与事实完全相悖,魏四不光没能靠赌发家致富,反而搞得恶债缠身。在某次聚众赌博中,魏泼皮再次把钱输了个净光。在其他赌徒刻薄的讽刺声中,生性果敢、颇具血性的魏四做出了一个日后影响大明王朝政治历史的决定——
  第6节:奈何江山唱晚(6)
  那就是当太监。
  当然这个当太监的过程也不是很多历史散文所叙述的那样,魏先生把裤子一脱,掏出剪刀自己就完成了从正常人到阴阳人的转变。毕竟在魏四的果敢、大胆之外还有一种机敏的特质,在经过严谨的论证之后,他觉得凭赌博赚钱来光宗耀祖恐怕是没有可能了,又想想本朝大太监们的种种光辉,于是他决定与其混吃等死莫不如痛快一点,干脆豁出青春赌明天。在孤注一掷变卖家产之后,他先是花钱请人很专业地解决了自己的生理问题,接着又买通了相熟的太监,从而迈进了紫禁城的大门。
  从魏忠贤进宫这段历史来说,这个人确实算条汉子,想法虽然有些冒险,但做起来当真是说一不二,毫不拖泥带水。和一般的无能泼皮相比,虽然他的决定让他从生理上变成了假汉子,但这事做的确实挺爷们儿,虽然这事干完之后,他和爷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在投入宫中之后,魏忠贤的性格优势也很快地体现了出来,与生俱来的果敢和义气使他在众多太监中成为另人喜爱的另类。虽然长期混迹于底层太监的行列,但乐观豁达又拯救了他。于市井中培养出来的幽默感以及颇为机智的钻营,更让他在尔虞我诈的宫廷内斗中,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历史的前台。
  和很多太监一样,魏忠贤入宫之后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在宫廷斗争的漩涡中获得生存的空间。这对于他这样一个完全不学无术的人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为了自己的阉人生涯能有所建树,魏忠贤在入宫之后立刻投到与自己同姓的太监魏朝门下,并取得了魏朝的信任,初步在皇宫中站稳了脚跟。此时的魏忠贤已不像混迹市井时那样以魏四为名,现在的他大名叫做魏进忠。这个名字虽然无甚文采,但也颇为讨巧,最起码主子们听见之后不会心烦。但事实依然严峻,在明朝宫中的太监不计其数,想要在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实属不易,从初进皇宫的被指定叫李进忠一直到恢复本姓的魏进忠,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足足熬了十几年,这也是魏忠贤太监生涯中最为艰难的阶段。
  文化知识的极度匮乏使魏进忠很难有太好的差使,纵然人缘不错、机智无双,但在当时的宫廷之中留给他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然而凭着豁达上进的个性,经过几番拼搏,进忠先生终于获得了一个负责东宫伙食管理的工作。这个工作表面上是个小差事,但实际却颇有说道,毕竟这是东宫,按照现在的说法,魏进忠买的是潜力股,而随着时间的变化,这潜力股随时都可能完成向绩优股的转变。一旦这种转变发生,魏进忠就不再是魏进忠,小太监也不再是小太监。
  在奉值东宫之后不久,魏先生就过河拆桥,抛弃了自己原来的大佬魏朝,极具眼光改投到了著名大太监王安的门下,开始在甲子库供职。在当时,王安可以说是太监中的极品人物,早在泰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王安的营生就是陪太子读书,泰昌帝登基之后,王安平步青云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一时之间,权倾后宫。而且这位王安大太监与外廷关系也很不错,就连以正派知识分子自居的东林派官员,在许多问题上也都要依仗于他。
  可以说,在投靠王安之后,魏忠贤看到了一个太监走向成功的范例,从王安身上,他体会到,作为一个太监,最重要的就是眼光和漫长的情感投资。在当时,太子朱常洛地位飘摇,时刻有被废黜的危险,但魏进忠却兢兢业业,将东宫的伙食打理得有条不紊,同时在与帝国王储的直接接触中,他也完全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做足了一个太监的本分。
  平心而论,由于没有任何文化修养可言,此时的魏进忠本来很难获得太子朱常洛的尊重,但生性机敏的他很快发现太子的儿子朱由校算不上一个好学上进的优秀王储,而更像是一个灵气四溢的小木匠。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不错的事情。从那时起,他开始刻意地给这个未来的帝国继承人制造和提供各种新奇古怪、机关巧妙的玩具,并以此博得了孩子的喜爱。一老一少的感情也在日常生活的积淀中逐渐稳定而牢不可破,在朱由校的眼中,这个忠诚好玩的老仆,给他郁闷飘摇的皇子生活注入了非凡的活力,更多的时候,他都愿意与这个鬓发渐白的太监待在一起,这不光是因为魏进忠能给他制造各种心思巧妙的机关玩具,最重要的是在与魏的相处中,朱由校真正地体会到了一个人少年时代应有的轻松和乐趣。而这种直接积淀自童年的情感,也成为了魏进忠日后翻云覆雨的最大资本。
  第7节:奈何江山唱晚(7)
  然而宫中生活虽然日渐稳定,但对于此时的魏进忠来说,权力毕竟离他还很遥远,博得太子的欢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直接可以带来自己地位的稳固,同时也能更进一步地接近自己光宗耀祖的目标。但刨除这层功利心之外,曾经有过孩子的魏忠贤也很可能对太子产生了一些非常微妙的感情。虽然他是刻意的投太子所好,但未必安了什么坏心肠。与太子越来越亲密的主仆关系,让他也从心里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情感的依赖,甚至于很大程度上他都把太子当作了自己的孩子来看,这从后来二人的君臣生活中可以看出端倪。
  1625年,也就是太子登基后的第五年,天性好玩的朱由校泛舟西苑,也不知道是操作失误还是别的原因,总之最后搞得翻船落水、非常狼狈,此时已经权倾天下的魏大太监竟毫不犹豫地跳下水中,甚至完全不顾自己不会游泳的事实,意图抢救皇帝。这次事故险些要了魏忠贤的老命,但也可从侧面验证,魏对主子的忠诚是真切的,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种近乎父子的亲情。
  而在这时,我们假如依然单纯地把魏忠贤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多少有失偏颇。
  二 宦党的一枝独秀
  对食客印月,内廷崛起的新势力
  虽然表面上自己有了一个不错的前程,但魏忠贤明白光凭感情和对皇帝的忠诚并不能保证富贵长存,此时尚在朦胧之中的他虽然还没有对权力产生太大的兴趣,但也知道即便为了完成光宗耀祖的初衷,他也必须寻找到一种更为可靠的方式。而历史在这个时候也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作为一个不完整的男人,魏进忠没有彻底灭绝自己的生理要求,在内宫这样一个风云叵测的地方,体型高大、性格爽朗的他颇得宫女的喜欢。而在数百年之后的今天,我们虽然无法了解魏先生的内心世界,但客观上讲,就在他太监生涯的关键阶段,爱情突然而至!
  当然也许更多的人都不会认为降临在魏先生头上的是爱情,但不可否认的是,就在朱由校登基之后不久,魏先生和一个同样深得皇宠的女人走到了一起,这个姓客的皇帝奶妈和魏先生一起在宫廷内外布下一张巨大的网,凡是在这网中挣扎、冲撞的人非死即伤!
  自此,“客魏专权”的时代到来了。
  (一)残缺的性伴侣
  公元1621年,泰昌皇帝归天,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这对魏进忠来说不啻于一次命运的巨大改变。在审时度势之后他郑重地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魏忠贤,一个贤字已经完全可以说明此时的他对权力已经有了强烈的向往。同时就在此刻他也意识到单凭自己的力量也很难完成对权力的控制,他知道自己需要以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获得皇帝的全盘信任。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名为客印月的女人出现了……
  客氏是天启皇帝的乳母,也就是奶妈。在朱由校的心中这个乳母的地位非常重要,甚至不单单是养育之恩那么简单。一些历史典籍也曾记载说,在皇帝大婚之前,与客氏曾有苟且之事。但不管真相如何,在当时的宫廷之中,客氏的风头确实是一时无二,朱由校即位不到十天就封客氏为奉圣夫人。而这个女人也理所当然的成了魏忠贤的目标。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势力单薄的女人,客氏也同样需要魏忠贤的配合。二人一拍即合,结成了对食(宫女和太监结成假夫妻)。而在这个过程中,魏忠贤又一次表现出了自己果敢的一面
  事实上,早在魏忠贤之前,客氏曾有一个固定的对食,而且这个对食还算得上是魏忠贤的一个恩人,他就是魏忠贤最初的大佬魏朝。论长相个头,魏朝显然不是魏忠贤的对手,论性格他也不如魏忠贤幽默可亲,所以在这次爱情竞争中,魏忠贤很快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而在整个过程中魏忠贤也并没给自己大佬任何面子,也许在此刻的魏忠贤心里,什么都可以让,但爱情不能让,而如果他真的这么想的话,那得说,他的思想足够先进。
  无论当时具体情况如何,最终的结局是魏忠贤占据了绝对上风,在三角恋爱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魏朝这位客氏的前对食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同时也觉得魏忠贤实在不大仗义,于是一状告到了皇帝那里。皇帝想了想,竟然嘿嘿一笑也没生气,把他们三个人一起叫到自己的面前,先是问魏忠贤到底有没有这事,魏忠贤也不含糊,脖子一硬、毫不犹豫地就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问完魏忠贤,朱由校又问客氏到底喜欢谁,这时客氏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坚定不移地捍卫了自己的选择,毫不犹豫站在了魏忠贤的身旁。
  第8节:奈何江山唱晚(8)
  在这出宫廷抢妻剧中,魏忠贤自始至终不慌不忙,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直到最后终于抱得客氏归。从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看出,一来那时的魏忠贤确实够得上敢作敢当,被人告的时候,毫不躲闪,完全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一点光明磊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二来他也真的有些个人魅力,最起码在泡妞这个环节上,表现得很突出,毕竟,皇帝的奶妈不是谁想泡谁就泡的。
  成功地夺取了客氏的对食权后,魏忠贤在宫中的身份和地位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一个皇帝宠信的太监再加上皇帝的奶妈,这样的实力任谁都得忌惮三分。而魏忠贤也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渐渐地品尝到了权力的可贵。然而毕竟此时的他实力还很有限,要想真正地走到历史的前台、控制内廷,他就须先搬掉自己的另一个大佬,也就是王安这块绊脚石。
  对魏忠贤来说,除掉王安,是自己走向权力顶峰的最后一步,走好这一步,日后便一马平川,满眼锦绣再无遮拦。但令魏忠贤忧心的是,王安本人也具有相当的势力,并且名誉颇佳,在朝野之间也有一批自己的人马,而且他与东林党人又互为引援,所以颇不好对付,因而干倒老大对于此时的魏公公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策划,魏忠贤先是在宫内发展了一个自己的小集团,收罗了司礼监太监王体乾、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等。这些人在内廷之中不断中伤王安,加之客氏又不断地给皇帝吹风,渐渐的朱由校也开始对王安疏远起来。
  眼见皇帝对王安已经起了疑心,魏忠贤顺势指示自己在外廷的帮手霍维华上书弹劾王安。紧接着他又和客氏紧密配合,在皇帝面前大说王安的坏话。而作为元首的朱由校,或者被蒙在鼓里、或者对此事根本就不大关心。总之,在魏忠贤的具体策划下,一道圣旨将大太监王安发配到了南海子的太监部队。随后魏忠贤还觉得这事干得不够彻底,于是又指使自己的狗腿子将王安迫害致死,一举夺得了对内廷的绝对控制权。
  王安的倒掉,对天启时代的政治板块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本来在朝野间颇具实力的东林党人,顿时丧失了自己最明亮的一双眼睛,完全失去了直接与皇帝交流的最佳渠道。王安的倒台在一定意义上代表了一种旧势力的倒掉和另一种新兴势力的崛起,而这新兴势力的大头领就是魏忠贤。对于王安的无妄之灾,东林党人也曾有心营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胡乱喊了两声之后却没了下文,这种虎头蛇尾的做法或许因为东林党人自身的洁癖,使之不愿落下与宦官结交的口实,或许因为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但归根结底任由王安倒台而不强力奥援,最终让东林党人在日后的政治斗争中吃尽了苦头。
  干掉最后一块绊脚石之后,魏忠贤毫不费力就接下了自己曾经大佬的差事,从惜薪司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宝和三殿。司礼监秉笔太监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要代皇帝阅批大臣奏章,但魏忠贤不识字,却在客氏的支持下得到这个职位,实在是无厘头至极。对于这个自己完全不能胜任的职位,魏忠贤毫不犹豫就上任了。他解决问题的办法也很独特,基本上是由亲信将艰涩难懂的奏折翻译成大白话,然后他批示,再由亲信措辞写成文言格式,这种独一无二的问政方式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而对于这种可笑至极的事情,皇帝朱由校并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童年时代和魏忠贤建立起来的感情,在这个时候成了皇帝心中最难以割舍的东西,本来就对政事颇为讨厌的他,对魏忠贤和客印月的信任可以说是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甚至可以说,在明里朱由校坐着大明帝国的龙椅,在暗里却是魏忠贤把握着实权。这种一明一暗的情形很像是现代黑帮片的情节,白天警察是老大,到了晚上则是各片儿大哥做主!而此时的魏忠贤已俨然成为大明帝国最牛的黑手党教父。
  (二)内廷攻防战
  我们回顾魏忠贤的发迹历史,虽然算是坎坷,但相对于其他朝代的同行来说,他能获得如此权势却容易了很多,而这一点则与明朝特殊的政治背景息息相关。在明朝的历史上,宦官干政一直是个大问题,作为开国皇帝的朱元璋,曾经敏锐地意识到宦官干预政治是非常危险的。在他当政初期,对宦官的控制非常严格,不光不允许太监认字,而且给予他们的待遇也很低。在那个时代,太监是十足的奴才,甭说政治权力,能安身立命就算不错了,保不齐哪天皇上娘娘一上火还得丢了性命。不光如此,朱元璋还在宫门口立了一块大铁榜,上面写着“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可以说,作为帝国的缔造者,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朱元璋都对太监没有什么好的印象。但是时间一长,出于对宫外官员的不信任,生怕那些开国元勋造反夺江山的朱元璋,又不得不把一些比较私密的任务,交给身边太监们去办。这种做法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重新打开了宦官干政的大门,而这种风气在他去世之后也开始愈演愈烈。
  第9节:奈何江山唱晚(9)
  例如永乐初年,在靖难夺权的过程中,太监们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作为回报,朱棣也把更多的权利赋予了这些后宫的亲信。在这些受重用的太监中,郑和最具代表性,他不光获得了皇帝的赐姓,更成为帝国的代表,率军出海,远征大洋,将中华文明展示给了海外诸国。时至今日,每当我们谈到中华文明的传播,郑和都是第一个被提起的名字。作为宦官的他,能如此彪炳史册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随着太监获得的权力越来越大,内廷问政的制度也开始逐步确立,身居内宫的宦官们开始逐步名正言顺地获得权力,例如居内宫“二十四监”之首的司礼监,其秉笔太监与内阁首辅对柄机要,实际上是皇帝在宫中的影子内阁,地位十分重要。而几代翻云覆雨的著名大太监的官职,恰恰都是这个影子内阁的首脑——司礼监秉笔。
  明正统十四年,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怂恿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瓦剌,结果累得皇帝被俘,是为“土木堡之变”。此事最终引发了一场震惊朝野的政治大战,一代名相于谦也因此落了一个家破人亡。
  明正德年间,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瑾,权倾朝野,肆意陷害忠良,大发国难财。据记载,在他被捕之后,光是从他家抄出的金银数量,就已经超过了当时的国库储备。
  而当历史走到今天,魏忠贤摇身一变,从一个目不识丁的泼皮又爬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个职位上,他和那些前辈一样,甫一上任,便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这个国家的权力制高点上,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在算不得夸张。
  从魏忠贤等大太监的发迹历史,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他们大多数都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随左右,王振、王安、魏忠贤莫不如此。在皇帝的成长史上,这些太监往往在感情上与皇帝无限亲近,这直接导致在帝国元首们的心中,对这些大太监有着先入为主式的亲近,这也为魏忠贤们获取权力赢得了极大的便利。这些大太监们与元首之间虽非亲情却胜似亲情的关系,成就了大明帝国政治生活中一道独特的风景,而这也是作为帝国缔造者的朱元璋所无法想象的。从这一点来说,我们也能明显地感到在明王朝皇权的传承中,父母给予子女的关心肯定是不够的,这直接造成了王储们与太监的过于亲密,也直接让数个皇帝从小就患上了一种无法抹去的政治幼稚病。
  与魏忠贤等太监们的专权大不相同的是客印月的突然走红。作为一个和皇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奶妈,客氏的地位可归于低下一类。一般来说,像她这样身份低微的人对于皇室而言,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奶牛没有太大区别。在皇子断奶之后,最多也就是赏些许银子,然后便会毫不留情地逐出宫门。但由于朱由校的母亲早逝,因此对于这个缺乏母爱的小皇子来说,客氏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母亲的角色。而她与皇帝的感情也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非同寻常。甚至于之后朱由校的娶妻立妃等等皇家事宜,客印月都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历史就这样赋予了客氏一个奇怪的身份,而客氏恰恰又算得上一个不让须眉的硬颈派女子,在后宫获得一定程度的实力之后,她非常灵活地运用着自己独特的身份。无论是她与魏朝还是魏忠贤的对食,都可以看作一种巩固自己实力的做法。否则,除此之外我们真的很难想象,像她这样一个生理健全的女人会对太监动什么心思。假如她真的是耐不住深宫寂寞、闺中无人,那么以她和皇帝的亲密关系,在宫外养个模样俊俏的小白脸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和颇具实力的太监结成对食,只能解释为她确实留恋宫廷生活并且想在后宫有所作为。而也正是在她的全力配合下,魏忠贤的一切才会变得事半功倍,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对内廷的绝对统治权。
  在魏忠贤显耀宫闱的同时,对于宫内政治势力的变化,身居宫外的大臣们也非常清楚,于是投靠魏忠贤成了很多人的选择。对此,原本流氓泼皮出身的魏忠贤果敢的一面又清晰地体现了出来,而干掉了王安之后,偌大的内廷便再也没有人能和他分庭抗礼了。这一次,魏忠贤真正地走到了权力的前台。
  第10节:奈何江山唱晚(10)
  事实上,我们回顾历史,有关魏忠贤的专权,除了他本人的钻营、客氏的配合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皇帝的态度。在当时,天启皇帝朱由校年龄不过十四五岁,正是贪玩的年龄,处理政务基本是一窍不通,对于朝政他也完全不感兴趣,他的梦想是成为皇宫里最伟大的木匠。作为皇帝奴才的魏忠贤投主所好,帮着这位小皇帝顺利地实现着自己的理想。作为回报,朱由校则渐渐地把处理奏折这样的大权,交到了魏忠贤的手中,至此魏忠贤也基本完成了对皇权的控制。
  三 九千岁的“辉煌年代”
  结党营私,凶悍的政治黑手党
  摆平内廷之后,魏忠贤志得意满,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要让自己的意志得到贯彻,那么结交官员、进而控制外廷是最重要的一步。而控制外廷,他面对的最大对手就是以东林党人为代表的政治集团。作为主要由知识分子构成的东林党人,仁义道德是他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忠君爱国、刚正不阿是他们的行为准则,虽然这些他们也未必都能做到,但表面功夫他们却做得十足,平日里总是一副浩然天地、满身正气的样子。这一类型的人向来就不适合官场的斗争,更何况如今他们面对的对手是魏忠贤这样一个泼皮出身、出牌从不按常理的混蛋流氓。
  除了广泛地培植自己的亲信力量,对于那些不听自己话的官员,魏忠贤也尽显自己狠辣果敢的一面,轻则罢官重则杀头。但在这一阶段里,由于出身底层无赖,毫无治国头脑的魏忠贤虽然于结党营私颇有心得,却对如何治理国家狗屁不通。也就是在这一阶段,对权力已经极度贪婪的他对帝国之中一些颇有良知的士人、官员,大肆捕杀。特别是在对待朝野间势力极大、后世声誉颇佳的东林党人时,魏忠贤连施辣手、非死即废。基本上可以说,魏忠贤之所以留下千古骂名皆因此而起。其实结党未必一定招来骂声,少许的营私也不至于遗臭万年。真正让他落得千古骂名的就是他对异己的残酷和对亲信的极度放纵。这种残酷和放纵导致帝国的政坛腐朽到了极点。而追究到最后,他是不是太监,并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是当他掌握了权力之后他都做了些什么?无疑在这个问题上,魏忠贤暴露出了他政治小丑的本来面目。虽然此刻还没有完蛋,但却扎扎实实地埋下了遗臭的种子。
  显而易见的是,东林党与魏忠贤的斗争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称的,虽然东林党人手里握有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这两张王牌,但是在魏忠贤巧妙而不择手段的攻击下很快败下阵来。
  于是短短数年间,在中国的官场上,魏忠贤三个字便成了一个象征荣华富贵和阿鼻地狱的双重标志,一些人因这个名字官运亨通,而另一些人则因为这个名字家破人亡!
  (一)初战东林党
  在魏忠贤干政的初期并非一帆风顺,朝野之间东林党的势力异常强大。但由于东林党人恃才傲物,所以在当时的官场中除了意气相投的朋友之外,又很不招人待见。而魏忠贤则大不相同,天生流氓的他,仗着江湖义气和豪爽的作风很快地就拉起了一支队伍。在这支队伍中,很多人都是东林党人平日里颇为看不起的货色,但此刻他们有了魏忠贤撑腰,便迅速地膨胀起来。
  在这批人之中,有的自然是阿谀奉承、见缝插针的鼠辈,但也有一些是“拜了码头”愿意唯魏忠贤马首是瞻的死党。而日后,在朝野之间诸多对魏忠贤顶礼膜拜的人之中,却也不乏真心实意的狗腿子。一概而论地说阉党都是见风使舵的人自然也有失偏颇,魏忠贤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还是有些小道理的。
  在魏忠贤结交的外廷官员中,地位参差,开始时品级大都低下,多属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搅屎棍角色,例如之前弹劾王安的霍维华。这些人更多的是让魏忠贤罩着,干点狗腿子差事,并不能给他提供太多的帮助。这种局面直到魏忠贤与内阁大学士沈潅结交才得到了根本的改变。
  早在魏忠贤还是一般太监的时候,当时供职翰林院的沈潅,曾给宫中的宦官们讲过课,由此细算,魏忠贤还是他的弟子。沈潅入阁之后,魏忠贤立刻和这位昔日的老师结为同盟。而有了沈潅的帮助,至此魏忠贤才算完成了自己权力联盟的骨架建设,羽翼也迅速地丰满了起来!在接下来的数年间,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组成了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政治黑手党”。在魏党的组成人员中,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正如《明史》所说:“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至此魏忠贤的政治触角真正地遍布了大明江山,而在这个基础之上,他也意识到权力的巩固还需要军人的支持,于是在北京城,他又以卫戍的名义控制了数千人的精锐部队,虽然看上去数量不多,但如果真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这支部队完全可以在别人尚未知情的情况下,迅速控制帝国的政治中枢。
  第11节:奈何江山唱晚(11)
  魏忠贤结党营私的种种活动,东林党人可以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很清楚,这是一股完全与自己无法交集的政治力量,以他们的想法,与魏忠贤这样不学无术的流氓混蛋混在一起,那简直是人生最大的耻辱。因此可以说,从一开始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和客氏的权力集团就保持着足够的抵制力。朱由校刚刚即位不久,便有东林背景的官员侍郎陈邦瞻、御史周宗建、王心一等人上疏要求客氏出宫。少年元首朱由校对于这个要求也没有过分反对,于是客氏便被遣出宫,这是客氏第一次离开皇宫。但没过多久,客氏的离去便在皇帝的心中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这个从小没有离开奶妈的少年对客氏思念不已,甚至一度绝食。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只好让客氏重新回到皇宫,照料朱由校的衣食起居。客氏的这次出进,让皇帝坚定了留下客氏的决心,自此,无论是谁要求客氏出宫,朱由校都是毫不犹豫地立即拒绝,而客氏的后宫天王地位也一蹴而就。
  东林党人对客氏的攻击深深地激怒了魏忠贤,于是在客氏回到皇宫之后不久,魏忠贤便全力攻击东林党人和他们的附庸。在这一系列疯狂的攻击中,魏忠贤战术得当、进退灵活,虽然颇有曲折,但却有惊无险地将东林党的力量压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
  在魏忠贤收拾东林党的过程中,第一个倒霉的是吏部尚书周嘉谟。作为掌管官员任命的最高长官,周嘉谟算是帝国之中的实权人物。在他任职的几年中,不仅起用了大批后进的东林党官员,而且还成功地限制了与东林党关系龌龊的浙、楚、齐三党骨干。可以说,正是由于周嘉谟的存在,东林党才得以在朝野间保持了雄厚的政治实力和人员基础。而魏忠贤当权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给他的党徒们封官晋爵,这也是这个流氓出身的大太监的传统做法,他这种类似于江湖义气的坐地分赃让周嘉谟非常厌恶,自然从中推三阻四。在魏忠贤斗倒王安的过程中,其亲信霍维华曾立下汗马功劳,其人也让魏大太监青眼有加,提拔推荐理所当然。但作为吏部尚书的周嘉谟却并不理会魏忠贤这套把戏,随便找了个机会就把霍维华赶出了北京。这样一来,魏忠贤立刻恼羞成怒,唆使给事中孙杰,弹劾周嘉谟,说他是替前任司礼监秉笔王安翻案。于是天启元年(1621年)十二月,一道圣旨发出,周嘉谟被罢去官职。
  收拾了周嘉谟之后,魏忠贤又把矛头对准了内阁大学士刘一燝。与周嘉谟不同,刘一燝除了是朝中大员之外,他还是顾命大臣,因此力量也更为强劲,扳倒他难度自然更大。
  此时由于魏忠贤的疯狂进攻,让东林党人各个义愤填膺,审时度势之后,他们决定先从外部动手,打掉魏忠贤在外廷的援手、内阁大学士沈潅。而在这次斗争中刘一燝恰恰充当了先锋元帅的角色,正是由他牵头组织了一批言官上疏攻击沈潅。然而此时这沈潅是魏忠贤在外廷的最强同党,自然不能任由刘一燝将其打倒。于是魏忠贤立刻指使党徒弹劾刘一燝,天启二年三月,魏又假借圣旨将刘一燝罢官削籍。
  几个轮次的斗争下来,东林党尽落下风,很显然,在制造舆论和政治斗争上,东林党人并没有太高的天赋。他们对沈潅的攻击没有形成杀伤力,于是他们只好又转而攻击沈潅背后的靠山、已退休的前任首辅方从哲,希望能借力打力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天启二年四月,有东林背景的新任吏部尚书孙慎行翻旧案,上疏追论方从哲在红丸案中的罪责。这所谓红丸案,乃是明万历至天启年间接连发生的内宫三大奇案之一。万历四十三年五月初四,慈庆宫(太子居所)突然闯进来一位后来被认为是有点神经错乱的男子,手持枣木棍,凶狠地击伤几位侍卫。幸好被及时扭获,此案是为“梃击案”。万历皇帝朱翊钧死后,太子朱常洛即位,但即位不久就患上重病,郑妃又派人送药,结果不光没治好病反而转危,紧接着鸿胪寺丞李可灼又进红凡药,朱常洛吃了两丸便一命呜呼,是为“红丸案”。朱常洛死了以后,其选侍李氏虽身份低下,但是挟持年幼的皇帝朱由校(也就是天启皇帝)而自重,企图打破宫廷规矩,自此占据乾清宫。后经朝臣据理力争,才不得已移居到了哕鸾宫,这件事也就是三案之中的最后一件——“移宫案”。
  第12节:奈何江山唱晚(12)
  “三大奇案”虽说各有离奇,但却都是皇族内部的权利之争,和身为奴才的朝臣、太监没多大关系,也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情。但偏偏有意思的是在几年之后,这一连串的案子又被翻了出来,成了东林党人攻击魏党的工具。
  面对东林党人这一波来势汹汹的进攻,年少的天启皇帝也不敢怠慢,只好下了一道圣旨让廷臣们凑在一起商议此事。在这次会议中,东林党人都御史邹元标、给事中魏大中等一百余名大小官员,纷纷避实就虚要求治方从哲之罪,并希冀以此将沈潅牵连下台。不过此时的魏忠贤远非等闲之辈,在他的操作下,以司礼监为代表的内廷官员拼力庇护方从哲,客氏也从侧面劝解皇帝。于是闹了一阵,结果方从哲毫发无损。这样的结果,让东林党人大为恼火,而具体操作此事的吏部尚书孙慎行也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力气费了不少,可结果却鸡飞蛋打。一气之下,没过多久便上疏请辞,说自己身体不好。这种负气离职的做法自然又中了魏忠贤的下怀,魏大太监也不含糊,立刻帮皇帝拟了一道旨,赶走了孙慎行。
  赢下这一阵之后,魏忠贤依然毫不手软,继续追击,大肆斥逐和杀害反对他的正直大臣。而在此种情形下,东林党人也像吃了兴奋剂一样,继续攻击沈潅。刑部尚书王纪在上疏弹劾沈潅的奏折中,更是把他比作大奸臣蔡京,又激起波澜无数。
  在双方死命角逐的过程中,魏忠贤东踢西挡,虽然占据了斗争的主动,将王纪削籍罢官,但最终沈潅也于当年的七月下台。沈潅的下台是东林党人在这场斗争中唯一值得称道的胜利,只是这胜利的代价过于沉重。是年八月,东林党人、内阁大学士孙承宗任职辽东经略,坐拥边关军政大权,东林党人的反扑才算是真正地取得了一点点效果。
  失去了沈潅的有力支持,魏忠贤算是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但这种挫折对于极有流氓韧性的他来说,并非是不可逾越的难关。试想一个为了前途可以割掉命根子的人,他的内心该有多么强悍!于是沈潅倒台没多久,魏忠贤便物色了两个新的帮手——顾秉谦和魏广微。紧接着他又有惊无险地将两人同时送入内阁,一举弥补了沈潅下台的损失,并以此为日后控制内阁埋下了伏笔。
  (二)士大夫之殇
  由于魏忠贤的疯狂攻击,朝野间的政治版图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东林党人虽然在表面上占据着有利位置,但在气势上却已经开始显出颓势。
  在内阁中,虽然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都属于东林一脉,但由于有了顾秉谦和魏广微这二人的牵制,自然较往日难受了许多。在内阁之外,魏忠贤的触角并没有完全舒展,负责官员任用的左都御史赵南星(后改任吏部尚书)、李腾芳、陈于廷,负责科举选拔的高攀龙、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等人都属于东林一脉。除此之外还有诸如孙居相、郑三俊、邹维涟等人也都在中央的各大部位担任着各种类型的职务。因此从表面上来说,东林党还具有相当的实力。
  但让人泄气的是,东林党人这种表面性的优势,并不能转化为具体的力量,进而取得斗争优势。这种遗憾体现在三个方面,但究其根源却是相同的。
  首先,作为东林党骨干的那些官员们,大都有着比较严格的行为准则,有抱负、有理想,能严格要求自己、身体力行。这是他们的优点,但作为士大夫阶层的杰出代表,他们对于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显然认识不够。即便后来因为屡受打击有了一些认识,但却缺乏有效的自我保护及进攻手段。对于魏忠贤一伙近乎泼皮无赖的战法,东林党人一面嗤之以鼻、深恶痛绝,一面又缺乏与之对应的有效手段,一根筋似的钻牛角尖是他们常犯的错误。这种看似勇猛顽强、坚忍不拔的斗争策略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效果,但同时也给自身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其次,作为典型的文人集团,东林党人对于政治总会充满乌托邦似的幻想,甚至有些孩子气。一到斗争的紧要时刻,他们总是希望圣明的元首能清澈明悟、公正地判断是非,因此上疏进谏是他们传统的攻击策略。而这种办法需要有极好的外部条件才有可能奏效,一是作为元首的皇帝确实明察秋毫,二是朝野之间利于己方的舆论要足够强大。但事实上在天启年间,这两个条件都很难具备。首先,作为皇帝的朱由校基本是一个木匠,头脑再灵活他也不会用到问政上。其次,在当时的朝廷之中,魏忠贤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实力,想要发起一边倒式的舆论狂潮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此时圣旨的传达要经过魏忠贤所领导的司礼监,因此这圣旨到底是谁的意思已经很难说清。由此看东林党人死抱着上疏这一招不放,确实是有些迂腐和幼稚,其经常性的失败也在所难免。除此之外,东林党人的幼稚病还体现在他们面对失败时的态度上。往往只要努力泡汤,他们就会采取辞职的手段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如之前所述的吏部尚书孙慎行和若干年后的一代大儒刘宗周。这种孩子式的意气于事无补不说,还会引起皇帝的不满,进而造成更大的损失。特别是此时他们还要面对魏忠贤这样的超级对手,辞职抗议简直就是在帮魏忠贤清除异己。
  第13节:奈何江山唱晚(13)
  除了以上两点之外,东林党在团结朝野力量这点上也做得很不够。作为有着很高道德标准的一群文化精英,东林党人对一切他们认为人品不端的官员统统嗤之以鼻、肆意攻击。这种做法在政治斗争中是非常愚蠢的。首先在当时的明朝官场中,大多数官员都很难用好坏、清廉来形容,甚至后来颇具声誉的东林巨子钱谦益罢官之后,在老家也是大屋良田、逍遥快活。在这种官场风气下,东林党人以一种极高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别人,这无疑是等同于给自己戴了一副有色眼镜。因为毕竟对于很多官员来说,虽然他们有些污点,但骨子里却未必是大奸大恶之徒,这些人影响好了就是治国能臣,影响坏了,也就成了误国的奸佞,善恶之于他们往往就在一线之间。如果东林党人能够灵活面对的话,那么这一批人是可以全力争取的力量。但事实却绝非如此,东林党人对这些官员的态度完全可以用拒人千里来形容,而这种做法的结局就是把越来越多的中间力量推到了魏忠贤的怀抱,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壮大了魏在朝野间的势力。
  例如天启三年,被魏忠贤提拔入阁的魏广微,虽然所投非人,算是有了污点,但一开始却也不是死心塌地地跟着魏忠贤,内心之中仍然希望和东林党人保持良性的关系,因此在入阁之后,他曾数次主动与东林党人接洽。可惜的是东林党人对这个完全有可能争取过来的内阁成员毫不在意,一眼看到死,不光拒绝与之接触还大造声势,侮辱魏广微。而与之相对的魏忠贤却表现出了宽大的“胸怀”,不光没有追究魏广微结交东林党人的过错,反而温勉有加,于是此消彼长,魏广微自然成了魏党的铁杆。
  而回顾东林党与魏忠贤的斗争过程,分析他们各自采取的不同做法,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在斗争的过程中,东林党人过于理想化的内心世界是他们逐渐落于下风的根本原因。自始至终他们都不能很好地调动自己的资源、灵活地对待政治分歧,这种做法在很大程度上起了副作用,把主动权白白地让给了魏忠贤。
  (三)把黑手党做大做强
  在对手的步步紧逼下,东林党人的声势渐弱。而魏忠贤则得寸进尺,迅速而有效地扩充了自己的实力。天启二年三月,魏忠贤开始在宫中将一部分太监武装起来,并装备了当时最为先进的火器。等到天启三年,魏忠贤在宫中的这支太监军队竟然达到了九千多人。
  天启三年十二月,魏忠贤又获得了对“特务”机构东厂的统辖权,紧接着他又把自己的亲信田尔耕扶上了“秘密警察”机构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宝座。对厂卫特务系统建立直接的控制,标志着魏忠贤彻底掌握了以前只属于皇帝的最高司法权以及对全国官员庞大的监视网络。至此,除了木匠元首朱由校之外,天下一切臣民的言行,都在魏忠贤的控制之中,他可以随意地编织罪名,并通过特务组织不留痕迹地予以消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态势正式形成,魏忠贤的政治黑手党已然具备了监控天下的能力。
  面对魏忠贤的迅速扩张,东林党人心中非常清楚,一场最为残酷的肉搏战就要开始了。因为在此刻,他们与魏忠贤除了摊牌决战别无选择。
  经过短暂的准备,东林党人吹响了大举进攻的号角。御史李应升、给事中霍守典、御史刘廷佐,先后上疏弹劾魏忠贤。
  天启四年(1624年)六月,东林猛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从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一直说到施虐内廷、生活糜烂,句句如芒,将魏忠贤批了一个体无完肤。
  对于东林党人的进攻,魏忠贤表现得非常沉稳,他先是跑到皇帝身边,一通哭诉,接着又让客氏在皇帝面前大说自己的种种不易和赤胆忠心。两通急鼓敲过之后,魏忠贤又让王体乾、顾秉谦和魏广微等人接连上疏皇帝为自己喊冤、叙说他的功劳劳苦。
  眼见宠臣们一个个力保魏忠贤,朱由校也觉得杨涟实在是有些过分,不光没有相信奏折上的那些话,反倒愈加认为魏忠贤是难得一见的大忠臣,不由分说便把奏折退了回去,将杨涟一顿训斥。
  第14节:奈何江山唱晚(14)
  面对杨涟的上疏失败,东林党人迅即发起了更大规模的弹劾活动。御史刘业、杨玉珂、工部郎中万燝等七十多人,轮番轰炸、猛攻魏忠贤。其中尤以万燝的奏折一针见血:“忠贤尽窃大权,生杀予夺,在其掌握。致内廷外朝,止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岂可一日尚留左右。”这几句话虽然字数不多,但却打到了魏忠贤的命门。此时早已抓狂的魏大太监立刻矫旨廷杖万燝一百,四天后,万燝便一命呜呼。
  万燝之死立即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自此朝野之间迅速安静了下来,除了少数几个不怕死的依然上疏弹劾之外,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闭上自己的嘴巴。但此时的魏忠贤早已经是恶生两肋,暂时的沉寂已经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他开始调动自己的一切势力,对东林党人发起了迅猛的攻击。
  中书舍人吴怀贤,在家中私读杨涟的奏章,读到兴奋之处,大发牢骚说皇帝应该将魏忠贤充军发配。结果万万没想到,躲在家里也不安全,身边的杂役听见后立刻把他告发了,结果吴怀贤被魏忠贤逮捕入狱,活活打死。
  这样惨烈的重手让朝野间的东林势力,第一次看到了对手的凶悍,同时也让魏忠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手中权力的巨大。这场由东林党人发起的大规模战争不光没把魏忠贤打垮,反而将他的流氓本质彻底激活,自此魏忠贤就如同疯狂的电脑病毒一样毫无顾虑,面对敌手再不留情。
  在熬过了被弹劾的痛苦阶段和反攻初期的快感式报复之后,魏忠贤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谋略的重要,旋即开始了计划更为周密的出击,而他选择的第一个对手就是身居首辅要职的叶向高。
  由于在魏忠贤反攻初期的疯狂报复中,作为首辅的叶向高曾极力拦阻,给事中章允儒、傅槐、陈良训,御使帅众、吴甡、王祚昌等人都是因为叶的援助才保下性命。因此,魏忠贤也恨死了叶向高,并且认为叶向高就是对付自己的幕后黑手、东林党的带头大哥。
  与东林党大多数人的激进态度不同,叶向高做事一向老成持重,外圆内方,他对东林党人也不是一概庇护,“所建言无非欲破士大夫党比之习”,并不支持无原则的党争,在朝野之间名誉颇佳。因此,魏忠贤对叶向高虽恨之入骨,但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只好在叶的外围做些盘算,希望能借力打力。
  在叶向高的亲属中,有个外甥名叫林汝翥,官居御史,一次率领部下巡城,正巧碰上宫中的两位宦官当街抢劫,于是便命令手下冲上去抓住,按在地上就是一通臭揍。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在魏忠贤的操作之下却成了一件藐视皇帝的大事,判了一个廷杖之罪。眼见自己就要被活活打死,林汝翥也不含糊,把官帽一撇,来了个“三十六计——撒腿就跑为上”。林汝翥逃跑之后,有人告诉魏忠贤,说他是叶向高的外甥。魏忠贤灵机一动,觉得搞倒首辅的机会终于到了。于是立刻派了一批大小太监,跑到叶向高家去哭天抢地、撒泼放混,要叶家交出林汝翥来。叶向高眼见黑白颠倒,“时事不可为”,这官也他妈没法再当了,心中万念俱灰,无奈之中一咬牙,辞了官职。
  叶向高的辞职使东林党人丧失了最重要的一员大将,元气大伤。魏忠贤及其阉党立刻趁机大举进攻,紧接着又把赵南星、高攀龙、杨涟、左光斗、次辅韩爌统统赶回了老家。至此魏忠贤大获全胜,东林党人则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紧接着,魏忠贤又把自己的党羽顾秉谦扶上首辅之位,彻底完成了对外廷的整合。
  经过魏忠贤一系列暴风骤雨式的政治动作后,官场之内风向斗转,“九千岁”的称呼也应运而生,魏忠贤成了集体崇拜的偶像。而这种近乎无耻的个人崇拜最为突出的标志就是为魏忠贤建造生祠的运动。祠,就是祠堂,是祭祀祖先或先贤的宗庙。为活人建造的祠堂,称为“生祠”。
  蓟辽总督阎鸣泰,在其管辖区内建了七所生祠,花费白银数十万两。这钱当然不是出自阎鸣泰的腰包,而是从军费中开支的。当时前线的军费已是捉襟见肘,至少没有富裕到可以挪作他用的程度。但又有谁敢反对如此盛举呢?又有谁能说这是非军事用途式的浪费呢?因为前方将士很有可能受此感召,从而激发士气,再创奇迹。在阎鸣泰眼里,这几十万两白银是花在刀刃上了。
  第15节:奈何江山唱晚(15)
  从公元1626年起,之后短短一年中,下至地方上至京城一共建造了魏忠贤生祠四十处,魏忠贤个人崇拜达到了高潮。甚至还有国子监监生陆万龄向皇上提出以魏忠贤配祀孔子,以魏忠贤之父配祀孔子之父,在国子监西侧建立魏忠贤生祠。这个监生之贱,时至今日也让人感叹不已!
  四 朱由检的政治开端
  结仇魏忠贤,有些窝囊的信王生涯
  在魏忠贤大肆组建宫外政治黑手党的同时,客氏也在宫内开始了大清洗。她不光弄死了“顶级对手”张皇后所生的三男两女,对于其他的嫔妃也是想杀就杀想废就废。也就是在此时,日后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和魏忠贤及客氏结下了一道无法化解的仇恨——
  和自己的皇兄一样,朱由检也是由养母李选侍带大的。对于朱由检,李选侍几乎倾注自己所有的爱心,两个人的感情也非常深厚。而对于宫中的种种形势,李选侍有着自己的见解,对“魏、客”的专权更是极度厌恶,丝毫不予以妥协。这种顽固的举动,对客氏这种恶毒的娘们来说肯定是无法容忍的,于是百般刁难,肆意侮辱。也是李选侍气大福薄,几番折腾下来竟然撒手归西。
  养母之死,在朱由检的心中成了一个极大的死结,而魏忠贤和客氏更成了他心中最大、最可恨、最不能容忍的敌人。在日后与二人的斗争中,脾气急躁的朱由检竟能悉心隐忍、一朝而发便毫不留情,可以说幼时的仇恨起到了重要的催化作用。
  而对于此时的魏大太监来说,时代带给了他意想不到的荣光显耀,但也为他日后的命运埋下了伏笔,因为他得罪了一个更可怕的对手朱由检,此时这个对手虽年纪尚轻,但雄心壮志。虽然他徘徊在最高权力圈之外,但青冥自知,历史总会有莫测的变化。
  (一)萧条的童年时光
  万历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北京的天气寒冷干涩。太子朱常洛的东宫人来人往,太监宫女们往来穿梭、面目紧张。就在众人心中忐忑不安之际,伴随着阵阵哭声,一个男孩降临人间,这就是日后的崇祯皇帝朱由检。
  朱由检的母亲姓刘,出身一般,在宫中只属于选侍之列。虽然生了一个儿子,但也没能因子富贵,反而被其他妃嫔不断中伤,总在太子面前说三道四。从人品而论,刘选侍算是忠厚贤惠,因此在更多的时候,她都选择沉默,对自己所遭受的不公待遇,并没有任何反抗,反而是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懑埋藏在心中。然而这种弥漫的压抑,始终都如同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刘选侍的心中,时间一长自然是积郁成疾。朱由检五岁时,刘选侍郁郁而死,随后便被太子常洛草草葬在西山。
  亲生母亲刘选侍的早早去世,对少年时代朱由检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一个没有了母亲的孩子生活在宫廷之中,完全可以说得上是胆战心惊,这种生活让年幼的朱由检迅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孤独之中,并且慢慢地滋生出一种怀疑的品质,这种品质如果保持在一种有限的范围内,能让一个人稳重睿智。但假如这种怀疑一旦无限地放大,那对于他的人生来说,就只能是悲哀。
  生母死后不久,年幼的朱由检改由李选侍抚养。这位李选侍也被人称为西李,以区别另一位李姓选侍。在朱由检到达西李身边时,还有一位皇子也由这位选侍抚养,就是后来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两兄弟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却于此时建立亲近的关系。在朱由校心中对这位多少有些阴郁的弟弟颇感亲切,在朱由检心中,自己的这位哥哥也着实厚道可亲。
  西李抚养了朱由检一段时间之后,自己也生下了一位公主,三个孩子照料起来自然辛苦异常,于是没过多久,朱由检又被辗转送到另一位李选侍的手中抚养,这位李选侍便是东李(后被朱由检追封为庄妃)。
  和东李的那段生活,很可能是朱由检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这位选侍性格宽厚,和朱由检的生母非常相似,她自己没有子女,因此便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由检的身上。在东李身上,由检找回了许多早已失去的母爱和原本奢侈的欢乐。偌大的后宫之中,这对母子谨小慎微地生活着,从来不会参与任何有关权力的角逐,对于他们来说,生存是最重要的。当然在此时,幼小的朱由检并不能体会到,在自己与养母谨慎生活的背后是一处巨大而可怕的权力黑洞。
  第16节:奈何江山唱晚(16)
  万历四十三年,一个名叫张差的人,以一根木棒为武器打伤了太子东宫守卫,进而窜入前殿图谋不轨,后被捕获。张差被捕获后供出是伺候郑妃的太监宏保、刘成主使,此案是为“梃击案”。这件案子在当时引起一片轩然大波,后宫的权力矛盾第一次被摆在了台面上。此时的朱由检并不知道在这案子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幼小的他自然也不懂得一个半疯的人是如何越过重重阻隔、轻而易举地进入了王储的宫殿。
  “梃击案”过后不到五年,朱由检的爷爷、万历皇帝驾崩,大明王朝又翻过了沉重的一页。在新的一页历史上,第一个名字叫朱常洛,也就是由检的父亲。然而登基即位并不意味着一定就坐稳了江山。朱常洛登基仅仅十来天,就身患大病,皇宫大内顿时乱作一团,平时里妙手回春的太医们都没有了昔日的本事。这时,郑妃派来了一位名叫崔文升的内侍,献了一剂泻药,但朱常洛服食之后,病情立刻开始恶化。此时接二连三的宫廷疑案,早已让内廷之中一片风声鹤唳,而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献药的郑妃,于是她立刻被逐出了皇宫。郑妃被逐之后不久,一位叫李可灼的文官又进献了几枚红色的药丸,说是可医治皇帝的疾病。然而更为不幸的是,朱常洛在服用了“红丸”之后立刻一命呜呼,而此时距这位新任皇帝登基之日还不足一个月。
  父亲的死,在朱由检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年幼的他隐约感到在这富丽堂皇的宫廷中仿佛蕴藏着无数的黑暗,这种境况让他既感到压抑又感到恐慌。父亲死后没几天,曾经抚养过自己和哥哥的西李选侍就被人逼到了哕鸾宫。紧接着,作为皇位继承人的兄长朱由校便匆忙地登上了皇位。
  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年幼的朱由检多少有些慌乱,兄长的登基对于他也并没有太大的震动,虽然这位哥哥一登基就给养母西李罗织了一批罪名,紧接着又把自己的乳母客氏封为奉圣夫人,但这一切对于朱由检来说并不重要,接二连三的宫廷暗战早已让他对这个环境充满了厌恶,更多的时候他都沉默地躲在一旁,只不过此时的沉默并不代表心机深沉,因为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沉默往往就等于恐惧。
  (二)信王的愤怒
  诸多记载表明,朱由校登基之后对自己的弟弟一直都呵护有加,天启二年八月二十三日,朱由检被封为信王,仍住在原来的勖勤宫。两兄弟相隔不远,关系也和往常一样亲近,甚至于还有过这样的传说:
  一天朱由检找自己的哥哥玩,迷迷糊糊的就问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皇兄,你这个官让我做成吗?”
  按理说,朱由检这番话立刻就可以被盖上一个意图谋反的帽子。但天启皇帝朱由校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弟弟说:“当然可以,等我干几年,就让你干!”
  虽然这样的传说是否属实实在无从考证,但从侧面却可以看出一些端倪。首先作为帝国元首的朱由校实在是一个半调子皇上。其次,此时的信王朱由检也确确实实还是一个毛孩子,否则就是刀架到脖子上,他也万万不敢提出这样的问题。
  但无论真相如何,在皇兄的照顾之下,信王朱由检虽然没有什么权力可言,但生活还算不错,而真正让他成长起来的则是养母东李的死。
  天启元年,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先是被充军,接着就被自己的昔日小弟魏忠贤活活整死。紧接着魏忠贤又和奉圣夫人客氏结为对食,皇宫大内俨然成了他们俩的私宅。天启二年三月,魏忠贤又在宫中训练武装太监,组织起了九千多人的武装,每次出宫都是盔明甲亮,气派得如同带兵打仗的大将军。
  天启三年十二月,魏忠贤以司礼秉笔太监的身份提督东厂,掌握了生杀大权。随后便是对东林党人的全力绞杀,朝野之间顿时腥风血雨。
  而在魏忠贤打造自己政治黑手党的同时,他的对食奉圣夫人客氏也在宫中挥起了大棒,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一剪除。
  天启帝选侍赵氏,因违客氏之意,被逼自尽。
  第17节:奈何江山唱晚(17)
  裕妃,被幽禁在别宫,绝其饮食,最后被活活饿死。
  冯贵妃被活活打死。
  皇后张氏,因多次在皇帝面前说魏忠贤和客氏的坏话,遭暗算而流产,从此不育。
  后宫中的明争暗斗,让朱由检心惊胆战,而对于客氏和魏忠贤他也是避之不及。对于这些接二连三的恐怖事件,已经慢慢长大的朱由检保持着足够的冷漠,从不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和养母李选侍在一起时才会多少提及、议论一些。
  然而躲避并不能带来最终的安全。由于养母性格宽厚,所以在皇宫中人缘颇佳,这让客氏非常嫉恨。在两人的几次接触中,李选侍又都对客氏的拉拢视而不见,这种洁身自好的高姿态做法无疑是在自找麻烦。客氏虽然没有什么借口将李选侍治罪,但却可以百般刁难、肆意侮辱。这样一来,东李即便再有韧性、再心宽气和,最终也被搞得积郁成疾,没过两年便撒手归天。
  养母之死,对朱由检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在此之前他相信冥冥之中天道无亲。但如今,残酷的现实告诉他,这世界只有阴暗的角逐。过往的一幕一幕迅速在他眼前滑过,他再一次对自己所处的世界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一方面,他在心中狠狠地记住了魏忠贤和客氏这两个罪魁祸首,另一方面他也对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历史在这时将一种扭曲的人格牢牢地加诸在了朱由检的灵魂深处。他开始学会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开始学会自我保护。他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读书学习上,并且开始关心帝国的政治走向和民间的生活、舆论,甚至还推辞了皇兄赐给他的地租银两,理由是“边境多虞,军费甚匮”。
  此时,他或许已经明白,一个空壳式的信王其实毫无价值。
  天启七年,十八岁的朱由检迎来他人生中第一次婚礼。二月,皇后周氏进宫,信王朱由检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所有的程序,接着便稀里糊涂入了洞房。洞房花烛夜,朱由检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妻子,他不晓得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女人的身上是将爬满客氏的阴狠,还是闪烁着养母的光辉。对于女人,他早早的就没有了多大兴趣,不过是传宗接代而已。
  按照明朝的法理,亲王成亲之后就不能继续住在皇宫,于是搬出紫禁城已经势在必行。但令人尴尬的是,此时的朝廷国库空虚,大量金钱都被投入到辽东的军队建设上。别说是建一座气势恢弘的全新王府,就是改装一座也是非常困难。于是内官监太监李永贞上疏提议,把原惠王居住的王府简单装修一下,改成信王府算了。这种安排对于一个亲王来说无疑实在有些寒酸,但是朱由检并无异议。首先他很明白,以帝国的现状而言确实难以拿出大笔银两为他修建府邸。另一方面,他也明白,住什么样的房子并不是他能做主的。好在自己终于可以离开那个诡异莫测的皇宫,所以虽然场面寒酸,但在心里总是开心多于悲伤。而此时当他灰溜溜地走出皇宫时,他并未想到,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已经慢慢靠近了……
  (三)毫无预兆的宝座
  对于朱由检来说,当皇帝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好的事情,在搬出皇宫之后,他想得更多的还是如何做好一个亲王,养母之死虽然让他恨透了魏忠贤和客氏,但他却只能韬光养晦,苦苦地等待复仇的时机。
  然而命运就是喜欢捉弄迷茫的人,在朱由检和皇兄开完那个有关帝位的玩笑之后不到七年,历史便将他推上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舞台。
  天启七年八月中旬,宫中突然传出天启皇帝病重的消息。经过激烈的争论,朝中大臣一致要求信王入宫视疾。而在召信王入宫之前,朱由校也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强撑着身体,召见了内阁成员和其他各部大臣并把自己死后由信王接位的意思传达了下去。在交代了这些事情之后的八月二十二日,朱由校正式下诏让信王朱由检入宫。
  其实在此之前,朱由检早就因为兄长病重而心急如焚,按照常理,他本应该早早入宫,探视病情。但此时的政治环境却让他连这种亲情伦常都要违心地背弃。多年以来亲眼目睹的宫廷斗争告诉朱由检,此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等待,假如自己贸然进宫,完全有可能被人说成谋视帝位。因此此刻的朱由检虽然焦急不堪,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丝毫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皇帝传下旨意召自己入宫,才急匆匆来到兄长的病榻之前。
  第18节:奈何江山唱晚(18)
  当信王赶到兄长的病榻前时,皇帝朱由校早已油尽灯枯,看着自己一直疼爱的弟弟,朱由校心中一阵酸楚,这次会见成了两人最后一次深刻的交流。
  面对着弟弟,朱由校吃力地说道:“你当为尧舜之君!”
  信王一听此言,连忙回道:“臣死罪,死罪!陛下说这样的话,臣应万死!”
  很显然,对于此时的朱由检来说,哥哥的决定虽然在情理之中,却依然让他心慌意乱,在此之前他很可能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登上帝国的顶峰,而此刻命运弄人,这差事竟真真切切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交代完皇位之后,朱由校又向自己的弟弟推荐了魏忠贤及其党羽王体乾,在他心中,这两人和客氏都是大大的忠臣。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弟弟的心中,这些人早被乱刀斩死了几百次。
  事实上在朱由校病入膏肓之后,魏忠贤很可能也想过将帝位据为己有。据说,他曾打算将自己侄子魏良卿的儿子带入宫中,然后让宫妃中的某一位假称有孕,继而让自己的孙子登上帝位。但他的这种想法需要后宫名义上的首领皇后张氏鼎力相助才能成功,于是魏忠贤便找到张皇后,企图说服她。不过令他遗憾的是,张氏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大是大非却绝不糊涂,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魏忠贤,并正义严词地说道:“从命亦死,不从命亦死,等死耳。不从命而死,可以见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申时,天启皇帝朱由校在懋德殿驾崩。然而皇帝虽死,太监的动作却并没有结束,魏忠贤并没有立即公布天启帝的死讯。第二天天亮时,听到皇帝死讯的大臣们不约而同地赶到宫门,要求入宫行哭灵之礼。但负责禁宫守卫的太监却不让他们入宫,说是要回去换上丧服才行。于是文武百官哭哭啼啼跑回家换好了丧服又赶来,但结果还是进不去,原因是太监们说朱由校还没穿好入殓的衣服。于是文武百官只好继续又等了小半天才被准许进宫。
  八月二十三日,魏忠贤宣布皇后懿旨,将天启帝的死讯布告天下。随后以内阁大学士施凤来、黄立极,英国公张惟贤等人为代表的外廷重臣纷纷前往信王府劝信王入宫主政。此刻的朱由检已经确信,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这样慌慌张张地到来了。哥哥的早逝对于他虽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因此而登上帝国的最高峰,还是让他的心底深处现出几丝快慰。但他更清楚的是,虽然表面自己可以顺理成章登上宝座,但能否顺利达到这个目标实在是一个未知数。这些年来,朱由检目睹了魏忠贤和客氏的种种作为,在外廷,魏忠贤排除异己手段残酷,连强悍的东林党也被他搞得七零八落。在内廷,客氏也是毫不逊色,几个前任王妃的种种惨状朱由检依然记忆犹新,养母东李庄妃的郁郁而亡更是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所面临的是以前从未预料过的凶险。
  据记载,朱由检入宫时的情景完全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为了防止自己像父亲朱常洛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在入宫时他竟然自己带着干粮和饮用水。入宫之后,他第一眼便看见魏忠贤双眼红肿站在先帝的灵前,悲伤落寞中带着些许的阴寒之气。然而此时的朱由检心中虽依然忐忑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对于先帝出殡、皇后移宫等诸多事务,他都采取了冷眼旁观的态度。朝臣和太监们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耳中,每一个动作都无法躲过他的眼睛。在此刻,朱由检相信,观察是最好的手段,沉默是唯一的法宝。即便是到了晚上,朱由检也不敢轻易入睡,他还要仔细地监视着周围的太监是否会有什么异动。要知道,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魏忠贤可是布下了近万人的武装太监!朱由检心中明白,只要自己不登基,就必然是危险重重,而对他而言,这黎明前的等待又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好在历史在此刻总算是做了一个相对英明的选择,朱由检的担心最终变成了多余,魏忠贤并没有做出谋朝篡位的事来。虽然根据蛛丝马迹,很多人都相信,魏忠贤当时肯定已经进行了篡位的动作,甚至朱由校之死他也脱不了干系,而他的动作之所以没有成功也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但事实上这种推测缺乏依据,谁也不是魏大太监肚子里的蛔虫,即便是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死,对魏忠贤来说绝对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这从他哭红的眼睛可以窥见。
  第19节:奈何江山唱晚(19)
  平心而论,出于感情,天启皇帝可以说是魏忠贤从小看大的,两个人结下了比较深厚的感情,颇有些江湖作风的魏忠贤未必愿意从他手里夺得皇位。因此谋害朱由校的事情魏忠贤不一定会做,同时对朱由校病因的怀疑也缺乏有效的证据。
  另外从事情的发展来看,此时的魏忠贤虽然已经建立了绝对权威,但对帝国的根本并未实现动摇。虽然朝廷之中很多人都是魏忠贤的党徒,但要这么多人死心塌地追随一个阴阳人谋朝篡位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而且最为关键的是,魏忠贤势力的建设完全是凭借了天启皇帝对他的过分信任,而并非因为他的政治魅力。这种因利而聚的力量向来都是靠不住的,那么在这种自己势力尚未完全稳固的情况之下,朱由校之死可能会适得其反打乱了魏忠贤的如意算盘。
  不过历史从来不会给人辩解的机会,权倾天下的魏大太监此时虽然心乱如麻,但对朱由检的登基却也是毫无办法。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向果敢的他开始有些摇摆不定,他无法确定一旦自己篡位,朝野之间会有多少人支持他。在这种情况,他最终选择了一种看似稳妥实则愚蠢的办法,那就是先让朱由检登基,而自己则一边观察一边准备。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前信王早已不是开始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了,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早已燃起了对他的熊熊怒火!
  五 年轻皇帝的新胜利
  够阴、够狠,毕其功于一役
  接过了帝国的最高统治权之后,朱由检的心中除了高兴之外更多的是忐忑不安。一方面极重皇权的他对魏忠贤自命九千岁的举动痛恨至极,同时也对害死养母的客氏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干掉二人。但另一面对于这二人的庞大势力多少也心存畏惧。
  史书记载在朱由检进宫为皇兄守灵的那一夜,因怕中毒竟然胆战心惊到不敢食用宫中的膳食。由此可见,魏、客二人的势力实在庞大得惊人,与他们相比,新上任的帝国元首的确缺乏对抗的本钱。而据传说,在对待崇祯皇帝朱由检的问题上,魏忠贤也曾动过一些歪门邪道的想法。比如,给年轻的皇帝搜罗了不少的美女,又偷偷地配制了迷魂春药,企图以此让年轻的元首早早地沉迷女色变成傀儡。但事实上,这些卑下的手段并没有得逞,崇祯皇帝也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在他的眼里帝国的江山比什么都重要,女人对他而言,甚至连玩物都算不上。而在魏、客二人企图以小伎俩控制皇帝的同时,朱由检正在内心仔细地考量出击的时机。
  事实上,如果在此刻魏、客二人能够孤注一掷,大胆地发动政变,那么中国的历史十有八九会因此而改变。但是魏忠贤和客氏并未意识到此时的机会稍纵即逝。在他们眼里,新登基的皇帝依然是一个可怜的扯线木偶。而让他们追悔莫及的是在这之后的三个月,他们以及他们悉心建立的政治黑手党便土崩瓦解,为他们掘墓的正是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前信王、现元首。
  (一)试探着交手
  1627年九月,大明帝国气氛诡异,此时即位前的那种喧嚣忙乱已经过去了,宫中又趋平静。魏忠贤仍然做着他的超级太监。在这一时期,表面上,朱由检对先帝赋予魏、客二人的种种特权并不剥夺,赏赐、表扬统统毫不吝啬,甚至于天启皇帝原来准备赐给魏忠贤的无厘头匾额,他也是照赐不误,丝毫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暗地里,朱由检则严密地防范时刻都有可能突然而至的黑手,昔日信王府中的亲信也慢慢地汇聚到了宫中。
  对于新元首的种种举动,魏大太监多少有些心里没底。天启七年九月初一日,已经沉不住气的魏忠贤慌乱间决定先出一招,来试探一下。他言辞恳切地给崇祯上书,请求辞去东厂提督之职,并交还印信。但大出魏忠贤意料的是,朱由检不光没有批准他的请求,反而大大地把他褒扬一番,然后“温旨慰留”。
  这一回合可以说是二人的第一次交手,而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斗争双方完全不同的心态,在实际实力上占优势的魏忠贤有些沉不住气,做法也多少有些简单。而在道义上占优势的朱由检则表现得比较沉稳、老辣,当然这里面也还有这样一层原因——就是此时朱由检确实也不敢把魏忠贤怎么样。同样,我们从这一回合的交手也可以发现一些疑点,那就是魏忠贤似乎并没有非要造反的意思,否则他根本不用摆出这副架势。反正实力占优,以他的个性,如果真要造反的话,大可脱光膀子翻脸,也不必玩这种低智商的小把戏了。这种投石问路只能给朱由检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自己已经慌了!
  第20节:奈何江山唱晚(20)
  在稳住阉党集团之后,朱由检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自己的“倒魏”工程。这期间他对地方官员请求为魏忠贤建生祠的奏疏,基本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魏忠贤见状只好在九月二十五日向皇帝上了一道《久抱建祠之愧疏》,请求停止为他建造生祠的活动。朱由检的批复依然不温不火,很简单地回复道:“以后各处生祠,其欲举未行者,概行停止。”如此便轻易地制止了朝野间对魏忠贤近乎无耻的个人崇拜。除此之外,朱由检还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将先帝的乳母、魏忠贤的对食客氏客气地“请”出了皇宫。这个举动看似轻易,但在事实上却对魏忠贤在皇宫内的势力构成了巨大的打击。据说客氏在临出皇宫之前,特意早早地起床,身穿素衣丧服,到天启帝的梓宫前拜别。她拿出一个用黄龙锦缎包裹的小盒,那里面装的是天启皇帝的胎发、痘痂,以及累年积攒的剃发、落齿、指甲。客氏一边在朱由校的灵前焚化,一边放声大哭,一个女人色厉内荏的防线在此刻迅速地化为乌有。
  紧接着,没等魏忠贤反应明白,朱由检就又把枪口对准了上书主张在国子监西侧建立魏忠贤生祠的监生陆万龄。魏忠贤见状,心中立刻打起鼓来,匆忙之间生出一计,只不过这一计多少有些无聊,在自己辞职不遂、同时又失去客氏之后,他照葫芦画瓢又让另一个权监王体乾提出辞呈。对此,崇祯皇帝依然好言慰留,鼓励他们继续为国家多做贡献。
  化解了魏忠贤第二次试探之后,朱由检并没有急着进攻,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一些宫内的遗留问题。先是追谥生母刘选侍为孝纯皇后,以示尊亲之意。接着他又册立曾经的信王妃周氏为皇后,除此之外他还追尊自己的养母李选侍为庄妃,以报答她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此刻的朱由检可以说完全掌握了斗争的主动权,胜券在握,轻松地看着魏忠贤慌乱的样子,他明白自己发起进攻的时候就要到了,只不过在此刻,最佳时机还没到来而已。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几次针对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出手,朱由检都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程度,他想更多地看看朝廷中其他官员的做法。
  (二)官场多米诺
  年轻元首的一番连销带打立刻在朝野间引发了连锁反应,在天启时期被魏忠贤搞得死去活来的东林党人立刻掀起了强大的舆论狂潮。此刻的朱由检虽然还没有真正地下手,却在这场斗争中占尽了先机。而曾经梦幻般的“魏、客组合”,已经不可避免地要为自己毫无远见的斗争策略,付出沉重的代价。
  当帝国真正的统治者吹响进攻的号角之后,惯于见风使舵的官员们立刻找到了前进的方向,甚至于原来依附于魏忠贤的一些官员也开始倒戈相向。曾为魏忠贤铁杆狗腿子的御史杨维垣首先上疏弹劾魏忠贤的干儿子崔呈秀。1627年十月十三日,杨维垣上疏道:“呈秀毫无益于厂臣,而且若为厂臣累。盖厂臣公而呈秀私,厂臣不爱钱而呈秀贪,厂臣尚知为国为民,而呈秀唯知恃权纳贿。”在这次弹劾中,杨维垣一面拼命抹黑崔呈秀,另一面却又拼命维护“厂臣”魏忠贤。崇祯皇帝很明白地意识到,除了大臣争宠之外,这件事也极有可能又是魏忠贤的小伎俩,意图投石问路,丢车保帅。但与前次不同,此刻的帝国元首已经牢牢地掌握了斗争的主动权。在等待数日之后,杨维垣再次上书弹劾崔呈秀“贪淫横肆”,崇祯猛施辣手,革除崔呈秀的兵部尚书一职,令他回乡守制。
  崔呈秀的倒掉是这场政治斗争的转折所在,他的倒掉直接导致魏忠贤失去了对外廷军队的控制。在这种最高权力的角逐中一旦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那么也就等于失去了最直接和有力的斗争工具。虽然在明朝,中央高度集权,只有皇帝才可能调动帝国的军队,但以当时魏忠贤所掌握的政治资源来看,如果真的打算政变的话,只要有崔呈秀的帮助,帝国的外围军队将很有可能在政变初期毫无作为。那么凭借自己控制的京城部队,魏忠贤还是有些胜算的。即便不能完全达到篡位的目标,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步步后退,最后落得一个等死的局面。从这一点来看,首先魏忠贤缺乏大局观,这也和他的无赖出身有着直接的联系。其次,魏忠贤在对抗绝对至上的皇权时,确实有一种胆怯的心理,而这种精神上的压力则直接来源于大明帝国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这种体制给了那些有篡位心理的权臣们,以极大的政治及心理压力。
  第二部分
  第21节:奈何江山唱晚(21)
  当然,除了以上的原因,崔呈秀的快速倒掉,也许还能够说明魏忠贤确实没有做好造反当皇帝的准备。
  总而言之,在这一轮次的斗争中,朱由检又一次获得了巨大的胜利,并且一举确定了自己的战略地位。至此,这场围绕着最高权力的斗争其实已经分出了胜负,虽然在治国上崇祯没什么本事,但搞政治斗争当真是一把好手,其稳、准、狠毫不亚于他的先祖朱元璋。新主登基不到两个月,帝国便山河变色,有人欢喜有人愁,当然最愁的肯定是魏忠贤。目前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问题了,那就是——自己还能活多久?
  崔呈秀的倒掉迅速地在朝野间引发了“多米诺”效应。一时间,见风使舵的官员立刻撕掉昔日的面具,争先恐后地抨击昔日的九千岁。十月二十二日,工部主事陆澄源弹劾魏忠贤;十月二十四日,兵部主事锋元憋弹劾魏忠贤;十月二十五日,刑部员外郎史躬盛弹劾魏忠贤。而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是抨击最为猛烈的江苏海盐的贡生钱嘉徵,在十月二十六日上书弹劾魏忠贤,在奏折中他历数了魏忠贤的十大罪状:“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掩边攻;九、伤民财;十、亵名器。”客观来说,钱嘉徵此疏绝非落井下石、胡说八道,这十条罪名哪条都不冤枉。面对朝野间一浪高过一浪的“倒魏”呼声,朱由检表现得依然是张弛有度。他命令太监当着魏忠贤的面宣读了钱嘉徵的奏疏,魏忠贤见此情景立刻“震恐伤魄”,痛哭流涕,连声喊冤。
  斗争到达此时,新任元首朱由检基本上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事实上魏忠贤和他的“政治黑手党”此刻也并非毫无反击之力,最起码魏大太监还掌握着紫禁城中那近万人的太监部队。倘若他此时真的有种来个绝地反扑,也能弄一个鱼死网破。但就在这时,历史的天平开始偏斜,一向处事果敢的魏忠贤丧失了斗争的勇气,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昏招迭出。在之前接二连三的投石问路,又接二连三的失败后,这一次他居然又毫无创意地玩起了同样的把戏。由于朝堂之上受了侮辱,魏忠贤愤愤不平地上书皇帝,请求辞职养病,企图以退为进,保住自己的富贵。在此情形下,我们除了说他愚蠢之外实在没有其他好说的了。初战告捷的皇帝毫不理会九千岁的小招数,当机立断批准了他的请求,命他去白虎殿为天启守灵,顺便休息休息,保重身体。接下来的时间里,魏忠贤彻底地体现出了一个垂暮老者的怕死心理,也一举放弃了自己所有的政治筹码。在失败接二连三的情况下,他居然企图以不断的退让来求得元首的谅解,连续上疏辞去爵位、诰券、田宅。但装可怜什么用都没有,特别是对手是朱由检这样一个冷酷的帝王。新任元首这一次颇有成人之美,对九千岁的所有要求全部批准。紧接着又迅速调整京城宦官的职权,命令王体乾掌管东厂印、高时明掌管司礼监司,改调宁国公魏良卿为锦衣卫指挥使、安东侯魏良栋为指挥同知。表面上,这些任命依然将帝国的特务系统交给了魏忠贤的同党,但实际上,只要魏忠贤倒掉,这些原本嚣张跋扈的特务机关就会立刻回到皇帝的手中。因为对于特务机关来说,无论它的具体领导是谁,只要失去来自最高权力的保护,就意味着这个机关将失去一切操作的空间。朱由检的这一番连销带打可以说是漂亮非凡,不光一举控制了内廷局势和京城的卫戍部队,也从根本上瓦解了魏党的核心机构。至此,魏忠贤彻底丧失了反击的可能性。
  (三)毕其功于一役
  1627年十一月一日,即位不足三个月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向曾经的九千岁发出了“江湖追杀令”,布告天下说:“朕闻去恶务尽,驭世之大权;人臣无将,有位之炯戒。我国家明悬三尺,严惩大憨,典至重也。朕览诸臣屡列逆恶魏忠贤罪状,俱已洞悉。窃思先帝以左右微劳,稍假恩宠,忠贤不报国酬遇,专逞私植党,盗弄国柄,擅作威福,难以枚举,略数其概……”紧接着魏忠贤被贬往冲都凤阳(朱元璋的老家)祖陵司香,客氏则被送到浣衣局洗衣服,他们的家产也全部被查抄。
  第22节:奈何江山唱晚(22)
  命令下达后,朝野之间一片欢呼,东林党人奔走相告,认为属于自己的政治春天终于到来了。与之相对的则是魏忠贤和他的党羽们,惊慌、恐惧塞满了他们的内心。然而令人感到好笑的是,就在此时,久经风雨的魏大太监竟然患上了致命的政治幼稚病,在他心里,新皇帝已经将自己一撸到底,想必不会再下毒手。于是虽然已经穷途末路,但玩排场玩惯了的魏忠贤依然还不能夹起尾巴,出京时竟然还带着卫兵一千人,外加四十余辆大车。一个戴罪的阴阳人竟然还敢摆出这样的排场,这无疑是在刺激年轻而多疑的帝国元首。于是还没等昔日的九千岁抵达目的地,心急的朱由检又追发了一道命令,只是与五天前的追杀令有所不同,这次发出的是必杀令。
  魏忠贤的死党李永贞得知崇祯帝下了杀心之后,急忙连夜派心腹李朝钦飞骑追赶魏忠贤,希望能有所帮助。李朝钦日夜兼程,最后在一个名叫新店的地方赶上了魏忠贤一行人,把情况仔细地告诉给了魏大太监,魏忠贤听完之后顿觉天塌地陷。当天晚上,他们一行人到达河北阜城投宿,魏忠贤和李朝钦两人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回忆往昔。据说就在两人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唱起一首时令小曲《挂枝儿》: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寞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绣衾裯。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夜将中,鼓冬冬,更锣三下。梦才成,还惊觉,无限嗟呀。想当初,势倾朝,谁人不敬?九卿称晚辈,宰相谒私衙。如今势去时衰也,零落如飘草。
  城楼上,鼓四敲,星移斗转。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凰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
  闹嚷嚷,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十一月六日,魏忠贤接到了人生中最后一道圣旨。崇祯皇帝清楚明白地要求他立刻上吊自杀,一众亲兵跟随旋即作鸟兽散。孤零零的九千岁在一个小旅馆的房梁上,了结了自己堪称灿烂而又丑恶的一生。
  然而对于新任皇帝朱由检来说,搞死魏忠贤只是这场政治清算活动的高潮,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毫不留情地对魏忠贤的“政治黑手党”进行了残酷的大清洗——处死、罢官、削籍、降职。面貌一新的刑部成了整个帝国最为忙碌的部门,重归皇帝指挥的锦衣卫大显身手,所到之处,魏党叫苦连天。
  崇祯元年(1628年)正月,杀得兴起的朱由检又觉得没能亲手宰了魏忠贤颇为不爽,于是下令磔其尸体于河间府、斩崔呈秀于蓟州,又把已经自杀了的客氏重新凌迟了一遍。如此直到崇祯二年(1629年)三月十九日,阉党逆案的清算工作才正式告一段落。年轻的帝国元首大获全胜,既完成了对皇权的绝对掌握,同时也为自己赢得了广泛的声誉。以至于数百年后还有无数史家置他后来的昏庸、丧国于不顾,拼命为其粉饰。由此可见“毕其功于一役”这句话放在这里实在是合适得很。
  而当我们回过头来再看这段历史,除了对崇祯皇帝的斗争策略深表钦佩之外,似乎还应该保有一种怀疑的态度。那就是朱由检如此迅速地打掉魏忠贤,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历史的蛛丝马迹来看,这场英明的决斗,其初衷未必一定冠冕堂皇。诚然,作为新皇帝,朱由检确实希望能够振兴帝国,千秋万世。但如果我们联系一下这位皇帝以后的种种作为,我们或许还应该谨慎地怀疑,朱由检之所以这么快地干掉魏忠贤,其初衷很可能就是单纯地收回权力和报复往日之仇。
  对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彻底清算,让崇祯皇帝朱由检强势登场。虽然在他的心里,清除魏忠贤只是清除自己施政的拦路虎,只是保卫皇权不受侵犯,只是九千岁的名头太过响亮、和万岁只有那么一步之遥。但无论如何,这场异常漂亮的政治斗争都成为了日后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本已迷失了方向的大明帝国似乎也再次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官僚系统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我们的年轻元首也从斗争中获得了极大的自信,最起码在他的心里,自己已经有了一对火眼金睛,整个帝国似乎都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第23节:奈何江山唱晚(23)
  第二卷 政治多动期和温周争权
  现在很多人讨论明朝的灭亡,更多是强调客观环境和外部因素的压力,或者一两件事的直接影响。对于直接导致帝国覆灭的元首朱由检更多是持一种同情的态度。这中间一部分人非常具体地说是杀了袁崇焕(竟然还有人说杀得不冤!),才导致自毁长城。还有一部分人说是大明朝末年经济的极度恶化才是罪恶之源。但其实这两种说法都是有失偏颇的。
  首先,灭亡大明朝的不是皇太极和多尔衮,而是泥腿子出身的李自成。而杀了袁崇焕之后,关宁铁骑也还存在,吴三桂等将领都不是吃干饭的,大清军想长途奔袭、直捣黄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它有它的为难之处。因此从这些我们可以断定,导致大明朝灭亡的最主要的还是内部问题。
  那么经济呢,这一点原本不错,但却不是问题的根本,表面上经济的崩溃是导致民乱的罪魁祸首。但真要追根到底,那么经济的混乱又从何而来呢?明朝的官僚体制赋予了最高元首极高的统治权力,但同时也要求他必须拥有足够的政治智慧。而这样的元首在整个帝国的历史中也只有朱元璋一人而已,他的儿子朱棣虽然也还不错,但比起他老子还是要差上很多。在大明朝的末期,崇祯皇帝不断地调整官场结构,但最终的结果是越搞越乱。官场的腐败导致大部分财富集中在了少部分人手里,而作为元首的朱由检偏偏不断地加重赋税,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左右是个死,不造反还等什么呢?而在李自成攻克北京后,皇帝的内帑近三千万两,加上一些官员和皇亲国戚差不多七千万两,这样一大笔钱就囤积在京城,你能说大明朝没钱吗?
  帝国元首和他们所领导的混乱官场让大明帝国从内部逐渐腐败,到了崇祯皇帝朱由检接手时,已经显出了大乱的苗头。但即使如此,朱由检也并非没有可能重新实现国家的振兴。在他的骨子里,有一点和他的先祖朱元璋非常相似,那就是手段够狠。但很可惜的是,他的狠和他祖宗的狠有些不同,他的狠是乱狠!
  讲述崇祯皇帝的这种乱狠,我们可以从一个除法开始——50÷17≈2.94。当然,这样简单的计算过程可能连一个小学生都难不倒,但这样一个除法却可以形象地表述出一个朝代的官宦历史。在这里,17是崇祯皇帝朱由检在位的时间,50则是在此期间被他换掉的内阁大学士人数,这个内阁大学士大约相当于我们所熟知的宰相。
  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对于一个百废待兴的帝国来说,每年更换近三个直接问政的内阁成员那将意味着什么?而在这五十位高官背后还有十四位屁股还没坐热乎就被换掉了的兵部尚书(相当于国防部长)。除此之外十七年间,崇祯还直接搞死了袁崇焕等十一位督师或总督(相当于前线总指挥)、十二位巡抚(相当于省长)。被他抓进监狱关押、殴打、间接逼死、战死、自杀、判刑的相当于现在省部一级的官员多达数十人。崇祯十四年,也就是亡国前的1641年,被关押在监狱里的高级官员多达一百四十五人,据一些史家统计说,这个数字是当时全国高级官员总数的百分之十。
  大明帝国的最后一段岁月,不折不扣地成了一个吞噬高官的黑洞!
  贪官?有之!忠良?肯定亦有之!
  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帝国上层建筑如此飘摇不定,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翻手为云覆手雨,成就了中国历史上这段最为恐怖的朝堂暗战?汉民族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此时如何为自己开启了地狱之门?
  历史留下的只有叹息!
  在李自成的大军如摧枯拉朽般摧毁大明王朝的同时,崇祯皇帝确实也曾试图励精图治,改变帝国羸弱的景象。而此时在他的身边并非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只不过天生的狭隘让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给任何人以充分的时间和自由来重新治理这片已经逐渐败坏的江山。在崇祯死去数百年后,无数史学专家为这位看似可怜的末代帝王找出各种各样的失败理由,几乎异口同声地指出在崇祯接手帝国事业时,整个大明帝国已经积重难返,宦官当权、政令不通、天灾人祸、叛乱四起。但历史真的没有给朱由检任何机会和时间吗?十七年间他走马灯一般地更换高级官员,这种年平均接近于三的宰相更换率,莫说是一个已经初现败相的帝国,即便是盛世之下,恐怕也很难有什么好的结果。
  第24节:奈何江山唱晚(24)
  在史料之中有关崇祯皇帝的勤政举措多有提及,《明史?本记第二十四》中云:“然在位十有七年,不迩声色,忧劝惕励,殚心治理。”而且,从崇祯的诸多举措来看,他也是想有为的,他在位十七年,动辄下《罪己诏》来安抚民心,所用之言都极尽自责之能事,即便后人看到也会心生感叹。
  崇祯十年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我们看上去非常勤勉的皇帝又如往常一样发出了《罪己诏》,其中痛心疾首地说道:“我设置官员,本来是为了治国安民,但基层的官员贪赃枉法,搞得百姓生存困难……”这些话表面上做出了时刻自醒的样子,但其实却把所有毛病都推在了别人的身上,实在是不算厚道。由此我们联想到朱由检在上吊之前那番“奸臣误国”的言论,就更加容易看出,在这个“时刻自醒”的帝王内心之中“面子”真的很重要。在他看来,帝国之所以走向灭亡,百姓之所以水深火热完全是奸臣的缘故。这样的认识是正确的,只是这些奸臣是哪来的呢?这些奸臣说白了还不都是你朱由检的马仔。现在我们打击黑社会,对头目的打击都是最为严厉的。作为帝国官宦集团的最高首长,手下如果全是奸佞之徒,那只能说明,他这个元首也不是什么好鸟。
  基本上无论是现代还是之前的历史书籍,大都说崇祯皇帝性格多疑。这一点是不错的,但这种多疑也有一些例外,在他执政的十七年间也给了一些人极长的政治生命。比如温体仁和周延儒。这两个人和良臣不靠边,但又不能简单地说成是贪官奸佞,他们的所作所为很是奇怪,几乎找不到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们,基本上这俩人就和浑球差不多少。在明朝最后的十七年中,这两个家伙占据内阁成员的位置达十三年,他们和崇祯一起,为大明王朝的覆灭做出了极为突出的“贡献”。
  一 “周温”一并崛起
  入阁之战,联手狙击钱谦益
  在明朝的历史上,周延儒是一个争议颇多的人,在一部分人眼里,他有着忠臣的一面。特别是他第二次当政之后,确有些革敝出新的举措,甚至也有史书称赞他“中外翕然称贤”。但假如我们通观他的仕途生涯,就可以发现,这个“中外称贤”的人,骨子里实在攀不上那个贤字。玩起政治黑手来虽然不及另一个浑球温体仁,但也绝对是一把好手。特别是在他和温体仁进入明朝的政治决策层的初期,基本可以用狼狈为奸来形容。
  (一)蛰伏不代表沉沦
  万历四十一年春天,北京城里比往时热闹了很多。此刻春闱大试刚落下帷幕,各地的学子们在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之后,怀着各样的心情流连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他们或兴高采烈、夸夸其谈,或低眉搭眼、满腹惆怅。
  随着科举选拔的结束,这万千学子大都要返回原籍等待发榜,接着等待他们的就是那份属于各自的生活。而在全国成千上万的考生中,最幸运的要数来自江苏宜兴的才子周延儒,他不光在千生万儒中拔得大试的头筹,又在接下来的殿试中被钦点为头名状元。
  很显然,在这一年里,所有读书人的光环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坐在高头大马上,周延儒一边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同时也承担着更多人的嫉妒,但这些东西并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此时的他志得意满,早就开始规划着自己即将开始的仕途生涯。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的政治春天并没有早早到来。从万历皇帝四十一年中状元开始一直到天启七年,周延儒历经三代元首,从神宗到熹宗,他始终没能在政治权利的中心——北京获得一个差使。天启年间,他以少詹事掌管南京翰林,这是一个标准的闲差,官位不小却没有什么切实的权力。虽然如此,但在周延儒的心中并没有放弃的打算,而从他之后的大半生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个人的政治韧性之强实属惊人。
  在明朝末年的政局中,南京属于东林党人的政治范围,在这里做官,周延儒非常注意维护自己与这些知识分子们的关系。但天启年间的政治大环境又对东林党人非常不利。魏忠贤和他所控制的政治黑手党犹如乌云一般,时刻都可能降临在南京的上空。在这种恶劣的政治环境下,周延儒慢慢地调整自己的策略。读书时的豪情壮志一点点被切身的需要溶解,在斗争的泥潭中,他更像是一个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在他的内心之中,轻裘白马、一尘不然的愿景早已化为泡影。他需要的是安定、从容、等待和一朝而发,他始终相信有那么一天,命运的红绸将把他和北京紧紧地连在一起。
  第25节:奈何江山唱晚(25)
  就这样,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当年二十岁的状元谨慎而小心地计算着自己的生命。1627年八月,三十四岁的周延儒在经过了十几年的等待之后终于等来属于自己的机会。这一年天下大变,二十四日天启皇帝朱由校归天,三天后信王朱由检登基,定次年改元崇祯,是为明思宗。与他哥哥毫无止境的纵容不同,朱由检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一上台就开始了对魏忠贤势力的清算,到十一月六日,大势已去的九千岁自缢于河北阜城的一个小旅馆。而朱由检也拉开了属于他自己的政治幕布。
  还是这一年,随着魏忠贤的倒掉,京城官员大批被牵连,各大部委出现了许多空缺,有衙门没官成了帝国的尴尬。在这种情况下,崇祯大笔一挥,下令将南京的一大批官员调回京都,各派其职。就在此时,周延儒也被召进京,升任礼部右侍郎。地位改变了,官职提高到副部级了,这也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权力野心。然而首都的官场毕竟要复杂很多,和周延儒一样充满信心的年轻官员还有很多。因此周延儒明白,此时韬光养晦是最好的办法。一来,低调行事有助于自己交朋结友;二来,沉默的观察也能让他从细节发现更多的问题。
  在经过一年多的察言观色之后,到了崇祯元年,属于他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二)二人初露尖尖角
  崇祯元年(1628年)的冬季,锦州一带的边防守军发生变乱。朝廷派出抚臣袁崇焕调查此事。袁经过一番调查后得出结论,原因是军官们层层克扣粮饷,士兵们觉得忍无可忍才采取这种激烈的抗议行动,目的是以引起朝廷对边关将士的重视。事实上,这种事情之前在辽东守军中就发生过数次,例如宁远哗变,最后也都是朝廷做出了妥协。关宁铁骑的这种做法,朝廷中早就颇有微词。同样,对于新元首朱由检来说,这个消息也让他非常气愤,刚刚解决完讨厌的魏忠贤,边关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有心发作,但一想作为帝国屏障的关东要塞实在马虎不得,所以暂时按下了满腔的怒火。
  作为抚臣的袁崇焕查明原因之后,详细汇报了事件的起因、性质和危害性,建议朝廷从速补发粮饷,以解燃眉之需。这位帝国少有的贤臣,在奏章中言辞恳切、痛陈利弊。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对边关将士,尤其是辽东的守军必须好好安抚,因为他们是帝国最为关键的守护者。但是这个一生以精忠报国为人生理想的大忠臣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在皇帝眼中很可能有另一种解释,而最危险的就是,边境守军将领要挟朝廷。这样想并非是杞人忧天,事实上在此后的十数年中,朱由检对关宁军和袁崇焕一直就没什么好印象,更谈不上信任,而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不得不妥协而已。
  袁崇焕的奏折一上来,朱由检便紧急召集朝中大臣,商议解决的办法。此时的朱由检刚刚干掉阉党不久,怎么看都像一个有道的明君。但事实上呢,他除了刚愎自用、疑心大之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辽东守军的这种举动在他看来实在是讨厌至极。而如今面对边关变乱,大臣们又各个以为自己的元首会毫不犹豫地安抚边关将士,于是一个个毫不含糊,一致赞同袁崇焕的建议,请求皇上速发内帑,以解救边关之急。听了大臣们的意见,崇祯心中立刻就上来一团火,先不说别的,单说这动用内帑,就是他无法容忍的,要知道这所谓的内帑就是指他朱由检的私房钱。作为当时帝国的第一大守财奴,在朱由检看来自己的钱就是自己的,捂出毛来也不愿意拿出来花,但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搞钱,只能不断地加重赋税,最后搞得民怨沸腾,四处造反。但如今他初登帝位,年纪轻、阅历浅,兜里确实也没多少钱,所以一听大臣们要他拿内帑,早就气得半死了。生气之余他便开始胡乱琢磨,最先想到的就是边防军闹事的原因,在他看来,边关之乱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本来他以为大臣们肯定也会这么想,但谁知一开会才发现,自己身边这群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但自己又不好发火,于是只好装死,迟迟不表态。
  第26节:奈何江山唱晚(26)
  一班大臣一看大佬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心中各个打起鼓来,但方才话都说了,此刻也没法再吞回去重说,只好傻乎乎地看着。就在这个时候周延儒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先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番边关守军的重要性,接着又提出疑问说,之前宁远哗变,朝廷给钱,现在锦州闹事还给,给倒是可以给,可这口子一开,各处边境守军要是都来闹事都要钱怎么办?所以呢,虽然这粮饷不得不发,但必须想出一个从根本解决的办法来。
  事实上,如今只要我们仔细分析周延儒的这番表述很容易就能发现,这一番话基本就是废话。和别的大臣们也没有什么不同,最多就是提出了一个假设而已。但就是这个假设,给了朱由检极好的印象,觉得满朝大臣只有他周延儒才是真正的忠臣,只有他才是真正为自己的江山社稷着想。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朱由检把周延儒单独找到宫中密谈。在这次密谈中,周延儒人五人六地一通分析,虽然依旧没什么建设性,但对朱由检来说,此时的周延儒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元宝,是帝国的赤子。虽然表面上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事实上已经对周延儒很是信任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周延儒明白,自己的政治春天已经到来了,但自己来京不久,资力较浅,想要进入帝国的最高决策层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恰巧此时朱由检正要选一批人组成内阁。这在周延儒看来,自然是一个大好机会,但问题是,其时周的政治资历很浅,内阁增补的预选名单里并没有他,所以要想进入帝国政治的最高层,他必须干掉前面的人,这次他选择的对手是钱谦益!
  (三)狙击钱谦益
  作为明末清初的文坛领袖,钱谦益文才风流自然一时无两,但对于政治斗争他却没什么手段。运气也差得很!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钱谦益进士及第,结果出任翰林院编修仅仅几个月,父亲大人便病故,按照当时的规矩,必须回老家服丧守制。按照常理,这次服丧,三年即可,但钱大才子足足待了十年。1620年钱谦益官复原职,但屁股还没坐热,就又倒了大霉。天启二年,钱谦益受命主持浙江乡试。考试和录取的工作非常顺利圆满,处理完相关事宜之后钱谦益便返回了北京。谁知,刚回来不久就有负责检查的官员检举说有举子舞弊。这个举子名叫钱千秋,本来在浙江也是有些名头的,但考试之前,有俩骗子跟他说自己和考官有关系,只要他在七份考卷上各写一个字,合起来组成“一朝平步上青天”,就能一举中的。这个钱千秋一琢磨,觉得人家说得很诚恳,当官之心也是急切得不得了,于是糊里糊涂就上了一当。钱谦益在北京知道此事大惊失色,也急忙上书检讨,请求查明实情。最后朝廷的处分结果是:骗子和钱千秋戍边,钱谦益罚俸。这样一来,钱谦益虽然没被罢官,但短期内获得提拔也成了泡影,于是只好继续等待。这一待又是三年,天启四年他抖擞精神再度复出,以詹事府少詹事的头衔从事编纂《实录》的工作。但厄运此时依然伴随着他。其时,阉党的骨干王绍徽根据魏忠贤的授意炮制《东林点将录》,仿照《水浒》一百零八将的名号,把东林党一百零八人编入黑名单,为首的是“开山元帅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及“天魁星及时雨大学士叶向高”,钱谦益也名列其中,他应的是天巧星浪子燕青的排位。于是乎,他又一次毫无悬念地被革职回乡。
  时光流转,转眼就到了崇祯元年,皇帝朱由检大肆捕杀“阉党”,发动了持续两年的清查“阉党”逆案的运动,同时大面积为昔日的东林党人平反昭雪。钱谦益也跟着官复原职,为了表达自己得到召唤后的喜悦心情,文采卓然的钱谦益在上京的途中曾写下《九月二十六日恭闻登极恩诏有述》一诗,诗中有“旋取朝衣来典库,还如舞袖去登场”,可见此时的钱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是多么的看重。入朝之后,钱谦益的行政工作算得上兢兢业业,并且很快升任礼部侍郎,于是又写下了《戊辰七月应诏赴阙车中言怀十首》,其中有一句这样写道:“重向西风挥老泪,余生何以答殊恩?”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朱由检的感激涕零,直到崇祯元年。就这样,在不断的努力下,钱谦益小心翼翼地展现着自己的才华。崇祯二年,钱谦益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十月,朱由检增补内阁,钱谦益名列十一人的候选名单中。
  第27节:奈何江山唱晚(27)
  对于这次内阁的增补,钱谦益的入选让周延儒非常不爽,同时不爽的还有礼部尚书温体仁,二个家伙都不是什么好鸟,一个是厚脸皮,一个暗藏杀机。此时两个浑球更是一拍即合,结成了战时联盟,他们的目标就是倒霉蛋儿钱谦益。
  在《明史?温体仁传》中对他有这样的描述:“为人外曲谨而中猛鸷,机深刺骨。”这种评价自然不是什么好话,而在他日后飞黄腾达之后,也确实没有落下什么好名声。在《烈皇小识》中曾记载了这样一首流传京城的民谣:礼部重开天榜,状元探花榜眼,有些惶恐。
  内阁翻成妓馆,乌龟王八篾片,总是遭瘟。
  这里面遭瘟的“瘟”指的就是温体仁,而“内阁翻成妓馆”这样的话也实在是有够刻薄。
  从温体仁后来的名声看,他的确不是什么好鸟,从他发迹的开端说,他也阴险得可怕。内阁增补名单一出,他便大为光火。于是立即和周延儒结成一党,翻出昔日的科场舞弊案,半路狙击钱谦益。朱由检此时刚刚干倒魏忠贤不久,开眼就是鬼,看谁都提吊三分。加之此时又对周延儒颇为赏识,一来二去自然对钱谦益起了疑心,立刻招他和温体仁当庭对质。钱谦益面对咄咄逼人的温周二人毫无办法,虽然极力分辩但却无济于事,更何况科场舞弊案多少和自己也有些联系。而恰恰此时其他内阁成员又都纷纷替钱谦益说好话,温体仁见状也是当仁不让,拐弯抹角地误导本来就缺乏政治经验的年轻皇帝。这样一来,原本就时刻提防大臣结党营私的朱由检,立刻觉得现在的这批增补成员肯定串通一气、意图把持朝政,不由得大为光火,一生气,十一个人一个也没用,至于钱谦益这个倒霉蛋干脆罢官赶回了老家。
  从周温二人联手吃掉钱谦益这件事来看,我们基本上就能断定,作为帝国元首的朱由检其政治智商实在有限。相比皇帝而言,更适合他的职位是个行刑官,或者干脆就是个刽子手。整件事他除了出手够辣、够独断之外,在别的地方都是被周延儒和温体仁牵着鼻子走。作为帝国的最高领导,他对政局毫无把握能力,对事件完全没有判断能力,在偏听偏信的基础上又独断专行。而只因钱谦益一人之事迁怒其他官员,这也直接说明朱由检的内心从一开始就盛开着狂暴之花。他是个昏君,从一开始就可以确定,这并不能因为他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己诏》而改变!
  罢了钱谦益,又连累了另外十来个倒霉蛋,朱由检只好又重新选了另一批人。钱龙锡等人纷纷入阁,周延儒也在一年之后被提拔为内阁大学士。而在狙击钱谦益一事上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的温体仁却白忙了一气。如此结局自然让温体仁心有不甘,而为了达到个人权力的顶峰,他必须又一次重新寻找机会。
  二 不可谅解的悲剧杀“袁”退“钱”,温体仁初入内阁除了狙击钱谦益之外,在周温二人的发迹历史中,还有一件事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那就是冤杀袁崇焕,并借此收拾了钱龙锡等在朝中既有威望又有实力的对手。在这一役中,周温二人和昏君朱由检联手做下了大明朝最大的也是最著名的一次冤狱。怨杀袁崇焕一案对后世的影响直逼秦侩杀岳飞,而这同样也是明朝末年的最大遗憾。杀掉袁崇焕对朝野人心的震动不可估量,从袁崇焕被杀那一刻开始,曾经英勇绝伦的关宁铁骑便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了……
  (一)袁公如此悲哀在赶跑了第一个绊脚石钱谦益之后,不到一年周延儒便被朱由检提拔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进入了帝国的最高统治层。但由于在狙击钱谦益的过程中,周延儒是幕后推手,因此也为东林党人所看不起。环顾帝国的内阁之中,他的势力非常微弱,相比首辅而言,他还只是处在权力的边缘,而横在他面前的最大一只拦路虎就是钱龙锡。作为此时的内阁首辅,钱龙锡算得上非常称职,而在此之前,他也是讨伐魏忠贤的中坚力量,深得朱由检的赏识。有这样一个忠臣、良相可以说是社稷之福、江山之幸。但可惜的是耿直的个性却断送了他的政治生命。
  第28节:奈何江山唱晚(28)
  由于前面横着钱龙锡这样一个颇得人心的首辅,周延儒始终无法达到自己的权力顶峰,在这种情况下,光靠拍皇帝的马屁显然是不够的,他必须找到一个、或者栽培一个重量级选手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这个人在他而言自然是曾经和他共同进退的温体仁。在周延儒的大力举荐下,温体仁又充分调动了自己在朝中那一撮不大不小的势力,加之在狙击钱谦益的过程中,温体仁伪装的孤鸟面目颇得朱由检的欢心,于是他的内阁之路也迅速平坦了许多。但让他们气愤的是,以钱龙锡为首的其他内阁成员却并不愿意与温体仁这样的人为伍。而就在此时,一件大事震惊了朝野,这就是袁崇焕的被捕。
  事实上,当历史的脚步渐行渐远之后,在这件事背后有着诸多无法了解的历史谜团,我们也无法确切地描绘那时险恶的政治环境,我们只能根据有限的、准确的或者不准确的史实尽量去还原这个历史悲剧。我们无法得知周、温二人在袁崇焕被捕这件事上到底曾起过什么样的作用。但可以肯定的是,当这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两个找到了整倒钱龙锡的大好时机。
  袁崇焕,字元素,广东东莞人,在辽东防线领兵多年,可以说是功勋卓著,极具谋略与胆识。作为文官出身的武将,袁在政坛上与东林党人关系较为密切,对于帝国内部的败坏,袁崇焕有着知识分子似的愤怒,他总试图以一种较为理想的状态进入这个世界,凭着一腔爱国忠君的热血,来挽救岌岌可危的王朝。在对内无比忠贞的前提下,从战争策略的角度来说,知识层次较高的袁也显得比较灵活。
  事实上,在当时的明朝,出现秦侩式的叛臣非常难,出于对历史骂名的恐惧,不论是贪官还是清官都不大愿意被扣上卖国的帽子。所以在对待后金这样的外来民族侵略时,朝堂内外到处充斥着主战的声音。但我们同时也要看到,明末的政治环境和南宋时期有着较大的不同,南宋时期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再退就山河沦丧。而明朝末年呢,后金的冲击虽然是显著的,但在当时,它的实力还不足以完全征服明朝,在进攻与据守之间,它也处在一定的摇摆中。而作为综合实力占优一方的明帝国,其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处理国内已经激化的官民矛盾和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军。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边疆短期的稳定是很重要的,最起码这也可以有足够的战略准备时间。在袁崇焕守辽时期,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即所谓的几次大捷,但事实上这几场战役都是在防守的情况下完成的,并没有大兵团野外作战的经历。也就是说,在这个时期,明朝本身的战略准备是不足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朝臣们盲目的主战策略实际上是没有道理的,也是缺乏战略智慧的。
  在这种不利于盲目进攻的情况下,崇祯二年正月到十月间,袁崇焕与皇太极议和,在战略上赢得了宝贵时间,利用这段时间,袁修筑城池,整饬军备,加强了宁锦防线。可以说,这是袁作为指挥官的灵活之处,由于他善于选择谈判时间,取得了一定的主动权。但这件事却反遭崇祯帝的责备,并在最后成为他被残忍杀死的一大罪证。
  袁崇焕极富智慧的斗争策略,使皇太极没有办法在蓟辽防线取得战略主动和突破,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采取了大迂回的战术,绕道蒙古进攻。而面对袁崇焕这个对手,皇太极基本不可能有什么根本的交结,更谈不上里应外合地勾结。因为在知识分子出身的袁崇焕心里,与敌酋勾结乃是大逆不道。
  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的部队从大安口入关,直接威胁着都城北京的安全。此时远在边关的袁崇焕心急如焚,在接到入京勤王的命令后,仅仅携带不到万人便日夜兼程、千里驰援。在他和诸将领的努力下,北京的防守很快稳定了下来,面对明军的顽强抵抗,皇太极又一次在老对手面前一筹莫展。
  按照此时的情况来说,远道而来的皇太极面对着补给等诸多困难。只要明军守住,并在一定时间内进入战略僵持,那么当其他地区的勤王军队赶到以后,皇太极必然陷入重围。所以摆在皇太极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既然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北京,那么战争必然转向不利于自己的境地,而如果在久攻不下、士气低迷时撤退呢,又很可能陷入袁崇焕的追击陷阱。因此可以说,当袁崇焕等人稳定了京城的防守之后,皇太极已经很难再有大的作为了。这种情况,对于明军来说,等待战机是最稳妥的选择,而袁崇焕的策略也正是如此。
  第29节:奈何江山唱晚(29)
  对于袁崇焕的苦心,居住在城内的官员、民众和皇帝却并不领情,他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一方面,他们庆幸于援军的迅速赶到,使他们免遭劫难。另一方面他们对袁的防守策略非常不满。而这里面主要有两层原因,一,是他们希望以大获全胜作为事件的结局,一雪围城之耻。另一方面,他们对袁等勤王将士屯兵城下非常的不安。崇祯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多疑的人,之前辽东军队的数次哗变给他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同时对于袁的防守主张也充满疑窦。尤其是防守进入相持之后,袁崇焕要求进城补给,更是让他疑神疑鬼,觉得此中必然有什么险恶的用心。
  由于战争进入了相持,有关城外的小道消息充斥着整个京城,说是袁崇焕故意纵敌,企图和皇太极结得城下之盟。天子脚下的民众向来就有议政和自以为是的坏毛病,但他们却不知道,这种谣言将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危害。
  与明帝国昏庸的君主相比,白山黑水间成长起来的皇太极却非常懂得斗争的策略,而此时作为进攻者的他,也知道自己的对手袁崇焕并没有得到朱由检的真正信任。于是他一边令人在京城之中散布谣言,同时又让自己的军士在营中对此事议论纷纷,并且故意让两个被俘的太监听到,然后再找个机会让他们安全而又不失惊险地逃走。这两太监逃回京城之后,自以为刺探到了非常重要的军事机密,急急忙忙向崇祯作了汇报。借此机会,早就伺机而动的周延儒、温体仁立刻装出一副忠臣义士的嘴脸,操纵自己的党羽推波助澜,不断向本来智商就不高的朱由检施加影响。
  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一日,在城外战事进入平稳期之后,多疑而又刚愎自用的朱由检下令袁崇焕单身进城,说要在平台召见他,商议粮草补给之事。由于此时辽东军队在城外已经月余,又无法进城休息,此时一听皇帝说要补给军队,袁崇焕立刻二话不说就进了城。赶到平台之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朱由检便大声斥责,不由分说就把他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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