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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_21 弗兰克·赫伯特(美)
  “那些爱讲小道理的人会欢迎任何观点,”保罗说,“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件事。”
  他转身走开,实际上他希望他们有那样的信心。不一会儿,他问道:“城里的人情况怎么样?他们被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斯第尔格喃喃说道。
  保罗看着他。“你怎么啦?”
  “我从来不知道城市人可以完全信赖。”斯第尔格说。
  “我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城市人。”保罗说。
  斯第尔格僵住了,他的脸因充血而变得灰暗。“摩亚迪知道,我并不是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第尔格。但是,对一个人的评价,不是看他要做什么,而是看他实际上做了些什么。这些城市人有弗雷曼血统,只是他们还没有学会摆脱他们的桎梏。我们将教会他们。”
  斯第尔格点点头,忧伤地说:“一个人一生的习惯,摩亚迪。在殡葬平原,我们学会了蔑视社团的人。”
  保罗看了哥尼一眼,他在打量着斯第尔格。保罗说:“哥尼,给我们讲一讲,下面洼地的城市人为什么被萨多卡人从他们自己的家园里赶走?”
  “老花样,公爵。他们认为可以用这些难民来加重我们的负担。”
  “自认为强大的人早已忘记了如何有效地与他们作战的游击队,自那以来,已经很长的时间了。”保罗说,“萨多卡人一直被玩弄于我们的股掌之上,他们以抢劫城市妇女为乐,用那些反对他们的人的头颅来装饰他们胜利的战旗。因此,他们一开始就在那些人中制造仇恨……造成改换主人的可能性。萨多卡人是在为我们招募新兵,斯第尔格。”
  “城市人确实显得很高兴。”斯第尔格说。
  “很明显,他们的仇恨是新的,”保罗说,“那也是我们招募他们,使他们成为令人感到震惊的军队的原因。”
  “他们之间的杀戮将会令人感到害怕。”哥尼说。
  斯第尔格点头赞同他的看法。
  “他们已被告知力量对比的差距,”保罗说,“他们知道,杀死一个萨多卡人,我们就少了一个敌人。你们知道,先生们,他们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死。他们也已经发现他们也是人,他们正在觉醒。”
  从望远镜那里传来了观察员的小声惊叹声。保罗急忙跑到岩石裂缝处,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里出现了大骚乱,摩亚迪,”观察员说,“在那个魔鬼金属兵营旁边,从韦斯特边缘墙那边开过来一辆地面车,它就像一只老鹰飞入岩鸡的巢穴。”
  “我们释放的那几个萨多卡俘虏已经到了。”保罗说。
  “他们现在在整个着陆场周围建起了屏蔽,”观察员说,“我看见了空气的震荡,甚至还看到了他们储藏衰微香料的院子。”
  “现在,他们知道了他们是在与谁作战,”哥尼说,“让哈可宁野兽去发抖吧!让他们去为一个活着的阿特雷兹人烦恼吧!”
  保罗对那个望远镜旁边的弗雷曼敢死队员说:“注意观察皇上飞船顶上的旗杆,如果我的旗帜在那上面升起……”
  “它不会升起来。”哥尼说。
  保罗看到斯第尔格迷惑地皱着眉,便说:“如果皇上答应了我的要求,他会通过重新在阿拉吉斯上空升起阿特雷兹的旗帜来发出信号。然后我们将执行第二套方案,只向哈可宁人发起攻击。萨多卡人会站在一边,让我们来解决我们自己和哈可宁之间的问题。”
  “对于处理这些外星球的事情,我没有经验,”斯第尔格说,“我听说过这些事,但是,它们似乎不可能……”
  “你不需要经验也会知道他们将要干什么。”哥尼说。
  “他们在高高的飞船上方升起了一面新的旗帜,”观察员说,“那是一面黄色的旗帜……中央有一个黑红相间的环。”
  “一件微妙的事情,”保罗说,“它是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旗帜。”
  “它与其他飞船上的旗帜一样。”弗雷曼敢死队员说。
  “我不明白。”斯第尔格说。
  “真的是一件微妙的事情。”哥尼说,“要是升起的是阿特雷兹的旗帜,皇上说的话就必须算数,因为他周围有不少的观察者。他可能用哈可宁的旗帜发出了信号,召集起他的人——那是一个明白无误的宣告。但是他没有,他升起的却是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破旗。他是在告诉那里的人……”哥尼用手指着天空:“……利益所在的地方。他是说:他并不关心这里是否有阿特雷兹人。”
  “在暴风袭击屏蔽墙之前还有多长时间?”保罗问道。
  斯第尔格转身向洼地中的一个弗雷曼敢死队员走过去,向他询问。一会儿之后,他回来说:“暴风不久就会到达这里,摩亚迪。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快。这次暴风非常大……也许比你希望的还要大。”
  “这是我的风暴。”保罗说。看见并听见他讲话的弗雷曼敢死队员们的脸上露出了沉默的敬畏表情。“虽然它将震动整个世界,但是它不会超过我的希望。它会不会冲击整个屏蔽墙?”
  “差不多没有什么影响。”斯第尔格说。
  一名侦察兵从通往下面洼地的岩洞里爬过来,说:“萨多卡和哈可宁巡逻队正在往回撤,摩亚迪。”
  “他们期望暴风把大量的沙注入洼地,这样可以妨碍能见度,”
  斯第尔格说,“他们认为我们也会处于同样的困境。”
  “告诉我们的炮手,在能见度降低前把目标瞄准好,”保罗说,“他们必须在暴风摧毁屏蔽时,把那些飞船的机头全部敲掉。”他走到裂缝的岩壁边缘,将掩蔽罩向后拉开一点,抬头看着天空。他把掩蔽罩重新拉上,说:“开始把我们的人派下去,斯第尔格。”
  “你不与我们一起下去?”斯第尔格问。
  “我将与敢死队在这里呆一会儿。”保罗说。
  斯第尔格看着哥尼,表示理解地耸了耸肩,钻进岩壁上的洞,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把炸毁屏蔽墙的起爆器交给你,哥尼,”保罗说,“你愿意来炸掉它吗?”
  “我愿意干。”
  保罗向一位敢死队军官示意,说:“奥塞姆,开始让侦察人员撤离这一地区,他们必须在暴风袭击之前全部撤出。”
  那人鞠了一躬,沿着斯第尔格走的路走了。
  哥尼靠在岩缝边上,对在望远镜旁观察的那人说:“注意南边的屏蔽墙,在被炸倒之前,它完全没有防护能力。”
  “放出羽翼信使做时间信号。”保罗命令道。
  “一些陆地战车在向南边的屏蔽墙运动,”望远镜旁的人说,“一些还使用了发射武器,是在探路。我们的人按照你的命令使用了身体护屏。陆地战车停了下来。”
  一切突然沉静下来。在这突然的安静中,保罗听见风魔在头上飞舞——风暴的前奏。沙开始从掩蔽罩的缝隙向下流入凹坑。一阵狂风吹来,刮走了他们头上的掩蔽罩。
  保罗示意他的弗雷曼敢死队员躲进隧洞。他走到隧道口边,停在安放通讯设备的地方,哥尼呆在他的身边。保罗蹲在通讯员上面的地方。
  有人说:“这是风暴的老祖母的老祖母,摩亚迪。”
  保罗抬头看了一眼变得黑暗的天空,说:“哥尼,让南边屏蔽墙的观察员马上撤离。”由于风暴的怒吼声,他不得不重复他的命令。
  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超过了暴风的呼啸声。
  哥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保罗把面部过滤器和滤析服头罩系牢。
  哥尼回来了。
  保罗拍了一下哥尼的肩头,指着通讯员那一边安在隧道口的起爆器。哥尼走进隧道,停在那里,一只手压在起爆器上。他看着保罗。
  “我们收不到信号,”保罗身边的通讯员说,“静电干扰太大。”
  保罗点点头,眼睛继续盯着通讯员面前的时间刻度盘。过了一会儿,保罗看了一下哥尼,举起一只手。再次注视着时间刻度盘。时间记数器的指针慢慢地转着最后一圈。
  “起爆!”保罗大喊一声,猛力挥下手臂。
  哥尼用力按下了起爆器。
  似乎过了整整一秒钟,他们才感到脚下大地的震动、风暴的怒号加上爆炸的轰隆声。
  那个用望远镜进行观察的弗雷曼敢死队员出现在保罗面前,望远镜夹在腋下。他大声说:“屏蔽墙被炸塌了,摩亚迪。暴风袭击了它们,我们的大炮开火了。”
  保罗想到横扫洼地的暴风,以及摧毁敌人营地所有屏蔽障碍的、暴风卷起的沙所形成的巨大沙墙所带的静电电荷。
  “暴风来了!”有人高声喊道,“我们必须躲到掩体下面去,摩亚迪!”
  保罗恢复了知觉,感到沙像针一样刺着他裸露的脸颊。我们犯下了罪恶,他想。他一只手臂抱着通讯员的肩,说:“把这些设备留下!隧道里还有许多设备。”他感到自己被人拉开。弗雷曼敢死队员簇拥着他挤进隧道口,他立即感到洞里相对的安静。他转过一个弯角,进入一个小小的洞室,洞室顶上吊着一盏球形灯,洞室的对面又有一个隧道口。
  另一个通讯员坐在洞室里的通讯设备旁边。他对保罗说:“静电干扰太大。”
  暴风卷起的沙充满了他们周围的空间。
  “封闭这个隧道!”保罗大声命令道。安静突然产生的压力表明,他的命令已被执行。“通向下面洼地的通道仍然是通的吗?”
  一位敢死队员马上跑去查看,回来说:“爆炸使一小块岩石掉下来,但是工程师们说,道路仍然是通的。他们正在用激光光束清理现场。”
  “告诉他们用手干,”保罗吼道,“下面还有一些活跃的屏蔽还需激光来对付。”
  “他们行动很小心,摩亚迪。”那人说。但他还是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
  这时,从外面进来的那些通讯员从他身边经过,仍然带着那些设备。
  “我告诉过你们把这些设备留下!”保罗说。
  “弗雷曼人不喜欢抛弃他们的东西,摩亚迪。”一位敢死队员说。
  “现在人比东西更重要,”保罗说,“不久我们就会有比我们能够使用的更多的设备,或者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设备。”
  哥尼·哈莱克走到他身边,说:“我听他们说,下去的路通了。
  我们这里离地面很近,阁下。哈可宁人是否会采取某种行动来报复我们呢?“
  “他们不可能进行报复,”保罗说,“他们只是发现他们没有了屏蔽,不能离开阿拉吉斯。”
  “新的指挥所已经准备好了,阁下。”哥尼说。
  “在新指挥所里,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我,”保罗说,“没有我,计划也会照样进行。我们必须等待……”
  “我收到了信号,摩亚迪。”那个在通讯设备旁工作的通讯员说。接着他又摇摇头,把耳机紧紧地压在耳朵上。“静电干扰太大!”
  他开始在他面前的一个本子上画着,又摇摇头,等着,又在本子上写着,又等着……
  保罗走到那个通讯员身旁,其他的弗雷曼敢死队员后退一步,给他让出地方来。他看着那人在本子上写下来的东西,读着:“偷袭,……在泰布营地……俘获……阿丽娅(空白)家(空白)
  死……他们(空白)摩亚迪的儿子……“
  通讯员再次摇头。
  保罗看见哥尼在看着他。
  “电报上说的只是只言片语,”哥尼说,“由于静电的缘故,你不知道……”
  “我儿子死了。”保罗说。他说此话时,他知道这是真的。“我儿子死了……阿丽娅被俘了……作人质。”他感到空虚,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他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带来了死亡和悲哀,就像可以传遍宇宙的瘟疫。
  他感到那位老人的聪明,他从无数可能存在的生命的经历中,积累起了丰富的经验。好像有某个东西在他内部揉搓着他,发出嘻嘻的笑声。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章
 
  摩亚迪站在他们面前,说:“虽然我们相信俘虏会死,但是她还活着。因为产生她的种子也是产生我的种子,她的声音也是我的声音。她能看到最遥远的希望,是的,因为我的缘故,她也能看到不可知的境界。”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伏拉迪米尔·哈可宁男爵的眼睛看着地板,站在御用接见室里。这是帕迪沙皇帝的金属兵营中的一间椭圆形大厅。
  男爵偷偷地打量过这个金属墙壁的房间和它的居住者——皇上的私人卫队的军官、侍从、卫兵,以及绕墙站立的萨多卡军人。他们站在破烂而血迹斑斑的军旗下面。那是一件战利品,也是这个大厅的惟一的装饰品。
  “皇上驾到!”这声音来自接见室的右边,在又高又深的走廊里发出震耳的回声。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从走廊里走了出来,进入接见大厅,后面跟着他的随从。他站立着,等待着人们把他的皇帝宝座抬进来。他没有看一眼男爵,似乎也没有看接见大厅里的任何人。
  男爵发现他不能不理皇上。他打量着皇上,寻找这次皇上召见他的目的的线索,猜测着皇上的意图。皇上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宝座抬出来。他身材修长、雅致,身上穿的镶有金边的灰色萨多卡军服合身得体。他那张瘦脸和冷峻的眼睛使男爵想起了很久以前死去的雷多公爵,他与那个食肉动物有相似的外貌。但是皇上的头发是红色,而不是黑色的。他的大部分头发隐藏在萨多卡将军头盔下,头盔上是皇帝的金色顶饰。
  侍从们抬来了皇帝的宝座。它是用一整块哈加尔石英石雕刻而成的大椅子——半透明的蓝绿色夹杂着黄色火焰的条纹。他们把它放在接见大厅的高台上。皇上登上高台,坐在椅子上。
  一个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宽松长袍的老女人,头罩向下拉盖住前额,离开皇上的侍从队伍,走到皇上宝座后站定。她的一只爪子似的手搭在石英石御椅背上,眼睛从面罩里窥视着台下,就像一幅巫婆的讽刺画——深陷的眼睛,突出的双颊,过长的鼻子,长满斑点的皮肤,突出的筋脉。
  男爵一看见她,就不停地颤抖,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
  皇上真言师的出现,说明这次会见的重要。男爵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扫视着皇上的侍从,想从他们身上找出一些线索。还有两个吉尔德人的代表:一个又高又瘦,另一个又矮又胖,两人都有一双平淡的灰眼睛。在侍从中间,站着皇上的一个女儿——伊丽兰公主。
  他们说她正在受到最严格的比·吉斯特训练,是一个注定要当圣母的女人。她个子高大,皮肤白皙,漂亮的脸蛋,一双能看透他人的绿色眼睛。
  “我亲爱的男爵。”
  皇上注意到他,用受到竭力控制的男中音屈尊向他打招呼,同时也表露出对他的冷漠态度。
  男爵低低地弯下腰去,向前走到他被要求站的位置,离皇上坐的高台十步远。“我应召来见您,陛下。”
  “应召!”那老巫婆咯咯地笑着说。
  “好了,圣母。”皇上责备道,但是,他对男爵的狼狈相感到好笑。他说:“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把你的下属萨菲·哈瓦特藏到哪里去了。”
  男爵左右看了看,后悔自己没有带上自己的护卫到这里来。他想:带护卫来不是因为他们对抗击萨多卡人有多大的作用,而是……
  “嗯?”皇上说。
  “他失踪已经五天了,陛下,”男爵迅速瞥了一眼吉尔德的代表,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皇上,“他本来应该在走私者的基地着陆,并试图混进疯狂的弗雷曼人的营地。这个摩亚迪……”
  “不可能!”
  那个女巫爪子似的手拍了拍皇上的肩,身体向前靠,附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皇帝点着头,说:“五天。男爵,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为他的失踪感到焦急?”
  “我有些着急,陛下!”
  皇帝继续盯着他看,等待着他的回答。这时圣母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陛下,”男爵说,“无论如何哈瓦特也活不过几个小时。”他向皇上解释了哈瓦特服用的毒药潜伏体内,以及需要解毒药的情况。
  “你真聪明,男爵,”皇上说,“你的侄儿拉宾和小菲得·罗斯又到哪里去了?”
  “暴风要来了,陛下。我派他们去检查我们的环形防御工事,以免弗雷曼人在风沙的掩护下发起进攻。”
  “检查环形防御工事。”皇上说,好像他是在噘起嘴唇说话,“在这个洼地里,风暴不会很大。我在这里有五个军团的萨多卡士兵,弗雷曼兔崽子不敢向我发起攻击。”
  “肯定不会,陛下,”男爵说,“但是,小心谨慎所犯的错误是不可以指责的。”
  “啊——”皇上说,“指责。那么,难道我不该说阿拉吉斯的这件荒唐事花了我多少时间?我也不该说宇宙联合开发公司的钱被倾倒在这个老鼠洞里?难道我也不该讲由于这件倒楣的事情,我不得不耽误,甚至取消宫廷的活动和国家事务?”
  男爵低下头,被皇上的震怒吓坏了。
  男爵在这里所处的微妙地位,孤独,只有依赖于大联合委员会和各大家族的宣言,使他感到恐慌。他要杀我?男爵问自己。他不能杀我!不能当着其他大家族的人的面杀我!更不能为阿拉吉斯这种令人不安的动荡局势寻找借口而杀我!
  “你把人质带来了吗?”皇上问。
  “没有用,陛下,”男爵说,“这些弗雷曼疯子为每一个被俘的人举行葬礼,好像这些人已经死了。”
  “是这样的吗?”
  男爵等待着,左顾右盼,看着这御用接见大厅的金属墙壁。想到他周围这个危险的扇形金属帐篷代表着无限的财富和无上的权力,甚至连男爵本人也对它感到敬畏。他带着侍从,男爵想。还有一些无用的宫廷侍者,他的女人和她们的陪伴——理发师、服装设计师……一切皇宫里面依靠宫廷生活的寄生虫。这里所有的人,他们阿谀奉承,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和皇帝一起过着“简陋而不舒适的生活”……他们在这里看着皇上了结这件事,做一些有关战斗的讽刺短诗,崇拜着伤者。
  “也许你从来就没有抓到过恰当的人质。”皇上说。
  他知道某件事,男爵想。恐惧像一块石头被他吞进肚子里,直到他几乎忍不住想到要吃东西。那种感觉就像饥饿一样,他几次在他的吊带减重器里平衡着身子,意欲命令他人给他拿来食物。但是,这里没有人听从他的命令。
  “你知道这个摩亚迪是谁吗?”皇上问。
  “肯定是一个疯子,”男爵说,“一个弗雷曼狂人,宗教冒险家。
  他们定期地出现在文明社会的边缘,陛下是知道的。“
  皇上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的真言师,又回过头来盯着男爵吼道:“你还知道这个摩亚迪的其他情况吗?”
  “一个疯子,”男爵说,“所有的弗雷曼人都发了疯。”
  “发疯?”
  “他的人一边高呼他的名字,一边投入战斗。女人们把她们的婴儿投向我们,自己扑到我们的刀上,以便她们的男人向我们进攻。他们没有……没有……规矩。”
  “那样地坏。”皇上喃喃地说。可是他戏谑的语调并没有逃过男爵的眼睛。“告诉我,我亲爱的男爵,你对阿拉吉斯南方极地进行过调查吗?”
  男爵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皇上,因皇上突然地改变话题而感到震惊。“但是……嗯,您知道的,陛下,那整个地区是无人居住的,那是风和沙蜥的天下。在那些高地上,甚至连衰微香料也没有。”
  “你没有从香料运输机上得过报告,那里出现有成片的绿色?”
  “总有一些这样的报告。有些报告是经过了调查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看到过几棵植物,但却损失了不少的扑翼飞机。代价太昂贵了,陛下。那是一个人类不能长期生活的地方。”
  “原来如此。”皇上说。他弹了一下手指,他宝座左后边的一道门被打开,从门洞里走出来两个萨多卡人,拖着个小女孩。她看起来有四岁左右,穿着一件弗雷曼女式长袍,头罩挂在脑后,露出喉咙边吊着的滤析服连接装置。她显得一点也不害怕。她看人的样子,不知什么原因使男爵感到有点不安。
  甚至连那个老比·吉斯特真言师在小女孩经过她身边时,也连连后退,并对她做了一个躲避的姿势。那老巫婆明显地对那小女孩的出现感到大大地吃惊。
  皇上咳嗽了一声,准备讲话,但是那小女孩却先开了口。她细声细语,但却口齿清楚。“原来他在这里,”她说,向前走到高台边,“他似乎不太像,是吗?一个吓坏了的又老又胖的家伙,身体太虚弱,如果没有减重器,他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的、令人完全想不到的话,让男爵目瞪口呆。尽管他十分愤怒,但却无言以对。她难道是一个诛儒?他问自己。
  “我亲爱的男爵,”皇上说,“认识一下摩亚迪的妹妹。”
  “摩亚迪的妹……”男爵把注意力转移到皇上身上,“我不明白。”
  “我,有的时候也会犯小心谨慎的错误,”皇上说,“已有人向我报告,你说的那个无人居住的极地地区,显示出人类活动的证据。”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男爵抗辩道,“沙蜥……那儿只有沙,明显地……”
  “这些人好像能够避开沙蜥。”皇上说。
  那小女孩在御座旁边的高台上坐下来,双脚吊在台边上,踢着腿,显然对她四周的环境表示赞赏。
  男爵盯着那踢动的双脚,脚的运动带动黑色的长袍和纤维织物下面拖鞋上的皱褶。
  “不幸的是,”皇上说,“我只派了五架军用运输机运送少量的部队去抓俘虏回来审问。我们只有一架飞机返回,带回来三个俘虏。我要你记住,男爵,我的萨多卡人几乎全部被由妇女、儿童和老人组成的战斗部队所消灭。这里的这个孩子指挥着一个战斗小队。”
  “你应该知道,陛下,”男爵说,“他们是怎样的一些人!”
  “我是自己让你们抓住的,”那小女孩说,“我不想见我的哥哥,因为我不得不告诉他他的儿子被杀死了。”
  “我们只有很少的人逃脱,”皇上说,“逃脱!你听见了吗?”
  “要不是那些火焰,我们也把他们杀了。”
  “我的萨多卡人在他们的运输机上使用了太乙喷气器作为火焰喷射器,”皇上说,“绝望的一着和惟一能做的事,是让他们带着三个俘虏离开。你要记住,我亲爱的男爵:萨多卡人是在混战中强行从妇女、儿童和老人中撤走的。”
  “我们应该派大部队进剿,”男爵气愤地说,“我们必须消灭那些最后残存的……”
  “住口!”皇上怒喝道,他在宝座上向前移动了一下,“不要再贬低我的能力。你站在这里,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
  “陛下。”老真言师说。
  他挥手要她安静。“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发现的那些人类活动,也不知道这些优秀人物的战斗能力!”皇上从御座上抬起半个身子,“你把我当成什么,男爵?”
  男爵向后退了两步,想:是拉宾。他给我来了这一手,拉宾已……
  “还有这个捏造的与雷多公爵的争端,”皇上愉快满意地说,坐回到御座上,“你把这件事处理得更漂亮!”
  “陛下,”男爵恳求道,“您……”
  “住口!”
  老比·吉斯特一只手放到皇上的肩上,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着话。
  那个小女孩坐在高台上,停止了踢腿,说:“再让他感到害怕,萨达姆。我不应该喜欢这样,但是,我发现我压抑不住我的高兴。”
  “安静,孩子。”皇上说。他身子前倾,一只手放在孩子的头上,眼睛盯着男爵。“可能吗,男爵?你可能像我的真言师讲的那样头脑简单吗?难道你没有认出这个小女孩是你的同盟者,雷多公爵的女儿?”
  “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他的同盟者,”小女孩说,“我父亲死了。这个老哈可宁野兽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
  男爵麻木地盯着小女孩,粗哑着嗓子说:“你是谁?”
  “我叫阿丽娅,是雷多公爵和杰西卡夫人的女儿,保罗·摩亚迪公爵的妹妹。”小女孩说着,从高台上跳下来,落到御用接见大厅的地板上。“我哥哥发誓要将你的人头挂在他的战旗上。我认为他一定会做到。”
  “别说了,孩子。”皇上说。他坐回到御座上,手支着下颌,看着男爵。
  “我并不会听从皇上的命令,”阿丽娅说,转身看着高台上的老圣母,“她知道为什么。”
  皇上抬起头,看着他的真言师。“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个孩子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东西!”老女人说,“她的母亲应该受到比历史上任何惩罚都还要重的惩罚,死!对那个孩子,或者对生育她的那个女人来说,不可能来得太快!”老女人一根手指指着阿丽娅:“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心灵感应术?”皇上小声说。他的注意力移回到阿丽娅身上。
  “伟大的圣母!”
  “你不理解,陛下,”那个老女人说,“这不是心灵感应术。她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就像我以前的那些人,即那些给了我她们的记忆的人。她存在于我脑子里!她不可能在那里,但她确实在那里!”
  “你说什么?”皇上问道,“这荒唐事是怎么一回事?”
  老女人站直身子,放下指着女孩的手。“我说得太多了,但事实仍然是,不是孩子的这个孩子必须除掉。很久以前,我们就受到警告:要警惕这样的事情发生,要防止这样的生育。但是,我们自己中的一个背叛了我们。”
  “你在胡言乱语,老太婆,”阿丽娅说,“你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你却喋喋不休,就像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子。”阿丽娅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
  老圣母呻吟着,身子摇摆着。
  阿丽娅睁开眼睛说:“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宇宙中的意外事故……而且你在里面起了作用。”
  老圣母伸出双手,在空中推向阿丽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上问,“孩子,你真能把你的思想灌输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中去?”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阿丽娅说,“我不能像你那样思考,除非我生来就是你。”
  “杀了她,”老圣母喃喃地说,紧紧抓住御座的椅背,支撑着自己,“杀了她!”她那下陷的老眼死死盯着阿丽娅。
  “安静!”皇上说,打量着阿丽娅,“孩子,你能与你哥哥通话吗?”
  “我哥哥知道我在这里。”阿丽娅说。
  “你能告诉他,要他投降来换取你的生命吗?”
  阿丽娅天真无邪地对他笑,说:“我不愿意那样做。”
  男爵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阿丽娅身旁。“陛下,”他乞求道,“我不知道……”
  “你又来打断我的话,男爵,”皇上说,“你会丧失你插话的能力的……永远。”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阿丽娅身上,眯着眼睛看着她。“你不愿意,啊?你能看出我想怎么做吗?如果你不服从我的命令的话。”
  “我说过,我不能阅读思想,”她说,“但是人们并不需要心灵感应术来了解你的意图。”
  皇上怒斥道:“孩子,你不可救药。我只好集合起我的军队,使这个星球变成……”
  “不那么简单。”阿丽娅说。她看着那两个吉尔德人:“问问他们。”
  “要违反我的意愿并不是聪明的表现,”皇上说,“你不应该拒绝我这小小的要求。”
  “我哥哥来了,”阿丽娅说,“在摩亚迪面前,甚至皇帝也可能会发抖。因为他具有正义的力量,上大也会对他微笑。”
  皇上急忙站起来。“这游戏玩得太过分了,我将抓住你的哥哥,把他和这个星球碾成……”
  这个房间猛然抖动起来,一道沙的瀑布从御座后面倾泻而下,使那里的金属兵营和皇上的飞船连在了一起。突然加剧的对皮肤的压力告诉人们,大面积的屏蔽被击破了。
  “我告诉过你我哥哥来了。”阿丽娅说。
  皇上站在御座前,右手紧紧压在耳朵上,听着服侍接受器报告出的当时形势。男爵移动两步到了阿丽娅的身后,萨多卡人立即跃到各出口做好战斗的准备。
  “我们退回空间去,重新组织力量,”皇上说,“男爵,请接受我的道歉。这些疯子在风暴的掩护下发动了攻击。我将向他们显示一个皇帝的愤怒。”他指着阿丽娅说:“把她的尸体抛到暴风中去。”
  在他说这话时,阿丽娅感到十分恐惧,后退着想逃跑。“让暴风卷走它能卷走的一切!”她尖叫着,往后退入男爵的怀抱。
  “我抓住她了,陛下!”男爵高声叫道,“要我把她杀死……
  啊……啊……“他把她丢到地上,她抓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外公,”阿丽娅说,“你已经中了阿特雷兹的高姆佳巴。”她站起来,从她手里掉下来一支黑色的针。
  男爵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向外凸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左掌心的一块红斑。“你……你……”他在他的减重器中翻滚着,松弛的肌肉支持着他一寸一寸地离开地板,他的头垂下,嘴大张着。
  “这些人发疯了,”皇上嚎叫着,“快!进入飞船,我们将从这个星球上清除掉每一个……”
  他的左边有东西在闪着火花,一团球形闪电撞击在那边的墙上。当它接触到金属板壁时,发出破裂的响声。御用接见厅里顿时弥漫着绝缘材料燃烧的焦臭味。
  “屏蔽!”一位萨多卡军官叫了起来,“外面的屏蔽倒塌了!他们……”
  他的话被淹没在皇上身后的飞船舱壁剧烈抖动的怒吼声中。
  “他们炸毁了我们飞船的机头!”有人叫道。
  灰尘在房间里腾起。阿丽娅趁机跳了起来,朝门外面跑去。
  皇上打着转,示意他的人进人御座后面飞船边上被打开的安全门。他给一位萨多卡军官打了个手势,并穿过尘雾,命令说:“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抵抗。”
  又一声猛烈的爆裂声震动着金属兵营,接见大厅另一边的双重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风卷着沙吹了进来,只听见人们狂呼乱叫。在暗淡的光线下,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阿丽娅。她冲出了大厅,找到一把刀,按照她所受到的弗雷曼训练应该做的那样,杀死那些哈可宁和萨多卡伤员。萨多卡军人冲过变成绿色的尘雾,冲向被炸开的裂口,手拿武器,迅速组成一道弧形护卫圈,保护着皇上撤退。
  “快撤,陛下!”一位萨多卡军官大声喊道,“快撤进飞船。”
  皇上仍单独站在高台上,指着门口。四十米长的一段临时兵营已经被炸毁,御用接见厅的口朝流沙开着,外面低悬着远处吹过来的灰尘云。通过尘雾,可以看到灰尘云碰撞所产生的静电闪电和由于风暴的电荷使屏蔽短路所产生的火花。平地上到处是战斗着的人——萨多卡人和仿佛从暴风中降落下来的跳跃着的穿长袍的人。
  所有这一切构成了皇上的手指着的画面。
  从沙雾中钻出来的许多整齐发光的幽灵,突然间变成了沙蜥的血盆大口。沙蜥组成了巨大的高墙,每条沙蜥都满载着进攻的弗雷曼人。沙蜥发出嘶嘶声,呈楔形队列冲了过来。弗雷曼人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着。他们向平地上混战的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们朝皇上的临时兵营冲来,而萨多卡人则不知所措地傻站着。在他们的历史上第一次被他们思想上难于接受的袭击吓蒙了。
  从沙蜥背上跳下来的是人,而那不吉祥的闪着黄色光芒的刀锋,是萨多卡人一直受训要面对的东西。这些人投入了战斗。这是一场阿拉凯恩平原上人对人的激战。这时,一位经过挑选出来的贴身护卫把皇上推入了飞船,然后将门关上,企图以那道门作为部分屏蔽进行殊死抵抗。
  飞船内相对安静。皇上仍处于震惊之中,他盯着他的那些随从大睁着眼的脸。他看见他的女儿,面颊红晕;老真言师也站在那里,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她的头罩向下拉着,遮盖着脸;最后,他发现了他在寻找的面孔——那两个吉尔德人。他们穿着他们吉尔德人没有装饰的灰色服装。尽管他们周围的气氛极度紧张,他们却保持着适合他们服饰的那种冷静。
  两个人中的高个子用一只手蒙着左眼。在皇上望着他的时候,有人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他拿开手,露出了那只眼睛,原来他丢失了他的隐形眼镜。那只眼向外看着,完全呈蓝色,但暗得几乎成了黑色。
  那个矮个子吉尔德人向前挤了一步,离皇上更近了。他说:“我们不可能知道事态将如何发展。”那个高个子吉尔德人又用手蒙着眼睛,冷冷地加了一句:“这个摩亚迪也不知道。”
  听了这些话,皇上从迷茫中醒过来。他通过可见的努力来检查他们话中所带的轻蔑口气。因为要集中思路来考虑在这个平原上能否看到未来,并不需要吉尔德航行员简单的头脑。这两个人是否太依赖于他们的设备,以至于不能使用他们的眼睛和他们的推理能力?皇上问自己。
  “圣母,”他说,“我们需要制定出一项计划。”
  圣母从脸上拉起头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皇上。他们相互间传递着能达到完全理解的目光。他们只有一种武器,两人都知道的武器:收买和背叛。
  “把芬伦伯爵从他的住所召来。”圣母说。
  帕迪沙皇帝点点头,挥手示意他的一位随从去执行此项命令。
《沙丘》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
 
第十一章
 
  他既是一位武士又是一个神秘主义者;既是一个吃人的魔王又是一位圣人;既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又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人;他既勇武又残忍;他不是神,然而却不仅仅是人。用一般人的标准不可能测量摩亚迪的动机,然而他却接受了背叛行为。能说他这样做是出于正义感?那么,又是谁的正义?我们现在讲的摩亚迪,他敲响了用敌人的皮做成的战鼓,他一挥手便破坏了老公爵过去的传统,他仅仅说:“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这点就够了。”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阿拉吉斯的觉醒》
  在胜利的那天晚上,在他的随从人员的陪同下,保罗·摩亚迪来到阿拉凯恩的总督官邸,阿特雷兹家族在沙丘第一次占据的官邸。那座建筑物在拉宾重建之前,就耸立在那里。虽然它一直都遭到城市人的洗劫,但实际上,并没有受到战争的毁坏,只是大厅里的一些设施被损坏了。
  保罗大步走进正门,哥尼·哈莱克和斯第尔格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陪同他进入大厅,把这个地方整理了一下,为摩亚迪清扫出一块立足的地方。一个小队的人开始搜查这座建筑物,确信没有被设下狡猾的陷阱。
  “我记得与你父亲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哥尼说。他看着四周的屋梁和高高倾斜的窗户,“那时,我不喜欢这个地方,现在我更不喜欢它。相反,我们的山洞会更安全些。”
  “讲起话来真像一个弗雷曼人。”斯第尔格说。可是他注意到他的话使摩亚迪露出冷笑。“你会重新考虑吗,摩亚迪?”
  “这地方是一个象征,”保罗说,“拉宾过去住在这里。我们住在这里,我要使人人都相信我的胜利。不要动这里的任何东西,等到完全确信没有哈可宁人或其他任何玩具留下来时为止。”
  “遵命。”斯第尔格说,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转身去传达他的命令。
  通讯员们带着设备匆匆走进大厅,开始在巨大的壁炉旁安装通讯设备。大厅周围都布上岗哨,它们由经过对幸存的敢死队补充扩编过后的弗雷曼卫队担任。哨兵们小声交谈着,投射出怀疑的目光。这个地方长期以来一直是敌人的堡垒,他们难以接受随随便便就住了进来。
  “哥尼,派护卫队去把我母亲和契尼接来,”保罗说,“不知契尼是否知道我们儿子的事。”
  “已经送出了这个消息,阁下。”
  “制造者被带出了洼地吗?”
  “是的,阁下。风暴差不多已经过去。”
  “风暴造成的损失有多大?”保罗问。
  “在暴风直接经过的路上,着陆场和平地上的衰微香料储藏库被毁掉了,损失巨大,”哥尼说,“战斗造成的损失和风暴造成的损失一样大。”
  “我想没有钱修复不了这些东西。”保罗说。
  “除了生命,阁下。”哥尼说,明显地带着责备的口气,好像说:“当人民还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的时候,阿特雷兹人什么时候首先对此关心过?”
  可是,保罗仅仅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心眼睛中,以及仍然位于他前进道路的时间墙上他能看到的裂缝上。宗教复仇战争沿着未来的通道猛烈地涌过每一道裂缝。
  他叹息了一声,走过大厅,看见靠墙的一把椅子。这把椅子曾经放在饭厅里,也许是他父亲坐过的。可是,它此时仅仅是他用来消除疲劳、掩盖他劳累的物体。他坐在它上面,松开脖子上的滤析服,拉开包着他双腿的长袍。
  “皇上仍然被困在飞船的残骸里。”哥尼说。
  “让他现在呆在那里,”保罗说,“他们找到哈可宁人了吗?”
  “他们还在尸体中查找。”
  “从飞船那里有什么回信?”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还没有回信,阁下。”
  保罗又叹息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隔了一会,他说:“给我带一个萨多卡俘虏来,我们必须给皇上捎个口信。现在是谈判的时候了。”
  “是,阁下。”
  哥尼转身离开时,对保罗身旁的弗雷曼敢死队贴身护卫打了一个手势。
  “哥尼,”保罗小声说,“自从我们重聚以来,我还没有听到过你对于这件事说出恰当的引语。”他转过身,看见哥尼吞了一下口水,并看到他的下颌突然变得令人感到可怕地僵硬。
  “遵命,阁下。”哥尼说。他清了一下嗓子,粗声粗气地说:“对所有人来说,那天的胜利变成了哀悼。因为在那天,人们听说国王为他儿子的死是多么地悲伤。”
  保罗闭上眼睛,强忍住悲伤,就像为哀悼他父亲而强忍过的悲伤那样。他现在集中思想考虑这一天的发现——他意识中混在一起的未来和隐藏起来的阿丽娅的存在。
  最奇怪的是,在所有使用的时间幻象中,阿丽娅说:“为了把我的话放在只有你才能听到的地方,我毅然对抗未来。甚至连你也不能那样做,我的哥哥。我发现这是。种有趣的游戏……啊,是的——我杀死了我们的外公,那个疯狂的老男爵,他并没有什么痛苦。”
  静。他的时间知觉看到她隐去。
  “摩亚迪。”
  保罗睁开眼睛,看见斯第尔格那满是黑色胡须的面孔,蓝色的眼睛闪现出战斗的光芒。
  “你找到了老男爵的尸体。”保罗说。
  他的沉着使斯第尔格平静下来,他小声说:“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刚刚在皇上的那堆破烂金属中找到它的。”
  保罗不理睬他的问题。这时他看见哥尼转回来,两个弗雷曼敢死队员架着一个萨多卡俘虏。
  “给你带了一个来,阁下。”哥尼说。他示意卫兵让俘虏站在离保罗五步远的地方。
  保罗注意到萨多卡俘虏眼中有一种呆滞惊恐的表情,一道蓝色的伤痕顺着鼻梁延伸到他的嘴角。他皮肤白净,脸部轮廓清晰,似乎与他在萨多卡人中的地位相符。可是,除了军服上皇室纹饰的金纽扣和裤子上破烂的镶边外,没有任何识别的符号。
  “我认为这人是一位军官,阁下。”哥尼说。
  保罗点点头赞同他的看法,说:“我是保罗1阿特雷兹公爵,你明白吗,汉子?”
  那个萨多卡人瞪着他,一动不动。
  “讲!”保罗说,“否则你们的皇上就会被处死。”
  汉子眨了眨眼睛,吞了一下口水。
  “我是谁?”保罗厉声问道。
  “你是保罗1阿特雷兹公爵。”汉子沙哑着声音回答道。
  他似乎对保罗十分顺从,但是这个萨多卡人对像今天发生的事情从没有做过准备。保罗意识到,除了胜利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弱点外,他们决不会知道任何事情。他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让他自己在以后的训练项目中再来加以考虑。
  “我要你给皇上捎个口信。”保罗说。他用古老的传统格式来口述他要说的话:“我,一位大家族的公爵,皇室的亲戚,向大联合委员会保证:如果皇上和他的人放下武器,到我这里来,我会以我的生命保护他们。”保罗举起戴有公爵印章戒指的左手给那个萨多卡人看:“我以这个戒指发誓。”
  那人用舌尖舔湿嘴唇,看着哥尼。
  “是的,”保罗说,“除了阿特雷兹人,谁能拥有哥尼·哈莱克的忠诚?”
  “我会把口信带到。”那个萨多卡人说。
  “带他到我们的前沿指挥所,送他过去。”保罗说。
  “是,阁下。”哥尼示意护卫去执行,带领他们出了大厅。
  “契尼和你的母亲到了,”斯第尔格说,“契尼因悲伤要求让她自己单独呆一会儿。圣母也要在那古怪的房间里呆一阵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母亲对渴望来到一个她也许从未见到过的星球而感到懊丧,”保罗说,“人们不能在天上降水和植物茂盛的地方之间行走。”
  “水从天上落下来!”斯第尔格小声说。
  在那一瞬间,保罗看到斯第尔格是如何从一个弗雷曼的死硬分子变成一个李桑·阿·盖布的具有怜爱思想的人,一个有畏惧感的、驯服的人。那是这个人人性的缓和。可是保罗还是感到了其中宗教复仇战争的阴风。
  我看见一个朋友变成了一个信徒,保罗想。
  保罗感到孤独,他环视了一下大厅,注意到他的护卫们在他面前变得多么规矩,多么拘谨。他也感到他们之间那种细微、得意的竞争——人人都希望受到摩亚迪的宠信。
  所有人都想得到摩亚迪的祝福,他想,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他们认为我应该登上王位,但是他们不可能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阻止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咳了一声,说:“拉宾也死了。”
  保罗点了点头。
  他右边的护卫突然闪到一边,立正并给杰西卡让出一条道来。
  她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长袍,走起路来多少有点像大步在沙上走的样子。保罗注意到这座房子多少有些使她回想起她曾经住在这里时的某个东西——一位公爵的爱妾,她的出现带有一些旧时的自信。
  杰西卡在保罗面前停了下来,眼睛向下看着他。她看到了疲劳和他如何掩藏他的疲劳。但是她并不同情他,好像她变得对儿子已没有感情。
  杰西卡已走进大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不能使它与她记忆中的地方相符。对她来说它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和她的雷多一起到这里来过,也从来没有在这里面对过醉醺醺的邓肯。伊达荷——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直接与强烈记忆相对抗的应该是言语的压力,她想,否认自身的记忆应该没有言语的存在。
  “阿丽娅在哪里?”她问。
  “在外面干任何一个弗雷曼孩子在此时应该干的事情,”保罗说,“她在杀死敌人的伤员,为回收水的小队在尸体上做记号。”
  “保罗!”
  “你应该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好心,”他说,“我们错误地理解了善心和残忍的结合,这难道不奇怪吗?”
  杰西卡盯着她的儿子,对他身上发生的意义深远的变化感到震惊。是他儿子的死使他发生了变化?她问自己。她说:“人们讲了你的一些奇怪的事,保罗。他们说你具有传说中的神力,任何事都瞒不过你,因为你能看见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位比·吉斯特应该询问传说中的人物吗?”保罗问。
  “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插手,”她承认说,“但是,你不应该期望我……”
  “你想怎样过亿万次生活?”保罗问,“有为他们编的传奇故事!
  想一想所有的那些经历,它们给人带来聪明,聪明锤炼了爱,难道不是这样吗?它给仇恨以新的形式。如果你对残忍和善意理解不深,又怎能分辨什么是不残忍呢?你应该害怕我,母亲。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杰西卡尽力用干燥的嗓子咳了一下。不一会,她说:“你曾经向我否认过你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保罗摇了摇头,说:“我不再否认任何事情。”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皇上和他的人要来了。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他们宣布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站到我旁边来,我希望能清清楚楚地看看他们。我未来的新娘也可能在他们之中。”
  “保罗!”杰西卡责备说,“不要再犯你父亲犯过的错误。”
  “她是一位公主,”保罗说,“她是我通向王位的关键,那也是她未来的一切。错误?因为我是你造就的,你就认为我不能感觉到复仇的需要吗?”
  “甚至依靠那个天真无邪的人?”她问。她想:他不应该犯我犯过的错误。
  “不会再有天真无邪的人。”保罗说。
  “你把那事告诉契尼吧!”杰西卡说,同时向通往官邸后面的过道打着手势。
  契尼从通道出来,进入大厅,由两个弗雷曼人搀扶着。她好像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她的头罩和滤析服的帽子挂在脑后,面罩系在一边。她迈着虚弱不稳的步子走过大厅,来到了杰西卡的身边。
  保罗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把水献给了死人。他感到一阵悲痛,好像他只有在契尼面前才想到此事。
  “他死了,亲爱的,”契尼说,“我们的儿子死了。”
  保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站了起来。他伸手抚摸着契尼的脸,感觉到了她那潮湿的眼泪。“他不可能被人代替,”保罗说,“但我们将会有其他的儿子,友索答应做到。”他把她轻轻拉到一边,向斯第尔格打着手势。
  “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皇上和他的人从飞船那边走过来了,”保罗说,“我就站在这里,让俘虏们集中在大厅中央。此外,没有我的命令,就让他们与我保持十米的距离。”
  “遵命,摩亚迪。”
  斯第尔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这时,保罗听见弗雷曼卫兵们敬畏地喃喃私语:“你知道吗?他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知道!”
  此时,可以听见皇上和他的随从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萨多卡军队哼着进行曲,为了保持他们的精神。大厅入口处发出喃喃的说话声。哥尼·哈莱克穿过护卫队,走过去和斯第尔格商量了一下,然后走到保罗身边,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也要失去哥尼?保罗问自己。像失去斯第尔格一样,失去一位朋友,而得到的却是一个有怜爱思想的人。
  “他们没有放下武器,”哥尼说,“我确信这一点。”他看了一下大厅四周,发现保罗已做好了准备。“菲得·罗斯在他们中间,要不要我去把他揪出来?”
  “让他留在那里。”
  “还有一些吉尔德人,他们要求受到特别保护,并威胁要封锁阿拉吉斯。我答应他们,我会把他们的话转达给你。”
  “让他们去进行威胁吧!”
  “保罗!”杰西卡在他身后低声说,“他说的是吉尔德人。”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拔掉他们的毒牙。”保罗说。
  他想到吉尔德人——长时间以来的一支专业化队伍,以致它成了一个寄生虫,不能存在于它过去的生活之中。他们决不敢拿起刀剑……现在更不敢拿起它们,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宇航员必须依赖于衰微香料生产出意识光谱麻醉药时。他们也许曾占领过阿拉吉斯,他们可能这样干过,为了过光荣的日子而死。相反,他们世代生存下去,希望在他们游泳的海洋中,旧主人死去时会产生出新的主人。
  具有有限预知能力的吉尔德宇航员已经做出了不幸的决定:他们总是选择畅通无阻而导致停滞不前的安全航道。
  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的新主人,保罗想。
  “还有一位比·吉斯特圣母,她说她是你母亲的一位老朋友。”
  哥尼说。
  “我母亲没有比·吉斯特朋友。”
  哥尼再一次看了看大厅四周,然后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萨菲·哈瓦特也在他们中间,阁下。我找不到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但是,他使用我们过去的手语告诉我:他一直在为哈可宁人工作,也认为你已经死了。他还说他应该留在他们中间。”
  “你把萨菲留在那些人……”
  “他自己想留下……我认为这样最好。如果……有什么事不对,他处在我们能控制他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在那边也有一个耳目。”
  保罗想起,他在预知梦中看见过这一时刻可能发生的事:时间线上萨菲拿着一根毒针,皇上给他并命令他用来刺杀“这个自命不凡的公爵”的毒针。
  入口处的护卫们闪往两旁,组成一道手端长矛的夹道。衣裙窸窣响着,脚踏在被风刮进官邸庭院的沙上,响起粗重刺耳的声音。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率领着他的随从进入了大厅。他的将军头盔不见了,头上的红发乱蓬蓬的,军服左边的袖子沿着内缝被撕开。他没有系腰带,也没有带武器。但是,随着他的移动,就像有一道力量强大的屏蔽泡沫,在他近身处形成一层空间。
  弗雷曼人的长矛挡住他,让他停在保罗指定的地方。其他人站在他的身后,就像一幅颜色杂乱而过于鲜艳的面部画像。
  保罗扫视着这群人,其中有掩盖着泪痕的妇女,还有在萨多卡的胜利中享受观礼台待遇的随从,他们此刻都静静地站着,因失败而垂头丧气。保罗在人群中看见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她那明亮的鸟一般的眼睛在头罩后面闪着光。他也看见了站在她旁边的菲得·罗斯。哈可宁那长条形的脸。
  总有与我见面的时候,保罗想。
  他往菲得·罗斯后面看,注意到有人动了一下。这时,他看见了一张他从未看见过的、奸猾的、长条形的脸。他觉得他应该认识这张面孔,这种感觉使他有点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个人?他问自己。
  他斜身凑近他母亲,小声问道:“圣母左边的那个人,有一张凶恶面孔的那人,是谁?”
  杰西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根据她的公爵档案材料,立即辨认出了那张脸。“芬伦伯爵,”她说,“他是在我们之前刚到这里来的人,太监总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皇上的差官,保罗想。这个想法震荡着他的意识,因为他看到了各种可能性和与未来有无数联系的皇帝,但是在那些预知梦境中,从没有出现过芬伦伯爵。
  保罗突然记起,沿着时间网络的无限展开,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可是从没有看清自己死的时间。
  我没有看见过这个人,是不是因为他是杀死我的人?保罗问自己。
  这是一种预兆。他迫使自己把注意力从芬伦身上移开,看着剩下来的那些萨多卡军官和士兵,他们的眼中流露出痛苦和绝望。保罗花了很短的时间看了看他们:萨多卡军官打量着大厅里的保卫布置,计划着如何才能将失败转变成胜利。
  保罗最后注意到一位高大白皙的女人,绿色的眼睛,十分漂亮的脸蛋,傲慢中表现出一种古典美。没有流过泪,完全没有被打败的神情。没人告诉他,保罗也知道她是皇室的公主,受过比·吉斯特训练。时间幻象多次向他显示过她的面孔。她就是伊丽兰公主。
  那就是关键所在,他想。
  然后,他在散乱的人群中看见了晃动着的萨非。哈瓦特的面孔,满脸皱纹,双唇污黑,隆起的双肩,一副苍老的面容。
  “那是萨菲·哈瓦特,”保罗说,“让他随便站在哪里。”
  “阁下。”哥尼说。
  “让他随便站在哪里。”保罗重复了一遍。
  哥尼点点头,表示服从他的命令。
  哈瓦特蹒跚着走到前面,弗雷曼人举起长矛让他过去,然后又放下长矛。他那阴冷的眼睛窥视着保罗,打量着他。
  保罗紧张地跨前一步,警惕着皇帝和他的人的反扑。
  哈瓦特看着保罗身后的杰西卡说:“杰西卡夫人,今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冤枉了你的,你也没有必要原谅我。”
  保罗等待着,可是他母亲仍然保持着沉默。
  “萨菲,老朋友,”保罗开口说,“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我的后背并没有对着门。”
  “宇宙到处都有门。”哈瓦特说。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保罗问。
  “你更像你祖父的儿子,”哈瓦特粗声粗气地说,“在你的眼睛里,你有他看人的方式和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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