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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上的人类学家

_3 奥利弗·萨克斯(美)
贝内特大笑:“是啊,除了缝袜子,针线活儿都是我干。不过这年头我家没人补袜子了。”
她又看了一眼,赞叹道:“你的缝纫技术真不错!”
整个手术不到三分钟就结束了,贝内特喊道:“结束了!这就是我们取出来的。”他把取出的那团肉给她看。
“啊!”她惊叫起来,吓得浑身一抖,“别给我看,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谢谢你!”
从头至尾一切看起来都相当专业,除了他的抽动和要摸东西的冲动之外,看不出来贝内特有图雷特综合征,但是我不能理解贝内特把切除的肿瘤拿给病人看这一行为。一个人可能会给病人看胆结石,但是怎么会给别人看一团血淋淋的丑陋的脂肪和肉呢?很显然,病人不想看,但是贝内特想让她看。我很想知道这种冲动是否也是图雷特综合征要求严谨精确的一部分表现,是否这也是出于他希望凡事都被看到、都被了解的需要。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让我产生相同想法。当时他要把一个T型管插进一个老妇人的胆管,他挥舞着那个管子,竭尽全力向老人详尽解释原理,老人说道:“我不想知道这些,快点儿接着插吧。”
眼前是充满了强迫性的图雷特综合征患者贝内特呢,还是在解剖学讲座上的教授贝内特(他每周在卡尔加里进行解剖学讲座)?这仅仅是他小心和忧虑的表现吗?也许他想象中所有病人都和他一样有好奇心,喜欢细节?无疑有些病人会这样,但显然眼前这些病人并非如此。
接下来还得给冗长的门诊名单上的病人看病。贝内特很明显是个受欢迎的外科大夫,他快速灵活地为每一位病人看病或手术,精神专注,病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们忘了刚才医生还有别的病人,自己还在候诊;也忘了现在还有别人仍然在等;他们就是觉得对贝内特来说,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病人。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2)
·2010-6-22 23:19:26 本章字数:1141
我一直在想,这位外科医生的生活如此愉快而真实,和他人,尤其是门诊病人的关系如此友好而直接。这种即时的关系、即时的工作、即时的结果、即时的满足,要比内科医生特别是神经学专家(像我)的情形要直接得多。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她也曾如此享受过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的生活;我也想到了自己曾那么喜欢坐在她的外科门诊候诊队列中。我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外科医生了,因为在这方面我笨得不可救药,不过我早在孩童时期就开始热爱外科医生的生活,喜欢看外科医生工作。先前这种热爱、这种愉快几乎忘却了,但是在我观察贝内特和他的病人时却又强烈地回忆起来了。这使我不仅仅只想成为一名旁观者,而是想要做些什么:比如帮忙拿着牵引器,或以某种方式参与手术。
贝内特最后一个病人是位年轻的机械师,他得了巨型神经纤维瘤-- 一种有时会癌变的异常疾病,患病后会产生巨大的褐色肿块,从皮肤表皮突起,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古怪。①他的胸前长出一团巨大的像围裙那样的东西,大到他可以把它向上抬盖住脑袋,重到让他身体总是向前倾。几周前贝内特用高超的技术把这个肿块摘除了,那可是个大手术。 现在他正在检查另一个从肩膀长出的大肿块和腹股沟及腋下褐色的下垂的肿瘤。我很欣慰他没有在手术拆线时发病说出“丑陋”(那是他经常抽动着说的一个词),我担心这个词一旦大声说出会造成不良后果,尽管其实没什么,它就是贝内特平常的口头禅而已。庆幸的是贝内特没说“丑陋”,也没说其他的口头禅,直到他检查患者背部下垂物时,不小心说出了“丑……”,但是这个词的尾音被他机智地略去了。后来我了解到这并非有意的克制,因为对这些口头禅贝内特并没有外显记忆,因而也就谈不上有意识的控制,在我看来,如果不是意识那就一定是他身处工作时潜意识中的关怀和智慧在发挥作用。“多好的年轻人,”我们往外走时贝内特说,“虽然生了这样的病也不会自惭形秽,而是开朗活泼,性格很好。大多数得了这病的人都会自我封闭的。”我不自觉地想到,其实这话放在他自己身上也很合适。很多图雷特综合征病人都会极度痛苦、自惭形秽、行为退缩继而封闭自己,但是贝内特没有。他与之抗争,最终挺过来了,勇敢地面对人生、面对人群、面对外人看来他不可能胜任的工作。我想,他所有的病人都能感受到这一点,这也是他们如此信任他的一个原因吧。
这个表皮长出下垂的神经纤维瘤的年轻人是贝内特最后一个门诊病人。但是对贝内特来说,短暂的休息之后,他还要用整个下午巡诊住院部病人。我借故没跟着去,而是出去绕着镇子逛了一下午。我在布兰福德闲逛着,似曾相识和素昧平生两种感觉奇怪地在内心交错;我忽而觉得我以前见过这个镇子,忽而又觉得它对我来说新奇陌生。突然,我想起来了--是的,我见过,我以前来过这儿。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3)
·2010-6-22 23:19:27 本章字数:1159
1960年8月我在这儿停留过一晚,那时我是搭便车经过落基山到西部去。当时这个镇子只有几千人,几条满是灰尘的街道,几个汽车旅馆和小酒吧,还有一个十字路口。当时这个镇子只不过是长途跋涉去往西部的载货卡车临时的落脚点而已,现在这里的人口已达两万,主要干道是一条开满商店、停满汽车、灯火辉煌的林荫大道。镇上有礼堂、警察局、医院还有几所学校。这些建筑就在我周围,眼前的一切都令我震惊,透过它我依然看到了尘土飞扬的十字路口和酒吧,看到了30年前的布兰福德,依旧栩栩如生,因为在我脑海中它还是原来的模样,从未改变。
按计划周五贝内特有一个手术,是个乳房切除术。我盼着和他一起,看他做手术。给门诊病人看病是略为简单,因为一个人总可以集中精力几分钟的,但他如何在漫长而艰难的手术过程中约束自己?这种手术要求医生一连几小时都保持紧张和专注,而并非几秒或几分钟那么简单。
准备进手术室的贝内特让人大吃一惊。“挨着他你应该好好消毒,”他年轻的助手说,“这是经验。”确实如此。我在门诊处看到的行为在这里表现得更夸张:贝内特的手不断飞快伸出去要摸什么,几乎要碰到没消毒的东西了,比如他自己未消毒的肩膀、助手还有镜子,但是他从来没有真的碰上去过;他还会突然用脚戳戳或碰碰一旁的同事,并且嘴里念叨不止,“咕咕……咕咕……”,像在暗示自己是一只大猫头鹰。
消毒结束,贝内特和助手戴好手套、穿好手术服,来到躺在手术台上的已经麻醉的病人面前。他们简单看了一下患者乳房的X光片,然后贝内特就拿起手术刀,大胆利落地割了个切口,没有丝毫抽动或分神的迹象,然后就投入到了手术中。20分钟过去了,50、70、100分钟过去了,虽然手术常常很复杂,要扎牢血管找到神经,但是他动作自信而顺畅,按自己的节奏进行着,没有看出一点图雷特综合征的迹象。最后,经过两个半小时精细复杂、大费精力的手术,贝内特停了下来,向每个人致谢,然后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此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完美的手术,图雷特综合征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因为它被压抑或控制了--没有任何控制或约束的迹象--而仅仅是因为手术时没有任何发病的冲动。贝内特说:“我手术时大部分时间里几乎不会想起我有图雷特综合征。”那时他唯一的身份就是一名工作中的外科医生,整个精神和神经组织都与之相协调,变得活跃、集中并且自在,不再具有图雷特综合征的特点。仅仅当手术被打断几分钟,贝内特闲下来需要等待时(例如再次检查手术过程中的X射线情况),才会想起自己是图雷特综合征病人,一想到这个他就马上表现出病症了。但只要一继续,图雷特综合征的症状、图雷特综合征病人的身份都再次统统消失了。贝内特的助手尽管已经认识他并一起共事好多年,但是每次看到这个场景仍然吃惊不已。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4)
·2010-6-22 23:19:29 本章字数:997
一个助手说:“图雷特综合征的症状就这么消失了,真是个奇迹!”贝内特本人也很吃惊,脱掉手套后就来问我这个奇迹发生的神经生理学解释。
后来,贝内特告诉我,事情也不总是这么顺利。偶尔,手术期间他会被外界接二连三的打扰分心,如被通知“急诊室里有三个病人在等你”、“某某想知道她能否排到第十个做手术”、“你妻子想让你顺便带三袋狗粮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等,这些压力和分神的事情都会干扰他的注意力,中断流畅而有节奏的手术过程。因此几年前他定了个规矩:手术期间一定不能被打扰,一定要保证他全身心投入。自此以后,手术室里再也没出现过图雷特综合征的症状了。
贝内特做手术时奇迹般的表现引出了所有关于图雷特综合征的未解难题和一些深层的问题,如节奏、旋律和顺畅的本质是什么?行动、角色、角色扮演和身份的实质又是什么?图雷特综合征病人一旦处于有旋律的音乐或有节奏的动作中,就会立即从不协调、急速的抽动转变为条理清晰、连贯一致的动作。我曾经在《百老汇的抽搐之王》这篇文章中描写过这种我亲眼所见的转变,随着小雷稳稳的、有节奏的一跃,他能够游过整个游泳池而没有抽动动作,但是一到需要转身回游,即节奏和运动旋律被打破时,他就会突然出现一阵强烈的抽动。很多图雷特综合征患者都喜欢体育,部分原因是体育运动需要的速度和准确性,①还因为他们身上无穷无尽的爆发性精力急需释放,但是这种释放应该是快乐的而不是冲动的,是可以被调整形成流畅有节奏的表演或比赛的。
在图雷特综合征病人演奏或应和音乐时也可以看到相似的情景。一旦音乐中断,他们身上可能也会出现抽动或停顿的运动和说话方式(很早以前人们知道口吃的人也有这种情况发生)。这和帕金森病人动作的抽搐和时断时续很类似(因此医学上有时也将帕金森病称为运动性口吃)。而这些症状也同样可以转变成节奏性强、旋律流畅的演奏或动作。
这些表现主要关乎个体的运动方式,不牵扯人格、身份这样更高层面的问题。贝内特手术时,我感到他的“变身”发生在基础的追求“和谐性”的层面。在这一层面,贝内特进行手术的动作变得自动自发。虽然每分每秒有很多事情需要专注,但是它们都被整合、规划得天衣无缝,就像贝内特开车那样。一个人的动作已经部分随时间自动化了,所以他才能和护士聊着天、开着玩笑,而手、眼、脑仍能完成技术性工作,准确无误而又不需要意识的力量。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5)
·2010-6-22 23:19:30 本章字数:1083
但是在这个层面之上,还有一个高一级的“自我”与之共存,这个“自我”涉及作为一名外科医生的身份和角色。解剖学(之后是外科医学)一直是贝内特的挚爱,始终是他生命的中心,而在全身心地融入工作中时,他才是他自己-- 一个更深刻的自己。在他穿上手术服,无声地承担起自己-- 一个在工作中出类拔萃的人的身份和保证时,他整个人的性格和举止就变得不一样了,似乎随着这种改变,图雷特综合征也不见了。我认识一个演员也患有图雷特综合征,在他身上也出现过同样的情况:在台下他症状明显,但是一旦表演时进入角色,那些症状就无影无踪了。
从这些例子中我们看到了一些更高层面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动作方式的节奏性和准自动化,这个更高的层面就是“人格的本质表现”(只不过它是用精神学或神经学术语定义的)。基于此,只要这种表现持续下去,另一个自我的技能、情感和整个神经系统的记忆就掌控着大脑,重新定义着这个人及其神经系统。①这种身份的转变和重构发生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发生在每天我们从一种角色、一种人格面貌转化成另外一种时:为人父母、职场人士、政党成员、好色之徒或者随便什么角色。但是只有在那些患有神经类或精神类疾病和职业演员身上,这种转变才会显而易见。
这种在非常复杂的神经记忆机制间发生的转变是以“记忆”与“遗忘”的形式被体验到的。因而贝内特在做手术时忘记了他自己有图雷特综合征,(按他的说法“从未想过这个”),但是只要手术一被打断,他就会想起来,然后马上表现出症状。因为在这个层面上,记忆、知识、冲动和行为是不分彼此的,它们就像连成一体似的携手而来、相伴而去。其他情况也类似: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患帕金森症的男人打了一针阿普吗啡来缓解身体的僵硬,几分钟之后他突然一点也不僵硬了,还微笑着说:“我都忘了帕金森症是什么样子了。”
一种有趣的病
周五下午不用上班。贝内特喜欢周五长途步行、骑车或开车,感受盘曲小路或开阔大路展现在自己面前。他最喜欢去一个农场,那儿有美丽的湖泊和一条飞机跑道,不过只有经过一条崎岖的泥土小路才能到达。农场位置极佳,恰到好处地处于湖和山之间,富饶多产。我们一连走了几里地,谈天说地,贝内特边走还边采集植物、研究地质。我们到了湖边后,我在那儿游了个泳,从水里出来时,发现贝内特已经蜷着身子睡着了。他睡着时看上去平静而放松,但是他这么容易就睡着了,还睡得这么熟,真不知道白天他遇到了多少难题,会不会压力大到让他殚精竭虑。我想知道他和蔼的表面之下隐藏了多少东西,在内心深处他需要控制多少,又要应付多少。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6)
·2010-6-22 23:19:32 本章字数:1102
后来,我们接着在农场四周闲逛,贝内特对我说,我见到的仅仅是他病症的一部分外部表现,尽管有时看起来已经很古怪了,但绝不是这个病带给他的最糟糕的困扰。真正的问题在内部,是恐惧和暴怒。这些情绪如此猛烈,大有控制他之势,而且来得总是那么突然,让他猝不及防。有时,他仅仅是收到一张停车罚单或者看到一辆警车,暴力的情节就会从脑中闪过:疯狂追逐、枪战、熊熊大火、暴力摧残、死亡……这些场面几秒钟内就会自动演绎完整,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掠过他的大脑。他的一部分“自我”不牵扯其中,只是客观地看着这些场景,但是他的另一部分被占据了,被迫采取行动。在公共场合他可以克制自己不爆发出来,但是这需要很大气力,让他疲惫不堪;而在家庭这样的私人场所他就随心所欲了,不会冲着人而是冲着他周围无生命的东西宣泄。我之前看到的那面墙就是他经常用来发泄的,还有冰箱,他会抓起厨房里的任何东西朝它砸去。家里书房雪松材质的墙上遍体都是刀痕。在办公室,他在墙上踢了个洞,不得不在前面摆了一盆植物挡着它。“这么干时下手当然不会轻了。”他说,“你可以认为这是古怪滑稽的,认为是我们受到诱惑异想天开,可我们的病源自神经系统,是无意识的。不过这已深入我们最原始而强烈的情绪中了。图雷特综合征就像皮质下病变的癫痫,一旦发病,你和它之间、你和那种暴风骤雨般的暴怒还有那种来自于皮质下的不假思索的力量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控制的余地,也没有大脑皮层思考决策的余地。人们看到的都是图雷特综合征病人有魔力的、滑稽的或是创造性的一面,还有很多阴暗的地方人们没有看到。你或许要为解答这些难题而奋斗一生。”
从农场开车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的经历相当刺激,有时甚至让我胆战心惊。因为贝内特已经和我熟悉,所以他并不克制自己那些病态的动作。开着车他有时会敲打挡风玻璃,边敲边发出一连串“呼呼”、“嘿”、“丑陋”这样的咕哝声;有时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调整眼镜,保证它处于正中位置;有时还会不看前方路况,而对着后视镜用弯曲的食指不断捋顺胡须。每当他做这些小动作时都会一连几秒钟不握方向盘,让我不得不总是惊恐地提醒他。而且,他那种时刻都要保持方向盘相对膝盖居中的冲动也几乎到了狂热的程度:不断“平衡”方向盘或是来回猛转,这让我们一路呈“之”字形歪歪斜斜地前行。“别担心,”看到我很紧张,他说,“我认得这条路。老早我就观察过路上没有别的车开过来,而且我也从没出过事。”①
贝内特希望观察事物和被人观察的冲动很惊人,事实也的确如此。我们一到家,他就抓住马克,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使劲捋着胡子说:“看我!看我!”被抓着的马克待在原地不动,但是眼睛四处打量。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7)
·2010-6-22 23:19:34 本章字数:1008
接着贝内特牢牢抓住马克的头朝向自己,发出嘶嘶声(表示不满),说:“看啊,看我啊!”这下马克完全不动了,目瞪口呆,就像被施了咒似的。
这个场面让人深感不安,而他在家里的其他表现则让人震惊:贝内特张开手指对称地摸着海伦的头发,边摸边轻轻地发出“呼呼”的声音。海伦很平静,很乐意接受这种抚摸。这个场面让人感动,既体贴又有点儿荒谬。“我就爱他现在这个样子,”海伦说,“我对他别无所求。”贝内特同样如此。他说:“这是种有趣的病。我觉得它不是疾病而就是我自己。我虽然说到‘疾病’这个单词,但似乎这不是个合适的词。”
很难让贝内特或是其他图雷特综合征病人将他们这些表现视为外在症状,因为他们感到这些抽搐或冲动是有意而为之的,是自我、人格和意志不可分割的部分。而对帕金森症或舞蹈症患者来说则刚好相反:他们的症状没有任何自我性或意向性的特征,被认为是独立于自我之外的疾病。强迫和抽搐行为被夹在中间,有时貌似个人意志的表现,有时又像是另一个陌生人意志强加的。这种模棱两可的状态常可以用语言来形容,因而患者有时会将图雷特综合征的症状诙谐地以拟人化的方式用来形容“主体我”和“它”的分离。我认识一个病人叫自己“图雷特综合征”的一面是“托比”,而自己的另一面叫“T先生”。相比之下,一个犹他州的年轻人则更生动地形容了一个被“图雷特综合征”占据的自我--他曾写信给我说,他拥有一个“图雷特的灵魂”。
尽管贝内特倾向于,甚至可以说热衷于将图雷特综合征式行为当做神经化学或神经生理学问题,比如他会认为这是一种化学性异常,用他的话说是“(一些稀奇词语)接连不断地启动与关闭”、“被释放了的为常规所不容的人类原始行为”等;但他也感到这些症状似乎已经成为自我的一部分。正因为如此,贝内特发现自己不能容忍氟哌啶醇和相似作用的药。虽然它们的确可以减轻症状,但这也同时意味着自我受到破坏,使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了。“氟哌啶醇的副作用是致命的,”贝内特说,“我焦躁难忍,坐立不安,身体变形,像个帕金森病人那样拖着脚走路。停了这种药真是个巨大的解脱啊。另一方面,百忧解才是缓解强迫症和暴怒情绪的天赐之物,虽然它不能根治抽动行为。”百忧解对很多图雷特综合征患者来说确实是灵丹妙药,尽管有人发现其实它不起什么作用,而且还有少数人得到了相反的结论:该药会加强焦躁不安、强迫行为和暴怒情绪。①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8)
·2010-6-22 23:19:35 本章字数:1180
尽管贝内特7岁左右就出现抽动行为了,但他直到37岁才确定自己得了图雷特综合征。海伦告诉我:“我们刚结婚时,他只是称这些行为是‘容易紧张的习惯’。后来常常谈起这个,我会说‘我戒烟,你也要改掉抽动的习惯’,因为我开始觉得如果想改的话,他是能改掉的。但是你如果问他,‘你为何要做这些动作呢?’他会说‘我也不知道’,对这些行为他似乎没有自我意识。1977年,那时马克还在襁褓中,卡尔在收音机里听了一个节目叫‘怪癖与夸克’①,他变得很兴奋,大叫道,‘听啊,海伦!这个人正在说我的行为!’听到另一个人有这种行为,他真的很兴奋。知道这是一种病后,我反而轻松了,之前我就感觉不对劲。这种病有个名头其实是件好事。以前他对这些行为从来都不以为意,也不愿谈起,但是一旦知道这是什么病,别人问起我们就可以回答了。仅仅最近几年他才见了其他得这种病的人,或者去图雷特综合征协会。”
图雷特综合征就算是现在也在很大程度上不能确诊或不为人知,甚至对于从医人员也是如此。大部分人都是在媒体上看到或读到相关信息后自我诊断或被朋友和家人诊断得了此病的。事实也的确如此:我认识另一个医生,他是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名外科大夫,他就是被他的一个病人诊断出患有此病的,这个病人此前在菲尔·唐纳修的脱口秀上见过一个图雷特综合征病人。即使是现在,90%的病人得以确诊也是靠那些从媒体上了解到这个病的大众,而不是靠医生。而这种媒体宣传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图雷特综合征协会的努力。这个协会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只有30个成员,但是现在发展到20000多。
不可能的飞行员
周六早上我必须得回纽约了。“天气好的话我开飞机送你回卡尔加里。”临走前一晚贝内特突然说,“你之前有没有和图雷特综合征患者一起坐过飞机啊?”
“我曾经和一个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坐过独木舟。①”我说,“还和另一个患者一起开车行遍全国,但是坐飞机嘛……”
“你会喜欢的,”贝内特说,“会是新奇的体验。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既会开飞机还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外科大夫。”
黎明醒来时,我发现尽管很冷,天气还是很不错的,这让我忐忑不安。我们开车去布兰福德的小机场,驾车的这段行程贝内特还是不断转向、不时抽动,我不由想到他开飞机会是什么样子。我非常紧张。“在天上就容易多了,不用非走在哪条道路上,也不必时刻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贝内特说。到了机场,他停好车,打开飞机库,很自豪地让我看他的飞机--一架红白相间的单引擎微型塞斯纳·卡蒂诺牌飞机。他将飞机拖到飞机坪上,预热引擎之前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检查、再检查。机场上冷极了,还刮着北风。我不耐烦地看着他没完没了地检查,但是心里越来越放心:如果贝内特强迫性的观念让他把一切部件都检查个三五次,那可就安全多了。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9)
·2010-6-22 23:19:37 本章字数:1018
对他的外科手术我同样放心--他的病丝毫没有减少他准确的直觉和对自由的追求,反而让他更加一丝不苟、严谨精确。
检查完毕,贝内特像个杂技演员似的跃上飞机,在我往飞机上爬的时候就加速引擎,旋即就升空了。我们向上飞升的时候,太阳从落基山脉东边冉冉升起,小小的机舱洒满了淡淡的、金色的阳光。我们升到9000英尺的空中。贝内特又犯老毛病了:抽搐,颤动,到处乱摸,四处敲打,扶眼镜,捋胡须,时不时碰碰驾驶座。我想,这些小动作还不太碍事,但是如果他症状大发作呢?如果他想在半空中旋转飞机或让飞机跳几下、翻几个筋斗、做360°翻转,那可怎么办?如果他产生纵身出去摸摸螺旋桨的冲动,该怎么办?图雷特综合征病人总是倾向于被旋转的东西吸引。我脑中顿时出现了他抽身向前,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情不自禁地朝我们面前的螺旋桨扑去的情景。但是他的抽动和强迫行为一直都很细微,他把手从控制装置上拿开时飞机也能继续平稳飞行。谢天谢地!天上没有固定的道路,飞机就算升高或降低50英尺也没什么关系,整个天空任由我们遨游。
尽管贝内特飞行技术高超,天赋非同一般,但开飞机时还是像个孩子在玩耍,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只是释放一下平常在大家面前抑制或迷失的爱玩的冲动。天空的自由广阔显然让贝内特很开心,他脸上有一种我在地面上几乎没有见过的无忧无虑和孩子气的表情。飞机还在不断上升,我们已经飞过头几座山峰,那是落基山脉的“排头兵’;我们身下,正在染黄的松林似溪流般向后淌去。我们飞过时离峰顶大约1000英尺或者更高,但我不知道如果是贝内特独自飞行,他会不会想要只高出10米甚至几英寸就飞过山巅--图雷特综合征病人有时很迷恋绝处逢生的感觉。在10000英尺高空处,我们飞进了峰顶之间的狭道里,左边群山在晨曦照耀下熠熠生辉,右边山脉则因为背光而阴影浓重。在11000米的高空,我们能看到落基山脉的整个宽度--它离我们仅有55英里。还能看到广袤金黄的阿尔伯达农场飞快地向东飞奔而去。贝内特的右胳膊不时在我面前晃动,手轻轻敲击挡风玻璃。“看,那是沉积岩!”他隔着窗户做着手势说,“它们呈七八十度从海底升起。”他像个老朋友般注视着陡坡上的岩石,对这些山峰、这片陆地如数家珍。山上背阴面常年被积雪覆盖,而阳面则不见雪迹;朝着班夫的方向往西北飞去的路上,还能看到冰河。机舱里,贝内特还是不停地变动膝盖的位置,使之恰好在飞机控制装置下面严格对称。
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20)
·2010-6-22 23:19:38 本章字数:876
飞了40分钟后,我们到了阿尔伯达,海伍德河在下方蜿蜒流淌。我们边向正北飞边开始朝着卡尔加里缓缓降落,落基山最后几个低矮的山坡因为山上的白杨而闪闪发光。此时飞机更低了,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田地,长满了麦子和紫苜蓿,还有农田、农场和富饶的牧场,仍然到处耸立着已经变成金黄色的白杨。星罗棋布的田地远处,卡尔加里的高楼从平原之上“异军突起”。
突然,无线电嚓嚓作响,里面说:一架大型俄罗斯运输机即将着陆,因整修而关闭的主跑道会很快开放。而赞比亚航空公司的另一架大型飞机也要降落。全球各地的飞机一般都是因为特殊情况和飞机维修而停降在卡尔加里。据贝内特说,卡尔加里的设备在北美数一数二。在机场这片繁忙之中,贝内特用无线电报告了我们的位置和情况。一架15英尺长的卡蒂诺飞机,上面载有一名图雷特综合征患者和他的神经专科医生。这立即得到回应,好像他开的是架波音747。无线电里的指示详尽全面,给我们很大帮助。在这里,所有飞机和飞行员都一视同仁。这里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有自己的语言、密码、秘密和规矩。很显然,贝内特是这个世界的一员:当他驶进机场时,机场空中交通管制员认出了他,并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他又是突然敏捷地从机舱跳出来,一贯的“图雷特综合征作风”,让人为他捏一把汗。我则是慢慢地像常人那样下了飞机。他下去后就开始和飞机坪上两个体格魁梧的年轻人聊起来,这两个人是兄弟俩,一个叫凯文,一个叫查克,都是落基山一带第四代飞行员。他们很熟悉贝内特。“他是我们中的一员,”查克对我说,“他正常得很啊。图雷特综合征?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可是个好人,也是个好飞行员。”
贝内特和他的飞行员朋友神侃一番,然后申请返回布兰福德的飞行许可。他立即就要返回,11点他还得和护士科谈话,这次的主题不是外科手术而是图雷特综合征。他的小飞机加满油准备返航了。我们拥抱道别,然后我朝飞往纽约的班机走去。我边走边回头看了看他:只见贝内特早已进了飞机,滑出主跑道,飞上天空,速度很快,伴着一阵风,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
·2010-6-22 23:19:40 本章字数:744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
1991年10月初,我接到中西部一个退休牧师的电话,告诉我有关他女儿未婚夫的事情:那个男人叫维吉尔,50岁,幼年起就几乎失明,有严重的白内障,而且据说还患有色素性视网膜炎(一种会慢慢侵蚀视网膜的无法治愈的遗传病)。由于他的未婚妻艾米患有糖尿病,需要做眼睛常规检查,最近也带他去见了自己的眼科医师斯科特·哈姆林大夫,此举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
哈姆林大夫认真听完维吉尔的病史后,无法确定他患的就是色素性视网膜炎。因为看不到厚厚的白内障后面的视网膜,所以目前很难确定。但是维吉尔仍然能感受到光亮、昏暗、光线射入的方向和面前晃动的手影,所以很明显他的视网膜并没有完全破坏;而且白内障摘除术是个相对简单的手术,只需局部麻醉,手术风险很小。也就是说,进行手术不会损失什么,反而有可能获益良多。
艾米和维吉尔很快就要结婚了,如果他能看见岂不是太棒了?失明了大半生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新娘、婚礼、牧师还有教堂!艾米的父亲告诉我,哈姆林大夫同意手术,维吉尔右眼的白内障两星期前被摘除了。手术神奇地奏效了!
手术第二天、也就是拆绷带的那天,艾米开始记日记。在第一篇日记里她写道:“维吉尔能看见了!……感谢上帝保佑!40年来维吉尔第一次看到了!……维吉尔的家人兴奋极了,他们欢呼着,不敢相信这一切!……他的视力不可思议地恢复了,真是奇迹啊!”但是第二天,她在日记里说到了一些问题:“维吉尔在努力适应能‘看见’这一新状态,从‘看不见’到‘看见’真的很艰辛:他得快速思考,但目前还无法相信所见之物……像婴儿刚学会看一样,对他来说一切都是新的,让人兴奋又提心吊胆,不确定眼前看到的意味着什么。”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2)
·2010-6-22 23:19:41 本章字数:737
神经科医生的生活不像科学家那么有条不紊,却有一些新颖而出其不意的情况发生,这些情况就像“窗户”和“窥孔”,可以用来洞察自然的纷繁复杂,而这种纷繁复杂无法在日常生活中预料到。17世纪的威廉·哈维写道:“大自然在展现机体除常规活动以外其他活动过程的情形下,才最坦诚地揭示其秘密。”这个有关一位自幼失明的患者在成年重见光明的电话也暗含了这样一种情形,其罕见性正如眼科医生阿尔佩托·瓦尔沃在《长期失明后重获视力》一书中写的那样:“实际上,过去一千多年来,我们了解的类似例子最多20个。”
人们首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这种病人的视觉是什么样的?从重见天日那一刻起视觉就和一般人一样吗?常识告诉我们:打开眼睛,取走障碍物(用《新约》里的话说),盲人就获得了视力。①
但果真如此简单吗?要想看见,经验不是必需的吗?人们不是得学着看吗?对这一问题的相关文献我不是很熟,但对1963年《心理学季刊》上心理学家理查德·格雷戈里和吉恩·G.华莱士写的一篇精彩个案,我却读得出了神。我这才了解到,曾经有几百年的时间,这种病人(无论是假设的还是真实的)深深吸引过哲学家和心理学家的注意。17世纪哲学家威廉·莫利纽克斯的妻子是盲人,他曾经问过朋友约翰·洛克:“如果一个人先天失明,现在长大成人并学会通过触觉区分立方体和球体,假设现在他又能看见了,那么在摸到物体之前他能通过视力区分哪个是立方体,哪个是球体吗?”洛克在《人类理解论》(1690)里思考了这一问题,认为答案是否定的。乔治·伯克利在《视觉新论》(1709)中更详细地考察了这一问题以及视觉和触觉的整体联系,他总结道:触觉世界和视觉世界并非必然相连,只有在经验的基础上二者才能建立联系。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3)
·2010-6-22 23:19:43 本章字数:872
但是从那之后20年过去了,这些观点才付诸检验。1728年,一名英国外科医生威廉·切塞尔登从一名先天失明的13岁男孩眼里摘除了白内障。尽管男孩年轻聪明,但还是在最简单的视觉感知上困难重重。他没有距离感,也不知道什么是空间或大小,对素描、油画和用二维平面表现现实事物困惑不已,这些都让人感到奇怪。后来正如伯克利预料的那样,随着慢慢将视觉体验和触觉体验联系在一起,他才逐渐在一定范围内理解其所见。切塞尔登这个手术之后的250年里,很多病人出现过类似情况:几乎全都经历过极度的“洛克式”困惑和混乱。①
后来我得知,绷带从维吉尔的眼睛上摘下后,他看到医生和未婚妻,就笑了起来。毫无疑问,他看到了什么。但他看到了什么呢?“看”对这个从来“没看”过的人意味着什么?他一下子进入了一个怎样的世界?
为爱复明
维吉尔出生于肯塔基州的一个小农场里,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爆发不久。婴儿时期,他视觉正常,不过(母亲认为)在蹒跚学步时视力就开始很差,有时会撞到其他东西上,就像没看见它们似的。3岁时,|福哇ww w.fv al.cn 小说|他得了脑膜炎(大脑和其薄膜发炎)、小儿麻痹症和猫抓热(良性淋巴网状内皮细胞增生症),三病缠身,病得厉害。病重期间,他全身痉挛、几乎失明、双腿瘫痪,还伴有一定程度的呼吸麻痹,10天后不省人事。他昏迷了两周,苏醒过来时,按其母亲的话说似乎成了“另一个人”:懒得出奇、冷淡、被动,完全不是之前那个生机勃勃、淘气捣蛋的孩子了。
第二年,他虽然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但腿有了力气,胸膛也更结实了,视觉也显着恢复,但是视网膜却被严重损坏了。然而,他的视网膜损伤到底完全是由重病造成的,还是在一定程度上与其先天视网膜退化有关,这点从未有人弄清楚。
维吉尔6岁时,双眼开始长出白内障,他又一次失明了。同年,他上了盲童学校,最终学会了布莱叶盲文,也能熟练使用手杖。但他不是个出色的学生,他不像有些盲人那样敢于冒险、积极寻求独立,在校期间一直表现出惊人的消极被动--其实生病以来他一直如此。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4)
·2010-6-22 23:19:44 本章字数:1042
20岁时维吉尔毕业了。他决定离开肯塔基州,去俄克拉何马州的一个城市接受培训、找工作、寻求自己的人生。他接受了按摩治疗师培训,很快在基督教青年会找到了工作。他很擅长这份工作,而且很受敬重,青年会很乐意留他做终身员工,还为其提供了一所小房子,就在他之前住所的马路对面。过去他一直和同在青年会工作的一个朋友住在一起。维吉尔有很多主顾,他对按摩细节的描述引人入胜,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很是享受。以这种中规中矩的方式,维吉尔缔造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工作稳定,也有了身份;自立自主,还拥有朋友;能读布莱叶盲文版的报纸书刊--尽管随着近年来有声读物的出现它已经越来越少。他酷爱运动,尤其是棒球,喜欢收听广播里的球赛,对棒球比赛、球员、结果和计分方式他无所不知。他谈过几次恋爱,还会坐公共汽车到另一个城市去看女朋友。维吉尔和家人关系密切,特别是和母亲。他会定期从农场拿回好几篮子食物,也能来回送几篮子换洗衣物。总的来说,维吉尔的生活有一定局限,但也安稳祥和。
1991年,他遇到了艾米--或者说他们再次相遇。因为早在20多年前甚至更早他俩就彼此熟识。艾米的背景与维吉尔不同:她生于一个有教养的中产阶级家庭,在新罕布什尔州上大学,获植物学学士学位。她在镇上另一个基督教青年会当游泳教练。1968年在一次猫展上她遇到了维吉尔,他们约会了几次,当时她20出头,他则大几岁。但是艾米随后决定回阿肯色州念书,在那里遇到了第一任丈夫,就和维吉尔失去了联系。她经营了一段时间苗圃,专门培植兰花,但在患上严重的哮喘后就不得不放弃了。几年后艾米和第一任丈夫离婚,然后回到了俄克拉何马州。出乎意料的是,1988年维吉尔开始给她打电话,煲了三年电话粥后,两人最终于1991年再次见面,艾米说:“突然觉得回到了20年前。”
在生命的这一时刻再次相遇,两人都对结婚有某种渴望。对艾米来说,这也许是个积极的选择。因为她看到维吉尔老是过着一种(她感到)如植物般沉闷呆板的生活:去青年会,做按摩,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在家里听广播球赛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每年出去和别人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她感到让维吉尔复明就像婚姻一样,会打破他懒散的单身状态,让两人都拥有一种新生活。
如同在别的方面一样,维吉尔在自己的病症治疗方面也很消极被动。这么多年他已经被家人带着看过很多医生了,他们一致拒绝为他手术,认为他的视网膜十之八九已经丧失功能了,而维吉尔似乎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5)
·2010-6-22 23:19:46 本章字数:1056
但是艾米不同意,她说,维吉尔已经看不到了,所以情况不会更糟,而且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也许能在失明将近45年之后重新看见。这种可能性虽然渺茫,但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万分,而不会计较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最终,艾米促成了这次手术。不过维吉尔的母亲因为担心节外生枝而强烈反对,认为“他这样就很好”。维吉尔本人在这件事上没有表态,似乎不管他们如何决定他都乐意照办。
9月中旬,手术的日子来了。维吉尔的右眼摘除了白内障,并植入了人工晶状体,然后按照惯例打上绷带,以保证24小时的康复期。第二天摘下绷带,维吉尔的眼睛终于毫无阻碍地面对这个世界--真相揭晓的那一刻即将到来了!
但是期盼的那一刻出现了吗?事情的结果(正如我之后弄清楚的那样)还不至于像艾米日记里描述的那样不可思议,至少也是非常奇怪的。激动人心的那一刻迟迟未出现,最终落空了。维吉尔嘴里并没有喊出“我看到了”,他木然地看着面前还拿着绷带的大夫,不知所措,目光分散,只是在大夫说“喂”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掠过一个表情,似乎表明他看到了。
维吉尔后来告诉我,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光、运动、颜色统统混在一起,毫无意义,一片模糊,接着模糊之中传来一个声音“喂”。 他说,那时,也仅仅在那时,他才终于认识到这片混乱的光和影其实是张面孔--确实,那是他的手术大夫的面孔。
他的经历几乎和格雷戈里的病人S.B.的一模一样,S.B.幼年时意外失明,50多岁接受了角膜移植手术,他是这样描述当时情景的:
摘下绷带时…… 他听到一个声音从面前响起并向一侧传去。他转向声音的源头,看到了一片模糊。他意识到这一定是一张面孔……他似乎认为,如果之前没有听过声音,也不知道声音由人发出,那么他一定认不出那是张面孔。
我们这些人生来能看见,很难想象那种混乱。因为我们天生感觉齐全,并且将感觉彼此相连,从一开始就构建了一个视觉世界--一个将可见事物、概念和意义相连的世界;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是一个需要我们花费一生去“学习看”的世界。我们并非被动接受世界,而是通过不断经历、分类、记忆和重新联系来建构自己的世界。但当维吉尔失明45年后睁开眼睛时,却没有视觉记忆来支持视觉感知,幼儿期仅有的一点视觉经历也早已遗忘了,等待他的是个毫无经验和意义的世界。他能看,但是看到的毫无连贯性;他的视网膜和视神经富有活性、能传递冲动,但是大脑却无法赋予其意义--用神经科大夫的话说,他是失认的。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6)
·2010-6-22 23:19:48 本章字数:980
每个人,包括维吉尔在内,都希望事情越简单越好。人们睁开眼睛,光射进来落在视网膜上,然后就看到了--我们想象中就是如此简单。而且,像大多数眼科医生一样,摘除患者的白内障是外科大夫的经验做法,否则病人后半生几乎就看不到了;而如果手术成功,患者确实几乎立刻就能恢复正常视力,因为他们从未丧失过看的能力。但是,尽管外科医生会对手术和术后可能的并发症会诊讨论,但对维吉尔可能遇到的神经和心理问题却鲜有讨论和准备。
白内障摘除后,维吉尔就能看见颜色和运动,也能看到(但不能辨认)大的物体和形状,而且令人惊讶的是,他能读到斯内伦标准视力表①的第三行--这一行对应着大约20/100或更好一点的视敏度。尽管他最好的视力能够达到20/80,这看似已经不少了,但他缺少连贯性的视野;这是因为中央视力很差,眼睛几乎不可能注视目标,所以眼睛不断失去目标,再随机搜索活动物体,找到之后又会失去。很显然,视网膜的中央部位即黄斑(专职于高灵敏度和注视)几乎不能发挥功能,他目前拥有的视觉能力单单是周围的旁黄斑区域发挥作用的结果。由于他的视网膜上完整或相对完整的区域与萎缩的区域不断交替,造成不同区域色素沉淀有多有少,所以它本身呈现的是受到虫蛀似的带花斑的影像。维吉尔的黄斑退化而黯淡,整个视网膜的血管也很细。
我后来得知,维吉尔的检查表明旧疾会留下疤痕或残留物,但是当前没有显着的症状,这样,维吉尔的视力可能会像现在这样稳定地保持后半生。而且(既然情况最差的那只眼睛首先做了手术),相当于右眼来说,一周后有待手术的左眼视网膜可能更管用。
“看得见”的困惑
虽然接完第一个电话后我就冲动地想搭下一班飞机去俄克拉何马州,但是我当时无法立即前往。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周里通过和艾米、维吉尔的母亲,当然还有维吉尔本人通话,我也了解到维吉尔的进展。我还和哈姆林医生以及远在英国的理查德·格雷戈里详细地讨论过应该带哪些测试材料,因为我自己从未遇到过这种病例,除了格雷戈里我也不认识遇到这种病例的其他人。我带齐了材料--立体物、图画、漫画、错觉图片、录像带和由一个心理学同行拉尔夫·西格尔设计的专门的知觉测试,然后打电话给一个眼科医生朋友罗伯特·沃瑟曼(之前因为一个色盲病例我们曾共事过),我们开始商量拜访维吉尔的计划。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7)
·2010-6-22 23:19:49 本章字数:970
我们觉得重要的不仅是做测试,还要看看他如何应付现实生活--家里、外边、自然环境下、社会情境下等。同样关键的是,我们要看看他作为一个人如何将自己的生活史--独特的性格、需求和期望--带入现今这一关键阶段;我们还要见见一直鼓励他做手术的妻子,维吉尔现在终于可以与她亲密往来了;我们不仅要看维吉尔的眼睛和知觉能力,还要看一下他其他各方面的进展和生活方式。
现在已是新婚夫妇的维吉尔和艾米在机场出口检票处迎接我们。维吉尔中等身材,但是过于肥胖,他行动缓慢,稍微一动就会咳嗽和喘息,显然他并未完全恢复健康。他的眼睛来回扫视、左顾右盼,当艾米介绍鲍勃和我时,他像是没有立即看到我们,朝我们这边看但是没完全看着我们。瞬间我有了一种强烈的感受:尽管维吉尔每分钟都在笑着听我们说话,但他并没真正看我们的脸。
我想起格雷戈里对他的病人S.B.的观察,“他不看说话人的脸,也没有面部表情”。维吉尔的行为肯定不是一个看得见的人的表现,但也不是盲人的行为。倒不如说,这是心理失明或是失认的表现--能看见但是无法理解。他使我想起我的一个曾把自己妻子错当做帽子的失认症患者P。我去他家时,P没有像正常人那样看我,带我进屋子,而是突然奇怪地注视着我,先是我的鼻子、右耳,往下到下巴,再向上到右眼,就是没有将我的脸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理解。
我们走出拥挤的机场,到他们停车的场地,艾米一直握着维吉尔的胳膊,领着他。维吉尔喜欢车(和S.B.一样),手术后的第一大乐事就是透过家里的玻璃观察车,欣赏车的移动,辨认车的颜色和形状--特别是颜色,不过有时他会混淆形状。我们通过停车场时,我问他:“你看到的车都是什么样子的?”他指着我们经过的所有车说:“那辆是蓝色的,那辆是红色的--哦!那个真大啊!”维吉尔发现有辆车的形状令他吃惊,马上喊道:“看那车!我不得不向下看!”接着他弯下腰看那辆流线型V-12美洲豹,看清楚了它并确信它很矮。但是他得到的仅仅是颜色和大体轮廓,如果不是艾米在身旁,他就会走过他们的车。维吉尔能看,看时也能集中注意力,但仅仅是在有人这样要求他或向他指出某物时才行,而并非自发的。这点让鲍勃和我很是震惊。他的视力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但显然还不能自如地使用眼睛,仍然有很多盲人的习惯和动作。①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8)
·2010-6-22 23:19:51 本章字数:945
开车从机场到他们家路途很远,我们必须穿过小镇中心,这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来和维吉尔、艾米谈话,并且观察维吉尔对看到的新景象的反应。他通过车窗观察不断变化的景观和路上其他车辆的运动,显然能从这些事物的活动中获得乐趣。他辨认出我们身后有辆行驶飞快的超速车,认出了轿车、公共汽车(他尤其喜欢嫩黄色的校车)、18个轮子的拖车,还有一次也认出辅路上一辆慢行但噪音很大的拖拉机。他似乎对大的霓虹灯招牌和广告牌十分敏感,也很感兴趣,喜欢在我们开车时从中指认字母。尽管他经常由一两个字母或是招牌的样式准确地推测对单词,但是阅读完整的单词还有困难;有一些招牌他看到了,但是读不出来。我们驶进镇子时,他还能看到而且认出交通灯变化的颜色。
他和艾米告诉我们他在手术后看到的其他事物,以及发生的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看是一种定向、一种动作,甚至那些晚年失明的人也可能丧失它,尽管他们大半生都在看。约翰·霍尔在其自传《触摸岩石》中列举出很多这种惊人的例子,而他本人也是如此。霍尔一直视力正常,直到40多岁时在5年之内完全失明,自此他就不知道要朝向别人、注视对谈者了。
还有一些困扰。比如,他看到了月亮,比想象的要大;①有一次,看到天上的一架“胖飞机”,令他迷惑不解,以至于“一动都不能动”,最后证明那是个软式小型飞船。偶尔他会看见小鸟,有时如果小鸟飞得太近了,还会让他跳起来。对此艾米解释说:“它们当然飞得没有那么近,维吉尔只是没有距离感而已。”
因为要筹备婚礼,所以最近他们要用很多时间来购物。艾米想要炫耀一番,就把维吉尔的故事讲给认识的售货员或店主听,让他们亲眼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维吉尔。②有趣的是,当地电视台正好播放了有关维吉尔手术的故事,人们会认出他,并过来和他握手。超市和其他商店的货物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而且常常包装鲜艳,正好给维吉尔的新视力提供了良好的锻炼机会。拆绷带的第二天,他认出的第一样东西就是成卷摆着的卫生纸,他拿起了一卷递给艾米来证明他看得到。手术三天后,他们去了“IGA(独立食品联盟)”,在那里维吉尔看到了书橱、水果、罐头、人、过道、手推车--多得让他有点害怕。维吉尔说“东西一齐跑了过来”,他需要走出商店闭一会儿眼睛。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9)
·2010-6-22 23:19:52 本章字数:1168
艾米表示,尽管维吉尔很难把山的视觉形状和他曾走过的真实的山联系起来,没有大小知觉,也不知道透视是什么,①但是维吉尔说他喜欢清静的风景,喜欢青山绿草,特别是看完商店里太过繁杂的景象后。复明后的第一个月维吉尔还是获益良多的,艾米在她的日记里这样总结道:“每天都像一次冒险,他一天比一天看得多。”
到了他们家,维吉尔没用拐杖,自己沿着小路走到前门,拿出钥匙,抓住门把,拧开锁,打开了门。这真让人惊叹!他说之前可干不了这个,这是手术后一直锻炼的成果--这是一次“展示”。但是他说,如果不摸索着走路或不用拐杖,他会感到“恐慌混乱”,因为他总是没有信心,对空间和距离的判断也不稳定。有时感到物体的表面或物体似乎森然逼近到头顶上,但是实际上它们仍然距离很远;有时他会被自己的影子弄糊涂(他不明白影子和挡光物体的概念),会突然停下来,甚至绊倒在地,或者极力要迈过它。尤其是步伐产生了特别的危险,因为他看到的是一片杂乱、由平行线和交叉线组成的平面;尽管知道脚步存在,但他看不到其作为固体形状在三维空间里抬起落下。如今手术已经过去了五周,他的无力感经常比失明时还强烈,也失去了曾经拥有的自信和行动的自如。但是维吉尔希望这一切会随着时间水到渠成,有所改变。
我不确定文献里是否记载着每一个病人手术后都在空间和距离理解上面临如此大的难题-- 一连几个月甚至几年。就连瓦尔沃的那个非常聪明的病人H.S.也不例外。H.S.此前一直视觉正常,直到15岁时在一次化学爆炸中眼睛受伤,之后就一直失明,直到22年后接受了角膜移植。但紧接着他每一分钟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严重问题。在磁带里他这样记录道:
手术后头几周,我没有深度感和距离感。路灯像是附在窗玻璃上的亮点,医院的走廊像是黑洞。过马路时就算有人陪着,来往车辆也让我恐惧。走路时我非常没有安全感,事实上比手术前更害怕了。
我们一起走进厨房,厨房在他们家最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白色松木餐桌。鲍勃和我在桌上摆开所有的测试材料--彩色图、字母表、图画、错觉图片,然后安好一台摄像机记录测验过程。我们一落座,维吉尔的猫和狗就蹦蹦跳跳跑过来迎接,还不断打量我们。这时我们注意到维吉尔在辨别谁是谁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困难。自他手术后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以来,这个滑稽又尴尬的问题就一直存在:因为碰巧两只宠物都是黑白相间,所以除非摸到它们,不然他就会一直弄混--这也是两只宠物的烦恼吧。艾米说,有时她看到他仔细地观察那只猫,看它的脑袋、耳朵、爪子、尾巴,还温柔地抚摸这些部位。第二天我也看到了:维吉尔极其专心地抚摸并且看着蒂布尔斯(猫的名字),正在脑中建立猫的视觉联系。维吉尔一直都这么做,艾米说,“你可能会想一次就足够了”,但是他总是忘记刚才的视觉印象和视觉识别。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0)
·2010-6-22 23:19:54 本章字数:983
切塞尔登18世纪20年代曾这样描述过他的病人,有与维吉尔惊人相似的一幕:
尽管似乎微不足道,我还是要讲一件特别的事:他经常忘记哪个是狗,哪个是猫,又不好意思问。但是他会摸索着抓住猫,安静地看着它,然后将之放下说:“猫咪,下一次我就能认出你了。”……但是下次又得别人告诉他……他经过仔细观察认为下一次能认出来,但(正如他自己所说)刚刚学会了,后来又忘了。每天这样的事情不计其数。
只活在时间里的人
拆绷带后,维吉尔第一次正式的视觉识别是眼科医生视力表上的字母,所以我们决定首先测试他的字母识别。他看不清楚普通的新闻报纸,因为视敏度只有20/80,但是很乐意看一些高于1/3英寸的字母。在这方面的大部分题目上他都表现得很棒,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所有常规字母(至少是大写字母)--从拆下绷带起,他就能做到了。那么他为何在识别面孔(比如猫)、整体形状、大小和距离方面困难重重,而识别字母则不费什么劲?我问维吉尔时,他告诉我上学时学过字母表,当时用的是盲人教学用的写字模形块或裁剪的字母。我为之一震,想起格雷戈里对病人S.B.的描述:“大大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竟然能看着墙上的钟表,说出时间。当时我们惊奇到以为他手术前绝不可能完全失明。其实是因为在失明的日子里S.B.一直用一个没有玻璃的怀表,通过触摸指针来辨认时间。”很明显,用格雷戈里的话说,S.B.迅速地在触觉和视觉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通道间作出了转换。看起来维吉尔必定也作了这样的转换。
尽管维吉尔能轻易认出单个字母,但无法将它们串起来--读不了甚至也看不到整个单词。我对此很迷惑,因为他说在校期间不仅学了布莱叶盲文,还通过凸起的和印刻的字母学了英文,而且英文已经能读得相当流利了。确实,他仍能够靠触觉轻易读出战争纪念碑和墓碑上的雕刻文字,但视觉似乎只能集中到几个字母上,无法自如地移动扫视,而这正是阅读必需的。这种情况也发生在会识字的H.S.身上。H.S.曾说:
最初为阅读付出的努力是痛苦的。我能认出单个字母,但是认不出整个单词;经过很多周让我筋疲力尽的练习后,我才做得到。实际上,一个一个读完字母后我不大可能一下记住所有的。最初几周我也数不出五个手指:我感觉到它们都在,但是……在数的时候我无法越过一个数到下一个。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1)
·2010-6-22 23:19:56 本章字数:1066
维吉尔和我们在一起时,其他问题也显现了出来。他会不断地注意细节--角、边、颜色、动作,但是无法合成它们,做不到只看一眼就完成复杂的知觉。这就是那只猫在视觉上将他搞糊涂的一个原因:他看得到爪子、鼻子、尾巴、耳朵,但是不能同时看到所有部分,也不能将之看做一个整体。
艾米在日记中对此也有评价,认为即使最明显的联系--如视觉和逻辑上的联系那般明显,维吉尔都必须重新学起。她告诉我们,手术后几天“他说树木看着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不过在10月21日,即手术一个月后的日记里她写道,“维吉尔终于能够把一棵树组合起来看了,现在他知道树干和树叶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还有一次艾米写道:“维吉尔说摩天大楼好奇怪啊!不能理解它们是如何挺立不倒的。”
与维吉尔情况相同的很多病人--或许所有病人--都曾有过相似的问题。1891年爱德华·鲁尔曼描述过这样一个病人:“尽管她手术前尚有一点视力,还经常逗狗,但是她并不知道脑袋、腿、耳朵是如何连到狗身上的。”瓦尔沃则引用过病人T.G.对自己的描述:
手术前我对空间的感觉完全不同,我认为每个物体只是一个可触知的点,我认为……就算走廊尽头有个障碍物或是楼梯,这些东西也是要过好一会儿才会出现,对此我已经习惯。但手术后,一连好几个月,我都无法再协调视觉和步行速度……我必须要让视觉形象和走完这段距离的时间二者协调一致。这真是困难,如果走得太慢或是太快,就会绊倒。
瓦尔沃评价道:“这里真正的困难是,这些人已经习惯于通过触摸获得有先后次序的知觉,从而无法适应对物体同时产生的知觉。”感官完整的我们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之中,而盲人的世界里却只有时间。因为盲人总是按次序获得感觉(触、听、嗅)来构建世界,不能像有视力的人那样同时用视觉感知,所以无法瞬间获得视觉形象。确实,如果人不能在空间这个维度看事物,那么空间的观念就变得难以理解--那些晚年才失明的聪明人也概莫能外(这是冯·森德的伟大着作的中心论点)。约翰·霍尔在他着名的自传《触摸岩石》中谈到自己这样的盲人几乎独自“活在时间里”, 这也有力地支持了上述观点。一直处于黑暗之中的他写道:
身处某地的感觉不怎么强烈……空间简化为自己的身体,身体的位置不是通过沿途经过的物体感知的,而是根据运动了多长时间来判断的。因而,位置靠时间衡量……对盲人来说除非旁人说话,否则这些人是不存在的……人总处于运动之中,来了又去,只是暂时的存在。他们从虚无中来,最终也会消失不见的。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2)
·2010-6-22 23:19:57 本章字数:989
尽管维吉尔能识别、也能写出字母和数字,但是会混淆某些十分相似的字母(比如“A”和“H”),偶尔还会倒着写在50多岁--仅仅失明5年后,霍尔就描述自己的视觉记忆变得十分不确定,|福哇小說@下載站|以至于连“3”怎么写都不能肯定,不得不用手指在空中比画出大致轮廓。因而,数字就以触觉动作的形式被保持下来,而不再以视觉形象存在。但对于一个失明了45年的人来说,维吉尔的表现已经很惊人了。可是世界并非仅仅由字母和数字构成,他如何识别物体和图画?又如何应对真实的世界?
绷带一拆开,维吉尔第一深刻的印象就是颜色。颜色在盲人触觉的世界里没有相似物,所以令维吉尔很是兴奋--从他说话的方式和艾米日记的记载来看,这点毫无疑问。(对颜色和动作的识别可能是天生的。)维吉尔不断提到颜色,提到新看到的景象颜色鲜艳、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告诉我们前天晚上吃了希腊沙拉和意大利面,后者吓了他一跳:“白色的圆圆的面条像是钓鱼线,我还以为是棕色的呢。”
维吉尔看到光、形状、运动尤其是颜色后,感觉完全出乎其意料,这对他的生理和情绪造成很大的震撼,甚至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瓦尔沃的病人H.S.就曾写道:“看到这些,感觉视觉冲击很强,像是头上挨了一记重拳……情绪上的冲击之大就像我第一次看到妻子时那般强烈,也像我们从车里下来看到罗马纪念碑时那般震撼。”
我们发现维吉尔能轻易区分大量颜色,颜色匹配也没有问题,但是让人不解的是,他有时会混乱地叫错颜色的名字:比如他称黄色为粉色,但知道这种颜色和香蕉的颜色一样。我们起初想弄清楚他是否得了颜色失认症或命名障碍,即由于大脑特别区域受损造成的颜色联系和颜色命名缺陷。但在我们看来,他的问题仅仅是缺乏学习或遗忘--早年开始的漫长失明生活有时会妨碍他将颜色和名字联系起来,或者使他忘记之前形成的联系。这种联系及其基础--神经联结,从一开始就十分微弱,现在在他大脑中已经中断了,不是因为损伤或疾病,仅仅是由于长久不用。
维吉尔认为他有很久以前的视觉记忆,包括色彩记忆:在我们从机场驱车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的路上,他谈到自己在肯塔基州的农场长大,“看到农场中间有条小溪”,“小鸟停在篱笆上”,“还有一幢很大的白色旧房子”……尽管如此,但我不能断言这些是真的记忆,是大脑的视觉图像,还是仅仅是没有图像的语言描述(像海伦·凯勒一样)。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3)
·2010-6-22 23:19:59 本章字数:1004
形状识别又是怎样的情形呢?因为手术以来一连几周,维吉尔一直在练习识别形状、练习将物体外观和触觉联系起来,所以这方面情况比较复杂。这种练习不需要识别颜色,起初他不能从视觉上识别任何形状--即便是简单的正方形或圆形,但是靠触摸他一下子就能认出来。对他来说,触摸到的正方形绝不对应看到的正方形,这就是他对莫利纽克斯测试的答案。正因为如此,艾米还买了一套儿童木制形状板,带有方形、三角形、圆形、矩形等形状的大而简单的木块,需要将之放进对应的洞里,她让维吉尔天天练习。开始维吉尔觉得做不了,但是经过一个月的练习,现在他觉得很简单。他仍然倾向于在匹配前摸摸洞和木块,但是当我们禁止这种做法后,他就单凭视觉相当顺利地把木块填进对应的洞里。
很明显,因为外观多变,固体物的识别要困难得多。过去五周,维吉尔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识别固体上:从近处、远处、半遮着看或从不同地点和角度看物体,适应物体表象意想不到的变化。
拆绷带后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的当天,家里面的东西对维吉尔来说难以理解。艾米不得不领着他走过花园小路、穿过屋子、走进每个房间,哪怕是一把椅子都得向其一一介绍。一周以内,在艾米的帮助下,他弄了一条绳子做标准。这是一条特别的绳子,从花园小路穿过客厅然后通向厨房,必要时可用更远的绳子通到浴室和卧室。最初他只能通过这条绳子识别周围事物,而且还得向他做很多解释和推理。不久之后他就学会了很多,比如说,他知道在前门拐弯时看到的“右侧那片白色”其实是隔壁的饭桌,尽管此时他尚未清晰地形成“桌子”和“饭厅”的视觉形象。如果偏离这根绳,他就会完全迷失方向。这样,在艾米的帮助下,他学会以绳子为基地,在绳子一侧小心地逛逛:看看房间,从不同角度摸摸墙和其他陈列物,建立对空间、固体和角度的感觉。
维吉尔探索家中房间,或者说研究世界的“视觉构造”的情景令我想起一个婴儿把手放在眼前晃着,脑袋来回摆着,左顾右盼,在进行对世界的原始建构。我们大部分人都无法感受这种建构的艰巨,因为我们每天都会建构几千次,既天衣无缝又浑然不觉,只要瞥一眼即可,但是婴儿能体会,维吉尔能体会,想要重新体验原始知觉过程的画家也能体会这种艰巨。法国着名画家塞尚曾经写道:“从不同角度看同一物体是一个趣味盎然的研究课题,变化无穷。我想我会一连观察几个月都能一动不动,只是略微左右侧侧身子而已。”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4)
·2010-6-22 23:20:00 本章字数:1046
出生头几个月,我们就早早获得了知觉恒常性,即物体某些性质的改变与其表象的改变之间的关联。这是一个宏大的学习任务,不过我们可以顺利习得而且察觉不到,即使最大型的超级计算机目前也无法完成这一任务,我们也很少能认识到其巨大的复杂性。但对维吉尔来说,由于之前建构的视觉记忆已经遗忘了近半个世纪,所以学习和再学习视觉恒常性需要每天集中注意力,彻底探究几个小时。这样,第一个月他对家中所有小玩意儿都彻底探究了一番,而且视、触并用:水果、蔬菜、瓶瓶罐罐、刀具、鲜花、壁炉台上的小饰物……他把它们翻来覆去地看,时而放近,时而拿远,极力将其变化多端的表象综合成对同一物体的知觉。①
尽管学习看的过程让人苦恼,但是维吉尔勇敢面对,坚持学习。目前他可以比较轻松地识别厨房里的水果、瓶罐,客厅里多种多样的花还有家里其他常用品。
但那些不熟悉的东西识别起来就困难多了。当我从药箱里拿出测血压用的袖带时,他完全迷惑了,一点儿也认不出来,但当我让他摸了摸后,他就立即认了出来。运动物体更是个特殊的难题,因为物体看上去一直在变。他告诉我,就连自己的狗也因为每时每刻看起来不一样,他都怀疑是不是同一条狗。①而且别人的面孔快速改变时他也会不知所措。对早期失明的视力恢复者来说,这种问题普遍存在:格雷戈里的病人S.B.术后一年都无法识别人的面孔和表情,尽管他的基本视觉能力已十分正常。
那么图画识别又如何呢?在这方面我搜集到的信息是矛盾的。据说维吉尔爱看电视,什么节目都爱看。确实,客厅里摆着台大电视,在外人看来标志着维吉尔的崭新生活。但当我们首先在杂志图片这一静止画面上对他测试时,他却完全不行。他看不到人和物,不理解它们的含义。格雷戈里的病人S.B.也遇到类似问题。格雷戈里给S.B.看一张剑桥大学后园②的图片,图上有河和古桥。
他什么都看不出来,既看不出图片上是一条河,也认不出上面的水和桥……可以说,S.B.都看不出任何一张彩色图片上彼此重叠的物体……我们觉得他看到的只是一些色块而已。
切塞尔登的那个小病人情况也类似:
我们以为他很快就能明白图画表达的意思……但后来我们发现自己错了。那次测试后两个月过去了,他能立即认出画的是固体,但当时也只认为这些是色彩斑驳的彩色面--随颜料颜色变化而改变的物体的面;即便此时他依然很吃惊,以为图画摸起来会像对应的真实物体那样……他还会问,触觉和视觉,到底是哪个错了?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5)
·2010-6-22 23:20:02 本章字数:965
维吉尔对于电视上运动画面的识别也不比上面两位的情况好。由于留意到维吉尔酷爱收听棒球比赛,我们找了一个正播放这一比赛的频道。起初他貌似看懂了,因为他能描绘出谁在击球、比赛进程如何,但我们一关声音他就不知所措了。很显然他从几缕光线、颜色和动作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其余那些他貌似“看到”的部分可能是下意识飞快作出的与声音同步的演绎。我们不能确定他是如何将这些演绎成一场比赛的,看起来他好像能“看到”而且乐在其中。可以说,像报刊电视这种对真实世界的二维表现方式,维吉尔仍然一无所知。
接受了两个小时的测试,维吉尔已经开始疲惫了--既有视觉上的,又有认知上的。手术后他常常会这样,累的时候看见的越来越少,而且对其所见做出识别也越来越困难。①
确实,我们自己也变得焦躁不安,做了一早上测试,想要出去走走。在出去前,作为最后一个任务,我们问他是否愿意画点什么,最初我们建议他画一把锤子(S.B.当时首先画的就是一把锤子)。维吉尔同意了,然后开始画,但是手不停地颤抖,他就用另一只手纠正铅笔的运动(据艾米说“只有在累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做”)。 然后他画了辆车(很高,样式很老),之后画了一架飞机(没画机尾,看来很难飞起来),另外他还画了一座房子(房子很扁,也很粗糙,像3岁孩子画的)。
不想“看见”的人
当我们最终走出去的时候发现,这个10月的早晨阳光明媚。维吉尔失明了片刻,直到他戴上一副墨绿色的太阳镜。他解释说就算很平常的日光对他来说也太明亮、太耀眼。我们问他想去哪里,他想了一会儿说“去动物园”。他说因为自己从来没去过那儿,很好奇,很想知道各种各样的动物都长什么样子。从童年在农场起他就一直很喜欢动物。
一到动物园,维吉尔对动作的敏感度就让我们大吃一惊。首先他被一个古怪的昂首阔步的动物吓了一跳,他笑了起来,因为他之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一只美洲鸵。”
但他不能确定美洲鸵到底长什么样,我们就让他描述一下。这就出现了问题。他只能说出它和艾米一样大小(艾米和美洲鸵此时正并肩站着),但动作与艾米完全不同。维吉尔想通过触摸来整体感受一下,觉得这样就会看得更好。但是很遗憾,动物园里禁止触摸动物。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6)
·2010-6-22 23:20:03 本章字数:981
接下来他的目光被附近一个跳跃动作所吸引,他立即意识到或者说猜测到,一定是一只袋鼠。他的眼睛紧盯着它的动作,但他说除非摸摸看,否则说不出它长什么样。此时我们真想确切知道他能看到什么,或他口中的“看”到底是什么。
在我们看来,大体上,维吉尔要么根据动作,要么根据某一特征来识别动物。他能够识别袋鼠是因为它会跳,能识别长颈鹿是因为它高,能识别斑马是因为它身上有条纹--但他无法形成对动物整体的印象。并且,对维吉尔来说鲜明的背景也很必要。尽管大象有长鼻子他也没认出来,就是因为距离太远而且石板色的背景不太鲜明。
最后我们去了类人猿区,维吉尔看到大猩猩很是好奇。当它半隐藏在树后时,维吉尔一点儿也看不见,当它最后来到空地上时,维吉尔觉得它看起来像个巨人,尽管动作和人很不一样。幸运的是,场地里有个真实大小的大猩猩铜像,我们告诉一直渴望摸摸动物的维吉尔,至少他可以去仔细探究一下铜像。他不断用手快速摸索铜像时,展现出了用视觉看东西时从未出现过的自信。我突然感到--也许此时我们大家都会感到--作为一个盲人他是多么娴熟独立,用双手体验世界对他来说多么的自然而又容易!可以说,我们现在要求他抛弃一切轻车熟路的东西,而用一种对他来说极其困难和陌生的方式去体验世界,这太违背其本来的性格和意愿了。①
摸铜像时,随着理解不断地加深,他的脸上有了喜色,还嘀咕着“根本就不像个人嘛”。摸完铜像后,他睁开眼睛,转身看面前笼子里那只大猩猩。现在,他能描绘猩猩的形态了,而在这之前根本不可能,而且他还能边说边指出各个部分:贴着地面的指关节,外弯的短腿,硕大的牙齿,头上山脊般的凸起……
S.B.对器具和机械一直抱有兴趣,格雷戈里提到过他这位病人的一段趣事。格雷戈里带S.B.去伦敦的科学博物馆看那些伟大的收藏。
最有趣的当属他对精巧的莫兹利螺纹车床的反应。它被安放在一个特殊的玻璃橱里……我们领着他走到关着的玻璃橱前,让他告诉我们里面有什么。除了认得最近的那部分是个把手外,其他则一点儿也说不出来了……按照之前的安排,我们向博物馆工作人员要求打开玻璃橱,他们允许S.B.摸摸车床。结果让人震惊……他眼睛紧闭,手激动地在车床上来回摸索。然后他退后了一点,睁开眼睛,说:“现在我觉得我能看到了。”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7)
·2010-6-22 23:20:05 本章字数:1238
维吉尔和大猩猩的故事与之类似。这些惊人的例子说明触觉是如何使视觉成为可能的,还解释了之前困扰我的其他问题。手术以来,维吉尔开始买士兵、轿车、动物等样式的玩具和着名建筑的模型--这让他的家像极了小人国--然后玩上几小时。不仅仅是孩子气或玩心驱使他用这种方式消遣娱乐,而是通过边看边摸这些东西,他能够形成一种关键的联系,能够通过先看这个玩具世界来为看真实世界作准备。S.B.也一样,比例的差异影响倒不大,不会超过S.B.的体会。S.B.能够立即认得墙上大钟的时间,因为他能够将看钟与触摸怀表的体验联系起来。
我们去了当地一家餐馆吃午饭,吃饭时我不时偷瞄维吉尔。我观察到,他开始吃饭时样子和一般人一样,能够准确地叉起沙拉里的西红柿片。慢慢地,他就变得越来越不准,叉子开始瞄不准目标了。这让他困扰,叉子停在半空中。最后因为看不到也不知道盘子里是什么,他放弃了努力,开始用以前那种盲人吃饭的方式用手吃起来。艾米已经告诉过我他的这种故态复萌,也在日记里写过。例如他刮胡子的时候也会这样。开始时他对着镜子全神贯注,边看边刮,然后剃刀的动作越来越慢,他满腹狐疑地盯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极力用视觉确认触觉感受到的那部分。最终他会背向镜子,或闭上眼睛,或把灯关上,自己摸索着刮完胡子。
我们很惊奇,维吉尔持续看东西后眼睛竟然会那么疲劳。我们只有在用眼过度时才会有这种感受。例如我一连3个小时看EEG(脑电图)眼睛就会不适:开始看不到图上的某些东西,并且不管看哪儿--墙、天花板……视野里的一切,都会看到波形图让人眼花缭乱的后像。这时我就需要停下来干点儿别的,最好闭目养神一小时。维吉尔的视觉系统和一般人比起来,一定处于这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
长时间的视线模糊(视力或知觉削弱)会持续几小时甚至几天,它自动发生且毫无原因,这很难理解又令人担忧,甚至可以说有点不祥的感觉。鲍勃·沃瑟曼对维吉尔和艾米描述的这种病情反复也很困惑,他做眼科医生大约25年,摘除了很多白内障,但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吃完午饭,我们一起去了哈姆林的办公室,他曾详细拍摄过维吉尔手术后视网膜的照片。现在,鲍勃用直接和间接检眼镜检查法诊断维吉尔的眼睛,并和照片比较,但看不到任何术后并发症的迹象。有一项特别检查--荧光素血管造影术倒是表明维吉尔有轻度囊斑水肿,但是这不会引起如此显着而迅速的视力波动。因为似乎没有充足证据表明,他的眼睛局部或系统病变引起了这些波动,所以鲍勃怀疑是否是某种潜在的健康问题导致的(我们第一眼看到维吉尔就很吃惊,因为他看上去身体不大健康),或者是这些病情反复代表了大脑视觉系统对知觉环境或认知超负荷的神经反应。正常人可以单纯靠视觉就不费力地建构出形状、边界、事物和景物,因为他们自一出生就一直进行视觉建构以形成一个视觉世界,所以已经发展起一个大型认知装置,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这点(正常人一半的大脑皮层负责视觉处理)。
正文 第三章 宁愿再度失明的人(18)
·2010-6-22 23:20:06 本章字数:1099
但维吉尔的这些认知能力没有发展完全,而且还很初级,他大脑的认知视觉部分可能会很容易承受不了。
所有动物在对刺激无力抵抗或危急关头时,大脑都可能突然“不反应”。①这种反应与个体或动机无关,纯粹是局部生理性的,甚至可能发生于大脑皮层某一分离区域。所以,这只是对神经超负荷的生物防御反应。
感觉认知过程尽管是生理变化,但也是人人相异--人们感知并建构的不是外在世界,而是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些过程形成了一个拥有意志、信仰和自身风格的知觉上的自我。随着认知系统的毁坏,这一知觉自我可能随之崩溃,个人的信仰和认同也会有所改变。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个体不仅失明,而且行为举止不再像视觉正常之人,不再袒露内心世界,完全忘却或失去自己的视觉认知。如果大脑视觉区域遭受重大损伤,例如中风,就可能出现这种心理性完全失明(又称“安东综合征”),偶尔也会出现维吉尔这种情况。这种情况下,他确实可能说“看到了”,但实际上又好像看不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看到的举止。人们不得不怀疑,可能维吉尔整个视觉认知辨认系统目前还很虚弱,所以超负荷或筋疲力尽情况下的失明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还是“安东式”的心理失明。
视觉“不反应”的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类型--退缩,似乎与重大情感压力或矛盾有关。对维吉尔来说,这一阶段确实是其有生之年的一个压力期:他刚动完手术,刚结婚,之前习以为常的失明状态和单身生活被完全打乱了,周围人的期望给了他巨大的压力,他感到困惑和疲惫。随着婚期临近,压力也与日俱增,特别是家人都为婚礼聚到了一起。家人原本是反对手术的,后来又坚持认为他实际上仍然看不见。这些都记录在艾米的日记里:
10月9日?去教堂装饰婚礼现场。维吉尔的视线非常模糊,很多东西分辨不清,似乎视力突然变坏了。维吉尔又再次“失明”了……我得领着他走动才行。
10月11日?维吉尔的家人来了。他的视力又不行了……似乎又回到了失明的时候!家人到了后都不相信他能看见。每一次他说他能看见的时候,他们就说:“哎,你只是在猜测而已。”他们还像他失明时那样对他,领着他走,他想要什么就拿给他……我很焦虑,维吉尔的视力消失了……我想确信我们这么做是正确的。
12月12日?婚礼。维吉尔很镇定……视力没有变得更为清晰,而是仍然模糊……能看到我沿着过道走来,不过看得非常模糊……婚礼美极了。之后我们去妈妈家聚会,维吉尔的家人围着他转,他们仍然不能接受他视力恢复的事实,而他也确实看不见很多东西。晚上我们和家人告别了。奇怪的是,他们一走,维吉尔的视力就开始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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