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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莫里斯·勒布朗 亚森·罗平的誓言

_9 莫里斯·勒布朗(法)
  “她神志清醒吗?”
  “有时清醒。她跟她儿子有时交谈一下。她叫他把旧时的照片给她拿来。这确实是比较感人的。”
  勒诺曼先生当天去时看到了这些照片。它们就摆放在床头柜上,在小药瓶子中问。埃莱娜在打盹,奥利维埃守护在旁边。
  勒诺曼先生一张一张地审视着这些照片。都是奥利维埃的:光屁股的婴儿呆在一张熊皮上;穿水兵服的小家伙;手里拿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铁环;再后来,初领圣体的;然后是中学生……所有这些照片说明了埃莱娜·沃塞尔对她儿子的彻底纯情的、炽热的爱。她要再看最后一眼,然后在这些照片上闭眼而去。
  “她知道她要死了。”奥利维埃喃喃道,“我很清楚,是的!……对这些照片,她是了如指掌的。还有,她还特别喜欢用手抚摸它们,好像她的手指比眼睛看得还要好……我可怜的妈妈!”
  勒诺曼先生充分理解奥利维埃的痛苦,他试图用苍白无力的语言来安慰他。将要进行的葬礼对这个男孩子来说是一个重大的考验,或者他可以解脱出来,成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或者彻底地垮下去。一切听其自然吧。
  “那一张呢?”
  奥利维埃想把它再拿回去。
  “我不该把它带来的。”
  “为什么:是弄错了吗?”
  奥利维埃犹豫了。
  “因为我是跟父亲呆在一起的。”
  “我看到了。”勒诺曼先生说。
  父亲,就是那个可憎恨的人,是他破坏了当时非常高傲的年轻妻子埃莱娜的爱情、信仰和生活。照片被撕坏了,然后有人用一张黄纸把两半贴到了一起,结果照片上的撕破地方清晰可辨。这张照片上的男人十分高大,眼睛炯炯有神,细窄的胡须,他手里还抱着一个还穿着睡袍的小孩子:奥利维埃。
  “是您母亲把它撕破的?”勒诺曼先生问。
  “是的。是她整理资料的那一天。我已经有十来岁了。我还能很好地回忆起来。她这样说道:‘幸亏你并不像他!’我收起碎片,然后偷偷地把它们粘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她想把我父亲的照片都毁掉。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张了。”
  勒诺曼先生走近窗前,为的是看得更清楚些。他被这悲剧而感动,就是这一小块胶纸,也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淡忘了。
  “您好像面带温色。”
  “是的。我害怕躲在黑布下的摄影师。”
  “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为了让我安静下来,人们在我手里放的某个东西。”
  这件东西,一部分被包装纸遮了起来,像是……它像闪电般使勒诺曼先生的思想豁然开朗。哎呀!这是鼻烟盒!阿代尔·迪努阿家中的鼻烟盒,后来被杀害她的人拿走了。不可能有任何怀疑了。狩猎的场面……落在猎人手上的隼……尽管磨损了,但仍清晰可辨。
  勒诺曼先生不说话了。他依稀看到的东西令他震惊。很显然,这个鼻烟盒,是博物馆的一件珍品。是属于沃塞尔先生的,很可能是他的妻子给他的,也许是在结婚周年纪念之时。在离婚时,她的仇恨是如此强烈,在这疯狂的时候,他们拼命地争抢着家里的所有东西。然后,她把它藏了起来,不愿意再在眼皮底下看到它。但是,由于信守某些规定,她没有卖掉它。这是一件沾满毒汁的纪念品,但总还是一件纪念品吧。这件鼻烟盒就在暗处,在某个抽屉的底部沉睡了许多年……一直到科萨德、奥贝尔特的双重罪行发生,直到奥利维埃被捕。
  “请您原谅。”勒诺曼先生说,“我想起我有个电话要打。”
  他出来,带着照片,跑进了诊所的小花园。他需要一个人呆一会儿。他坐在了布满昆虫的棚架下面。“奥利维埃的被捕、溺爱的儿子……可能是犯了罪的儿子……尽管这种假设是可怕的……”
  “这一点,”勒诺曼自言自语道,“是不会弄错的。我之所以敢肯定,是因为可怜的女人已经彻底绝望了,然后她打算自杀。是我,不管怎么说,又使她鼓起了奋力抗争的勇气。于是她想方设法帮助奥利维埃。于是她找到了!……她早就认识阿代尔·迪努阿,或者是在调查时认识她的?……这无关紧要!可以肯定的是,她与她取得了联系。而她觉得,在刚接触时,这并非十分难办,因为女秘书有点蠢,而且还有点贪。”
  勒诺曼先生看着照片,长时间地审视着它,好像他要从中得到启示似的。借助他惊人的智慧,他明白自己已经摸到了秘密的核心了。
  “那么,”他继续想道,“她向她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交易。‘您要让警署知道您掌握着奥利维埃清白无辜的证据。然后,当警署询问您时,您装出受惊吓的样子,而拒绝回答问题。恐惧使您说不出话来。这并不危险。这也不是搞阴谋。而这却能够救出我的儿子。做为交换,我会付给您一大笔款子的,而为了向您表示我的诚意,我请您接受这件东西做为预付款。这是一个金鼻烟盒,它非常值钱。’”
  勒诺曼先生让自己的思想驰骋着。一个接着一个,一环扣着一环,这一阴谋诡计也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我应该一直追到底。这很可怕,但是符合逻辑。这个愚蠢的阿代尔,被许诺的数额和眼前的金器弄得疯狂了,接受了这笔交易。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危险。也许是她可怜埃莱娜?不过她还很幼稚,不会想到警署一我,我会上当受骗。可是只有一件事可以动摇我:那就是她的死。对啦!如果她被杀的话,所有的人将会认为之所以杀她是要封住她的口,而且会认定奥利维埃是清白无辜的。而这一推理,又被埃莱娜紧紧地抓在了手里。她看得很清楚,如果阿代尔被杀,肯定是因为她有办法证明奥利维埃是清白无辜的。一条错误的思路!可我却按着走了。而且无论是谁都会像我这样走的!这个愚蠢的阿代尔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墓地的那一场,多么出色。她那焦虑急切的电话,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我并没有怀疑她要埃莱娜一定到场,是因为埃莱娜想要确信她背诵的台词准确无误。此外,当然啦,第二天,她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不敢离开家门。而当时埃莱娜就在那里,就在她身旁,她在听,在印证……埃莱娜带了一把手枪。谈话刚一结束,她就残忍地杀害了这可怜的傻瓜……埃莱娜!这都是出于对奥利维埃的爱!……”
  心绪不宁的勒诺曼先生喘了一口气。他在自己思路的强制下继续猜疑着。而埃莱娜的可怕的盘算与事实如此地吻合,根本就不可能有其它的解释。她以一种男人的心计想得非常清楚,如果人们认定阿代尔本人为杀她的人开的门,人们马上就会怀疑到她要等的人,也就是说是勒诺曼先生和埃莱娜·沃塞尔。于是,她必须马上想到,是杀人犯弄开的锁闩,然后成功地走到现场的。从里面拿到钥匙,再转两圈锁把门锁定,然后从窗媚缺玻璃处把钥匙丢进去。这十分危险,但同时又很奸诈,也确实解决问题,而且还干净利落。一个如此脆弱的女人居然会如此大胆,有勇气把如此胆大妄为的冒险完成,而没有松一口气。她甚至要跨越花园的矮围墙,为的是走后让铁栅栏门还插着闩。她像个梦游者一样地干着,也不管后果是好还是坏。
  “可是,”勒诺曼先生自责道,同时在继续自己的思路,“我太容易原谅她了。如果说她像个机器人的话,那么是因为她没想到要找鼻烟盒。可是,她匆匆地搜寻了,她是搜寻了。她本应该拿到它的,如果她不愿意让警署发现它,也许有朝一日会被人认出来……由于时间急迫,她不得不放弃了,然后回自己家去了。当我到她那里时,她或许刚从出租车里下来呢。”
  “多么镇定!我确实看到的是一个有点冷峻的女人,但是她自控能力又很强。很显然,当我离开她走进房子,并在里面看到被她杀死的人时,她并没有局促不安。然而……是的,然而,她知道,她又一次掌握了自己的角色,而且控制了自己的恐惧。当她发现阿代尔并没有死,看到她正想向我说些什么……也许是要揭发她时,……然后……然后……我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勒诺曼先生站起来,在阳光下走了几步。他好像病后初愈似地在墙边晒着太阳。他的推理仍在继续,并且被大量涌出的想法往前推着。后来……埃莱娜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地取回鼻烟盒。埃莱娜在他身后也进了阿代尔的家。就在他当天晚上又回到她那里去时,她不是坚持要他带她去的吗!……
  “她不无痛苦地对我找到藏物处感到欣喜。”他想,“她把我打蒙,当然是想把我打死了,因为我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同盟者和朋友了。我可怜的埃莱娜!正是你的举动要你付出代价的!但你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我懂这一点,而且不怨你。我还原谅了你的谎言。你泰然自若地向我描述袭击我的人,跟阿代尔按照你的指令在电话中向我描述的一模一样。因为你是精心地临时编出来的,没有丝毫的偶然性。在这即席编造之后,还有死亡,而你并非不知道这一点。”
  “是否有这种可能呢?”勒诺曼先生喃喃着,“我是让她牵着鼻子走呢?”
  可这是绝对真实的,是她在那里,在眼前。他正摸着她的手。为什么她要在子弹射向曾经救过她的命的男人时,当然这人最先是救了她儿子,能够挺身而出呢?……为的是了清所欠的人情债。因为她呆在科萨德的办公室里,在格雷古瓦·达尔贝朗走了之后,她正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或者说:我认识刚从这儿离去的那个人,我看到的从絮斯纳小楼出去的那个人就是他。但是这是非常可怕的诬陷,也非常不谨慎,因为这个人完全可以提出无懈可击的不在现场的证明。或者说:我不认识他……于是调查又得从头来过。所以,她十分愿意地接受了这一打击,它使她从焦躁不安中,从内疚中得到了解脱。总之,她完成了她的使命。没有必要再进行抗争了。再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最好是死去!
  “不。”勒诺曼先生说,“我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他匆匆上了楼,正与走出房间的奥利维埃相遇。
  “她没有矿泉水了。”年轻人低声说道,“我按铃找护士,可是……”
  “她现在怎么样?”
  “稍微好一些了。她跟我说话了。”
  勒诺曼先生走近床边。埃莱娜看着他走过来。
  “埃莱娜,”勒诺曼先生十分小心地说,“我希望您活下去。”
  她用头做了个否定的动作。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照片,拿给她看,然后把它撕成了几块。伤者的嘴唇抖动了起来。她摆动着手,好像要抓勒诺曼先生手臂似的。他俯身靠近那张十分憔悴的、美丽的脸,听到喘息中断断续续地讲出的话:
  “谢谢……请您保护他。”
  “我答应您。”
  她闭上了双眼,但是,她最后挣扎着,想抬起身子来。她说道:
  “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她平静了下来。一缕鲜血染在了她的唇边。奥利维埃回来了,把瓶子放在了床头柜上。突然,他看到了血,于是他紧紧抓住了勒诺曼先生的肩膀。
  “她死了。”他大声喊道,“妈妈!……噢,不!……”
  他一下子跪到了床前。
  “只是在此时,您才应该为她而骄傲和自豪。”勒诺曼先生低声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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