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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另一面》作者:西德尼·谢尔顿

_10 西德尼·谢尔顿(美)
  拉里耸耸肩膀。“谁愿意嫁给我?”
  “你这杂种。”凯瑟琳暗暗地想。她把餐厅环视了一遍。有五六个女人在注视着拉里,有些偷偷地看他,还有些公开地盯着他。他富有男性的吸引力。
  “英国姑娘怎么样?”凯瑟琳鲁莽地说。
  “她们挺不错。”他说,显得很有礼貌。“当然,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干那种事。我忙着飞行。”
  她大声地说:“我为那些可怜的姑娘感到难过。请看看她们失去了多少东西。”她的语调很尖刻,虽然她并不想这样说话。
  弗雷泽看着她,她的粗鲁使他感到疑虑。“凯茜!”他说。
  “让我们再喝一杯。”拉里迅速插进来说。
  “我看凯瑟琳大概已经喝得够多了。”弗雷泽回答说。
  “没有!”凯瑟琳开口说,她恐惧地意识到她的发音含糊不清。“我看我得回家了。”她说。
  “好吧,”弗雷泽说着转向拉里,“凯瑟琳通常不喝酒。”他抱歉地说。
  “我猜想她又见到了你太激动了。”拉里说。
  凯瑟琳想拿起一杯水向他泼去。当他以叫花子的面貌出现时,她还没有这样恨他。现在她更恨他。她不知道为什么。
  ※※※
  第二天早上,凯瑟琳带着宿醉醒来,她相信自己将成为医学史上的奇迹。她的肩上至少有三个头,所有的头都在按照不同的节拍跳动着。她感到躺在床上十分难受,但移动一下就更叫人受不了。她躺在那儿,想抑制住那令人恶心的感觉,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涌现,使她感到更加痛苦。她不分情由地把她的宿醉归罪于拉里·道格拉斯,因为如果不是为了他,她是滴酒不沾的。凯瑟琳痛苦地转过头,看了看床旁的钟。她睡过了头。她心里激烈地斗争着,不知该待在床上还是去叫人工呼吸急救队。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仿佛刚脱离了临死状态,拖着身体走进了浴室。她蹒跚地走到淋浴龙头下,打开了冷水,让冰凉的水喷洒在身上。当冷水冲到她身上时,她大声地尖叫起来。但是淋完浴之后,她觉得好一些了。她仔细想:“不是舒服,只是比以前好一些。”
  四十五分钟之后,她已经坐在办公室的写字台旁。秘书安妮走了进来,非常激动。“猜猜看,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她说。
  “今天早上别让我猜什么,”凯瑟琳轻声地说,“好姑娘,说话轻一点。”
  “看!”安妮把报纸递到她面前。“是他。”
  在第一版上有一张拉里·道格拉斯的照片,他身穿军服,正傲慢地对着她露齿而笑。标题是这样的:“美国空中英雄从英国皇家空军回到华盛顿,负责新的战斗机部队。”接下来是一篇报道,占了两栏的篇幅。
  “这难道不使人激动?”安妮问。
  “可恶!”凯瑟琳说。她使劲地把报纸扔进了废纸篓。“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工作了?”
  安妮惊异地看着她。“十分抱歉,”她说,“我——我想既然他是你的朋友,你会对此感兴趣的。”
  “他不是朋友,”凯瑟琳纠正她的说法,“还不如说他是敌人。”她注意到安妮脸上的表情。“我们是不是可以忘掉道格拉斯先生?”
  “当然可以,”安妮带着困惑的口气说,“我对他说过,我认为你会感到高兴的。”
  凯瑟琳盯着她。“什么时候说的?”
  “今天早上他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打了三次电话。”
  凯瑟琳硬逼着自己用很随便的口气说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跟我说过,如果他来了电话别跟你说。”她注视着凯瑟琳,脸上带着迷惑的表情。
  “他留下了电话号码吗?”
  “没有。”
  “好。”凯瑟琳想起了他的面容,想起了他那双带着逗笑的神情的蓝色的大眼睛。“好!”她又重复了一声,显得更加坚决。她口授完一些信件。
  当安妮离开了房间之后,凯瑟琳走到废纸篓跟前,又把那张报纸拿了出来。她逐字逐句地读了有关拉里的报道。他是一位击落了八架德国飞机的王牌飞行员,曾经两次在英吉利海峡上空被击落。
  她跟安妮通了话。“如果道格拉斯先生再来电话,我要和他谈谈。”
  对方稍微沉寂了一会儿,说:“好的,亚历山大小姐。”
  对这个人如此粗鲁毕竟毫无意义。凯瑟琳只不过想为她在摄影棚的所作所为向他道歉,叫他别再给她打电话了。她将要和威廉·弗雷泽结婚。
  她整个下午都在等他再打电话来。到了六点钟,他还没有打来电话。“他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凯瑟琳问自己。“他正在外面跟一串姑娘鬼混。”
  在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她对安妮说:“如果道格拉斯先生明天打电话来,告诉他我不在。”
  安妮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好的,亚历山大小姐。晚安。”
  “晚安。”
  凯瑟琳乘电梯下楼,她陷入了沉思。她可以肯定比尔·弗雷泽想和她结婚。最恰当的做法是告诉他,她想立即完婚。她今晚就告诉他。他们将出去度蜜月。等到他们回来时,拉里·道格拉斯就已经离开了市区,或者可以采取别的对策。
  ※※※
  电梯到达门厅时,门开了,拉里·道格拉斯靠着墙站在那儿。他把勋章和勋表全取下来了,只佩戴着中尉的肩章。他微微一笑,向她走来。
  “这样好一些吗?”他欢快地问。
  凯瑟琳盯着他,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难道——难道随便戴肩章不违反规定吗?”
  “我不知道,”他认真地说。“我以为你是总管。”
  他站在那儿,低着头看她。她轻声地说:“别跟我这样。我要你别再纠缠我,我只属于比尔的。”
  “你的结婚戒指在哪儿?”
  凯瑟琳从他身旁擦过,开始朝通往大街的门走去。当她到达门口时,他已经在她前面,为她把门打开了。
  在街上他搀住了她的手臂。她感到全身一震。他身上似乎有一股电流传过来,烧痛了她。“凯茜——”他开口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她绝望地说,“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一切。”他平静地说。“我想得到你。”
  “不,你不能得到我,”她呜咽着说,“去折磨别人吧。”她转身就走,但他又把她拉回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凯瑟琳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我——我昨天喝了酒,现在还有些头晕。我想死。”
  他同情地咧着嘴笑了。“我有一个醒酒的妙方。”他领着她走进了大楼的车库。
  “我们这是上哪儿?”她恐慌地问。
  “去取我的小汽车。”
  凯瑟琳抬起头看着他,想从他脸上发现洋洋得意的神情,但是她所看到的是一张强壮、英俊得令人难以相信的脸,充满了温柔和同情。
  看车的人把一辆棕色的折篷赛车停在他们面前,车的顶篷已经放下来了。拉里扶凯瑟琳上车后,坐进了驾驶盘后面的座位。她直僵僵地看着正前方,知道自己把一生都要毁了,却又不能自制。仿佛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想叫那个坐在车上的中了邪的傻姑娘逃走。
  “到你那儿还是去我家?”拉里温和地问。
  她摇摇头。“哪儿都一样。”她绝望地说。
  “还是到我那儿去吧。”
  看来他也并不太迟钝。或者说,他不愿到威廉·弗雷泽经常光临的地方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暮色已经降临大地。拉里熟练地驾驶着汽车,行驶在车辆行人川流不息的街上。凯瑟琳看着他。他那样儿,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他所以具有那种讨厌的诱惑力的部分原因也正就在这里。
  她对自己说,她完全可以拒绝他,完全可以走开。她怎么能在爱着威廉·弗雷泽的同时,对拉里产生这种感情?
  “如果这样说会使你好过一点的话,”拉里平静地说,“我想说我和你一样紧张。”
  凯瑟琳看了他一眼。“谢谢。”她说。
  他在撒谎,毫无疑问。当他把他的牺牲品抱上床去诱奸时,他大概都是这样说的。但是,现在他至少没有幸灾乐祸,没有因此而显得得意洋洋。最使她不安的是,她现在正在背叛比尔·弗雷泽。他这个人那么可爱,她实在不愿伤他的心,但这件事一定会使他非常难过。凯瑟琳知道这一点,明白她这样做完全错了,而且毫无意义,但是她仿佛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志。
  他们来到了一个舒适的居住区,街道两旁树木高大,浓荫蔽日。拉里把车停在一幢公寓大楼的前面。“到家了。”他轻声地说。
  凯瑟琳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拒绝他的机会,最后一次叫他别来纠缠她的机会。当拉里走过来开门时,她默默地注视着他。她下了车,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幢公寓大楼。
  拉里的房间是按照男人的趣味来装饰的,色彩强烈而又稳重;家具看上去也很有气派。
  他们走进屋里后,拉里替凯瑟琳把外衣脱去,她不禁颤抖了起来。
  “你感到冷吗?”
  “不。”
  “想喝酒吗?”
  “不。”
  他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他们接吻了。她感到好像全身都在发烧。拉里一声不响地把她领进了卧室。
  后来,他们乘上他的小汽车,向马里兰州驶去,在那儿找到了一家还未关门的小餐馆。他们品尝了龙虾和香槟酒。
  ※※※
  早上五点钟,凯瑟琳拨了威廉·弗雷泽家的电话号码,她站在那儿听着八十英里之外的电话铃声,等了很久,最后话筒里传来了弗雷泽睡意朦胧的声音,他说:“喂……”
  “你好,比尔。我是凯瑟琳。”
  “凯瑟琳!我一晚上都在给你打电话。你在哪儿?你好吗?”
  “我很好。我在马里兰,和拉里·道格拉斯在一起。我们刚才结了婚。”
  第八章 诺艾丽
  【巴黎:1941】
  克里斯琴·巴贝闷闷不乐。这个秃了顶的矮个子侦探坐在写字台旁,上下两排被熏黄的、缺损的牙齿之间咬着一根香烟,眼睛阴郁地注视着面前的文件夹。文件夹里的情报将使他失去一位主顾。他为诺艾丽·佩琪办事收的费用很高。今天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将失去巨额的收入,而且是因为今后接触不到诺艾丽了。他恨诺艾丽·佩琪,然而在他遇到过的女人当中,数她最能撩拨他的心。巴贝想入非非,以诺艾丽为中心在脑子里虚构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故事的最后都是以她被他所占有而结束。现在,他的使命即将结束,他再也不能见到她了。他故意让她在接待室里等着,而自己则在想方设法,如何巧妙地处理她的委托,不致让侦探工作中断了,既是为了钱,为了从她身上挤出更多的油水来,更是为了可以保持同她的联系。但事与愿违,他感到束手无策。巴贝叹了一口气,把香烟掐灭了,走去打开了门。诺艾丽坐在黑色的人造革长沙发上。他仔细地端详着她,顿时感到万分惊异,天下居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这对其他的女人来讲,似乎有些不公平。
  “下午好,小姐,”他说,“进来。”
  她走进他的办公室,她的风度宛如模特儿。有诺艾丽·佩琪这样有名声的主顾,对巴贝的好处可不小。他经常在同别人讲话时有意无意地提到她的名字,用以吸引其他的主顾。巴贝不是那种会因受良心谴责而睡不着觉的人。
  “请坐下,”他指着一张椅子说,“要不要我给你倒一杯白兰地酒,或者开胃酒?”
  他有点异想天开地想把诺艾丽灌醉,这样……
  “不,”她回答说,“我是来听取你的报告的。”
  她连最后一次和他一起喝酒都不肯!
  “好的,”巴贝说,“我有好几条新消息。”他把手伸到写字台上,装着在研究那些材料的样子,其实他把一切早已记在脑子里了。
  “首先,”他告诉她说,“你的朋友已经被晋升为上尉,并被调到第133飞行中队,他是那儿的指挥官。机场在剑桥郡的达克斯福德市,在该市的克尔蒂萨厄镇。他们原来驾驶——”他讲得很慢,显得不慌不忙,他知道她对军事方面的内容不感兴趣——“飓风飞机和烈火2型飞机,后来又驾驶马克5型飞机。接着他们又驾驶——”
  “这些都无关紧要,”诺艾丽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现在在哪儿?”
  巴贝一直在等她提这个问题。“在美国。”她还来不及控制自己的感情,巴贝就捕捉住了她脸上的反应,因此他感到一阵狂喜。“在华盛顿市。”他继续说。
  “休假?”
  巴贝摇摇头。“不。他已经从英国皇家空军退役。他现在是美国陆军航空兵团的上尉。”
  他观察着诺艾丽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但她的表情使他无法猜测她的感受到底如何。但是巴贝还有事和她谈呢。他用熏黄了的瘦长的手指夹起一张剪报,把它交给她。
  “我想这会使你感兴趣的。”他说。
  他发现诺艾丽变得紧张起来,她似乎知道她将读到些什么。这条新闻是从纽约的《每日电讯报》上剪下来的。标题是“王牌飞行员结良缘”,标题的上面刊有拉里·道格拉斯和新娘的照片。
  诺艾丽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拿其他的材料。
  克里斯琴·巴贝耸耸肩,把其他的所有材料塞进牛皮纸做的文件袋,交给了她。
  他正要开口向她告别时,诺艾丽说:“如果你在华盛顿没有提供消息的人,就去找一个。我希望每星期都有报告。”
  她走了,剩下克里斯琴·巴贝一个人。他迷惑不解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
  回到住处之后,诺艾丽走进卧室,锁上门,把剪报从文件里取了出来。她把这些材料放在她面前的床上摊了开来,仔细地看着。
  照片中的拉里与她记忆中的形象丝毫不差。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么她心目中的拉里比报纸上的形象更加清晰,因为在她心中的拉里比现实中的拉里更富有生命力。
  诺艾丽没有一天不回味以往和拉里一起度过的日子。她感到他们仿佛在很久以前一起主演过一部剧,她能够随意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情景,有些日子她回味其中的几幕,留下其他的到以后的日子里再去体会,这样她记忆中的每一件事永远是活生生的,似乎刚发生一般。
  诺艾丽把注意力转到拉里的新娘。她看到的是一张漂亮、年轻而又聪慧的脸,嘴唇上还带着笑容。
  这是敌人的脸。一张和拉里一样将被毁灭的脸。
  诺艾丽整个下午都在研究这张脸。
  数小时之后,阿尔曼·戈蒂埃敲着她卧室的门,诺艾丽叫他走开。他在外面的客厅里等着,但是诺艾丽最后出来时,似乎显得异常欢快,仿佛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不向戈蒂埃做任何解释;他知道她的脾气,也不追问。
  这天晚上,诺艾丽·佩琪梦到了穆勒上校。这个秃顶的“天老儿”盖世太保军官,正在用烙铁折磨她,在她的身体上烧出了纳粹党党徽的印记。他不停地盘问她,声音很低,诺艾丽根本听不见。他不断地把那块灼热的金属烙进她的肉里。突然,桌子上的人变成了拉里,他在痛苦的尖叫着。诺艾丽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心也在剧烈地跳动着。她把床边的灯打开,点燃了一支烟,点烟时手指都在颤抖,但她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她想起了伊舍利尔·凯兹。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斧头砍去了。自从那天下午在面包店见面之后,她再也没看到他。大楼的看门人告诉她,他还活着,但是很虚弱。要把他隐藏好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而他自己又无法行动。盖世太保加紧了对他的搜捕。如果要把他送出巴黎,就必须立即采取行动。其实,诺艾丽并没有做什么事足以使得盖世太保逮捕她,但这只是就现在而言。这个梦是不是一个预兆,警告她不要去帮助伊舍利尔·凯兹?她躺在床上,回忆着往事。她堕胎时他曾经帮助过她。他帮她杀死了拉里的孩子。他接济过她,帮她找到了工作。与他相比,有几十个人帮了她更大的忙,但是诺艾丽并不感激他们。他们每一个人,包括她的父亲,都想从她那儿得到什么,她为接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伊舍利尔·凯兹从未向她提任何要求。她得帮助他。
  诺艾丽并没有低估问题的严重性。穆勒上校早已怀疑她了。她想起了刚做的梦,不禁一阵战栗。她必须使穆勒永远也抓不到她的把柄。必须把伊舍利尔·凯兹偷偷地送出巴黎。但是怎么送呢?诺艾丽断定所有的出口都受到严密的监视,他们必定会看守住公路和河流。纳粹分子也许称得上是些下流的猪,但是他们是些效率很高的猪。这将是对她的挑战,而且可能会使她丧命,但她决心去试一试。问题是她没有人可以求助。纳粹已经把阿尔曼·戈蒂埃吓得缩成一团,直打哆嗦。不,她将不得不单独来干。她想起了穆勒上校和谢德将军,心想如果他们发生冲突,不知道他们中哪一位会成为胜利者。
  诺艾丽做梦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和阿尔曼·戈蒂埃参加了一个晚餐会。主人是莱斯利·罗萨,一个富有的艺术赞助人。赴宴的客人各式各样——银行家,艺术家,政治领袖,还有一群美貌的女人。诺艾丽感到她们到这儿来主要是为了陪伴那些参加晚餐会的德国人。戈蒂埃注意到诺艾丽在沉思,但是当他问她出了什么事时,她告诉他一切都很好。
  晚餐正式开始前十五分钟,一位新到的客人拖沓地走进了门。诺艾丽一看到他,就知道她的难题可以解决了。她走到女主人身边说:“亲爱的,做件好事,把我的座位安排在阿尔伯特·埃勒旁边。”
  ※※※
  阿尔伯特·埃勒是法国最主要的剧作家。他身材高大,步履蹒跚,像头熊,已经六十多岁了,有一堆乱蓬蓬的白头发和宽阔的斜肩膀。作为法国人,他的身材可算是异常高大,但是不管怎样,他都会在一群人中显得很突出,因为他的脸丑极了。那双绿色的眼睛十分犀利,什么事情都不会漏过。他的想象能力丰富,极有创造力。埃勒写过二十几个戏剧和电影剧本,都是风行一时的作品。他一直在要求诺艾丽主演他新写的一部剧,已经把脚本交给了她。
  吃饭时,诺艾丽坐在他身边。她说:“我刚读完你的新作,阿尔伯特。我非常赞赏这部剧。”
  他不禁喜上眉梢。“你愿意演吗?”
  诺艾丽把手按在他手上。“但愿我能演,亲爱的。阿曼德已经安排我去演另一部戏了。”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狗屎!啊,算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合作的。”
  “那我会感到很高兴,”诺艾丽说,“我喜欢你写剧本的技巧。你的手法就像作家构思出吸引人的情节那样使我入迷。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写剧本的。”
  他耸耸肩。“就像你演戏那样。这是我们的行当,我们靠这谋生。”
  “不,”她回答说,“你的那种发挥想象力的能力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迹。”她尴尬地笑了笑。“是奇迹,我知道。我也在试着写点东西。”
  “哦?”他有礼貌地说。
  “是的,但是我给难住了。”诺艾丽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向桌子四周扫了一眼。所有其他的客人都在全神贯注地交谈着。她趋身靠向阿尔伯特·埃勒,然后把嗓门压得很低。“我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我的女主角想把她的情人偷运出巴黎。纳粹分子正在搜捕他。”
  “啊。”这个身材高大的剧作家坐在原处,玩弄着色拉叉,用它敲打着盘子。然后,他说:“很容易。给他穿上德国军服,让他混在德国人当中溜出去。”
  诺艾丽叹了口气说:“问题复杂着呢。他受了伤,不能行走。他失去了一条腿。”
  敲盘子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埃勒说:“用驳船从塞纳河上送出去?”
  “有人看守着塞纳河。”
  “所有离开巴黎的车辆、船只都要受到搜查?”
  “对。”
  “那么你就得设法叫纳粹自己来为你干这件事。”
  “你的女主角,”他接着说,一眼也不看诺艾丽。“她很迷人吗?”
  “是的。”
  “譬如,”他说,“你的女主角和一个德国军官交上朋友,是一个地位显赫的德国人。这可能吗?”
  诺艾丽转过脸看着他,但是他避开了她的目光。
  “可能。”
  “那么行了。让她和这个军官幽会。他们驾车到巴黎郊外某个地方去度周末。朋友们可以设法把你的男主角藏在小汽车车尾的行李箱里。这位军官必须是个要人,这样他的车就不会被搜查。”
  “如果行李箱给锁了,”诺艾丽问:“他会不会闷死呢?”
  阿尔伯特·埃勒喝了一口酒,沉静地思索着。他最后说:“未必要那样。”他对诺艾丽解释了五分钟,声音一直很轻。讲完之后他说:“祝你走运。”他仍然不正眼看她。
  ※※※
  第二天一早,诺艾丽就给谢德将军打了电话。一位接线员在交换台应了她的电话,几分钟后诺艾丽与一位副官通了话,最后电话又转到将军的秘书那儿。
  “请问是谁在给谢德将军打电话?”
  “诺艾丽·佩琪。”她第三次报了姓名。
  “很抱歉,将军正在开会。不能打扰他。”
  她踌躇了一下。“我能过些时间再给他打电话吗?”
  “他整天都要参加会议。我建议你写封信把你的事讲清。”
  诺艾丽在那儿坐了一会儿,考虑着这个主意,嘴唇上浮现出讥讽的微笑。
  “不要紧,”她说。“你只要告诉他,我打过电话就行了。”
  一小时之后,她的电话铃响了,是汉斯·谢德将军。
  “请原谅,”他道歉说。“那个蠢家伙才告诉我你讲的话。我本来会叫他们把你的电话接到我那儿的,但是我从未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应该道歉的是我,”诺艾丽说,“我知道你忙极了。”
  “请说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诺艾丽犹豫了一下,选择着恰当的词句。“你还记得那次吃晚饭时你说的有关我俩的事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记得。”
  “我一直非常想你,汉斯。我很想见见你。”
  “今晚和我一起吃饭好吗?”他的声音里突然带有一种殷切的语气。
  “不要在巴黎会面,”诺艾丽回答说,“如果我们要待在一起,我喜欢我们俩走远一些。”
  “上哪儿?”谢德将军问。
  “我希望是个特别的地方。你知道埃特拉塔吗?”
  “不知道。”
  “这是一个秀丽的小村庄,距巴黎一百五十公里,在勒阿弗尔市附近。那儿有一个古老幽静的小旅馆。”
  “这似乎挺好,诺艾丽。现在我要走开不那么容易,”他又抱歉地说。“我正在——”
  “我懂了,”诺艾丽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等一下!”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你什么时候可以脱得开身?”
  “星期六晚上演完戏之后。”
  “我来安排一下,”他说,“我们可以飞到——”
  “为什么不坐小汽车?”诺艾丽问。“这样多愉快。”
  “只要你喜欢。我到剧院去接你。”
  诺艾丽迅速地思考着。“我得先回家换衣服。到我家来接我好吗?”
  “按你的意思办,亲爱的。星期六晚上见。”
  ※※※
  十五分钟之后,诺艾丽把情况对守门人讲了。她讲的时候,他一边听着,一边使劲地摇头,表示根本不赞成。
  “不,不,不!不过,我会告诉我们的朋友凯兹的,小姐,但是他不会这么干。他要这样干就是个傻瓜!你还不如叫他到盖世太保总部去找个工作。”
  “不会失败的,”诺艾丽向他保证说,“法国最有头脑的人想出了这个计谋。”
  ※※※
  那天下午,当她走出公寓的大门时,她看见一个人倚着墙,装着在埋头读报。诺艾丽走上大街,感到冬天的空气真清新。这时,那个男人挺了挺身体,开始跟在她后面,小心地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诺艾丽沿着一条条街道漫步而行,不时停下脚步去观赏商店的橱窗。
  诺艾丽离开大楼之后五分钟,守门人也走了出来,他向四周环视了一下,看清楚没有人注意他,然后叫了一辆出租汽车,叫司机把车驶到蒙马特里区的一家体育用品商店。
  两小时之后,看门人向诺艾丽报告:“他们将在星期六晚上把他送到你那儿。”
  ※※※
  星期六晚上,诺艾丽演完戏后,发现盖世太保的科特·穆勒上校正在后台等她。诺艾丽吓得全身都在战栗。这次逃跑计划在时间上计算得十分准确,不能有分秒的误差,不容有任何拖延。
  “我从舞台前面看了你的演出,佩琪小姐,”穆勒上校说。“你一次比一次演得更出色了。”他讲话轻声轻气的,语调却很尖,这使她以前做过的梦又活生生地浮现在她眼前。
  “谢谢你,上校。如果你肯原谅的话,我要换衣服了。”诺艾丽朝她的化妆室走去,他也和她并肩而行。
  “我和你一起去。”穆勒上校说。
  她走进化妆室,这位秃顶的“天老儿”上校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他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安乐椅里。诺艾丽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脱衣服,他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观看着。她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者,这使她失去了一个宝贵的武器——女性的魅力。
  “有只小麻雀在我耳旁轻轻地嘀咕了几声,”穆勒上校说,“他准备今晚逃跑。”
  诺艾丽的心在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她开始擦脸上的化妆品。为了争取时间,她问道:“谁准备今晚逃跑?”
  “你的朋友,伊舍利尔·凯兹。”
  诺艾丽猛地转过身,这个动作使她忽然意识到她已经把奶罩取掉了。“我不知道任何——”她发现了他那双粉红色的眼睛里立即闪出的得意洋洋的光芒,从而使她及时看穿了他设下的陷阱。“等一等,”她说,“你是不是在讲一位年轻的实习医生。”
  “哦,那么说你还记得他!”
  “差一点忘了。以前他给我治过肺炎。”
  “还有你自己搞的堕胎。”穆勒上校用他的尖嗓子轻轻地说。她又感到一阵恐惧。如果盖世太保还没有确定她卷入到这件事当中去,他们是不会为此花费这么多精力的。她真是个傻瓜,居然让自己牵连到这件事里去;但是即便诺艾丽心里这样想,她知道要想撇手不干,已经为时过晚。计划已经在执行了,几小时之后伊舍利尔·凯兹不是赢得自由就是被杀死。那么她呢?
  穆勒上校说:“你说你几星期之前在咖啡馆最后一次见到了凯兹?”
  诺艾丽摇摇头。“我没有这样说过,上校。”
  穆勒上校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然后无礼地把他凝视的目光移到她裸露的双乳,又移过她的肚子注视着她的裤衩。然后他抬起头又盯着她的眼睛,叹了口气。“我喜爱美的东西,”他细声细气地说,“像你这样的美人被毁掉就太可惜了,而且是为了一个对你毫无意义的男人。你的朋友准备怎样逃走,小姐?”
  他说这话时显得十分沉静,这使她感到脊柱一阵战栗。她简直像她主演的戏中的人物安妮特了,就是那个单纯、孤弱的女人。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上校。我愿意帮助你,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帮。”
  穆勒上校把诺艾丽端详了许久,然后傲慢地站了起来。“我会教你怎么干的,小姐,”他低声向她保证说,“我将以此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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