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惜水草
凡军行所至处,有水泉及放牧草地,各将差人监守,不得令浊乱,及非理践蹂。
第十八。处夜解
每马军一旗,每车兵二车,各开厕坑一个于本地方,遇夜即于厕中大小解。天明吹打时,遇起行,则埋之。遇久住,则打扫,候开门送出营外远远弃之。夜间不许容一人出营解手。
第十九。教夜巡
约黄昏以后,将发鼓时,鸣金吹角,擂鼓,举号登车。步骑俱举毕,发擂三通,各营断灭烟火,巡逻人赴台下跑听发放。发放云:“官兵听着(齐应),夜巡谨慎(齐应),毋得懈惰(齐应),误了事军法不饶(齐应)。起去(齐应)。”
放定更炮一个,吹喇叭一声,打鼓一下,各车以车梁代刁斗,各马兵以甲胄代刁斗,各敲九下,再鼓再敲,车营每车轮一人,火绳点明在手,马兵每队轮一人,各醒坐,一更交换,敲刁斗者即此人也,其余俱听休息。
第二十。申夜号
每日暮时,主将先发夜号于各哨,各哨传知各兵。只是一字,随时定拟。凡兵是夜相遇,先问曰:“何来?”各曰:“某来。”便是同营人,夜间俱不许言名,言名者即行拿。便是本管参游主将,也要守住请令。就是本管将领,即面认已熟,须是取得自己标旗令旗到,方准送回。次早军士赴所犯本官处,扣头谢罪曰:“军令如此,小的冲撞。”将领曰:“我自犯令,足见尔奉法,今后正当如此,每人量赍谕回。”
第二十一。辨巡箭
主将发箭传时,不拘何处。起箭过,于车上敲三下,彼车守更之人,接得即传。失误者军法重治,马兵守夜者,不传箭。临贼绝更者斩,无贼时止于捆打。合营内兵足三营,即轮将官一员总巡,各营中军、千总各轮一员各巡本哨,各司把总各轮一员巡本部,一司内各局百总轮一员巡本司,各局下旗总各轮一人巡本局,车正每总之车轮一人巡入车,巡法严于三更、四更、五更。
第二十二。设灯火
大吹打毕,发放夜巡,即知其为明更也。每车悬灯一盏,马兵每旗悬灯一盏,务要高下合式,凡夜营俱照定过灯炬为号,各看灯笼遵依。各营视中营之灯,各千、把总视本营之灯,各队视本旗总之灯,各兵视本队总之灯,如视昼旗一般,违者俱比白昼军法加一等。如灯难认,各加记号在上,不许重。每去本营,分三十步,燃火一堆,庶我可望见贼来,贼不得测我也。燃火人,每一旗总拨一名,各请暗号。
第二十三。备雨晦
遇风雨晦冥,是夜灯不可点,金鼓不相闻,各百总差的当二人,于各把总处,只听各把总传示的确号令遵守。把总差各二人于千总、营将处听令,千总、营将差人各二,紧随主将听调度。以口传的确为真,而必有令箭、令旗,或自用物件为信,其言方可听凭。传到暗号,务要恪遵。
第二十四。下暗营
凡要下暗营,看闭门时不吹打,便知要下暗营。各营灯笼点起,用衣服盖藏于车内。中军先用令箭传营将得知,用两根蓝杆棍缚在一处,传起各队长挨传一遍。复转前哨第一队长,解去一根,交一把司总收查,仍传一根回令。又下暗营,众人俱知,候传长令箭一枝,各人收拾,立起听令。再传小短箭一枝,即挨哨密行,前有预差官军在彼,问他暗号,对着即听他调度。密密下营,即使下营差错,只许一人暗行低声扯改,不许开口大叫。违者斩首。
第二十五。变明暗
如正下明营,倏然要改暗营,仍留明营者,看中军双灯摇点。各营灯火通点明亮,俟照前传暗箭,各将灯火盖藏,以便移营。照前下暗营,俟移营既毕,留的当好汉每一营五十名,将灯火各开,仍行传击梆鼓以示之。
第二十六。诘来人
遇有人至,不许声问,只以一人向门问是何人,低声令到门前,坐在地上,即差一人报主将知。门上差二人由门隙出门,扭住问他端的,一人守他,一人转报听示。
第二十七。重夜令
与贼对垒之时,更铺失候,夜巡失号,止宿失火者斩。无故叫呼,奔走妄言,贼至及夜惊者斩。即贼乘暗攻营,将士辄呼动者,亦斩。
第二十八。出夜奇
夜中有贼犯大营,其远设奇伏等兵,各瞭贼与大营交战,即从后鸣鼓大叫以击贼后,乘得机便,必当克捷。而所屯处,预先于树林山石之底,缚大火把,或主将遣人设机械,临时烧起,庶使大营可辨兵贼,以夺贼气,以见伏兵之众也。
第二十九。明再发
五更三点,掌号一通,擂鼓一通,各军举炊。发擂毕,掌二号,下号灯,车骑灯俱下,微明,升台放炮,升旗,吹打。各军马、步兵赴各营将处回话,营将、千、把总赴主将处回话,夜巡无事。如有事,营某处惊营、失火、绝更、有警之类,回话讫,掌号收伏路兵。发架梁、塘拨马毕,掌号笛聚官旗发放,或不吹号笛,听用旗号招聚毕。再掌号一通,举变令炮一声,吹哱啰,起身,再吹哱啰,上马。放开营炮三个,吹天鹅声三,呐喊三,点鼓开营起行
第一。练战实
夫金鼓号令,行伍营阵,皆战事也。必曰实战谓何?只缘往时场操,习成虚套,号令金鼓,走阵下营,别是一样家数。及至临战,却又全然不同。平日所习器技舞打、使跳之术,都是图面前好看花法之类。如至临阵,全用不对,却要真正搏击,近肉分枪,如何得胜?又如平日只用短小竹箭,临时射大箭,高下如何得中?大炮平日不演习,临时远近如何着对?又如火箭,平日不放过,临时都放高了,或落在眼前,安得实用?便是昼夜在教场不歇手习,一不合式,徒费劳苦,还是不习一般。若是平日教场所操练,金鼓号令,行伍营阵,器技手艺,一一都是临阵一般,件件都是对大敌实用之物,便学一日有一日受用,学一件有一件助胆,所谓“艺高人胆大”也。学则便熟,不学便生,学的便会杀贼,保得自己性命,立得功,不学便被贼杀。你们知道这个缘故,岂有不学?今凡教场内行一令,举一号,立一旗,排一阵,操一技,学一艺,都是临阵时用的实事。临阵行不得的,今便不操。器械不是临阵实用的,不做与你领;不是临阵实用的舞打之法,不使你学。到彼时实行出,实用出,尔官军方信之。
第二。谕用命
往年将官,多弄虚套,冒功避祸。军士无节制,任其退走,骑马者望风而奔,步行者躲奔山林,挑壕而营者为上等。今番誓用车营,车不能上山,车过不得沟险,凡是平原旷野,明明白白,列为营垒,马兵在内,四面军围,就有快马,亦无处跑去,兵多是步卒,便走亦不能过敌马。车城稍疏,如失城事同,不思拼命与敌砍杀,何处逃避。设若无功偾事,大将自有朝廷典刑,决放不过,一切头目军士,可不凛遵,甚至说谎弥缝之套,必常痛禁,宁拼死,决不合同你们欺心欺国,各宜细思,毋蹈复辙,悔之晚矣。
第三。查火器
凡将近贼之时,火器什伍,该管把、百总再行点阅。临时少火线、铳马、铅子并烧火药者,军法斩首。
第四。作怒气
临阵,各人壮起胆来,发起怒来,我与他杀,固怕死。我杀了他,他死我便不死,又有功赏。若被围在内,不誓死战,更有何计?败走时,敌马膘壮追上,都杀了,便逃得回阵,亡了头目,军法连坐,亦不饶我,是走回也免不得死。既食朝廷钱粮,身属戎行,命在人手,何处可避?各各一心发猛,肃肃静静,惟主将号令是听。主将不必大官府,但一营之中第一大者便是。如一队只有十个人,在彼再无别人,则队总便是主将,以上类此。
第五。申连坐
你们自来不知节制,大小不相钤束,以故进前者,徒死而无赏,虽欲赏之,无处查考;退后者,倖生而无罚,虽俗罚之,无查考也。今定有节制,取有甘结矣。如一伍同退,只杀伍长,一队同退,只杀队总;一旗同退,只杀旗总;一局同退,只杀百总;一司同退,只杀把总;一部同退,只杀千总,以上皆然。如此看之,所杀不过三五人,似与你众人无干,还可退走也。你不曾细思,此法一行,便是百万兵一时进前退后,我也都有查考。所杀几个人,不怕你百万人都退不得。听我说其故,且如一部人齐退,必杀千总,千总但见他一部人退时,他决不退,若是他不退,必被贼杀了,我便将他管下把总都杀了,偿千总之命。把总见千总不退,恐阵亡了千总,就该偿命,便是把总,亦不敢退。他所管下百总,见把总不退,恐贼杀了把总,所管下百总怕我杀了,就守着把总不敢退,百总不退,若被阵亡,他部下旗总都该杀。旗总怕杀,便不敢退,他管下队总怕贼杀了旗总,必然官府杀他,他也不敢退,就护着旗总站住了。伍下军恐怕贼杀了队总,其一伍军都该杀,便都护着队总站住。如此,是我所杀止于阵亡的部下三五个人,便是百万人也要同心,那个还敢轻先退走,若一齐上前同力杀贼者,头目至有阵亡,不坐以属下偿命之罪。如有斩获,仍以功论,而以首级先恤死者,然后分与生者。
第六。齐士心
杀贼只是万人一心,强者不得先进,弱者不得退后。如临阵敢有一人非令先进,即斩贼首得贼马而还,亦以违令军法从事。
第七。禁贪利
法云:“射人先射马,马仆贼自败。”往时只因爱他马,要得活获,故难取胜。你们看贼马头有三尺,人在马头高又五尺,我步兵冲在马头,尚有马头、马前足相隔,贼刀三尺,岂能到我身上,我只将众军联作墙般一堵,密密一字向前,用我长刀大棒,砍打马头马腿,马伤跌倒,此时贼被跌落,身方未转,就用大棍劈头打下,无有不死者。你杀得贼败,首级每颗赏银五十两,盔甲衣杖,那件不是便宜,何必要马,况一贼有数马,我欲杀者,贼身下所骑一马也,大势一败,以后马匹,那个不是你的,若临阵不先砍贼马,与牵取贼马者,俱斩首。千、把总以下故纵,同罪。砍伤马匹,战毕即如营前烧熟代饭。生存好马,俱与冲锋之人,以十匹为率,只抽一马与收马者,余皆均散。
第八。治贪级
自来北军临阵,专好争功,杀倒一贼,三、五十人互相争夺,却将败贼亡了追杀,每每致贼以数人为饵,诱你上前都去争功,他却大众一拥杀来,一个首级又不得,不知倒被他杀了多少。乘众少却,将营盘冲破,全军没了,迷而不悟。其故何也?此乃将官平日无严制,教场内不曾千言万语说得明白,临时又不曾杀了几个违令的,以此养成夙弊,再不知改。今日比前不同,若杀倒首级、马匹,都不必管他,杀手只管杀向前去。我自另定一班人,割首级,收马匹,但以杀退贼为主,即将级银先赏冲锋,首级以十颗为率,冲锋者六颗,铳手二颗,割首级与扎营者一颗,俱系阵前回营均分。倘若临阵争首级者,首级入官,所争之人理亏者斩首,各官旗、队、百总一体连坐,把总各以分数坐罪。
第九。戒铳手
大铳手善能打贼,使狂势少挫,以助杀手之胆。使杀手胆壮,杀得贼败,自可保铳手之命。即各艺虽有不同,均为彼此救获保全,何况挣立功名,通是大家受用。临时打放不如法,故意高放、低放、歪放,畏惧、颤摇、后顾者斩首。交锋时,许杀手队总并本营队总先割去一耳,回兵查斩。若有把总在近,就送斩首。
第十。惩虚铳
凡枪铳等手,遇贼在远时,因我胆怯,每于数百步外铅子所不到处,大小铳炮只管齐放。或贼来本少,我铳尽放,又打不着他,又可惜了火药气力。及至贼到近,与拥众冲来,却称火药铅子都用尽了,束手送死,可乎?今遇贼来,不论远近,只听军中放铳一个,吹天鹅声,就要铳手放铳,照依操持之法,轮班点放,看准打贼。若贼成宗来,每人只指定贼宗当中一贼打,不奉军中铳响,不吹天鹅声便是贼进营里来,也不许放铳。先放铳者,便一铳打死二贼,亦不准。定以军法斩首。
第十一。饬铳器
火器收放不如法,临时致药湿线湿,放铳不响者,俱以军法斩首。把总以下,知而不举,及姑息不治者,连坐。因而误事者,一体斩首。
第十二。恋伤害
阵上血战之时,遇有我兵战伤,就听在地,勿令呻吟,吾兵只管向前。便是父子有伤,你只管向前杀去,杀了贼,便可收拾调整,即是与父子报仇了。若因而守顾,不行向前杀贼,致军大败,贼马追来,就守之扶之,向何处去也。自己命不保,如何救人?违者斩。
第十三。罚故避
但有诈病,故将军器、马匹、车梁损坏,及预先损失,而临阵方举,希图免战者,斩首示众。仍查治本管旗队人役。
第十四。报私仇
将卒有私仇,至临阵互相报者,军法从事。
第十五。处水陷
凡军前有水陷,我则据高以待之。候贼至陷中,即击,若贼不来,则设伏退军诱之。
第十六。经山谷
凡有山谷处战,必然设伏,佯兵诱之,入伏攻之。
第十七。弃旗鼓
凡失旗鼓旌节者,全队斩。或为贼所取者,亦全队斩,有功准赎。
第十八。失战马
临阵失马者斩,力战马被伤杀者不坐。
第十九。整追兵
凡战胜追贼,约一里远,则听摔钹响,收军整队,恐贼穷返斗。军乱难整,此令俱出于同战将领为主者,不必禀中军。以其去远,不相闻也。俟稍整,又擂鼓追逐,一面分遣骑兵,各处山头林木,都要留人搜瞭,恐贼埋伏佯败,从来如此。果系大败,亦即长驱,不许乘此纵贼得脱,虽有前功不叙。
第二十。给战获
凡军中掠获,按条赏士,将领不得辄取,听主将从宜分之。
第二十一。分零功
凡雕剿零剿,俱不开世袭纪录,只作赏,听各手下之人自报,不必均论,亦无冲锋之赏。若报功已完,又复报有斩获者,非赶散零贼,必有不明,断然不准。验系真正,亦只报赏,假伪者斩。
第二十二。处阵降
凡当阵之时,贼方迎锋而来,若系被掳驱之前向者,今给每哨降旗二面,远远共呼,丢了枪刀不杀。若系丢了枪刀者,令径向白旗下,听他投附偷生。若妄杀一级,定斩下手之人偿命,各相近队伍头目,不行举首者,同罪。若闻呼不改,径持枪刀前来者,听于阵上杀之。仍以取功并论,报功之日,即与开说明白。
第二十三。刑俘奸
凡奸淫民间妇女,固在不赦。若临阵追获妇女,未奉明文配赏而奸淫者,以奸法论。比在南方有此一事。犯者曰:“此妇被贼掳去为妻奴,今某无知收留,尚是兵丁家室人。”本府亦曾折之曰:“他是贼,你也是贼耶?”遂无言可对,斩之。
第二十四。慎妄杀
你闻释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造塔也。地狱轮回之说,变作生畜,偿他冤债。天道好还,鬼神报应不爽。且你要挣得功来,纪录世袭,子孙辈辈受用,赏的银子,又系百姓膏脂,百姓不幸被贼掳掠,复得到家乡,或一日被贼赶败,室家分离,人人可怜之时,便是外夷人见中国人跪告哀怜亦且慈悲,放了多少。你我是中国乡里人,朝廷设来保障百姓。今百姓在危地,反杀其首级冒功,与子孙受用,此等无天理之人,天决不宥。今后战贼既败,所获子女人口即是真冠贼,不许杀取首级,只将生口送官论功给赏,若战后杀取降人报功者,不特记功,官不准。主将临敌时,面见鲜血犹存,验有前弊,查真动手提级来报之人,即时斩首偿命。虽夙有功者不宥。此一节万万叮咛,凡我将士,务要痛改,尽洗此方第一弊也。
战后六条
第一。报战伤
凡遇战毕,收兵到营时,一面各营将督据千、把总,即开战伤者为一手本先递。凡弓箭伤系致命处为一等,虽重不开超等。被中三箭以上,虽轻亦开一等。中二箭者虽轻不开三等,凡射在手足间者为二等,箭入不深再轻者为三等,再轻者为四等止。其刀伤当面者为超等,伤手足重者为一等,轻者为二等,三等止。凡箭、刀伤俱在背后者,不准亦不给医药,若贼众四面围砍,我军在中,向敌者虽伤背,亦准作等数,须取营将及临阵将官画字于手本末。若众军同败,一齐奔走而伤者,不论面前背后,俱不准恤,即不必开报。若有几人能如众人败走之中,复回身对敌,能阻贼回者,即无伤,俱开头等;伤者原合一、二、三、四等例,俱各进一等开等,超等者开超超等。
第二。报阵亡
凡亡者另开手本。其人伤某处,须面前伤,乃坐同队伍偿命之罪。伤于背后,死者不恤,亦不连坐同队伍。若大众败走而亡者不恤,当开坐退缩被杀,但有一伤在前者,即准血战阵亡之数。
第三。报功级
凡首级另开手本。本哨共斩若干,冲锋某人某人斩取首级某人某人,听主将照前例均派。愿纪录者约自己该银若干,众人分银若干,除己分外,仍出银与各应赏者,其首级听纪录。冲锋者除分派首级之外,另有特赏。
第四。报人口
凡获生另开手本,以凭发,主获者照数赏银。
第五。报军器
凡贼器另开手本,解官贮库。
第六。报马匹
凡贼马另开手本,以凭议赏冲锋之军,并有功人员。
第一。正心术
将有本,心术是也。人之为类,万有不同。所同赋者,此心也。近而四海,远而外域,贵而王侯,贱而匹夫,纷如三军,不言而信,不令而行,不怒而威,古今同辙,万人合一者,皆此心之同相感召之也。是以不待造作而自相孚照。夫为将者上副君父之恩,中契僚寀之交,下服三军之众,岂奉承阿谀、财帛惠徕而尽能之乎?惟有正此心术,光明正大,以实心行实事,纯忠纯孝,思思念念在于忠君、敬友、爱军、恶敌、强兵,任难上做去,尽其在我。不以死生患难易其念,坚持积久,久则大,大则通,通则化幽,可以感动天地,转移鬼神,君父宠之,僚寀敬之,三军乐服,莫有异同,众皆尊而亲之。谚云“皇天不负好心人,皇天不负苦心人”是也。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此非外至皆我心术所作。善与不善祥与殃随之,鬼神亦随之。故称心,曰心神,又曰心之神明不可欺。凡俗语骂人曰“欺心”,语曰,“自作孽不可活”,是鬼神不在庙宇内只在我心上,心神之“神”字即鬼神之“神”字也。善报恶报地狱轮回岂真有哉!轮回亦在我心上,地狱亦在我心上。试问吾人日间作此不好事件,夜间梦寐颠倒,此正欺了心神,故心神就作此模样。譬如一人出外,梦中依然在家夫妇同眠。彼在外之肉身不曾到家,在家之少妇不曾随行,此正心神所为。缘平日结爱之熟,故俨然生前一个景象。譬如心术不正之人,平日居将位偷生谋利,避难巧为,不干实事,不忠君父,清夜良心发见,思虑惊恐,只怕犯出。久久作成惊恐畏人之态,思思念念于此缠绕解脱不得,恶梦就从这念上生出。是白日为官轰烈,夜里已下地狱,死后即是做梦相似,堕地狱轮回苦恼,再无出期。若能心术光明如前,所存心内无有私曲愁虑相关,其形于梦寐,死于冥府依然还是这等所为。正直无私,扬眉吐气,我不怕人,人皆敬我,就都是天堂快乐之境,此为将之根本,建功立业,光前裕后的一道通天符契也。
第二。立志向
此志,即心也。心之体则为神明,心之用则为志向。譬如,花草树木种子,小者如沙如尘,大者如卵如拳,纯然无一物,可谓微寂之甚。一入土中,乘春萌芽,勾甲之细蚁可食而尽之。及其长成参天合抱之术,五色灿烂之华,悉由乎此。为将恨无志,志定即如此种而加真积力行之功,自然取信于上下,大利于施为,为国家贤臣良将,戡难立功,垂名竹帛皆此志。一定条理做出无不收效。但吾方立志之初,未能大通于人,不无困难拂郁阻挠践害之患,即木种初生蚁可食而尽之类也。若于此时以为立志无益,以为做好人行好事无效,便改了初志,其人终如此而已矣,竟亦堕落尘土而已矣。即如种子初出,见其难长遂纵牛羊践害之,生意一尽根种永绝。若爱之护之,不计岁月,待其根脉坚固发荣舒长,尽其种子所有之力而后已。呜乎!世有立志向上而所遭不偶不得亨达者之矣,未有不立志之人便能做得事业为将者。凡于古之忠臣义士,今之名将丈夫,一切为国为民英雄豪杰所为事业,如某人纯心报主百死不回,某人文钱不取,某人爱士如身,某人温恭有礼,某人练兵有法,凡耳目不闻不见则已,但见之闻之必曰:“彼亦人耳如何能,如是吾亦人也如是不能?”如是便奋立志气,凡于艰苦利害死生患难都丢在一边,务要学个相似,岂有不成之理?此所谓立志也,此所谓好种子也。
第三。明死生
人之生也,于大块冥冥之中忽有此身;其死生,一去不复再返。是生死之事,可谓大矣。故凡血气之类,莫不爱生畏死。但死生有数,不专在水火兵戈之中。试看城郭之内,富贵之家,既无官事拘摄之难,又无工作行役之苦,不曾当兵不曾上阵,若皆不死,如今该有几千岁之人矣。有朝生而夕死者,有数岁而死者,有二、三十岁而夭死者。彼富贵之家,何欲不遂,微得疾病便请数十医,奇药盈,几曾不可救。是岂水火兵戈独能夭死人哉,必待受苦上阵才死?天下无有将与士矣。且看那个将领不是自少年为下官上阵杀贼,一级一级挣到大将?果是阵上能死人,如今也无人等得到大将还活在世。又有勇士屡经战阵刀痕遍体披面,尚且享有高年。故谚云:“人是苦虫,我命在天。”况使死得当,立庙祭祀血食百世,是死后还活,地方士女口碑一日相传,是一日活在世间。若生前无闻于世,就活在世间已是死了。尔将士之情临阵只思退缩,乃是见阵上杀伤想说就一个死。焉知不到指望退缩的必生,殊不思一动了脚个个都死,若同心力战,我胜过他,务使他退缩,我如何得死?即死亦有数,何不想说便只有一个活,焉知不是我如何只怕死到身上,再不寻路求活到身上。又有愚之甚者,偷生带罪百计恋此肉身,却不想神仙、佛、老、圣、贤、王侯那个肉身于今还在?为将者不必计死生,但要做得个忠臣义士,便此肉身受苦受难不过数十年之物,丢他去了换得名香万古立像庙庭,哪个便宜?勘破此关便能真心任事上阵不惧矣?
第四。辨利害
今之通弊,率以眼前虚套奉承一时喜悦为利为能,却将贼到时一个失机大法置之缓玩,无可奈何似谓哄过一时便可免害,殊不思理欲不并举,实事虚声不同道。平日习弄虚套将军务废坠,一遇贼来失守又不能战,莫说平日奉承的上官,便父为上官子为将官亦免不得参究,亦逃不得公论正法,亦遂不得私恩宿好。便使守正尽职不合时好致怒上官,无事之时不过去官,至重则提问,比之失事问死罪何如?提问不过诬以钱粮侵占,此等必须勘问。若我平日钱粮支销案卷明白,军士实实充伍,岂能尽无公道,成了战守之功不录我功业已矣。舍功业而复加之罪,有是理乎?或不能立功报国,却堂堂血战一番死于马革,即有宿怨不恤荫已矣,顾于一死之后复有罪可加乎?加罪于死后,必是叛逆,世间无阵亡叛夫也!为吾将者,只当以礼义为利害,一观理之是非,毋计人之毁誉,心心念念着实干,当毋干钱粮,毋犯行止,时时点检,事事正大尽其在我,固不可舍己以徇人,亦不可恃己以欺人,分所当为,固不可非理以取容,亦不可失礼以凌驾,人将责我以理外之事所之而已矣,人将我害义不可免者,此身可辱此志不可辱,此命可死此义节不可死。即加我以祸以此命付于数,以公论付天下万世公是公非之口,凡轻于死者皆无足惜。语有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况未必死,况公论流行于天下乎,审取舍者辨之。
第五。做好人
为将者,或立功而不蒙酬录,或行好而人不见知,或有守而人诬以贪,或用心职务而暂被斥逐,或任怨而被谗,或向上而不达,便生怏心,或变其所守,或怨天尤人,遂放肆改节,殊不知好官易做好人难做,官有訾议不过一任改易他方,再能励志向上即称为好官矣。好人变节坏却一生,即晚年再要立德,訾议在人,人不相信,便是苟免利害苟得顺利,还须思量做了一场好人品,一旦尽行改变以前成立之难,何如却将不死之名为易死之身所换耶?不独将官,即缙绅士民恐亦当有之。
凡吾为将者,须学做好人。天之付我原来有善无恶,如此做去,人知也可,不知也可。其见他人坏却心术,图得享一时顺利者,任他快活我只守己,到头来巧伪败露,毕竟有我受用之日。宁要先难后易,毋使先易后难。便到底不亨通亦是命数。夫公论不弃好人,与私情党扶邪小数亦相当,此已试之效,非诳吾徒也。
第六。坚操守
夫士之廉犹女之洁,此本等修身立己之事。况朝廷奉禄豢养,为官不耕而食,不蚕而衣,正要不贪取军财不克剥粮赏,况将官要军士用命,立功扬名保位免祸必当如此。故廉之一字,全是本等分内所该,军士月粮一石又是他们本等所该,只一不科敛剥削殆见,感之若父母,爱之如骨肉,即严刑重法受之而不怨,夫以军士应得之财,以将领分内之守,而得军士感服之心、死报之力、何惮而不为之乎?盖有说焉,凡人生在世,父母妻子一个冻饿不得,己身衣服、饮食件件要拔人受用,皆人欲之至愿,且见同僚富家肥马轻裘鲜不动心,而眼前苟且朦胧弥缝,未必刑法动身,以此从欲则易守己却难。殊不思武牟之利,无非侵落官银,科敛军士,彼军士人众口多,譬如每军科粮几分罚纸一刀,百金之入即出数十人之手,彼岂无朋友父母亲戚邻里相告?一人之口又插数十人之口,岂得掩耳偷铃终不可败?即总计一年所取不过数百金,不如有势者一启齿之多。一字之窃,何不坚心忍性苦心窒欲?凡粗衣粝食不过饱暖而已,父母妻子不至冻饿足矣。后日实久名著,人人知我为清操德人,三军服我为爱士贤将,所成所就功立位高自然足用。官久必富,岂不信然?即不能然,落得个好人品,日后有意外之患人亦怜我。况平时任我令行禁止做了好官,上司到日刮目待我,又无人敢为指告,行动之间扬扬德色,所谓半夜敲门心不惊是也。
贪污之徒,平日轰轰烈烈享用一切,上司按临惟恐仇人告索,半夜敲门惊得魂不附体,披衣而出置酒退赃。跪凂啼告免其讦发事露之日忘身丧家,彼时披枷带锁坐狱受刑,不知还有往日受用的快活在否?还是羞耻苦难难过也。曾有不才子云:“强如借债要利钱,临时还他便了!”又有甘于事败而死,欲悔无门,乃曰:“该当!该当!”
嗟乎,果是何人遣命,势不由我所致。此不才子之自败也。如此固无足惜,又有操如水檗守如处女者,可谓完器矣。但每每恃廉傲物专伺人之短,犯上凌下罔思顾忌,数年以前边将之贤者,率不免有此病竟致名位不终无以善后。
嗟乎、天虽高独于廉官子孙视听甚近,何不返照自己视为本等职分,完全做个德人,天未尝不有厚报于子孙,何用傲物为哉廉而傲物不如不廉者能取容于世可以保身矣。
第七。宽度量
事无大小以量为主,量能容一人则一人之长也。一家之主,必度量足以容一家之人。以故父子兄弟亲戚 娅莫不称贤,和气致祥,动罔不吉。况为三军之主,驭数千万血气之夫,非度量宽容岂能使之各得其所,各无怨尤也哉?为将者有主帅上司,皆我父师长上,我从他易,他从我难,僚友势位相敌,朋友外至之事多有两不相应之变;三军愚人无知最多,在我当将自己心常清常净,不可先着一毫己意,不可先要望人如何让我。凡僚友之事,便冥目细想,我今日就是他,他的事就是我所当如何而可。至于不通之人,不可就发性与之争较,且看下落。常退后一步,常将着数放在后手自然受用,就是行间士卒,有犯公私罪过或凡百情罪亦瞑目坐想,设我是此人遇有此事心下如何而可。即如打人十板打至六、七板且止再思,或者恕去再思之,其待一切有非礼之来必当报复者,犹且思之恐其人言之过也。恐其我发之暴也,或其他人真是,而我之性识有偏,再查再省,自然能容不是付之人,是处必当在我,自然度量宽宏,先让一着与人,自然行之不错。无量受用庶免后悔是诚然也。但将道贵严,国是当守,上司虽尊事有必争,不争则不利于下,僚友虽亲法必当执,不执则被挠于中。若一概以宽容含忍处之,所谓萎靡,所谓疲软,此人即为一人之长,一家之长亦且不堪,况驭三军而将将乎?嗟乎,法果宜民当争则争,此为力量而非抗傲也。令果当行何厌诛戮,此为威严而非狂妄也。中间在吾辈有志向上者,辨而审之,审而力行之,动与道合而功业成,既不失为有容之士,又可免萎靡疲软之祸矣?
第八。声色害
淫声美色易以动,人缘血气之躯本以情胜,投情之好岂不易动哉!古今人为此败坏者斗载斗量。夫淫声过耳便如大风吹去随吹随灭。何似看些好书、操些武艺、教习士卒,书入心记便不可忘,武艺到手年年得用,士卒一熟便不能生疏,皆为我有用之物。古人尚惜分阴,听一会淫声误了几个分阴。美色与人相为终始,缘阴阳之道实此性生,但不思人之精神有限,一着念于此,即责任利害士伍甘苦皆不在心上。疆场之臣一有疏虞罪死,临阵之士不能战亦死,此身死后还有美色受用否?何不兢兢业业跳出此关。迨归休林下谁复我禁?予常见系念于此之人,百事无心一片暮气。夫三军恃我为强弱,岂可以暮气临之,甚至败伦伤化夺军士之妻家丁之色,卒至全家受祸,名丧身亡不可枚举。戒之!戒之?
第九。货利害
货利者,财帛珍玩也。此物虽天地生之以给人用,而能资人之乏养人之身,但天地鬼神又忌多取。有聚必有散,且财物与怨相联,利入则怨随,子孙恃此堕志益过。况天地间运气流行,未有富而不贫、盛而不衰者,谚云:“朱门生饿殍,白屋出公卿。”且军之富何所来乎?不是军士身上膏血,必是朝廷帑藏,国朝军士之养,月仅一石,耗于官私,十仅得五。却乃功立名目,敛千万贫乏之资而归之一人身家之奉,饱饫烹宰鼓瑟吹笙,快口体于目前,致使精神淹废,夺有限之年充一朝之欲犹之可也。且以此敛怨失士卒心,败疆场事,身死名丧,求为匹夫而不可得,甚至奴仆害其主,属伍叛其上,乐极悲生,死于刑戮,冥司报应,六道轮回,远则害在子孙,唾骂万世,何若以此易彼哉。惟有知止知足,以淡薄节俭为务则无欲,无欲则心清神爽,智虑生焉。奉职为将,大得人心,周详防御,古人所谓武臣不惜死,文官不爱钱,天下太平矣。是故不惜死由不爱钱中生来,不爱钱由无欲而充之。平居可以延生,为将可以济事,天之加报,子孙盛昌,为万世长久之计也。今吾为将者,勿用心于货利,毋百计以求积。谚曰:“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又云:“天不生无禄之人”。悉当推此念头,加意职任,施恩士卒,使之为我,用命保我艰危,立我功名,为天下大丈夫岂不美乎?
第十。刚愎害
坚志而勇为谓之刚,刚生人之德也;恃强而自用不回谓之愎,愎,刚德之贼也。吾人患其不刚,固然矣,刚而愎又不如不刚之为愈也。故为将者一有自用之心,士情不问,人人解体,敌情不得,耳目瞽聩,忘身败家,可立而待矣。善将者,几于古今名将成败之政,一时山川形势之殊,敌情我军微隐之变,必广询博访,集众思,屈群策,虽不挠于非礼,而转环于听纳。人之有技,如己有之,即其不足取,而言可采,略其人而取其言,师其言而不必用其人,使吾之言行固皆尽善当理,岂无一二之讹?宜忘其尽善当理之美,而急急求吾一、二之讹,改过就中,行之以强健不息之志,如此庶刚为吾之德,而通下情,知敌变,来众善,成功业,转凶为福矣。
第十一。胜人害
古人训士立志,惟耻不若人。夫耻不若人,正欲胜人也。何在为害?彼耻不若人者,见人好处,敏己以求之,极力以行之,真积力久出于彼上,则彼自让我,我自胜彼。设将自治之功忘却,只存一点不许人胜我之念于胸中,见人有能必思所以忌之,见人有功必思所以没之,便谓人不如我。如此推之僚属之才者,但行事有一长必思所以忌没之而后已,他人有寸能必思所以攘为己有而后已。如此必至损人利己,不顾天理,无所不为,是必树怨,怨厚则祸成。天地鬼神本为福善,而善者为胜人之徒所枉,天地鬼神肯容之乎?故天灾人谴,立足可待。戒之,戒之?
第十二。逢迎害
将者,死官也;兵者,危事也。一有处置不宜,安危存亡所系。何今九边之将不顾安危与存亡、是非与利害,凡于上司势要,当面唯唯,不顾事理之通否。即曰:“山可挟乎?”亦且依唯,曰:“我当遵奉挟山。”不惟自己欺心,遗患及将上司,逢迎迷乱。遂为我此举也,可以为千百年之计,可以兴利,可以除害。殊不知非议于背后者已纷纷矣。逢迎之徒更不思他日地方乖张致失军机,祸必逮夫身。夫无责于身而逢迎以取悦己不可也。有责于身而逢迎之,是自卖其身于祸患之中,不亦左乎?吾人有疆场之责,遇上司之命令,当道之咨询,必须是曰是、非曰非,某事不宜行则曰不宜,某事力不能奉行即曰力不能,直以告之,虽一时有拂上官意,终必无失于己。他时功求成,事求可,其上官且感我矣。故忠心有德之将必励謇謇谔谔之风,断不逢迎以为悦。
第十三。萎靡害
人之生也直,萎靡者,直之反也。为将而萎靡者,必是平日贪滥询私、虚冒帑饷、临阵偷生怕死、不肯用命之徒,此固无足道者。或守廉志谨而亦萎靡,何也?良以兵凶,战危易于媒孽,而世人公行报复,责其足恭为贤,遂以军务为趋承人情之具,寄耳目于委命,而低昂于颜面之间,柔媚足恭,不顾名分,不思廉耻,互相习效,只于奉承钻刺,一边用尽心机,专事虚套,所谓朝廷不尊官府,尊官府无权,吏有权是也。意者如此可以免祸,可以得誉,殊不思凡官斯土者,岂皆好汝辈奉承之人,一遇豪杰在位,底蕴尽露,平日贱恶甚于粪土,万一地方失事,彼将拾柔媚旧勤而恕之否乎?吾恐畏人议,彼且落井而下之石矣。夫人之所最爱重者,此生也。将官先以舍生为本,生既可舍,复有何事又重于此而故为萎靡之态?萎靡则号令不行,虽赏罚三军,彼且不感不畏,他日偾事如执左券。何其愚耶!何其愚耶?
究而言之,萎靡之徒君可负,国可卖,父母可弃,妻妾可以与人,所不屑计也。呜呼!世有此将,禽兽所羞,尚足齿于人类乎?善为将者刚,不可吐柔,不可茹礼,体吾循旧,果与典章太戾,必不可从者酌中而处之,其人遇我过甚,吾只如是;其人厚以遇我,吾亦只如是。军中名分稍从损益,惟可行则已;如无可损益,亦惟安之和平之中。而有必不可假借之力,持守之下而令人有可亲近之慈,君子之中不过如是,矧将领乎?
第十四。功名害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功名乃太上所与,何谓害?夫功名有分,天地最忌多取。使我实尽此力,实力有十分而功名至七八,则受之不为过,享之不为侈,天地鬼神亦安然付我矣;若只管多方做虚套,求益功名,专事粉饰而实事不继实苦不受,最难瞒是久远,一旦败露,天怨人恶,鬼神阴为褫夺,甚至寿命且不永。吾人只当尽力以报朝廷,功名之事安命以俟其自至。即有功而不见禄则当曰:“吾命仅止此耳。”有功而禄之过,便当兢兢业业,多加勤苦以副之,免为造物所忌,谚云:“常调官好做,家常饭好吃。”吾人常当使劳苦功业迈于身上之功名,宁发达迟挫抑多,即不受用于身,亦必受用于子孙。他人有功,扬之;他人欲取吾之功,让之。积累既深,屈困既久,自然真迹发见,公论有归。是又在于的知暂饰之非多取之害,然后能不攘功而功属于我,不求人知而无不知矣。
第十五。尚谦德
谦者,美德也,不独士君子当力行之,为将者处功伐之间,当危疑之任,非虚不能受益,非谦不能永保终誉全身完名,此为上计。今将之通弊,宁以萎靡为美德而视谦虚为萎靡,第谦虚、萋靡大有不同;夫卑以自牧,有功能忘,有劳不伐谓之谦;取人为善,收服人心谓之虚。凡人有德,我必慕之效之,一言一行之长,我必求之纳之。凡遇上司,僚属必尽礼尽职立功建业,视为职分所该,辛勤劳苦,须知臣子当然,上则爱之,下则戴之,所谓赞念福生,吉人天相。言无怨尤,行无悔吝,即万一疆场之累,人将怜之身死而名存。《大易》惟谦卦无凶辞,古之大将惟谦善终,此之谓也。
第十六。惜官箴
箴者,规戒也。明其守官之道而时时有所规戒耳。何世之武弁者,自襁褓时父母溺爱之则曰:“纵不读书有官做。”父母之过已不胜叹。及长有知觉亦自曰:“我有俸禄,可无忧贫矣;我有世官,可无忧位矣。”遂至无所顾惜,不惟不能荣耀门闾,且并其故物而失之。夫朝廷一命之寄,思所以号令乎?一命之上亦必有体,况为将者,三军司命,表率数千万人而欲使之尽力于我,我得假此以报国,期使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我不自己爱惜官箴,恪守正道立身行已。凡百点检务可以率下事上,以身为众人之法程,以官为众人之视效,否则人心解体。万法丛脞不知三罚覆 之诛,斧钺在前矣,岂止曰不能保此职而已。吾人但居一职,毋问崇卑,务要使此官门面相趁,独处则无愧于神明,自思则无愧于此心,上无愧于上司,中无愧于僚友,升堂无愧于公座,庶几乎?
第十七。勤职业
语云:“惟勤有功。”毋论职之崇卑,艺之大小,商贾勤则致富,农夫勤则收获丰,工勤则器精家给,士勤则德进业修,一命之士勤于职则职修名显。况夫为将之道,疆场之安危、三军之死生系焉。譬如农夫种田,春则勤耕,下种以时,粪多力勤,夏耘不失,秋乃有获。尚有天时、虫灾、水旱未卜。若有美田,春仅下种,不耕不耘,不粪不力,到秋来也要与他农同获粮粟,有此理否?兵中事件一一预先勤苦教练,见见成成只是等候待用,还恐备久则损,气久则暮,否则求守固战胜,即与不耕不耘望地内收粮粟之徒何异?为将者,须将所守疆域时时放在心上。军士有病患难、颠连无靠之事,时时访询,随有所闻,即时处之;军器时时辨验,一有不堪,即便修之;行伍时时点检,一有紊乱,即清编之;烽火、哨报、城池、墙垣,稍暇即一巡行,随目所见,即为修缮;文移案牍时时检行,如一事未完,即忘其饥劳,务必终之,不拘夜半久劳之后,必不使军机文案姑待来时。如此行之既熟,自然忘劳;精粗巨细,无不毕举,自然有备无患,若夫百务废驰,且顾眼前妻孥之乐,宴饮之欢,致将事务耽搁,行伍废败,卒然遇变,束手受死而为市曹之鬼,是自取之也。
第十八。辨效法
语云:“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则无足术,斯下矣。”况兵事须求于实际之间,而可无效法之辨乎?为将者何所取材?必于经典中求之。前言往行而史册浩翰,岂武弁所能检习?幸而有《百将传》焉。人品心术事业俱已概见,吾人当熟玩而习之。每一将传中不独习其用兵之事,凡为人存心立行一一细玩,有不二之心、纯忠之行者,我则师其德;长于兵机而短于德行者,我则师其术;某将竟至败坏,属之自取,我则鉴之戒之;某将忠廉智勇无愧于己而无妄得祸,我师其行,苟无彼之祸,是我所遭之时幸也,即有不虞之变,古人已然,我何避何嫌?如此辨法,真心师向,自然完名全节,成古人之事业,有古人之荣遇,而无古人之祸难矣。此可以券取影随,非浪说也。
第十九。习兵法
兵之有法,如医之有方,必须读习而后得,但敏智之人自然因而推之,师其意,不泥其迹,乃能百战百胜。率为名将,盖未有不习一法、不识一字、不经一事而辄能开阖变化运用无穷者,即有之亦于实阵上经历闻见,日久乃能,否则吾知其断不能也。但古人兵法,如《七书》之类,就同药肆,五金八石,草木鳞虫,无所不备,盖不知患者症,所宜何药耳,必须医诊认病势,真正宜用某药,即取储肆中药,无不效。倘误诊病患,取药肆中,服之不瘳,将归罪曰:“药之不灵。”呜呼,灵也!《七书》内百法俱备,即药肆也,为将者要先知士伍之情,山川之形,认察敌人动静,即问病诊脉之医也,稍差误,用法不效也。吾人童儿习之,幼儿学之,又须长壮之日履名将之门,处实境之间,方知兵法为有用,方能变化兵法,以施之行事之际,至于见任将领,付以边场之寄,岁有桴鼓之举,可谓学法于实境之间矣。却恃其骁勇,或因幼年失学,不解文字,或不知兵法之有助于实用,遂又弃之而不讲。夫有资可习者,无实履之地;有实属之地者,无可学之资,如何而得全材为干城之器乎?以后将士识字者,于冬日夜长之时,宜将兵法、将传每夜饭后限看数页,然后或有室家之扰,或庭阶散步以舒其怀,睡则枕上,且细细玩味,内有不省义意者,次日仍复质问于先知之人,自然有得。不识字者,端坐澄心,令书手识字之类,或通文武生、秀才为之高声朗读数页,省其大概,复令讲说数遍,归枕之际,亦如前玩味,自然有得,久则开口议论,谁谓此人不学耶?古人谓“开卷有益”、“学不误人”,况我国家疆场之计,而可以懵然一白丁克济乎?当是任者思之。
第二十。习武艺
一物一事,有象有则,况乎五兵制器尚象,自有用使之法。法即彀也,在艺中得法者,谓之入彀。为将者身司统率,似不必以技艺为高,但士卒全以器械为爪牙,古人有言:“器械不利,以卒予敌。”利之一字不专为锋利用之,便利亦此利也。欲用之利,必习之精。习矣,而不得正彀大阵之中,稍有失误,或进退转跳间,前行未动,后行先误。若夫以少击众人疏分击,尤贵于艺精。为将者,己不先学,何以倡人?已不知花法、实法之辨,何以辨别士卒所习之高下?如凭教师而高下之人不服矣。谚云:“艺高人胆大。”将军者,将军于前,使无技艺在身,安得当前不惧?且身当前行,恃我之技,可当二三人,左右勇健,密密相随,人人胆壮,惟看将军气色。气色系于胆;胆系于我艺,是所关非小小也。欲为全才之将。凡种种武艺,皆精习之,在俱知而不必俱精。再须专习一二种,务使精绝,庶有实用,庶可练兵,肯专心致志,不过一月可熟一种。各种教师置于左右,每日饮食之余,无所消遣,则用一教师习之,以为消遣之地,他功不妨,而武艺自精。
第二十一。正名分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惟皇建极以率诸侯,诸侯以率大夫,大夫率四民,秩然莫可紊也。即如织绵者,千丝万缕,为经为纬,一丝乱不得。况将领统驭千军万马,纵横进退,使非名分平日素定,谁肯甘当诛戮,莫敢仰视乎?孔子论治亦只曰“正名”,名正分定则上下相安,臂指相使,莫敢有违。军中名分须以军礼为始,但军中之政以联情义为首务,恪执名分,情义颇隔,须于名分之间寓以联属之道,尊严之地通以共难之情,如此在下事上则尊而亲之,在上使下则顺而悦之,三军之众,可使赴汤蹈火矣。
第二十二。爱士卒
将者,腹心也;士卒者,手足也。将诚勇,以力相敌不过数人极矣。数十万之众,非一人可当,必赖士卒,誓同生死,奋勇当锋。兵法爱士如婴儿,故可以之赴深溪。古人吮士之疽,杀爱妾以飨士,投醪于河以共滋味,此何等作为!如今将领不惟不如此推思,且使之肩舆,使之供爨,使之厮役,死亡不恤,冻馁不问,甚至科敛财物,克减月粮,到处先择好歇处安眠,将领已熟睡而士卒尚有啼饥号寒于通衢者,将士夜卧美榻,甚乃伴以使女,而士卒终夜眠人檐下枵腹而宿者,种种不可枚举,如此而欲人共性命,人谁肯哉?夫士卒虽愚,最易感动,死生虽大,有因一言一缕之恩而甘死不辞者,却是将领头目千思百虑负义忘恩,何也?愚卒心歧尚少,又有军法驱之,易就善路故也。第士卒之众,吾岂能人人而惠之?惟我真有是心,自然人相观感,固不必其人人及之,人人受千金之惠、再生之德,而后谓之爱,而后得其感耳。爱行恩结,力行气奋,万人一心,何敌不克?功成名立,捷如影响。
第二十三。教士卒
士卒爱矣,与我同死生而不辞矣,苟不加教习之,亦是以卒予敌耳。语云:“爱而不教,禽犊之爱也。”故凡礼义名分、行伍进退、营阵武艺,不教不能知。徒有亲上死长之心,而无亲上死长之具,所谓乳犬犯虎,伏鸡搏狸,虽有斗心,随之死矣。是徒鱼肉我众。必悬为赏格,辅以刑杖,先正名分,习威仪,上下秩然,然后授以号令,操之于场,练以武艺,教之于夙,俾人人有勇智,方人自为战,蔑有不胜敌者。
第二十四。明恩威
乌合之众,上下不亲,非有赏罚,孙吴不能以为将,夫赏不专在金帛之惠,罚不专在斧钺之威。有赏千金而不劝者,有不费数金而感深挟纩者,有赏一人而万人喜者,有斩首于前而不畏于后者,有言语之威而畏如刀锯,罚止数人而万人知惧者,此盖有机。机何物也,情也。理兴于心,情通于理,赏之以众情所喜,罚之以众情所恶。或申明晓谕,耳提面命,务俾人人知其所以赏与罚之故。感心发则玩心消,畏心生则怨心止。微乎,微乎!用之正则圣人所谓王道仁者之事也,用不正则圣人所谓五霸智者之事也。
第二十五。严节制
兵有二。用数十百人随意野战,风雨之势非罚所加,非法所管,可以一语传呼而止,无节制可也,虽然,此即节制也;若用数万之众堂堂原野之间,法明令审,动止有则,使强者不得独进,弱者不得独退,峙如山岳,不可撼摇,流如江河,不可阻遏,虽乱犹整,百战不殆,握定胜算,以全制敌,舍节制必不能军。节制者何?譬如竹之有节,节而制之,故竹虽虚,抽数丈之笋而直立不屈。故军士虽众,统百万之夫如一人。夫节制工夫始于什伍,以至队哨,队哨而至部曲,部曲而至营阵,营阵而至大将。一节相制一节,节节分明,毫不可干。金鼓各有所用,音不相杂;旗麾各有所用,色不相杂。人人明习,人人恪守。宁使此身可弃,此令不敢不守;此命可弃,此节不敢不重。视死为易,视令为尊。如此必收万人一心之效,必为堂堂无敌之师,百战百胜。用之塞上则外摧强敌,用之域中则内清叛乱,万里无危,万战无失。岂直曰:“百里趋利”已哉,将见天下莫当此兵矣。
第二十六。明保障
天地之道,惟阴与阳;治世之具,惟文与武。文武者,阴阳之义也。故治乱相寻,本阴阳叠运,必文武并用,乃相济有成。粤稽三代而上,井田聿兴,兵农合一,五等封爵,文武不分。故出则为将率,入则为师保,声气既同,绩用有底。迨至春秋战国,民无宁宇,卒有常征,井田寝废,兵农攸分。顾孙、吴者出,立为一家之言,特设军务,不由民社,以是文武异途,门户渐立。秦开郡县,汉封同姓,唐设藩镇,历代沿革,虽各鉴一时之弊而曲为更张,戍边御侮,官制固有不同。然且文武职衔,互相加授,名义相关,判途未甚,核军实者,犹诘责于事定之后,以故议论事权势常相埒,所以蔡功惟断乃成。迨至宋室立国本弱,儒术歧多,故分者决不可合,而合者亦分。讫于我朝以武功驱除僭乱,恢拓区宇,一时握戎者辄以汗马自骄,纷然多事,以故防微虑重,军政肘掣。承平二百年来,文法日密,不惟分党而治,抑且恶兴而攻,惟驭众临垒为将士之责,而粮饷赏罚操纵予夺,纤细之事,悉在有司,即器具行伍教授法令,亦缙绅预其章程,复不关于利害,故文武势分,情格阴阳之义,判而相成之实堕矣。盖当思之朝廷设官分职,外而百里之令、五百里之守,上而旬宣之司,激扬之位,皆所以保民也。凡我将士跃马食肉,握符当关,其所统军卒,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民商税课为之供养,毋问风雨,宴安坐糜廪饩,无非用其力于一朝除乱定暴则民生遂,民生遂则国本安。故文武之职不同,所司之政虽异,而其所以保民一也。
顾今反其道者,止知军士是我统驭,其于保民之意漠然不省,率徇情而偏爱之,每到地方,纵容骚扰百姓,不肯克己,当见东南受兵之处,有谣语云:“贼是木梳,兵是竹蓖。”盖言梳还有遗,蓖则无遗矣。及有军卒生事相讦到官,又辄右兵而左民,以致军士纵恣,纪律不整,百姓失望,比临阵时,不惟无以戡定患乱,且杀平民以报馘,劫避寇之家以充食,奸淫被难女妇,矫诬掩败,设诈冒功,此辈不遭人祸,必受天刑。于是文吏耻武夫之无术,视军士如仇雠,凡军民相干之事,一切肆其克毒,务要军将受亏,曲护小民以为仁爱,而小民亦只顾目前便宜,那管隐祸在后。等而在上,惟以刻抑将士,为得体,为有风力,互相仿效,稍有通念者,众共笑而排之,以为同流合污。遇有警时,即钱粮军器馈饷应付,率不究心,一意只要军士杀贼,要将驱不饲之马、不哺之军,不着人家居宿,无视贼势众寡,机宜何如,一到便杀了贼来,庶才将就,何其不通之甚也!夫平日于凡军伍气势被其摧抑已尽,将官事权被其掣肘莫展,临时又不相济,复加以未谙兵机之人硬强调度,岂能杀贼?是以贼得猖獗,蹂践边关,虔刘子女,损伤国体,不知几何,与平日偏爱私恩,孰为得失?即将士粉身碎骨,何补于民社也哉?
今后为吾将者,须是看定兵马,真为安国保民之物,事事报恩之本,无问文武,分涂展布,难易一心,从保安民社上起念推此而驯之,必以严节制为务,欲严节制必先明恩威,恩威明而教不行,士何由措?故先教士卒。教士之急莫如正名分,必自身率。始而习武艺,知兵法。身率之艺也,非本也。本不端则万目丛脞矣,必先辨古人而效法之,先勤职业则效法有日进之益,先知谦德之利,则我为官箴惜而人亦为我惜之。但俗知义之所趋者,必先知害之所伏,是而审功名之害。功名之害小,萎靡之害大,故先审萎靡之害。萎靡自逢迎生,故先审逢迎之害。逢迎之害未若胜人为害足以取祸也。故先审胜人之害。胜人之害生于刚愎,故先审刚愎之害。大都诸偏之为害,未有甚于欲之为害也,而货利声色尤害之大者。货利犹可勉强,无如声色易在惑人,故声色先于货利。能审害之所伏而不为,须知大本大端之所先而定其趋,宽度量焉,德之次也,故先之以坚操守。操手勉乎外,无若先做好人以立其基。做好人而惕于忧,祸趋难定也。故先辨利害。利害莫大于死生,明死生,利害自辨。死生利害,惟其昧于志向,故为所夺,志向定,虽死生不足以移之。故曰先立志向。然志向起之于心,故以正心术为首?
是故心术正则志向自立而不忒,志向立而死生自明而不畏,死生明而利害自辨,利害辨人品自好,做好人而未有不知坚操守者也。操守坚而狭隘者有之,故次之以宽度量,心广体胖矣。而最难窒者欲也,欲莫如声色与货利,真能拔除难窒之欲而尚德,不可以不谨,刚愎害,胜人害,逢迎害,萎靡害、功名害,皆以轻重次第而切磋琢磨之可也。夫惟诸害既去乎身,善美已归诸已,于是而骄吝或生焉,非所以受益也。故尚谦虚之德焉,谦而无箴其弊也弱矣。勤职业者官之箴也,辨效法者官之箴也。官箴正矣,或于将之职未尽也。将以戡乱为务,戡乱有具,兵法为要,武艺次之;治军有方,名分为切,教授次之,教授有术,故次之以恩威也,节制也。合而言之,无非以保民为职,故终之以明保障。约之以一言曰:“正心术而已矣。”
於戏!大本既正,百行翼张,贤将汇征,文治广被,王国之庆、邦家之光也。
以上每一款内,多有不尽之意,不出乎《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储练通论》、互相发明,似为重赘。但略言之,恐无以发扬学者生意,故重其言而不重其意者有之,重其意而不重其言者有之,学者惟自择之。
卷一 储练通论(上)
为议储将材事,案照先准巡抚都御史刘手本。前事为照国家承平日久,未尝言兵。夫天下危,注意将,今固其时矣。第世胄之子,率狃于纨之习,无复鸷鹰甝虎之气。又或拔自隶卒行伍之间,足堪一剑之任,而韬钤不谙,终非全材。今国制三年一开科,以弓马策论别殿最,定去留,选士亦既精矣。而养士之法则未备,屡奉明诏,令中外臣工,得举所知将材,各以名闻,又令废闲将官,类得甄录,用将亦既广矣。而储将之典则未讲,夫不蓄于平时,期取用于一旦,则无惑乎临时多乏才之叹。近该本院调取所属遵化等卫应袭舍人,亲临演武场,聊一试之,得年力精健骑射闲习者三百余人。窃欲将此辈群之武庠,择立师长,授以武经总要、孙、吴兵法、《六壬》、《百将》等书,俾各习读讲解其义。仍于骑射之外,如矛盾戈铤、钩弩炮石、火攻车战之法,各随所长,分门析类,各令精通。俟其稍熟,间一试之。或令之赴边,使习知山川之势、士卒之情;或暂随在营,使熟识旌麾金鼓之节。且教而且用之,用之不效,而复教之,如此数年之后,必有真材。
但事在谋始,规条未定,一切教养之方、供赡之礼,合行会议,以便题请。为此除行蓟州、永平、密云、昌平、灞州各兵备道,会同计议要见,各卫所应袭舍人应否选入密云、遵化等处武学作养?应以何项衙门总为提督?何项官员立为师长?应习何书?应学何艺?作何考校?作何优养?应否比照儒生别为三舍之等?应否一体议与膳粮优免供给之例,亦要量定名额,以防滥觞?酌情理礼,求可为继。中间未尽事宜,悉听一一计议停当,通呈军门及军院。以凭议题施行外,为此合用手本前去,烦为查照前项事宜,一体会议施行,等因到府,看得所议,此本院作人储材,为国为民,甚盛举也。
但今可教之材未乏,而乏师为难。历观古之能兵者,必有鬼谷子之师,而后有孙、庞之剑术;必有韩擒虎之勇,而后有李靖之兵法。故曰:“师道立而善人多。”目今堪为教将之师者,果其谁欤?必不得已,姑开学馆,择实心真志教习文行者为养蒙师,兼而取之。俟其应读诸书,稍能读诵,考其文行,果可实用,即多选熟知各色武艺之人,不拘行伍游方之辈,厮役种色人目,或为艺师,或为艺友,每学数人,日夕教演,大约不过三年,则诸艺俱通,然后付各实用营中,习教阵法操法,俟其习有成效,然后总调一处考校之。果为精通,又再付各有事地方将领,随营出征,习临敌真战真法,俟效而量才擢用。其群习一节,虽吾夫子,必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
为今之计,先选年力资干相应者,每道为一会,俱附各道常住地方学宫之内,列于儒生之后,总听学官提调。另择合格师长、老成生儒,曾历边方及游将门者尤善。有号房则于号房,无另房则别求馆舍以教之。俟一年之终,则分立三等,以后每一季一考,以所进等差为赏罚,每季月放假一次,以恤其情,每名量给客费,俟其考中一等者,照依生员另给廪粮一石,而客费与众同者仍不废焉。若因调习不便,听其随在隶籍读习,此不过虚应故事而已。必不能有成,何也?彼分散诸庠,孤陋寡闻,一也;不能便得许多合格之师,二也;督责未专,三也。至于提调一节,岁必总之于抚院,每年约日,将抚属地方各道所属教养官生,尽数调赴遵化,会同总兵官群而校之以行赏罚,在各道则月季而章程之,储之之方,如此其密,则习之之效,当捷于影响矣。管窥之见如此,深愧无能少助一时之盛举,有辜下询之美意也。别撰储练七段,为此合用手本,前去巡抚右佥都御史刘处,烦请裁酌施行。
储将
戚子曰:将之于兵,殆人身之有心乎?心附于胸,而运虚灵之理,酬酢万变,殆将附于法而本。虚灵之运,指挥三军者也。心蔽于物,将蔽于心,一而已矣。或者曰:为兵之将者,材官也,艺士也。艺而材,将职理矣。使贪、使诈、使愚,皆可也。子专以心言,毋涉经生迂谈乎?
戚子曰:诚若是,则文武为二矣。夫人无二身,则文武无二道,材艺之美,必有不二之心,庶成其材。苟有人焉以不二之心,发于事业,昼夜在公,即有一尺之材,必尽一尺之用,至于多才之徒,或巧为身谋,或明习祸福,用之自私,虽良、平之智、孔明之术,我何所赖?故曰:有将材而无将心,具将也;无将心斯无将德,无将德而用其才,此世之所以有骄将,有逆臣,有矜怠之行,有盈满之祸,有怏怏之色,不能立功全名,卫国保家,为始终完器矣。孔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夫以托孤寄命,必曰君子。孰谓付之以疆场之责,授之以太阿之柄,而诈也、愚也、贪也,可使之乎?其在今日也,所以不得已而用才,不得已而用匹夫之勇,不得已而使贪、使诈、使愚,盖由养之者乏道,取之者失宜,习之坏者久且痼,不得已而求其下焉。
几何而得良将哉?恭惟太祖高皇帝,起兵濠梁,统一函夏,北极沙漠,南穷瀚海,无不宾服,内而禁旅团营,外而九边海寓,与武弁袭授诸政,悉属司马,视文职之掌于冢宰,事体相等,凡此皆所以蓄养武弁,为求将设,如张大罟于深渊,冀于遗鳞而后已。祖宗设立武科,法制至今益备,渐埒文场,虽草莽九流,咸许在试,凡此皆所以搜求材伎,为求将设,如布大罗于深林,冀无遗羽而后已。为武弁者,豢养几二百余年,而武弁不足以得将,为科目者几历七十余年,而科目不足以得将,中间寥寥有闻,足为边鄙输力称名伟者,不过数人。多出甄拔,未闻咸由豢养,科目之徙,仅有是人焉。方且恃廉傲物,伐功上人,求其始终无二心,明义欲之辨,纯忠劲节,无周公不足之观者,诚末见其人焉,戚子当求其故矣。呜呼!用非所养,养非其用,教之异其施,施之者不繇于所教,日挞而求其楚,不可得耳。
今之练将者如何?戚子曰:无分于武弁也,无分于草莱也,无分于生儒也。遴其有志于武者,群督而理之,首教以立身行已,捍其外诱,明其忠义,足以塞于天地之间,而声色货利,足以为人害,以正其心术。其所先读,则孝经、忠经、语、孟白文、武经七书白文,次第记诵;其所先讲,则孝经、忠经、语孟、武经七书,毋牵意解,不专句读。每一章务要身体神会。其义庸有诸身乎?其理果得于心乎?拟而研之,研而拟之,由恍惚而得,由得而复恍惚。俟毕,即读《百将传》,将传中诸将人品心术功业,某何如而胜?某何如而败?孰为奸诈?孰为仁义?孰为纯臣?孰为利夫?孰为烈士?孰为逆臣?某如何而完名全节?某如何而败名丧家?某何以非其罪?某何以为罔生幸免?某能守经,某能应变,逐节比拟,以我身为彼身,以今时为彼时,使我处此地当此事,而何如可。俟其尚志既定,仍复如前,以祸福利害之数,成仁取义之道,须必有定主,不为害挠,不为祸惕,无见于功,无见于罪,常惺惺矣。然后益之以《春秋》、《左传》、《资治通鉴》,广其材又授之《学》、《庸》大义,便知心性之源头,源洁流清,悟见鸢鱼,常活泼矣。又如医者之于医,先习药性脉诀医方,而后进之以《岐伯》、《难经》、《素问》,故得命乎方而不拘乎方,悟于法而不泥于法,于是为纯臣之性,吉士之材矣。然后进之以杂习器伎行伍之务,将之于桴鼓实用之间,则将材成矣。
练将胆
夫如是而教养之矣,则理明,理明而后识定,识定而后利害不挠,利害不挠而胆不壮者,未之有也。
练将艺
夫如是而教养之矣,养将之德也,养将之材也,养将之智识也,未曾养将之艺也。或者曰:如子所言,则艺事非大将所急矣。
戚子曰:不然,将所以督率乎三军也。三军之艺有正法,有花法。山林险阻,以数人而与数人战,一艺也;平原旷野,以万人而与万人敌,一艺也。是故艺一也,而不同者用也。山林险阻,敌寡我众,则人人得尽所艺之巧,进退转侧,各从其便,惟预示明谕,使吾后行悉知其说,弗因前行退侧,疑为奔却,不可一齐动脚,则庶几矣。若数万人之敌,势如蜂拥攒队而前,一步不可挪移退跳,一人用进退之法,则后行傍行以为奔北,逐使万众夺气而走,是故其用不同,其习自异。主将不知诸艺之习,何以得知诸艺正法?眼必致花法混乎其中。花法入而正法昧,急遽难变,其所关系岂小小哉?主将率三军首锋,非艺曷以作勇,非勇曷以前率?是故为将者,不拘三军各色武艺,长短器具,必一习之,即不能皆精,必精其一、二技,而余技亦必习知其概。他如火器之具、军中利用,而品制多门,一器之用,什物数种,最难求精求备,非为将者自信之真,自知之熟,弗能适用也。虽一物之微,弗亲查较,弗能适用也。至于车之为用,制之之宜,马之调习,饲蓄之方,皆将之事也。一事不知,则一事废,斯乏一事之济,为将者可不知艺哉?当与读习之工,分日并讲,然讲论既明,必实将是器是艺亲见而亲作之。作之不止,至于熟,则一艺工矣。复加一艺,知而实习,斯得其用,艺之妙矣。
正习讹(此当开导于蒙,故厕诸篇之中)
习武者不外于孙吴。是习孙吴者,皆孙吴之徒也。自夫世好之不同也。试文之余,每于篇中必肆诋毁讥,诮其师无所不至。试使今日之毁师者,受国家戡定之寄,而能抚外安内如孙吴者几人哉?夫业彼之业,而诋彼之短,是无师矣。以无师之心,而知忠爱之道,有是理乎?况夫武弁之子,受娠于父母之怀,已有嫡长伦次,承袭其官,此朝廷所以豢我、命我以武者也,较之生长闾阎,从事俎豆,而弃其本习,事王伯之谈,得已而不已者,不同也。及其长也,受官行伍,则二百年国恩,望以报之于其身,非执凶器诛叛乱,无以塞责。责塞者荣,负者法当死,并其祖父之绩而废之,弗录。
尔将曰:“军旅之毋学,五伯之羞称,却乃藉其豢养之赀,用心逐时之末,谓之人品,高谈于宾筵,穷取于文艺佛老,盗高人之名,杂缙绅之伍,固实未尝不为之荣矣。”第朝廷豢养武夫,正为今日将材之需,今所学非所职,所习非所用,缓急之际,求将于武弁,而不得其人;求将于草莽,而不得其人;疆场之事,付之无可奈何,是所负者惟君父而已。夫此辈之于时,谓之叛臣可也,谓之贼臣可也。加以不忠之戳,其何辞哉?虽然,苟托执事举而文艺兼备者,谓非全器乎?
练真将
夫如是而教养之矣,而不履夫实境,是犹瞽目者谈五色之丝,虽离娄不足过之,逮以丝付手,命之曰某为某色,则依然瞽矣。兵凶战危,场肆营阵之习,固所必由,而不可废,亦不过筌蹄之学,而非忘言之境也。必也无论南北,但于用兵地方,将所储诸士辈,分置行间,出战则置之战阵之后,于实境以试之。试之既真,且小委以尝之,尝之无疑,然后可用。
分将品
夫如是教养之矣。能是数者,纯乎纯矣,而兼以文义,雅有德量,则大将也。能是数者,优于技艺,励于鼓舞,短于文学,则偏裨也。才有余而志不足以当之,勇有余而志不足而承之,皆小将也。夫如是而教养之矣。或既而为愚、为诈、为贪,而皆有一长者收之幕次,因其事变,偶一使之,优以金帛,勿轻示以爵位,一事竣则复幕次,一事起则暂复任用,有事则重之而足其欲,无事则恕之而严其处。此养鹰之法,所以为驭将之要论。而驾使裨偏,无往不济者也。
若曰:“待大将之道如何?”夫如而教养之矣,功由序进,德与功孚,尤如慎而择之,务廉其人,无欲焉。无所为而为善焉,功日高而心日下焉,位愈隆而志益坚焉,果为纯臣无二心焉,推诚心以致之,绝疑间以重之,归其事柄,假其设施,言必行焉,计必听焉,财谷无问夫出入,总有裨于用而已矣。机宜无掣其肘腕,总为有成功而已矣。讒间无听,总为乃心王室而已矣。食之尽其材,鸣之通其意,务使展千里之足,驰九轨之道,国有良将,军行罔功,未之有也。
练心气(此成材之将,练兵之要,故次于末)
人有此身,先有此气心。气发于外,根原于心。匪心则气曷出?故出诸心者为真气,格于物而发者为客气,练心则气壮。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养心也。”又曰:“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是心者内气也;气者外心也,故出诸心者为真气,则出于气者为真勇矣。是故走阵于场,习艺于师,召耳目以金鼓,齐勇怯以刑名,皆兵中之一事,如人之五官、十指、四肢、皮毛各有轻重缓急之司,要之少一件,固非完人,便少一件,亦未害其为人,亦与大命无干,何也?不足以该全体也。即如三军之政,行伍号令,旗鼓技艺之数,少一件固不足以为万全之师,少一件亦未必不能为一战之胜,故大命所系在气,而内属乎心,心之所系,由神明之感,自然之应也。故诛一人而千万人顺,诛心也;赏一人而千万人奋,赏亦心也。不怒而威,岂斧钺之力哉?不言而信,岂金帛之惠哉?视死如归,得其心也;视敌如仇,心之同也。苟不求于心,而务求于气,诚以北方之兵,骁悍劲猛,气孰尚焉?往年征役于吴,一败而不可复振,盖其所发为勇者,乃浮气之在外者,非真气之根于心也。气根于心,则百败不可挫,天下莫当父子之兵矣。
戚子于督兵东南时,凡诸营伍中,有养气太勇而久未用者,不使当前行。以其积气大浮,畏心渐掩,不重视其号令,必堕贼之计中。故兵入惟恐其不勇,人皆知之,而勇之过盛亦不可用,则知之者鲜矣。善将者,宜如何而练其心气哉?是不外身率之道而已矣。倡忠义之理,每身先之,以诚感诚。又如婴儿哑子,饮食为之通,疾病为之恤,患难为之共,甘苦为之同,盖有情焉。如婴儿不能自通乎心,如哑子不能自白于口,善将者不待其心之发,而先为之所,不待其口之出,而预为之谋,谆谆论以忠君之义、祸福之辨、修短之数、死生之理,使之习服忠义,足以无忝所生,其为荣也利也。
如何世之情事,有重于死者,有甚于生者、人心观感之下,积戴之久,感于爱则爱君爱将,而身非所爱,感于义则不忍后君后将,而先其所私,感于祸福之辨则患难不足恐,而亲上之志坚,感于修短死生之数,则水火存亡不足以夺得其心。万人一心,心一而气齐,气齐而万人为一死夫,是吾以一心之万力,而敌万力之各心,以一死夫而拒彼万生命。孔曰:“教民七年。”孟曰:“仁者无敌。”执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非得心而一气,何以致此于民哉?故感通之神,孟贲失其勇,良平失其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民之可使赴汤蹈火,趋仁如水趋下,况三军之士,佐之以不时之赏,斧钺之威,而行吾仁义于其中,为有本之治耶?或谓常操之套,果可用于临敌否?而真操赏罚精微之处,亦在此否耶?
戚子曰:操兵之道,不独执旗走阵于场肆,而后谓之操,虽闲居、坐睡、嬉戏亦操也。善操兵者,必使其气性活泼,或逸而冗之,或劳而息之,俱无定格。或相其意态,察其动静,而撙节之。故操手足号令易,而操心性气难,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难。能操而使其气性活泼,又必须收其心,有所秉畏兢业。又有操之似者,最为操之害。何则?欢哗散野,似性气活泼,懈苦不振,似心有兢业,为将者辨此为急,如此可以语韬钤之秘矣。猎人养鹰犬,故小道也,将无所似乎?且夫好生恶死,恒人之情也。为将之术,欲使人乐死而恶生,是拂人之情矣。盖必中有生道在乎其间,众人悉之而轻其死,以幸其生,非果于恶生而必死也。故所谓恩赏者,不独金帛之惠之谓,虽一言一动,亦可以为恩为惠;所谓威罚者,不独刑杖之威之谓,虽一语一默亦可以为威为罚。操之于场肆者,不谓之操,所谓筌蹄也。而兵虽静处闾阎,亦谓之操,乃真操也。微乎微乎,妙不可测;神乎神乎,玄之又玄。此圣贤之精微,经典之英华,儒者之能事,岂寻常章句之可拟耶?况诿之曰:“弓马粗材,武夫血气之技,呜呼可?”或曰:“子用兵酷嗜节制,遂至成效。节制工夫,从何下手?”
戚子曰:束伍为始,教号令次之,器械次之,微权重焉,不能传也。当於经籍中采其精华,师其意而不泥,实事中造其知识,衡於己而通变,推而进之,于具武直取上乘。孔子云“我战则克”是已。勿谓行伍愚卒,不可感通,恃无才之小勇,幸狙诈之一中也。呜呼?
正选练(此责不在将,故以终篇)
夫如是而教养之矣,而率倡之机,存乎上,不有以转移之。拘夫今日之俗,好将材亦不可得也。故曰:“士修之于家,而坏于壮行之时”,是也。我国家南北取将,好异而习不同,最重莫西北若也。其取将也,颐指气使,屈体无骨,德中选矣;阿谀取容,伺意作止,才中选矣;乡愿势位,不立名分,量中选矣。大言不惭,自以未尝学问为美行,阳卖奋杀之口,阴为夤缘之计,单骑斩馘,抚剑疾视,为将之上选。其实则单骑亦伪,斩馘亦伪,抚剑吾人之前,而实未尝抚剑。当数万之众,废三千之营,而供百余之家丁,鼠窃狗偷,张大其说,以为功伐,虽大将亦由此而立跻之。至于所寄取将之耳目者,又皆未经事少年,识见不同,好尚情殊,所谓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任者也。况将之用以气,气之发未免有过中之差,使其一不投好,即才如孙吴,皆加以不韪之名,立贾奇祸。夫将亦人耳,中才者多遁世无闷,独立而不惧者极少,几何而不为习好所移乎?其在东南也,凡所以取材于武弁者,俗尚循雅,叱见武戆,必其峨冠博带,高谈阔论,绘文赋诗谈舌之辈,下之得于观感,以为不如此不足以希世而窃名位。其于行伍分数,刑名法令,姑视为赘疣而已。且凡用兵之地,多事之秋,乏材之时,或用其一长,或恕其任怨,稍稍听其展布,一事甫竣,前劳尽忘,旧怨早起,督过者纷纷,修复日前之恨,或谓不合时格,或谓今得反之,惟恐弃之不速,为吾俎豆之耻。呜呼!得人以强吾疆事,公心于君父者,可若此乎?是则不在将,而在将将者之责也。
卷二 储练通论(下)
一。原军礼
夫军中可使必斗者,军礼也。军礼者,名分也。兵法斗众如斗寡,刑名是也。意正在此,彼临敌用命,系于平日有礼,礼不可逾闲,则知死长。苟事急布惠,当阵杀人,皆无救于成事。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如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皆平日之威仪习之有素故也。近日武教不明,行伍宽纵,盖由上人视此为不急之务。加以头目欲多无刚,和光延日,而不任怨,军礼之不兴也久矣。礼不兴则名分不正,名分不正故履加于冠上,太阿倒持,臂岂能使指哉?
为今之法,宜将士众编伍既成,申令再三,期集于场,主将临之,务使小卒跪听队长约束,惟言是行。少有犯者,即得以径行捆打,重则贯割其耳。凡有兵告队长,必先以军法捆打,而后与究其理,惟有侵克一节,不在禁例,牵引侵克,以图害本管队长者,约以军法。队下卒人犯科,队长同伙,咸抵于罪。若队长之临士卒,亦必尽其同甘共苦之情,其责队长之承哨长,亦如之,哨长之承哨官亦如之,哨官之承把总亦如之,把总之承偏裨亦如之。如是而威仪名礼既明于夙,一旦临垒,偏将于把总,把总于哨官,哨长于队长,队长于士卒,皆举手而挥,驱而往,驱而来,孰不从命?少有玩者,一怒而三军惧,凡各相上一等者倡之。总不敢弃偏裨,哨不敢弃总,队不敢弃哨,卒不敢弃队,不惟不敢弃,且不忍弃焉。指之令于臂,臂之令于身,行之有素,习成自然。军礼之关于斗,岂不切哉?
一。原用人
夫人心不同,有如其面,诚为难知,如深渊求珠。兵法虽云:“使诈使愚,酒色财气之人,皆在不弃。”彼前项之徒,只可使于一时一事,因其所迷而激之,为我尽一艺之力则可也。若夫寄一旅之众,当疆场之责,有死生利害之相加,有钱谷给散之相近,有患难艰苦之共尝,齐一行伍之耳目,感如乌合之人心,使之赴汤蹈火,从吾所愿,岂贪、诈、奸、愚足以当之哉?
故用领兵之人,宁过于诚实。北方所谓老实,南方所谓呆气是也。彼伶俐之徙,平日只顾身家,而怠所事,明恃其才足以庇缓急。至于袍鼓之间,先看得利害分明,恃能颠倒是非,必不用命前列,我之感召不能化之,我之号令不能信之,而在我驾驭之道,穷而滞矣。诚实之人,感恩而为忍负,畏威则不敢负,虽才有不逮,而疵瑕不忍遮掩,则吾耳目不眩于是非。然又有一等冲锋隐阵之徒,而不堪于管练统驭者;又有一等调度知方之徒,而胆力不堪领锋率众者;于此处之尽其道,而使偏于勇力者可以将兵,偏于调度者可以冲锋,是诚在我良工之心苦矣。
哨官以上,弓马技艺,皆其末节,不足为重轻,然亦须各有一艺,然后仗此无恐,庶可当先,且平时教练头目,先知此艺之利病,庶可以示人之习向,苟不可得兼,宁用有胆而无艺者。然则贪诈愚不可用于统众,诚实足以付一军,似矣。又何加焉?必也奉主将之命,宁使下怨而奉行惟谨,不苟取士卒之财,而与之同其甘苦,略知文字,有志向上,庶几千人之将矣。此所谓干实事之人也。干实事之人,临阵而不弃命率众者有之矣。奸诈伶俐之人,驱以死敌者,未之有也。
一。原性气
夫人之生,禀天地之灵。天地有南北寒暖之殊,故人禀有强弱、直诈、智愚之别。南北之不可同,若天地之寒暖不能一也。江以北,大端气浮而轻躁,易挫而难振,此盖一时迫切之浮气,非真勇气也。似当先挫仰其浮气,发其真勇。南兵气虽乎和而虑周,多虚激之气,而无刎颈决腹之志,似当扫其虚气,作其真勇。教驭之方,亦自不同。大抵江北,土平水少,兵法所谓十步当一骑,正其地也。当重骑兵,然骑兵不使短战,倭铳可以远及,因骑形之大,犹易中伤,步骑必须兼用,但骑不可逼步之后,步若教练未信,亦不可使当骑之前,骑旁攻而步正出,或者其可乎?骑于弓矢之外,可用毒弩,平野之地,衡骑散列,直冲贼营,以毒弩射之,尤非弓矢所能比也。步兵乘险打铳,而揉之以骑,亦无不可。虽然,临机应变,因敌易形,又在主将,不能逆睹也。
一。原感召
夫民心至愚而神,无令之政,不诛之威,画地而守,不赏而劝,贵贱异养,尊卑异位,岂尽是智力所能驱之哉?然古今人无贤智,自王侯以至于庶人,有同焉者,昭然而不昧也。惟尽我之所与,行伍同者,而行伍以同应之,彼亦自不能知,故立得脚根定,蹈水火而不辞。凡为主将者,主将非大将之谓也。一队之中队长为主将,一哨之中哨长为主将,以上仿此。至诚待下,平居之时,视其疾病,察其好恶,实心爱之,真如父子一家,又谆谆忠义之辞,感召乎众;入操之时,虚心公念,犯必不赦,至亲不私,必信必果;出征之日,同其甘苦,身先矢石;临财之际,均分义让。如此则无欲,无欲则刚明正直,足以使人。下卒虽愚,朝夕得乎观感,义爱蓄于平时,奋气发于临用,将见利之而不庸,杀之而不怨,性命于是乎轻,恩威于是乎重,而油然莫知其使之者矣。但将士色货之驱,鲜能自振自立,必吾上人谆谆教导,严切察访,随过曲防,以纳于轨,不可化诲者严以重刑,加以连坐,万人一心,所向无敌,不在兹乎?
一。原信
夫人无信不立。而军中之信,犹如冬之裘,夏之葛,不可一时缺者。夫子曰:“去食去兵,民无信不立。”当今之时,天下之政,载条例,颁诸陈奏,充栋累牍,集案盈几,皆通变、宜民、致治之言也。朝行暮辍,而曾无一补于治者,不信之故耳。故今之官府,告示张挂通衢,大字招揭,可谓信令矣。而举目一看者谁何?良由官府不行督察之令,小民习为故事。如此,而虽日出一示何益哉?苟着实举而行之,如有司官只一牧字有余用矣。兵中号令,更不可一字苟且,凡集乌合之兵,行伍既就,首阅体统,以正军体,军体不肃者有诛。军体既正,在南则《纪效新书》,在北则《练兵实纪》,择其第一当习者,人各一本,每入教场,先令每队中识字者一人,读与众听,日限若干,抽兵考背,书声彻外,至有兵人苦之曰:“我辈能读书,必去考做秀才,不来当兵矣。”此岂得已哉?人心既苦,则又从而解谕之,使知当习之故,如此人人知我之令矣。然未必人人行我之令也,于是再约以期,挨次查其行否,怠事者有诛。岁月之余,习久信立,人人知方,是之谓节制之师,是之谓人自为战。今人之谈兵者,却以不用节制,野战向敌,人出已意,谓之人自为战,谬矣谬矣!是故行之而必察,察之而必行,操简驭繁,统万如一,信于先而用于后,故未战而庙算胜者,此也。孙子以信居二,吴子以果居中,诚能着实用力,于此二字庶几乎节制之师。
一、原教
夫人之才器不同,而同归于适用;人之作用不同,而同归于得士心,是在吾因材造就无一毫预于已耳。圣门七十子,问政问孝,吾夫子应之,未尝有同语,各因其未及而发之也。未及者既至,其于已至者皆同矣。敢以敝营一二实事为对,如一把总,平日优礼于头目,而严察于兵士,凡是营之兵,犯必轻处,恩必遍及,有当治以法者,必多责成头目。如一把总平日宽爱兵卒,而操切头目,凡是营之兵犯必重处,威必全加,及有当连坐以法者,必量贷之。其有优于调度而短于冲锋者,委司策应,必佐之以强兵勇士,其有优于胆勇而短于调度者,委司前行,必付以伶便之佐,授以不移之令,是皆因材而加造就。无分智勇,尽可收功,实不容一毫己意为之增损也。由总而驭哨官,哨官而驭哨队长,队长于十人之中,亦当因平素十人性禀何如,人人异应。如勇者劝之合十人以为勇,不可独恃其勇,勇者未必皆被害,晓其义命以作其勇之类,务使十人各奋其所长,而改其所短,破其所疑,此须主将谆谆而诲,刊刻遍及,悬以赏罚,不时抽直,所谓比及三年,有勇知方,此其知方之教乎?
一。原群艺
旗鼓营阵,夫群艺旗鼓营阵之于军中,犹人身之手足、五官也。手足痿痺,五官病废,固不足以为人。然元气腹心,实非手足、五官所能摄,至使手能舞,足能蹈,目能视,耳能听,鼻能闻,口能言,各效用而尽职者,元气腹心之事也。元气腹心,总统万事,其在兵中,于本体则感召之道,于效验则为立得脚根定。虽然,技艺不精,以卒予敌,旗鼓不明,是为浪战,小阵不整,节制何居,又皆必不可缺,而亦不可独恃者耳。
一。原练兵
夫器械不习,与赤手同。教习之道,须先重师礼。古云:“师道立而善人多。”教师之类,于位甚卑。然在兵卒之间,即师傅之尊也。兵卒素未习艺者,不知艺之可好,略闻外习者,心中有物而不化,自恃旧习以为佳技。师道不立,则言不信,教之不遵,学之不习,习而不悦,师道废而教无成矣。须于兵卒间,隆以师礼,付以便宜。凡兵士之不听教者,得径行责治,禀官示以军法。将士头目,皆习其业,小卒相视而谓曰:“其尊者信之如此,吾辈当何如耶?”如此师教行,习服速矣。但教师之类,皆血气小人,一技在身,如藏至室,便不肯尽其法以诲人,且或需索供养以厚薄为是非,如此卒心不服,习艺为虚文,故不假之师权,则教习不行。若假之师权,则分外生事,在吾善操其驾驭之柄而已。
一。原火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