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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谍王——戴笠与中国特工

_4 魏斐德(现代)
  全部课程应是一年,但是戴笠面对战争,有时会耐不住而给临澧打电话,命令让最优秀的学生马上就到实地工作。他尤其关切的是确保他的军统干部被派到“战地服务团体”或其他重要的抗日组织中去,否则这些团体或组织会被共产党或其他“进步”领导人控制。于是,当1938年夏战地延伸到江西,一位妇女代表那里的抗日组织在人员方面求助时,戴笠下令让训练班立刻派遣一支女生小分队去参加那里的团体。游击战事课程的另100个学生被从第五和第六中队里挑选出来,派到华南参加正在上海内陆腹地加紧反日活动的“忠义救国军”。
“忠义救国军”
  “忠义救国军”起源于戴笠成立的、杜月笙组织的苏浙行动委员会下的“别动队”。这些工会成员和地下社会分子被日本人赶出上海分散后,戴笠派了周康去重新集聚力量。他们从残余部队中收容了2000多人,在溧阳重整后迁往休宁,然后扩充成由何行健和汤毅生带领的两个“教导团”。1938年又增加了阮清源的第三个团,于是整个团体被命名为“忠义救国军”,由俞作柏(即俞一则)中将为总指挥,指挥部设在安徽广德金山里。
  俞作柏是前广西派的一个军阀,在1928年的蒋桂战争中被蒋介石收买。 “忠义救国军”后来扩大到10万人;尽管它由于反对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的活动而在中国进步人士中臭名昭著,但在1938年秋天,它的确有效地在长江三角洲开展了抗日游击战。1938年夏,有无数可靠的报告说,在该地区内陆坐船或卡车旅行的小股日本人受到袭击。尽管日军维持了他们通讯线路的通畅,但美国观察家们报告说“游击队活动造成的伤亡很大”。而且,在当年9月和10月临训班的学生加入了“忠义救国军”以后,游击活动的水平显然提高了。
  当然,与此同时,日本人正在缩紧对武汉的包围。戴笠几次去湖南南部见蒋介石,蒋当时正在衡山南岳召集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会议。在蒋介石把军委总部迁到战时首都重庆之前,戴笠还去了四川替领袖安排保卫措施,并在海关巷设立他的军统办公处。然而,一旦这些安排完成后,戴笠个人的主要责任便是在日本人占领之前摧毁武汉的城市设施。结果,又有100个临训班的男女学生被挑选出来随沈醉到武汉,他们在一所叫南小路的小学旧址驻下,全部都穿上便衣。然后戴笠告诉他们:在武汉保卫战中他们将发挥军统的特殊作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直接在戴笠领导下工作,任务是确保不把公用设施留给日本人。
临澧的最后日子
  沈醉回到了临澧,他继续在那里担任700来个学生12个月的训练工作。在1938—1939年冬季的最后一个月中,戴笠匆匆从长沙赶来,对临澧训练营地做最后一次视察。他此行有三个目的:参加毕业典礼,把训练班迁到湖南西边的黔阳,以及永久地免去余乐醒在训练班的领导职位。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点已经得到解决,这次戴笠显得比较和蔼。他的所见所闻似乎都让他
高兴。他赞扬了学生和教官,讲了毕业生未来的新任务。在毕业典礼上,除了武术表演让他光火以外,他显然对学生们所表演的技术感到满意。
  戴将军甚至被他们那个有点别扭的班歌吸引住了。那是一个在德国留过学的教员编的,他受了德国褐衫党党歌的影响。戴笠的耳朵被这些词句吸引:“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他尤其喜欢这句歌词:“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国家领土的主权。”结果,他决定把这首歌当做整个军统的局歌,下令每个重要会议,包括每年4月1日军统纪念大会上,都得唱这首歌。显然,从他长辈似的愉悦中可以看出,戴笠把临澧毕业生当做自己特别的子弟,他们在后来都得到了他的重用。这700个毕业生每人都得到了少尉的头衔和薪水待遇。第一情报队的一些“文化程度较高”的成员被派到重庆外语训练班深造。大多数人被派到西南后方,其中大部分分到了四川的军统办公处。一小部分被留下来在特训班当干部,并迁往黔阳。
骨干
  作为临澧特训班的延伸,黔阳特训班是军统五个正规干部地区训练班的第二个——另三个是息烽训练班、兰州训练班及东南特训班。战争中,从1939年到1945年,这些训练单位培训了约13500名左右的军统情报、谍报、行动、电讯和游击战专业人员。
  此外,还有一套军统干部和情报人员的中央培训系统培训了军官、驻外武官、电讯人员、共产党组织和战术的专业人员、以外交职业为掩护在国外活动的外事专家,以及德文、法
文、英文和日文翻译。
  重庆最有声望的中央培训机关从临澧、黔阳、息烽、兰州和东南训练班里挑出了250个最优秀的毕业生,加上军统区和站的头目,对他们再进行一次为期六个月的严格的高级情报技术训练。该训练由戴笠最有经验的教官和美国战略局及海军情报局下属的中美合作所的50个官兵教授。军统训练系统中级别最低的单位,用一个月的速成班(专门对收集情报和联络工作进行初步培训)培训了从各个重要的国民党中央政府部委推荐来的500个官员和行政人员,以便让他们在这之后成为军统的密探。无须赘述,许多人都这么做了。第三套地方培训系统的设立是为了培养在西北与共产党斗争的特工侦探和反间谍专家,同时也培养到台湾去工作的专家,以协助美军进攻该岛。最后,还有一套军统控制下的海外培训机关,培养派往印度支那去抗日(在有些情况下是抗法)的越南特工和作为军统特工被派往缅甸、马来亚半岛和菲律宾家乡的华侨。
  在中美合作所成立以前,训练机关的核心仍是培训“骨干”的临澧—黔阳—息烽—兰州—东南系统。这些训练点是戴笠“王国”的核心,而他把它们视为自己的班子,把自己当做主任,而把每个班的领导当做“副主任”。有点奇怪的是,这些特训单位成了他整个秘密“王国”的缩影。在这些训练点初建时,戴笠会任命他自己的特工作为当地的县长,这既是为了准备成立训练点,也是为了保护和隐藏它的存在。这些单位经常设在各种师范学校里,这类学校曾经产生出一批权力欲极强的野心家,戴笠本人、胡宗南、贺衷寒和其他许多人都属于这类人。这位“主任”每次视察训练点(他每年都去)都像是皇帝巡行似的。
  在他居住重庆的八年里,戴笠访问了当地的每个训练点,参加了特地与他的访问安排在一起的毕业典礼。在军统内部,这叫做“出巡”。会有两辆专车为特务头子备好,以便他可以轮换乘坐。他的随从包括一个副官、一个秘书、助理、私人厨师、一个洗烫衣妇、电报员、密码员,再加上人事、情报、行动、训练人员和警察,他们有自己的车辆。两三卡车的便衣警卫和从军统指挥部选来的武装警察警卫。于是,戴笠像一个总督一样到“他的”训练单位垂巡(这些单位往往坐落在一个由“他的”县官管辖的县),来显
  示对“他的”学生的所有权。
  我们已经在余乐醒和临澧学生的情况中看到,要是教官们的威信超过他的话,戴笠会对他们怎样地嫉妒。即使在戴笠最后一次撤换余乐醒以后,他仍一直不能原谅余对自己的挑战,尤其当临澧的毕业生继续对他们的前副主任表示敬爱时。每次余乐醒到重庆来,起码有上百个临澧毕业生会为他组织一个宴会,并邀请他在宴会后讲话。余总是敦促他的学生们努力为军统工作并对戴笠要忠诚,但这丝毫不能使这位特务头子解气,他最终把余乐醒投入了军统的监狱,把他关押了一年多。
训练单位的派系
  戴笠如此忌讳在他本人以外的这种师生关系,是为了防止在他的特工系统里形成帮派。从理论上讲,军统的人事规定禁止任命朋友在自己同级或手下工作。但事实上,要知道一个科或处,或者一个局的负责人的推荐是否出于个人原因是很难的。为了防止个人小集团的组成进而反对他,戴笠必须在不断庞大起来的军统的各个部门当中拥有自己的亲信集团,来监视潜在的对手。
  而这个戴笠亲信集团的来源正是临训班的第一期毕业生。其中有些成为他机要室(也称为甲室,有意模仿蒋介石的侍从室——据说是抗战时期最重要的政府机关)的秘书。还有十多个人被分到人事处,其他的很快被提拔到股长或副股长。很快,军统总部的每一个处、局,或人组中,都有临澧毕业生在里面身居要职。在外勤方面也是如此,起码有十来个县的稽查所的头儿都是临澧毕业生,他们在上任后不久便被提升为上尉或少校。
  比临训班毕业生有更多年经验的老特工对这些提升非常不满。他们说:“现在真成了非澧(礼)勿视,非澧(礼)勿用的世界了。”而临澧毕业生也故意让老人们知道他们是“戴笠的学生”:他们管特务头子叫“戴主任”而非“戴先生”。这些年轻的中学毕业生对老特工们粗俗腐化的生活嗤之以鼻,毫不迟疑地予以汇报。他们之间彼此的称呼也从来不是像军统一般人之间那样叫“同志”,而是以“同学”相称,而且要是他们碰到了以前临训班的队长,他们会以“老师”相称,而不用军统授予的军衔来称呼。
  由于一些黔阳训练班的学生曾经与临澧的学生在一起直到训练结束,黔阳班的毕业生想借临澧班的光。他们坚持说“临黔不分家”。但临澧派只想自成一体,只与总部以外其他来自临澧的人结帮,每次只要有临澧毕业生从外省来重庆,他们就会在一起聚餐,以保持彼此的联系。其实,把每个核心训练单位当做一个特殊团体区别对待,显然是戴笠整体计划的一部分:他把临澧毕业生分到重庆,黔阳的分到西南地区,而兰训班的毕业生则成为西北地区干部的主要来源。
  但是,渐渐地,一些包括毛人凤这类精明的头目在内的老特务开始意识到,他们可以用兰训班的毕业生来平衡在重庆的临澧派。他们把越来越多的兰训班毕业生安排到重庆,一个新的派系开始在他们周围形成,与临训班毕业生分庭抗礼。后来,息烽的三个训练班的毕业生任职军统,形成了又一个对立派。但即便如此,临澧毕业生仍保持了他们是“戴笠的学生”的特殊优势。而且,从临澧训练班成立到国民党在内战中失败的11年里,至少有5个人在戴笠和他的委员长的部门里被提升为少将。
第一步
  戴笠的第一个秘密通讯服务培训班于1930年组建于杭州警察学校。其培训程序参照了契卡和克格勃手册,但其技术手段则来自于那些从上海情报组织招募来的人员的经验,反映了美国的电子技术和设备。杭州的无线电训练班在开始时并没有无线电设备,它的二三十个学员来自警察学校的第二届正规毕业生。这些警校生完成学业时,显然对无线电通讯这行并不感兴趣,于是培训机构又在上海设立了招生办公室,招来的人员在那里接受初级无线电培训,然后再从中选拔一些人去杭州警察学校无线电通讯处报到。
  第二至第五届的学员大都是从上海三级无线电学校招到杭州来搞特工的。第六届培训的是国民党政府航委会防空情报台的通讯员。第七到第十届的学员也来自于上海杨永奎的三级无线电学校及北京刘醒悟手下的天行无线电学校。
  杭州的培训机构仅是戴笠发展其高效的情报通讯网络的第一步。他远远落后于自己在政界的对手陈立夫。陈拥有自己独立的情报处,即中央统计局,并正在中国的各大主要城市建立一套完整的转播站系统直到1932年以前,戴笠自己的特工部一直要依赖中统秘密电台网络来发送情报。当然,它们和陈立夫的报告相比,只能屈居次要地位。
  顾顺章的变节,结束了中统对短波电台的垄断1931年春,顾透露,陈立夫的反间谍机构被共产党渗透了,这个情报界的灾难导致了蒋介石授命宋子文的外甥温毓庆,在自己的办公室内组建一个秘密小组,作为力行社特务处的一个部分来破译敌人的密码。温的密码分析组“侦收演译系统”的活动得通过“军委会特种技术研究室”来与其他间谍机构协作。
  由于自己手下的人要在温毓庆那里受训,又因为军统的电台通讯取决于中统的监视设备,戴笠变得越来越恼火。因此,他在1933年宣布,在上海建立自己的无线电学校,由胡宗南力荐的魏大铭主持。
魏大铭
  魏大铭毕业于通讯部的通讯技术训练所。早在李一范掌握了全国商业电台时,在他手下工作的魏大铭就成了国际和商业电台所有报务员的“报务员领班”。他受权领导戴笠的特务通讯处,包括人事培训和密码分析。
  魏起草了无线电学校的培训计划,并当了特务处通讯科的头头。他看到自己的搭档主要是由专业人员组成,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密码、电台及密码分析的技术方面。一线人员的功
能在于,他们渗透到内部物色情报人员,通过关系搞情报,并警惕各种现象和信号,而密码培训组则强调了独立执行任务的重要性,那些任务基本属于技术性质。
  魏也负责收集和发展工作。这是一项十分紧迫的任务,因为5瓦的地面发报机和15瓦的电台对秘密情报人员来说,携带起来太重,不方便。1933年晚春,魏大铭的培训组制造了一种小型的收发机,它除了电池和耳机以外,不超过冰棍那么大。这个小型的电台效果很好,戴笠决定在庐山把魏大铭引见给蒋介石,向蒋示范这套设备,并要求对他的通讯助手的发明授予军奖。对蒋的示范非常成功:这个小型电台可以越过庐山山脉接收外面的信息,而常规的15瓦的电台却无法穿越接收。蒋介石同意制造这种设备,并授权戴笠让魏大铭在南京白鹭洲西石坝街29号建立特务处通讯总台。
  作为戴笠特工通讯的头目,魏大铭(他的妻子曾是戴笠的一个情妇)成了众所周知的“戴笠的灵魂”。他对军统有无法估量的重要意义。魏的密码分析人员在福建事件中破译了第十九路军的密码,从而向蒋介石提供了关键的战略方案来镇压该省的反叛;最终也是由于他们的需要而使戴笠如此依赖英美“盟国”情报机构的技术援助。
  当然,从更广泛的层次上看,通讯情报对蒋介石似乎也同样重要。他很快看出这对自己的统治有着多么关键的意义。事实上,蒋把秘密电台的侦收看成是一种家庭垄断。在1939年下半年,只有3个人能看到那些特殊的情报报告:宋子文、孔祥熙及蒋本人。宋子文后来回忆:由于引进了电台侦收业务而使蒋在对付李宗仁、阎锡山、冯玉祥、李济深和陈铭枢上占了上风。他向罗斯福总统夸耀说:“我因为建立了一种有效的侦收业务,使蒋介石了解了敌人的动向,而为他打赢了两场内战。”
  蒋对通讯情报的独占刺激了他在军队和秘密特工部门的头子们竞争的本能。蒋的总参谋长何应钦向温毓庆要一份每日破译报告,但蒋不同意透露这些报告,于是这间接地促使了何将军组建由王敬碌(音)领导的情报收发处,收集和破译日本外交部的通讯。
  这使中国军队的总参谋长直接与蒋手下由温毓庆领导的部门发生了竞争。温被任命为交通部下属的通讯处负责人,并奉命在1936年3月1日设立一个专门监视和侦破秘密发报的办公室,即“密电监译所”,仅向蒋一人汇报。在四到五个月里,这个办公室侦破了日本外交部的电码;1937年日本与中国开战时,中国方面已经拥有了十几个侦收日本外交通讯的秘密电台。总而言之,温毓庆的密电监译所总是占据上风。尽管在1937年至1938年间,每个月都有徐恩曾(中统)、戴笠(军统)、海军上将杨宣诚(军事情报)、王生(国际研究院)和温毓庆参加的情报会议,但由于温在技术和训练设备上的优势,总是由他说了算。于是,为了自我防卫,戴笠感到他应当在国外寻找科学技术来加强自己的破译能力。
青年时代的雅德类
  赫博特·雅德类于1934年发表了回忆录《黑室》(The American Black Chamber),叙述了
  他作为一个美国密码员破译日本最机密的电码的经历。《黑室》很快被电码分析家首领伊藤利三郎(Ito Risaburo)翻译出来,并在日本出版,成为畅销书。与此同时,中国驻华盛顿的副武官、戴笠的特务肖勃少校让人把《黑室》翻译成中文本寄送给魏大铭。魏转而让
戴笠注意起雅德类这个美国人破译日本外交密码的情况。
  雅德类于1889年出生于印地安纳州的沃廷顿,他是个铁路电报员的儿子。在中学里,他是班长、校报编辑、橄榄球队的队长。他23岁时到华盛顿,在国务院当电码员。1916年5月,他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能够破译上校郝斯发给总统威尔逊的一份密电。他还意识到,那些密电都是通过穿越英格兰的电缆发送的,并且受到英国皇家海军的日常监视。由于这会使美国所有的电文都遭到英国侦收,他便把此事报告了上司,并提出了弥补美国弱点的方法。于是,他立即被战争部视为能力超群的电报员而出人头地。1917年6月29日,
  作为一名少尉,他被提拔领导军事情报第八处(MI8),主管战时所有的密码和译码工作。
  雅德类拼命工作,编制出一种新的密码,为美国在世界各国的武官和情报人员的通讯安全提供了保障。他还建立一种特殊的译码系统,以此破译出10735件外国政府发送的电文。1918年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协定签署时,雅德类在巴黎的克里庸旅馆里主管一个密码局,替美国参加凡尔赛会议的使团编制所有通讯密码,同时窃收其他各国使团发送的报告。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1912年的电台广播法再次生效。该法规定,政府确保收发电文的无线电台只向他们自己的接收者本人透露电文内容,以保证通信秘密。但因为雅德类最终从事的是侦收外国有线电报通讯,而非他们的无线电台信息,所以并不违法。总之,雅德类在1919年回到美国之后,马波罗·丘吉尔(美国军事情报主任)建议把MI8转换成一个由战争部和国务院联合资助的局。总参谋长培腾·马其将军同意了这个建议。于是,尽管有电台通讯法,一个密码编制公司,即所谓的商业电码企业,在赫博特·雅德类的领导下,于纽约东38街3号一幢红砖楼里正式开张。这就是后来著名的“黑室”。
  开始时,西联电报局拒绝向政府提供它收发的电报。不管怎么样,电台通讯法毕竟规定了这么做的雇员会受到惩罚。丘吉尔将军说服了西联的局长纽克·卡尔通,使他为爱国而不顾法律。从此之后,每天早上政府的信使会来收集电报,把它们送到军事情报处,并在当天西联关门前送回来。邮寄的电报也以同样的方式与西联达成了协议。而且,W·E·罗思威特和罗伯特·W·格莱特还以丘吉尔将军的名义,说服了负责北美和南美之间通讯的全美电报公司也照此办理。到了1920年底,黑室已经完全能够依赖美国电报业的非法合作了。
  到了那时,在才华横溢的同事佛里德里克·利威森的帮助下,赫博特·雅德类已经破译了日本外交部的密码。这一秘密成果后来在1921年11月14日开幕的华盛顿海军会议上,对国务卿查尔斯·伊文思·赫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雅德类的密码侦译人员从7月起便跟踪日本对该会议的准备工作,并开办了每天在华盛顿和纽约之间的信使业务。会议的关键是各强权所能拥有的战舰吨位量。赫斯暗中愿意接受与英国对等的数量,但希望与日本是10∶6的比例,而日本只同意10∶7。11月28日那天,黑室破译了一份外务省给日本代表团的电报,该电文说10∶6作为退路也还可以接受。美国了解到了日本人手里的牌,便强硬起来。12月10日,日本终于答应了10∶6的比例而谈判告终。雅德类的密码破译对赢得这场交涉起了决定作用。
  尽管雅德类硕果累累,但黑室的存在还是不堪一击。它部分取决于国务院对它的秘密补助。1929年国务卿史迪森决定,“君子”不宜阅读他人的邮件,于是密码机构关闭了,正值40岁生日的雅德类失了业。实际上,雅德类出版那本引起肖勃少校注意的畅销书的目的,正是为了挣钱养活家庭,并满足曾与他一起在黑室工作的情人艾德娜·冉瑟娅的需要。
  雅德类提出,在中国工作的年薪是一万美元。肖勃少校答应了,但不同意他携艾德娜·冉瑟娅同往。雅德类对能去中国工作实在感到兴奋,便接受了肖勃的条件,于1938年9月出发去远东。他以一个皮货出口商的身分,用赫博特·奥斯本的名字旅行。
  雅德类于1938年11月到达香港,由于汉口即将沦陷为日本占领区,当天去往汉口的航班中断了。戴笠在香港的情报人员、一个姓凌的先生从电台里收到他上司(雅德类私下里管戴笠叫“砍手”)的新指示,于是三小时之后,他们就坐船前往法属印度支那的海丰。然后又与另一个秘密情报人员接头,由他一路行贿通过海关。雅德类和凌等了三天,又坐上了每周只有两趟的窄轨火车去昆明。
雅德类在重庆(1)
  从昆明通往重庆的班机一般要提前一个月预定,戴笠的特工人员为这两人在美国飞行员驾驶的高辛烷燃料的飞机上安排了座位,飞向战时国统区的首都重庆。在重庆,他又与戴笠其他的特工人员碰头,然后雅德类和凌又驱车沿着一条两旁塞满了人力车的窄道,穿过城的西门,来到一座有四层楼面,俯视着代表城市北界的“小河”的单元楼房前。雅德类住进了该楼第三层一个带有客厅、办公室及全西式厕所和卫生间的套房里。但这只是一个暂时的住处。1938年12月,雅德类搬进了一座盖着瓦顶,用从庙宇的废墟偷来的石块建造的公馆。
  到这公馆来,得走一条从河边大道分叉出来的狭窄而泥泞的小路,在臭气冲天的竹棚贫民窟里走上半英里。到头后,再爬上台阶,通往装有狮子的石拱门,来到一座破败的佛庙,然后是一座石墙,上面有用木桩横锁住的木制大门。门上写着中国字,意思是快乐之家。你拽一根绳子摇铃,一个中国警卫从门缝里张望,然后取下木桩。这时你再爬上台阶,来到一座有石墙的花园,里面有棕榈树掩映、篱笆遮挡的石头茶桌。再穿过一汪泉水,水面上的牌楼写着“密泉”。然后,再爬40个台阶,便来到了这所公馆的入口处。
  雅德类被告知,这座公馆本属于重庆市市长,“他在我来到之前很快被神秘地挤了出去”。这座公馆居高临下,俯视着长江和雅德类着陆的机场,距离德国、法国和英国的使馆只不过几百码远。这座官邸俗称“神仙洞”,下面有一个从岩石里凿出来的洞穴,据说古时候和尚们在那里藏匿他们的年轻姑娘。现在它是一座防空掩蔽所。
  这座房子包括20间装有松木地板、家具简陋的房间。里面没有洗澡间、电炉或壁炉,仅在地下室里有用来做饭的木炭炉。雅德类的卧室在房子东侧顶层,里面灯光昏暗,肥大的四川老鼠到处肆虐。
  仅在几天前,一只老鼠把我们一个警卫的新生婴儿咬死了。孩子的母亲措手不及,那老鼠扯下了小孩的一个睾丸。尽管在我的坚持下设下了各种逮鼠器,老鼠还是在阁楼里到处乱窜,没有一个夜晚我没被跑到身上来的一两只老鼠弄醒。虽然我让人把我住的地方的所有的洞都堵住了,还是有我无法发现的洞口。
  
  对雅德类来说,时光仿佛停滞不前。整个12月份,在“一支警卫和佣人队伍”包围中的雅德类,尽量每天在密码上花几个小时,但他主要在等待从长沙来的一批学生,好全面开始破译工程。
  在这段空隙里,雅德类竭力想引起军统的联络官们对将东莨菪碱和异巴比妥纳用作“真血清”的兴趣,但却毫无结果。尽管这些东西通过了西北大学罪犯侦察局的检验,但在美国仍为非法用品。他在戴笠的副手曾将军那里的运气倒更好一些。曾被雅德类燃烧笔的示范迷住了,命令化学人员在这所重庆公馆花园里僻角上的一个作坊中生产这些东西。
  虽然武汉沦陷,长江中游失控,但这个“中国黑室”却大为兴旺起来。温毓庆领导的侦察台从长沙向西转移到了桂林和贵阳,最终转移到了昆明。魏大铭继续派遣军统人员参与这项侦察电台的工作,但他把邱沈钧手下30人的一批学员调出来,和雅德类一起,到设立在接待过这位美国密码家的神仙洞里的“秘密演译训练班”工作。
  自然,同时还存在一些其他重要的密码单位。原来的杭州警察学校的训练班在抗日战争爆发后转移到了武昌,武汉沦陷后,它便与临澧训练班合并了。一个武汉独立培训班在高级指挥的支持下成立,每届有100个学员。其毕业生不是分配到军统的密码电台就是分到其他地区性的台站工作。1940年,这个培训单位转移到了遵义,在魏大铭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还有,在浙江中部的金华还建立了两个重要的通讯机构,培训戴笠家乡江山来的电台和密码人员。这些来自江山的老乡说的是几乎让人完全无法听懂的方言,他们被编入由密码专家竺笠民领导的密码处,或是进入由毛万里教授的“译电人员训练班”,然后被分配到军统电讯处当密码员,或到敌后“独立电台”去工作。这些电台员和密码员通常把他们的情报直接送到重庆,而不与本行中其他局的人员接触。
  不管怎样,雅德类的班子在整个1939年里不断扩张。那年共有200多个学员接受了培训,重庆的黑室截收了发往日本军队的2000多万条秘密的广播和电报通讯。其中约有两万条得到专门的研究和估价。最大的突破是在1939年年终,雅德类和魏大铭破译了日本空军的密码,向羽翼未丰的中国空军和陈纳德的飞虎队提供了日本一次重大空袭的情报。
  在这些成绩面前,雅德类感到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识,而且工资也太低。他开始想家,时而大量喝酒,时而滴酒不沾。他开始想办法挣钱,打算要么把钱送到美国,要么直接支付艾德娜·冉瑟娅的开支。与此同时,驻重庆的美国副武官大卫·白锐特上校获悉了关于雅德类在战时首都活动的小道消息。战争部G-2的负责人E·R·W·麦克勃上校证实了这些消息,但他告诫白锐特,在接触雅德类时要谨慎,因为军队已经建立了一个秘密侦收部门,来破译日本的军事和外交密码。而雅德类同样地谨慎,因为戴笠警告他别同他本部以外的外国人或中国人搭档。
雅德类在重庆(2)
  白锐特和雅德类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40年2月22日。雅德类告诉这位美国武官,他准备在中国待下去,很有可能被派去领导一个新的全国性的中国黑室。他也谈了向美国战争部秘密提供日本军事动向的可能性。白锐特从麦克勃上校那儿得到了谨慎的批准后,在3月8日又与雅德类见了面。雅德类答应提供关于破译日本密码的全部技术信息,以换取每年6000美元的报酬支付给艾德娜·冉瑟娅,冉瑟娅扣下2000美元留给自己,其余的再转交给雅德类。
  虽然雅德类把他写给戴笠的一份列有19套日本密码的备忘录交给了另一位美国武官威廉·马叶少校,战争部还是拒绝了这位侨居国外的密码专家的提议。那时,美国的情报官员已经肯定,而且后来也得到证实,戴笠是知道这些秘密会面的。事实上,马叶少校应戴笠本人邀请来面谈雅德类的工作。当戴笠自己提出向美国提供破译密码的结果时,马叶少校对此感到意外。但在1940年6月,关于这方面的进一步合作开始之前,雅德类表示想离开中国。由于健康状况日下,加上为了他收藏的伦敦杜松子酒在日本人的一次空袭中遭毁而沮丧,雅德类决定回家了。瘦了40磅并因空袭而缺乏睡眠的雅德类于7月13日离开重庆,他没有想到美国的信号情报局已经开始在翻译日本最机密的外交密码“紫码”上有了突破,而且戴笠也已经开始实现他集通讯情报于一个办公室的计划,而雅德类在这个新的机构里已经没有太多用场了。
  雅德类回到了华盛顿,与艾德娜·冉瑟娅团聚,并在信号部临时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加入了加拿大监察站的密码分析家的工作。他在那里呆得不长,后来他又回到华盛顿,在13街和H街之间的拐角上开了家叫“贺德”(Le Rideau)的法国餐馆,接着又当了物价管理局的一名配给执行员。1945年他与人合写了一本小说《天下乌鸦一般黑》(CrowsAre Black Everywhere),是关于一个女记者在重庆的历险记。12年之后,又出了一本叫《一个扑克牌手的教育》(The Education of a Poker Player)的畅销书。他在1958年8月7日去世,并作为荣誉军人被礼葬于艾灵顿国家公墓。
  雅德类给戴笠带来了密码术,但尽管他才华横溢,他还是无法向军统提供那些从欧美训练出来的通讯专家所具有的先进设备和全面的技术。戴笠想用建立一个专门的军统黑室来战胜自己在中国情报界对手的努力暂告失败。
密码战争
  1940年初春,戴笠向蒋介石建议将密码破译集中管理,蒋同意了。1940年4月1日,一个叫做“特种技术研究室”的全国密码中心成立了。但是,使戴笠失望的是,温毓庆被提拔为这个研究室的主任,并由魏大铭和毛庆祥(蒋的机要秘书)做他的副手。在魏和温之间立即展开了一场控制研究室的斗争。1940年6月初,温毓庆为体检去了香港,从此一去不复返,为密码中心代理主任魏大铭调进他自己由雅德类训练的密码分析人员敞开了大门。
  在温毓庆途经香港去澳大利亚的路上,发生了戴笠一生中最耻辱的一段经历:他被香港的英国警察逮捕并被当做一名普通的囚犯监禁过夜。在温离开重庆去香港后,戴笠将军立刻随之跟踪而去,欲把他召回来。戴笠一到启德机场,便看见乘客们正穿过机场,准备乘泛美公司的飞机去马尼拉。他一眼认出了其中的温毓庆,温正在与美国驻重庆的海军武官麦考上校握手。片刻以后,恼怒之极的戴笠却被机场的英国警察扣住了,警察们是从一张由戴笠手下一名特务的妻子提供的照片上认出戴笠的。戴立刻被抓了起来,扔进了坐落在九龙的警察总监狱。
  随之导致出一系列的活动:军统情报人员纷纷向重庆报告,说英国人在日本人的威慑下逮捕了戴笠;蒋介石政府因此动用了所有的外交手段。次日早晨,香港警察署长亲自确保了戴笠的释放,并转达了香港总督邀请他去府上做客的信息。然而,戴笠将军坚决拒绝在没有中国高级官员在场的情况下出狱。鉴于这个情况,国防部的一位将军从重庆飞来,目睹了戴的释放,并陪同他返回国统区。这段遭遇使戴笠对英国及其情报部门深恶痛绝,并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未来几个月里同美国间谍机构的联系。
  在重庆仍有雅德类的学生。魏大铭使用这些专业人员再加上日本的战俘,破译出日本空军的一些密码,在通讯战线再传捷报。通过对这些军事信号的监听得出的情报表明,日本正在准备偷袭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据说,戴笠命令他在华盛顿的军统头目肖勃少校通过中国首席武官郑得权向美国海军情报处传达这一信息。据后来中国方面的说法,美国人显然把它看做是个奇怪的念头而感到可笑,他们不相信魏大铭的特种技术研究室具有获得这种重要情报的能力,于是对此信息未加理睬。
  在中国国民党人的记忆里,1941年12月7日对珍珠港的偷袭震惊了美国战争部。美国信号情报界,尤其是海军情报署突然对戴笠刮目相看。为了解日本的军事密码,他们立即开始争取中国的合作,而美国海军也开始积极亲近起肖勃少校来。
  美国人在珍珠港事件后倾向戴笠时,正值这位中国特务机构头子本人在国民党内部的低潮期。在这之前的1941年3月,一组反军统情报机构的官员向蒋介石递交了一份申诉状,指责戴笠在管理上为所欲为。被军统的放肆所激怒的蒋撤销了魏大铭的职务,并任命他的前秘书毛庆祥领导特种技术研究室。
  作为一个缺乏理工或电子技术背景的政治人选,毛庆祥带了一批在欧洲受过教育的律师和文科人员来。这引起了特种技术研究室专家们的不满,他们在珍珠港事件之后公开对毛及其下属表示蔑视。但当戴笠企图利用这种不满而对毛进行公开挑衅时,蒋介石站到了他的秘书一边。1942年1月,蒋介石下谕:“命令所有来自调查统计局(即军统)的人员于(1942年)2月底之前离开(特种)技术研究室。”
  这是对戴笠沉重的打击,他比以往更加意识到,若要在向蒋介石汇报的军政情报方面战胜自己的对手,就必须获得美国的电台技术。当时的局势,就像一个亲共产党的观点所表示的那样:
  戴笠除希望美帝方面多供应一些当时军统所急需的无线电通讯器材外,更希望美帝能把它专搞密电码翻译的一个叫做“黑室”的机构与设备,分一部到重庆来,以便偷学到美帝的那一套东西,而把自己所懂得的侦译日本空军一点经验保留起来作为本钱不让美帝特务学过去。
  总而言之,中美双方均感到在获得信号情报方面进行秘密而谨慎的合作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即将诞生的中美合作所的舞台渐渐成形了。
海军的关注
  沈醉急于把戴笠描绘成一个对美国顺从的人,但他对他的前上司、军统头子和美国海军官员“玛丽”·梅乐斯之间关系的形容并不准确。梅乐斯从一开始就对戴笠作为中美合作情报业务的无可争议的领导表示坚决支持。这种支持不仅意在对战时合作中的中方利益的认可,而且也确认了他自己作为海军官员在中国舞台上的关键角色。美国军方尤其是情报局和美国陆军的确曾极力表明,在戴笠的军统和美国之间的共谋,首先一个就是海军事务:
  珍珠港事件之前,肖勃少校向美国信号团建议提供信号通讯方面的帮助。这个建议被束之高阁。珍珠港事件之后不久,有人找到陆军G-2,但谈判没有成果。这以后又有人与美国战略情报局(OSS)和海军情报局(ONI)联系。但结果不了了之,因为OSS和ONI都各有自己的打算。与海军准将梅乐斯有八年交往的肖少校与梅乐斯准将在一次鸡尾酒会上谈论了关于在中国沿海组织海上袭击的事。梅乐斯准将向莱希上将报告了这些建议,后者立刻予以准许。总司令也批准了。
  其次,根据梅乐斯准将接受的、美国政府批准的条件,包括情报局在内的中美合作所几乎完全服从于中国秘密特务头子的领导。正如邓诺文(Donovan)将军对总统罗斯福说的那样:“根据中美合作所的规定,我们于1942年4月到中国,但只作为戴笠将军的中国情报机构的伙伴……对戴将军来说,中美合作所是一个接受物资援助的机会,同时亦可得到保证,如果情报局必须得到中国认可,那么起码所有的活动都得在他的控制和持续的监视之下。”
  成立中美合作所的初步措施,是在美国对日宣战后于华盛顿开始的。美国海军的当务之急是绘制太平洋中西部的气象图:这个任务要求来自亚洲大陆气象站的气象数据。当肖勃和梅乐斯在华盛顿某旅馆的一次鸡尾酒会上首次讨论成立中美合作所问题时,这两人考虑了以美国人向国民党交换通讯情报来换取在中国建立气象站的合作,地点包括中国北部和西部在内,那里最适于观察到西伯利亚和戈壁滩的气象模式。那次初步会面之后,梅乐斯征求了上司们的意见,并获得了他们对这个起初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计划的赞同。但肖勃却在其中预见到了更远大的机遇,于是他通知了重庆的军统。在重庆,在蒋介石批准了戴笠与美国人建立关系后,在美国使馆武官们和军事统计局的一组中国官员们之间,才举行了一系列更加正式和高层次的会谈。
梅乐斯的中国使命
  梅乐斯于1942年4月5日离开纽约,由西向东飞往中国。同机的还有艾德加·斯诺及各种军事人员。他们在巴西短暂停留,然后穿越大西洋到达非洲,直至开罗,再到卡拉奇,又途经孟买、科伦坡和加尔各达。在那里,从新德里与美国高级专员开会回来的海军陆战队上校麦克修(Mchugh)、驻重庆海军武官及美国大使高斯(C.E.Gauss)又加入了这一行人。他们乘坐的飞机是中国国家航空公司最后一架经曼德勒飞进重庆的飞机,飞机不得不飞越缅甸,因为日本人已经控制了那里的机场。飞机在昆明着陆,然后在嘉陵江上空惊险地飞行之后,
最终到达重庆。
  在茅草盖起的海关棚子里,一名官员将梅乐斯拉到一边,问他是否认识肖勃。那人显然是戴笠的特务。在他把梅乐斯从其他旅客中拽走之前,麦克修上校向梅乐斯表示愿意用自己的房子来接待他。但梅乐斯已经决定与使馆人员和阿尔冈·路瑟(Alghan R.Lusey)领导下的情报局使团保持距离,于是他跟着戴笠的司机去了当地的一个旅馆。
  梅乐斯一到重庆便处于军统的监视之下。接送他到使馆并最终送他去拜访杨宣诚将军(中国军事情报头子)的褐色雪佛兰(Chevrolet)是军统的,司机也是戴笠的特务。这辆车还带梅乐斯、麦克修上校和杨宣诚将军去了戴笠的一个秘密住宅:“一个有点像迷宫的房子”,到了那里,杨将军就把美国人交给了军统的一个助手,然后识趣地离开了,这使梅乐斯感到意外,因为严格地说杨的军衔高于戴笠。穿过一个又一个狭窄的通道后,他们终于被带到了一个客厅,被告知在那儿等着戴将军。
  将军只让我们等了不到一分钟,便带着微笑进来,露出了一嘴金牙。他是一个略显壮实的人,没我那么高,大约5.7英尺。他穿一身中山装式的黄马裤尼便服,上装扣到脖下,烫得非常平整,有一个高翻领。我觉得,他比肖少校给我看的照片要年老些。我所见到的照片中没有一张暗示过他那双分得很开而且犀利生动的黑眼睛。他说话很快,常常讲对我来说不知所云,甚至连麦克修也不熟悉的方言。但那个与将军一起进来的翻译轻车熟路,使我们的谈话十分顺利。我随身带了两件小礼物:一件是为肖少校带的Minox照相机,另一件是我给戴笠的个人礼物:一把38口径的短管自动手枪。它与我携带的那把完全一样,他立刻佩带上了。
  
  会见中,梅乐斯感到自己一直被戴笠审视着,他尤其对美国海军军官们在科伦坡滞留感到好奇,那里是英国的盟国中国—缅甸—印度战区总部的所在地。梅乐斯后来意识到,这说明戴笠对美国人可能很接近英国情报机构而感到担心,后者在那时刚被挤出中国。显然,梅乐斯让他的主人放心,特别是在他表示想让将军替他在中国人控制的领土上安排旅行时,因为戴笠在结束谈话时向他保证,等原来的人一腾空,就会给他一个单独的住处。
  几天后他拨给梅乐斯住的公馆正是“神仙洞”:原重庆市市长的住宅,先是让雅德类住,后来成了重庆警备司令的公馆。梅乐斯搬进神仙洞(就像刘镇芳所翻译的那样)的那天,他应邀参加戴笠将军的全局大会。中美双方交换气象报告、电台侦收情报以及在内陆水域布雷的计划的活动正式开始,并得到认真的实施。
  不久,戴笠为梅乐斯举行了必不可少的欢迎仪式,梅乐斯再次提出要在中国控制的地区和
  敌后至沿海地区旅行。戴笠的反应非常积极,因为,他把这看做是一个既能向梅乐斯显示军统统治的威力,又能将他们的合作计划推向崭新方向的机会。梅乐斯提出携前上海全球无线电记者、现在又代表重庆的邓诺文的阿尔·路瑟同行。戴将军想必对此感到扫兴。但他最终向梅乐斯保证,旅行的邀请也包括路瑟,同时做出了一系列安排,坐卡车或步行穿越东南部的悬崖峭壁到达福建省多岩石海岸的艰苦跋涉,由戴笠本人亲自带队。
中国沦陷区
  虽然梅乐斯很容易对一切产生好感,但戴笠在前往中国沦陷地区的旅途中仍然表现出色。日本人也许在白天控制了主要的通讯线路和城镇,但到了黑夜,在他们四周环绕行动的往往是走私大军、海盗、地方抵抗分子和向军统提供信息和资助的难民们。在绝大多数村镇里,地方执法当局表面上都支持汪精卫伪政府,但他们的警察头目往往都是军统体系的人,要不就是通过战前戴笠主办的警察训练班而认识军统的人。尤其是在华东地区,戴笠有他自己的“忠义救国军”,其司令靠他提供物资和设备。当日本军队从密探那里得知附近有国民党
军队和西方观察家,准备对其进行包围时,戴笠总是及时听到风声而得以转移到他们在沿海的另一个安全据点去。
  在仙霞岭以南,即戴笠的家乡保安镇所在的浙江边界对面的福建南部的浦城,日本人差点把他们抓住。日本飞机开始轰炸这个镇子,迫使戴笠他们放弃了驻地,在夜幕的掩护下躲进一片稻田。轰炸机飞过之后,戴笠转向刘镇芳,要他对梅乐斯——中文译名梅深冬——提出一个建议。
  告诉梅深冬,我想让他武装我的5万游击队并训练他们与日本人作战。他行不行?……美国对中国有很多需要——为你们的飞机和海上的船只导航的西北气象报告——关于日本人的意图和行动的信息——我们运河里和海湾的地雷——我们在海岸对船只的观察——还有发送这些情报的电台……我有5万优秀的人……他们是从最恨日本侵略者的人中挑选出来的,但他们只有土造或者缴获的武器,而且大都没有受过训练。但如果我们能够满足你们的需要,那么你们的行动则要受到保护,而你们的人手不够。所以,我的人若能够武装起来并且受到训练,那他们不但能够保护你们的行动,而且也能够为中国效力。
  梅乐斯(他拒绝了戴笠给他一个中国军衔的提议)对此很感兴趣。戴笠等于是在提议建立一支5万多人的中国游击队,由中美联合指挥。路瑟对此感到怀疑,他主张谨慎从事,在与蒋介石的这个声名狼藉的特务头子进行合谋之前,应先得到华盛顿的批准。但梅乐斯认为他接受的“骚扰敌人”的命令就包括这一类的互相合作,而且戴笠既不是一个刺客也不是“一个使任何美国人都会感到耻与为伍的中国OGPU(前苏联国家政治保卫局,又称“格别乌”)头子”。于是梅乐斯决定开始这项计划。
中美会谈
  虽然梅乐斯一行人的海军先遣队是在1942年9月到达重庆的,但戴笠和梅乐斯之间的正式会谈到了冬天,等这两人在戴笠磁器口的别墅里会面时才开始。军统这方面要求通讯设备、美国武器和交通工具,以及人员训练。梅乐斯同意了(他于1942年9月22日被正式任命为美国情报局远东协调员)。双方让美国把气象人员和设备,连同武器(史密斯和威森左轮手枪、可特45口径自动武器、汤姆森冲锋枪等)及给戴笠准军事力量的大量军火一起带到了重庆。戴笠对美国人的速度和大方感到非常满意,他觉得美国人与十分吝啬的英国人完全相反。
但他也反复叮嘱梅乐斯照管军统“武装特务部队”的训练,他们也需要通讯和医疗设备。
  1942年的新年除夕,中国外交部部长宋子文开始执行梅乐斯—戴笠协议,它规定中美合作所的所长为中方,副所长为美方,双方均有对该单位行动计划的否决权。几天后,1943年1月初,路瑟把协议草案带回华盛顿后,它便被打入冷宫,一直等到梅乐斯本人回到那儿,亲自要求执行这个协议,派遣一支海军先遣力量直接在金上将指挥下运作。陆军及海军情报局对这个协议提出质疑,结果马歇尔将军给重庆发信,建议梅乐斯及其他美国人直接归史迪威(Stilwell)指挥,而戴笠及其中国部下则归中国战区名义司令蒋介石领导。
  史迪威将军反对双重指挥系统(在那时被称为“友谊工程”)的想法,他认为这样做行不通 “这样我们就得不到戴笠的合作。戴将军是个极端秘密和极端多疑的人,他不会允许在他和梅乐斯中间有任何人存在。”结果,史迪威建议梅乐斯对参谋长联席会议负责,并在戴笠之下。于是,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另外颁发了一份指示,规定中美合作所和情报局不受战区司令指挥。初步协议是,戴笠担任中美合作所所长,梅乐斯为副所长,两人各自有对整体计划的否决权。
  为在美国逐级执行这个协议,梅乐斯必须被任命为情报署在中国活动的负责人才行。邓诺文将军一开始对这一结果有所抵触,但由于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没有把情报局包括在太平洋战区内,邓诺文就不得不为在亚洲的行动而在中国保持一个基地,这意味着“与梅乐斯和戴笠的不愉快的联盟”。就这样,他在1943年1月同意执行这项协议,尽管“很快,就连哪怕是情报局在名义上的独立都遭到拒绝。戴笠对情报局涉入任何中国内务感到疑心,他把自己的盖世太保收集到的情报直接通报给梅乐斯,而后者也不向情报局提供这些情报,直到他完全肯定它们已先被发到了海军司令部为止”。
  到了1943年3月,中国方面强烈感到有必要在双方之间正式签署一个“合同”。这个举动本身说明,中国人认为,被美国人称为的“协议”,是在一个平等合作基础上的安排。整个一个月戴笠的人日夜工作,准备中文版的合同,在把它递交给蒋介石之前宋子文亲自审阅。蒋介石对“合同”一词非常在乎,他让自己的内弟为在美国进行最后的交换签字仪式做准备。
中美合作所正式成立
  与此同时,在华盛顿,梅乐斯与威廉·普奈尔[他解除了威利斯·李(Willis A.Lee)的上将职务]、杰夫·梅泽(Jeff Metzel)、一名情报局的代表和肖勃少校一起,把协议草案带给马歇尔将军,马歇尔在上面签上了自己名字的缩写。然后,总参谋长威廉·莱希上将(Willian Leahy)把该文件呈送给罗斯福总统,总统批准了。1943年4月15日,中美合作所的协议由代表美国的海军部长佛朗克·诺克斯(Frank Knox)和代表中国的宋子文正式签署。邓诺文将军、肖少校和梅乐斯也分别在上面签了名,协议给戴笠保留了签名的地方,他
最终在1943年7月4日在重庆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中文版的中美合作所协议要求美国提供足够的武器来组建5个“特务武装部队”和80个“行动纵队”及“行动队”。将组织13个中美合作所训练班,加上4个情报站和一些气象台与无线电广播单位。
  美国版的协议申明:“为了在中国沿海、沦陷地区和其他被日本人占领的区域打击共同的敌人,在中国组织了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它的目标是,通过共同的努力,采用美国的设备和技术训练及以中国战区为基地,在远东各部分领土上的日本占领区里有效地打击日本海军、日本商船和日本空军,以及他们的矿区、工厂、仓库、车站及其他军事设施”美国版的变动附带了美国海军参谋长威廉·莱希给梅乐斯的一封信。
  你被告知,参谋长联席会议关注着中美特种技术合作协议的施行和在对日作战中非常措施的支持,以及史迪威将军和参谋长们之间互相交换的报告,史迪威将军曾在其中对由你代表美国在中国领导下参与采取这些措施而表示赞同。参谋长联席会议批准了这个安排,并希望你在对日作战中尽力与中国指定的负责当局合作。总统对此计划有所了解,并批准你根据协议作为美方的直接领导人。
  无论中美合作所对双方的军事价值如何,梅乐斯对军统局长坚定的支持,加上这份秘密但正式的协议,使戴笠将军在中国政府中的地位大大提高。沈醉照例把戴笠说成对美国过分屈从,但他准确地反应了戴笠由于得到美国人的认可而在蒋介石内部圈子里大受抬举。
  梅乐斯很懂得戴笠的心理,他为了永久能利用军统这一组织在中国从事特务活动,除了在美国宣传戴笠的种种神话式的传闻和他在蒋介石身边的作用,使得戴笠感到浑身舒适以外,他还极力怂勇戴笠应当去美国游历一下。而最能使戴笠感激不尽、终身难忘的恩赐,是在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总统当面向蒋介石提出希望能见一见这个中国的希姆莱。戴笠听到了之后,知道是梅乐斯替他在美国吹嘘的关系,才使他得到主子的主子这么重视。他便愈加感到梅乐斯对他未来的前程关系太大,便更加俯首贴耳了。
  虽然沈醉不无夸张,但戴笠确曾与美国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被当做他们的走狗。于是,从中美合作所一成立,他在确保自己对其最高控制权的同时,又使梅乐斯以为具有领导权。但实际上,尽管美国人不惜血本地训练、武装和布署了每一支游击队,梅乐斯对游击队的战地活动并无实际控制力。
训练游击队
  在美国人看来,中美合作所的核心是它的训练项目。在中美合作所存在的三年里,共有2500个美国人轮流去中国服役,他们大多数是海军,认为自己的主要任务是训练中国游击队来与日本人作战。当然,其中有些人到了西北偏远的气象站工作,或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从事海岸监视。中美合作所绝大多数的官兵被分配到重庆城外的“歌乐山”总部,或到遍布中国各地的14个分所去,他们把类似童子军战地训练的计划与谋杀、破坏和小组作战的教程结合使用。
  虽然只有26794名学生正式从中美合作所训练营毕业,但其训练点号称为戴笠的军队培训了4至5万名人员。战争结束后,梅乐斯断言,中美合作所的游击部队包括97000名中国人员和3000名美国人员。他宣称:这支强大的力量消灭了71000个日本人。
  无论这些说法的可信度如何,中美合作所的美国人员认为他们在中国的主要使命是训练游击队,使之最终成长为一支地下抵抗力量,以便在美国正规军最终登陆中国海岸时向日本人进攻。考察中美合作所的每一个单位,便会发现他们所通报的敌人伤亡人数并不准确,但这绝对没有贬低自愿为这项使命工作的美国人的英雄主义精神。当这些人在回顾自己的战争经历时,他们感到的是骄傲和对部下的钟爱。由于几乎所有这些美国人在赴华工作之前都对中国一无所知,也不会说最基本的汉语,所以他们有时对环境的误解往往令人可笑。我们相信,当他们中一些人后来得知,自己在中美合作所鼎盛时期,曾经参与训练国民党政权最可怖的、专门以绑架、酷刑和杀害等手段从事迫害整个“国统区”里的进步分子的秘密警察组织的时候,他们想必十分震惊,或者无法相信。
文化差距
  美国年轻人的这种极度困惑,部分缘于他们对体型略小的中国学员们怀有的好意和长辈般的慈爱,在他们看来,这些新兵往往像孩子似的,他们一方面行动迟缓,另一方面却又极为强硬凶猛。人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那些被中美合作所训练点招来的中国新兵们虚弱的健康状况。
  游击队新兵是戴笠从“忠义救国军”中或日本人的占领区里挑选来的。从上海和华东地
区招来的人员明显地非常卖力,因为他们在日本人的占领区受过苦,所以复仇心切。但从美国的标准来看,他们的体质“差得可怜”。新兵的平均身高为5.6英尺,体重是140
  磅。在这帮人中发生过几百例疥疮、结膜炎和溃疡等病案。由于这些人糟糕的视力,对眼力的要求不得不从20/20降低到6/15。然而,这些人具有非凡的身体忍受力,这使人马上对他们产生好感。作为“有效的人的机器”,他们能够每天进行长达48到56公里的急行军,而且“攀登山路时几乎和在平坦弯曲的田间小路中行
  军一样毫不费力”。
  在教员们看来,中国新兵之所以优秀,正因为他们原始的适应力。中美合作所的训练官们经常讲起“坚韧”的中国脚,它们只穿草鞋而不穿皮底的鞋子。他们十足的“农民劲”,正如他们动物般的野劲那样,使他们成为出色而凶狠的黑夜杀手,他们非常习惯黑夜行动。于是,美国人“对中国游击队员令人难以置信的夜视力感到惊讶。他们完全像一只猫那样能在黑夜里看得清清楚楚”。被形容成“好学”和“精益求精”的中国新兵们,由于在使用手、脚和腿来击倒敌人方面的敏捷程度,他们很快就掌握了近距离格斗的要领。然而,这些形容针对的还是一种少年气,而非成年人的熟练。教官们报告说,中国人“带着美国孩子在沙地游乐场上的那种兴奋”参加袭击练习。
  在年轻的美国教官们和他们的“学生”之间的文化距离非常大。语言不通一直是个障碍,在缺乏称职的翻译和地区方言繁多的情况下尤其如此。许多教官以为自己很受欢迎,其实绝大多数只是勉强被接受而已。最糟糕的是那些认为必须“用美国军事方式来训练中国人”的教官。
  不过平心而论,美国人“把我们知道的所有技术都教给了那些接受训练的人”:单人格斗、
  爆破、无线电、摄影、医药,“甚至开始有点FBI的味道。中国人的射击特别优秀,他们兴奋地使用由美国海军提供的新式、干净、快速的武器,换下了他们以往所熟悉的过时的德国、捷克和日本武器(就更不用说生了锈的中国仿制品和老掉牙的鸟枪了)。尽管有些美国人认为他们不应当提供45口径的汤姆森机关枪,因为它们对中国新兵的平均身材来说太重了,但梅乐斯决定,每个训练班的学生在训练毕业后,都应该有扛在肩上的汤姆森机枪或30口径的卡宾枪,或者有38口径的左轮或45口径的军用可特式(Colt)自动手枪。
  自然,每件武器都占据了飞往歌乐山的运输机运送给中美合作所的货物吨位的一部分。戴笠要让他所有的外勤特务至少有一把枪。梅乐斯坚持,只有在训练完成后才发枪。关于这一点,这两人在整个战争中一直持不同意见。显然这是因为美国人“不论从军事角度还是从感情上都无法理解现代武器对中国的意义”,而戴笠的人全都具有一个“中国人特有的、为得到每一件可能得到的武器的执着的渴望”。
  对于中美合作所的训练营来说,结果十分荒唐。1945年4月一大批学生从第十班毕业了。由于美国军事指挥官无法区别中国人,他们担心美制的手枪和半自动机枪会落到那些冒充的毕业生手里。但怎么能在队列里,尤其是穿着一模一样军装的中国人中间把他们区分出来呢?巴尔的摩来的海军军医格锐夫上尉(R.L.Grief)想出了一个办法:
  你们为什么不用紫药水在每个练习生的背上画个数?当每个人走出列队取枪时,你们看一下他的背后。假如背上有一个数,你们便可以确定他不是海丰警察部队的人,而是我们培训的军营战士。
  即使美国教官们能相当肯定当届学生的所属班级,但他们往往没有注意到,至少有些以前的毕业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各训练班中重复毕业。
训练班(1)
  中美合作所的第一个训练点设在安徽商业中心徽州以南几公里外歙县雄村的一座山庙里。与军统的培训点一样,因其地名而被训练点成员们称为“雄村班”。一开始只有6个美国军官和美国海军陆战队巴德·马斯特斯(Bud Masters)少校手下的军人。他们的设备是从重庆用6辆机动卡车拖来的武器和军火。但据说在不远处有6000名“忠义救国军”的士兵,附近还有戴笠的2000名“训练有素”的部队,他们似乎都准备好了向训练班提供受训人员,不过据报道,他们都缺乏军火和军用设备。
  中美合作所的教官们用了6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一个由320人参加的有关游击战的课程。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首批新兵们都不合格。据梅乐斯回忆:
  戴将军的地区指挥官们负责提供人员,但他们转而要哄骗管事的团长们把他们派往这个新训练项目。结果,起先那些被派来的人往往是其所在的部队中最无用的人。只是在我们的训练点显示了其价值并且被全面接受后,他们才把我们真正要的那种人分配给我们。
  
  不过,招来的新兵们搞起走私和间谍来十分拿手,他们经常去上海替美国人搞来汽油、车胎、报纸,甚至面粉口袋——梅乐斯的人用它来运送一种俗称“杰弥玛大婶”,类似面粉样、用来制造炸药的物质到头来,这个训练班的记录有好有坏,部分原因是日本人把300个俘虏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全都从当地迁走,导致营救美国战俘的失败。
  第二班——湖南洪江班,有意选在湖区,离中国海军训练学校水雷制造站不远。美国人计划使用包括海匪在内的中国内河水手和小型船只驾驶员作为海军力量。梅乐斯后来写道:“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但也从未发展过它。”部分问题是“戴将军对船只一无所知,而且他对中国海军的人没有控制力
  ——甚至连在内地的部分,如第二班附近的也没有”。
  第三班——临汝班,亦称牛冬班,设在河南,游击队可以在那里骚扰敌人的通讯线路。他们驻扎的山庙叫凤穴寺,豫西朝拜的人都知道这座庙。由于可怕的饥荒和战火,凤穴寺曾颓败不堪。有的和尚搬到了庙的另一面,有几个年轻的难耐饥饿,索性加入了中美合作所的训练班。
  由于在战斗中装备不足,临汝班的游击队没有牵制住敌人,相反,在日本人进攻时,他们便向西逃散。但训练班本身既表明了在美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距离,也显示了军统教官们对正确的政治训练的格外强调。
  临汝训练纵队的美国教官们的头衔都不高,在上士和上尉之间。他们都不懂中文,完全依赖从军统翻译班来的8个翻译,然而这些华侨连最基本的军事词汇都不懂。
  结果,只有几个美国军官知道学员们的强制性政治培训,明白他们的四周到处是军统的特工,或者意识到禁止中国军官同他们结交的命令。中国人都住在寺庙里面,而美国人则住在寺庙东边一块平地上建起的有12间屋子的西式房子里。他们的生活条件非常优越,还有厨师专门为他们做西餐,但他们很少与同住一个营地的中国人来往。仲向白在任临汝班政治教员的4个月里,从来没有跟一个美国人说过话。
  除了不能跟外国人结交以外,戴笠的部下也被禁止参加任何政治活动,并严禁“标新立异”。尽管这是国民党机构,但临汝训练点不允许有任何国民党团体,包括“三青团”在内。而且,每个学员都必须写一个自己的政治背景履历,并和政治指导员详细地讨论这份履历,政治指导员还在饭桌上或类似的闲暇时刻观察学员们的政治倾向。对军统的基本原则,如蒋介石是国家的伟大领袖,军统是全国“清白的”和“最革命的”部分,秘密特工是委员长的“耳目”,以及一个理想的军统特工必须既是个无名英雄,又要具有“革命的人生观”等等,任何人如果有所质疑,便被当做离经叛道者,打上“标新立异”的标签。
  第六班是华安班,设在福建漳州。建于1944年8月。在这之前,中美合作所参谋长李崇诗陪同梅乐斯去了福建沿海地区,军统闽南站站长陈达元秘书接待了他们。这三位官员都认为在这个海匪和土匪出没的地区建立训练班非常重要。梅乐斯回到重庆后,说服戴笠亲自在7月里前往曾为出版中心的建阳,与陈达元和闽北站站长王调勋见面。戴笠不仅同意建立这个新训练班,而且决定成立一个“中美合作所东南办事处”来监管上海、定海、福州和漳州4个重要情报站。
  华安班从一开始就充斥了在陈达元和雷镇钟(他们都是训练班的副主任)控制的纵队之间的派系斗争,其中一个纵队长与戴笠的私人关系使这种斗争变得更加复杂。尽管美国教官们积极努力,这个训练项目仍非常松懈。虽然雷镇钟受过军队训练,但陈达元却是个农业专家,对军事一窍不通。军统的中国官员们还对中美同级官员的不同工资感到非常不满:前者每月200元,后者比前者高10倍。更有甚者,4个美国人的伙食水平相当于整个纵队180个中国人的伙食。美国人对整个训练班财政上的控制,显然无助于平息中国人对这种巨大的伙食差别的义愤。
  据训练班一个后来参加了共产党的中国军官说,在1945年7月中旬一个短战役中,华安班在向日本军队进攻时受挫。但在8月份日本人投降后,华安班占领了厦门。到了年底,训练班改编成“别动军暂编纵队”,后来它跟随陈达元去了台湾。
训练班(2)
  除此以外,还有9个战地训练点:修水(江西)、建瓯(福建)、玉壶(浙江)、东峰(福建)、息烽(贵州)、临泉(安徽)、焦岭(广东)、港口(浙江)、梅县(广东)。但最重要的训练点是中美合作所第九班,它设在离重庆约20公里的嘉陵江畔的总部歌乐山上。
歌乐山
  歌乐山是一片丘陵地带,它分成约6多公里宽、10公里深的3个盆地一眼看上去,那是个“可爱的地方”,一个松树覆盖的山峦下田园诗般的所在。3个峡谷与主要的山脉形成直角,每个峡谷中小小的农庄之间有潺潺流水相连。
  从重庆歌乐山到沙磁区,毗连起伏的丘陵,广阔的山谷地带,长达13华里,纵横20余里,包括渣滓洞、梅园、杨家山、造时场、松林坡、白公馆、五灵观、红炉厂、王家院子、熊
家院子、小杨公桥、朱公馆、步云桥、岚垭等地,都属于“中美合作所”的特区。
  这个秘密隐藏的营地周围有电网环绕,武装巡逻守卫,对擅入者格杀毋论。 “从步云桥到歌乐山的村落,全被封锁,不让老百姓通行。五灵观等地的居民,均被强行赶出。在特区范围内,除了持有特别通行证的美蒋特务外,一律不许进出。误入者便被抓起来杀掉。
  在整个战争中,戴笠的人在美国物资和资金的援助下,把梯田改造成了一片具有800幢房屋的基地。整个基地包括兵营、操练场、兵工厂、靶场、教室、警犬房、鸽棚、无线电通讯室、一个监狱和审讯设施。这三个平行的山谷中以最南面的为最大。那里有戴笠的一些住所,它们是峡谷上面山坡松树林中的地中海式别墅。旁边是军统特务训练营。中间的盆地驻扎了美国人,他们有自己干净的食堂、西式的厕所设备(梅乐斯带了一个马桶到这片山丘,让人在当地的一个陶瓷厂仿造)、礼堂和舞厅,戴笠在那里举行由“漂亮而衣着时髦的中国女郎”主持的宴会。最后,北面也就是最小的山谷中设有一个“严酷的监狱,关于它有很多不幸的故事”。自然,这就是在《红岩》里描述的集中营和酷刑室“白公馆”。
  在戴笠看来,中美合作所协议中最重要的条款之一,是按美国执法机构的模式对蒋介石的特工(尤其是对“刑事警察干部”)进行训练。这个“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将使戴笠组成他自己的调查单位,从而与陈立夫中央统计局的“中国FBI”抗衡。梅乐斯意识到,在这位中国将军的眼里,这便是美国人在中美合作所训练游击队项目中最重要的交换物。
  戴将军为了实现他的愿望而不惜一切代价。针对他的这种最真挚的愿望,我们开始“试行”FBI学校的模式。于是查理·强斯敦(Charlie Johnston)少校和4个精心挑选出来的专家带着大量的设备、充沛的精力和丰富的想法到达了。
  
  强斯敦(在文职生活中他是一个FBI特工人员,后来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当法律参赞)携带的专家小组后来扩展到了20多名成员,其中有前FBI特工人员、财政部的毒品稽查官、纽约市警察的排弹专家、火灾调查员、州警以及密西西比州的一个地区检察官。这些“摧毁和保卫”的专家们奉命采用最新技术和手段(武器、测谎器、警犬、镣铐、喷妥撒、弹道学等),在监视、审讯和情报分析方面训练戴笠的高级特务。
  后来梅乐斯坦白地承认,在歌乐山“我们从来无法把警察活动与游击活动区分开来。”我们的理论是,尽量训练一些人来做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既然戴笠在30年代初建立了一所警察学校,五年来一直主管这所学校,而且从理论上说,中国所有沦陷区的警察都归他指挥,所以我们必须利用他们。于是我们在重庆组织了一个班,并把沦陷区各地的警察局长召到此地,给他们开办类似的课程。
  对于训练秘密警察,他的理由是,一旦他们回到沦陷区充当傀儡警察的头目,会在拯救成百名被击落的美国飞行员方面起到关键的作用,不然这些美国飞行员就会落到敌人手里。
  但不论在当时还是在此前,这种解释都无法平息这样的抨击,即,梅乐斯和海军情报局用中美合作所来训练戴笠镇压异己的秘密警察,有时甚至目击了对犯人的刑讯逼供。美国国务院和战略情报局都反对在中美合作所里组成一个“FBI的学校”来训练戴笠的秘密警察,因为这像是“戴笠赤裸裸地要确保美方对国民党的内部政治压制的支持”。作为对这些抨击的回答,邓诺文将军通过梅泽上校命令梅乐斯把训练班“警察班”的名字改为“反间谍班”,并指示:“这个班的作用应当尽可能地针对反对敌人的活动。”
魏德迈的担忧
  魏德迈(Wedemeyer)在接替了约瑟夫·史迪威担任中国战区的美国司令后,对第九班的秘密警察训练项目特别感到忧虑。在与戴笠的一次紧张的会面中,魏德迈告诉戴笠,他对“把美国的人力和设备用在政治组织上”非常关注。
  戴笠回答说,全国军事委员会下的军事统计局和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下的中央统计局不同:后者主要涉及国内政治安全,而前者则从事战时秘密活动。戴笠说,为此,中美合作所的
所有资产都用在了抗日上,除了对“在海军组领导下被称为第九训练班
  ”的间接使用以外。
  但魏德迈强硬地坚持:他的意思是“不想让在中国战区里的任何美方人员或军事设备用于政治组织”。魏德迈和他的人员还对戴笠关于军统致力于军事目标的说法提出质疑。当代表魏德迈的G-2的海军中校阿格纽(Agnew)问“杀害叛徒是政治还是军事性质”时,戴将军说,那是军事性的,因为这直接影响到抗日行动;但魏德迈不以为然:“这恐怕是政治性的,除非能把对待日本和共产党之间截然区分开。”
  换句话说,除非戴笠能够证明,被军统杀手谋害的共产党人是在为日本人服务,不然这种恐怖主义行动就是出于政治目的,被用来对付蒋的内部敌人。在这方面,魏德迈更加明确地指出“他不同意美国人卷入任何杀害或惩罚中国人”的行动。而戴笠只是简单地回答说:“没有任何美国人会被要求那么做;他们的工作是训练中国人来做。”
  他们的确训练了那些人,尽管梅乐斯知道国务院对此表示反对。事实上,中美合作所的训练班不仅继续培养毕业生,而且根据联合协议第十七条的规定,美国海军还同意为40个由戴笠精心挑选出来的军统学生到美国深造,并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和学费。无需赘述,这项计划直到日本投降后才开始执行。
  美国特别行动官员为了在收集情报方面训练警察,而到头来却被指控为同右翼独裁政权相勾结,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从这个意义上说,中美合作所训练戴笠秘密特工的项目使战时美国情报机构的努力成为赤裸裸的犯罪行为。 “既然戴笠的许多职责中也包括蒋的军事情报头子,与他进行部分的技术合作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中美合作所似乎远远地超出了这一点。戴笠很快毫无顾忌地利用空运到歌乐山的美国武器来与新四军和其他爱国游击队作战。而梅乐斯的人则企图为戴笠的政治名声涂脂抹粉。”
中美合作所
  二战结束后,中美合作所的美国退伍军人——“稻田海军”的“老虎们”——以中国游击队
  教官为荣,他们作为国民党军事情报局的客人到台湾,去纪念他们的“后方公爵和永久的船长”密尔顿·梅乐斯与“大老板戴笠”的亲密关系。大多数人对这个机构的黑暗历史似乎一无所知,然而在太平洋战争期间进步记者的笔下,以及在朝鲜战争时这段历史被反复宣
传提及。正如麦克阿瑟将军在50年代的中国漫画中被描绘成一个外国魔鬼那样,中美合作所在当地的训练点被形容成美国对中国的入侵地,那里的人是强奸中国妇女和屠杀中国最优秀最开明的进步人士的野蛮动物。
  离西安附近的胡县城东北处几英里处是中美合作所训练班,它由中国的“希姆莱”戴笠和美国人联合主办。自1945年以来,在西安被捕的爱国者们被蒙上眼睛或装在大麻袋里带到此地。农民们清楚地记得那些受刑的爱国者们撕裂人心的叫喊声。这个地方一直被荷枪实弹地守卫着。没人敢走近它。县城解放后人们发现所有的囚犯都被国民党特务冷酷地杀害了并留下了成堆的尸骨。
  最声名狼藉的地点是歌乐山,后来共产党在那里建了一个博物馆,里面有一个堆积了94具尸体的坑,尸体上带有美国马塞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Springfield)制造的镣铐。
  
  据歌乐山的导游说,在歌乐山对进步人士进行“审判”时,梅乐斯在审判席上坐在戴笠的旁边——判决有时是建立在美国人逼出来的供词上的,这些美国人对受审的犯人用测谎器,或用喷妥撒注射进血管,使犯人失去控制力而说真话。这个带20间房屋的公馆,据说曾是唐朝诗人白居易的。主要的审讯中心设在白公馆后面的一连串山洞里(里面据说有一个镪水池
  据中美合作所集中营16个幸存者之一说,白公馆是一个阎王殿,不幸的囚犯们在这地狱里“经受了48种刑法的7种”。
  岩洞本身被形容为一个“渣滓洞”,它本来是个煤矿,由17个长方形的牢房组成,15个男牢,两个女牢。门楣上写着戴笠的手迹:“你的青春会过去,永不再来。想想你的处境,你还有多少时间。”作为答复,囚犯们在牢房的墙上写道:
  燃烧的烙铁烤焦了我们的胸膛,削尖的竹签穿透了每一个指甲。冰水灌进了我们的鼻孔,电流击毁了我们的身体……在地狱邪恶的火焰中人得到锤炼直到他的意志成为金子一样坚硬光亮。
  当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逼近重庆,并以出乎任何国民党指挥官意料的速度前进时,歌乐山监狱的看守们得到枪杀所有囚犯的命令。在这之前白公馆里已不断有枪杀:犯人被带到楼下,遭到机枪扫射。1949年11月27日的晚上,看守们在院子里焚烧中美合作所的文件,犯人们被带到了楼下的牢房。据幸存者之一回忆:
  指挥官到了后,士兵们很快就在牢房前携冲锋枪列队。哨声响了。士兵们把他们的枪插进了牢房门上的方形窗口里开了枪。我们唱起了《国际歌》。有的喊起了口号咒骂蒋介石。开枪持续了约20分钟,直到歌声和喊叫声渐息时才停住。这时又响起了哨声。士兵们绕到后面,穿过后窗又扫射了几分种。指挥官喊了停火。特务们进入牢房,对着囚犯的脑袋开枪。我在一个角落里,冲锋枪的子弹只伤了我的一条腿。对我脑袋开的枪没有击中,我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他们以为我们都死了,但30多个人还活着。我们穿过牢房的门,冲到了院子里。约19个人在那儿被枪杀了,但我们14个人从墙洞里逃了出来。
  尽管到了那时中美合作所在形式上已不复存在,它的罪迹却被共产党关于歌乐山的最后大屠杀的故事永久化了。1949年11月27日,人民解放军到达的前夕,中美合作所训练和武装起来的警察们枪杀了两个监狱的囚犯,然后把他们的尸体与合作所的文件一起焚毁。就像上海报纸在朝鲜战争期间的反美高潮中说的:“法西斯秘密特务组织的总部中美合作所,由美国海军梅乐斯和中国的“希姆莱”戴笠联合领导,以美国发明的酷刑和屠杀而闻名。”
  中美合作所的训练项目也为后来中央情报局(CIA)资助下的类似秘密特务活动开了先例。毕竟,CIA的运作方式是在全世界训练秘密警察,尤其是60年代在拉丁美洲。至少有些在巴拿马运河区由“国际发展署”和“美洲学校”主办的公安训练项目发出的回声,与战时美国在华的中美合作所“稻田海军”的经历产生着共鸣。
中美合作所的业绩
  太平洋战争一结束,梅乐斯和中美合作所的一些最积极的美国军人便大肆宣扬该组织在中国战区的成功。日本投降一个月后,梯尔门·德定(Tillman Durdin)在《纽约时报》上高度赞扬这些壮举:
  美国人教会了中国人游击战的新技术并给他们新式武器……中国部队原来的使命是保护美国人及其气象站和情报无线电台,后来它发展成为庞大的游击队组织。在美国教官和顾问
的帮助下,他们在长江流域和中国的东南地区广泛活动,袭击小股日军,破坏日本人的通讯系统,炸毁敌人在沿海和内河的船只并收集情报……中美合作所的中美人员在日本部队周围不断地活动,他们对日本人在华的每一个行动的监视,全面到了惊人的程度。沿海监视台对敌人船只动向的报告,为美国潜水艇击沉数十艘日本轮船提供了依据,并在一些最重要的海战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沿海监视台的确非常有效,帮助美国潜水艇击沉数十艘日本轮船上所做的贡献当之无愧。中美合作所的特工还向第14飞行队提供了情报,协助他们轰炸日军的军需品供应站、船只、卡车、火车和部队,并从空中投放水雷,迫使日本船只进入易受美国海军攻击的水域。中美合作所的气象报告对美国海军在太平洋的战役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比如,它使58特遣队能在日本本土上发起第一次全面进攻。
  但是,中美合作所作为游击队训练机构和情报机构的效力,仍值得怀疑。在其的敬慕者眼中,中美合作所的成就是毫无疑问的:
  日本人的食品运输遭到如此频繁的袭击,以至于许多日军部队中发生严重的供应短缺。在全国的许多地区,日本人完全被围困在他们的部队驻地,而不敢冒险进入乡村。从1944年6月到1945年7月,中美合作所的部队击毙日军23000人,击伤9000人,俘虏约300人,捣毁了209座桥梁、84辆机车、141艘船只和97个军械库和仓库。
  
  梅乐斯本人经常提到中美合作所一些英勇行为的例子:在海丰港准备向长崎运送大米的日本轮船上埋炸药的中国年轻特务,第一训练班1943年9月在江苏的大胆作为,包括刺杀伪省长和导致日本人损失九架飞机的上海袭击战等,绰号“人猿泰山”的约翰·麦特米勒(John Mattimiller)少尉对厦门码头的潜水袭击炸毁了一艘日本货船,等等。还有,戴笠本人被视为在华美国军人的主要保护人,他通过其无处不在的秘密特工和勇猛善战的游击战士们,确保了美国人在那里的生存。
军统的现实状况
  其实,很少有美国人参加中美合作所的游击战,因为军统官员曾警告他们说,在中国沦陷区他们会像大块头那样矗出来引人注意。结果,中美合作所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外勤单位,而必须依赖军统的行动队。对这些基层地方部队的指挥,按理应由美中联合组成的中美合作所内部的“军事作战组”负责,由军统正规特务全面控制。
  这个组所拟定的一切作战计划,均须先与军统商妥后才能发出去。尽管如此,各地武装
特务头子还是不大接受,仍按他们自己的一套直接向军统请示。但为了要得到美帝的武器弹药与美式装备,则又不得不将每次对日作战的伤亡、战绩向中美所汇报请求补充。这些数字大多是经过一再夸大甚至捏造出来的东西,往往与他们报给军统的有出入。而美方却非常重视这些统计数字,并经常对这些单位进行武器弹药的补充,他们根据这些虚报的“成绩”便可向美国政府去要东西。
  至于简单的收集情报(说到底这应当是中美合作所在中国最主要的使命),官方的记录比这还差劲。梅乐斯开始对海军情报局从军统那里收集来的情报质量非常失望,这也许是他不愿与军事情报局史迪威将军和陈纳德(Chennault)将军的部下分享这份情报的原因之一。不过,在他对戴笠作了口头和书面的抱怨之后,军统便利用它与沦陷区“汉奸”的关系在上海、南京和华东其他地区来安排特别行动单位,使中美合作所特工能够在这些地方设置无线电发射台,用他们自己对日军活动的报告来补充军统的通讯系统。到了1944年,中美合作所的情报官员倍增到40名,于是戴笠觉得有必要指定军统的一名站长王一心来总管联合情报工作。
  中华人民共和国后来的说法是,中美合作所曾经出过优质的情报,尤其是在关于苏联和中共的活动方面。但在战争刚结束时,共产党文人们贬低了戴笠在这方面的成就,并把梅乐斯形容成“饭桶海军”的一个昏庸的首领,说他误把日本在河南北面的一号战役看做是又一个“抢劫行动”或是新兵军队的一次“演习战”。
  戴笠本人曾对中美合作所的贡献予以高度评价,这部分是因为他对梅乐斯在提供卡宾枪、手枪和冲锋枪的同时所提供的间谍器材非常欣赏。美国战略情报局的天才发明家斯坦利·洛威尔(Stanley Lovell)记得,戴笠和梅乐斯要他制造一种毒药,让中国妓女对日军高级将领使用。后来,他和战略情报局的细菌专家制作了一种跟普通大头别针差不多大小的胶囊丸,里面装了肉毒菌素,可以打开在饮料或食物里放毒。这些毒丸由海军军医塞西尔·考金斯(Cecil Coggins)带回重庆,供应给“戴笠领导下的中国谋杀和破坏学校”。梅乐斯还提供了其他伪装的武器,如与做薄饼用的面粉相似的炸药、伪装成照相机的枪等等,他提供的礼品中还包括他个人赠送给中美合作所中方人员的手表、衣服、巧克力和香烟等。
  戴笠还对中美合作所强化军统的通讯系统能力感到高兴。梅乐斯到达中国时,戴笠对电器设备的着迷达到了新的高潮。这个中国秘密特务的头子在重庆十里路以外的一个由稻田环绕的荒废的农舍里建立了一个绝密实验室。实验室的整个部门全都涉及密写:用果汁在一小卷胶片上书写,一旦洗印出来便是正常的照片。还有一些装置完全是为了把普通的商业电台的接收机转变成发射机而设计的:藏在自来水笔里的电报员的发报键,设计成上海产雨伞的天线,等等。实验室还为军统的外勤特务复制了微型的美乐时牌(Minox)照相机,并把纵火物伪装成肥皂和药品等。梅乐斯的人员提供了更强大的无线电发射机和最新的电台侦收技术。他们到达歌乐山不久,便立刻架起了一台战地手提收发机,这台收发机需要稳定的120伏电源,电源来自一个发电机或采用重庆发电厂声名狼藉的不稳定供电。1943年5月以后,无线电侦收工作直接由美国海军陆战队中校候克姆(B.T.Holcomb)领导,他教授中美合作所的技术员们如何使用无线电方向测向器来侦查汉奸的电台,汉奸们用这些电台向日本人汇报陈纳德飞机从昆明起飞后的飞行目标。
  蒋介石的军事总部也设立了测向器,以查找敌人的发射电台。这些测向器由魏大铭的上海训练组“三机无线电学校”毕业生操作。当然,正如我们看到的,戴笠已经有了一批优秀的通讯人员,而且军统破译人员对日本空袭重庆发出的警报几乎无一例外地准确可靠。英国人对中国国民党的早期警报系统十分佩服,以至于他们想征得蒋介石的允许,建立一支由英国和中国秘密特务联合参与的特别情报机构。其结果便是“中英特种技术合作所”的成立,这个机构由周伟龙领导。
信号情报
  但是,在中—缅—印战区的英国其他情报单位,特别是在墨尔本的军事情报主任,不愿意同戴笠分享信号情报,怕这些情报落到敌人手里。年6月11日,军事情报主任向英国驻重庆武官麦肯(Machin)表示了自己的怀疑。接着,在7月1日,战争部向墨尔本发报说:“我们充分意识到把情报交给中国人很不安全。印度、麦肯和我们都明白,给中国人的任何东西都会以某种方式最终到达日本人那里……麦肯收到情报后,既不重复,也不自动把它交给中国人。我们给他的都是绝密的情报,这些情报我们希望中国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知晓。”
  六个月后,联合情报机构规定了一个总体方针:只给中国人“直接有助于其抗日战争”的军事情报。但这个政策似乎完全建立在由种族主义而引起的怀疑基础上。MI2(英国军事情报局二处)承认“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表明交给中国人的信息曾被泄漏”,并补充说:“但是,基于对一般中国人心理的了解,人们严重怀疑泄漏时有发生。”
  1944年6月23日,麦肯给英国战争部发了一份密电,说中国人的军事情报主任郑介民递交给他一封何应钦给卡通·德·维阿特(Carton de Wiart)将军的信,建议在中方的领导下成立一个联合办事处来交换关于日本军事布署的情报。这个办事处同时还收集情报,并散发电台截收的电文,同时还把在中国战区进行活动的SIS(秘密情报特工)和SOE(特别行动执行队)的人员组织在一起。麦肯对郑解释说,第二种联合不可行,但他确曾建议实行第一个项目。不过,这会产生一个问题,那就是美国人的角色,他们一旦参与进来就有可能把他们“致命的嫉妒”也带进来。
  印度战区的总司令部提醒战争部,它过去曾强烈反对这种情报合并活动,因为这会使中国人进入美英的信号情报系统。考虑到英国军事情报机构对国民党情报系统不断向日本人泄漏信息的怀疑,这个联合办事处对印度战区总司令部和白厅来说,似乎都将是个极端的冒险行为。
  然而,英国不想完全拒绝中国。白厅的联合情报委员会决定,如果直截了当地拒绝中方会损害中英关系,于是相应提议建立一个中英结合的情报搜集机构,“其中不包括军事布署”。一旦SACSEA(东南亚盟军最高司令部)在1944年7月1日明确表示,英国不准备与中国人分享信号情报,中国人便开始对合作失去兴趣。虽然如此,SACSEA还是起草了在重庆建立一个中英联合情报搜集和交换局的协议,此机构的英方将向英国大使汇报。
  对于有关这份协议的消息,美国人没有重视。8月3日,美国军事情报主任比塞尔(Bissell)将军告诉SACSEA,一旦这种协议生效,“美国情报机构便永远不会完全坦诚”。他还说,参加一个同中国人三心二意的联合情报行动对英国来说将是个错误,尤其是,这可能使国民党通过它来使美英之间产生不和。比塞尔坚持,绝不能让中国人看到这份章程。次日,也就是1944年8月4日,英国答应了美国的要求。白厅让SACSEA通知中国军事情报主任郑介民(当时他正在视察印度的情报工作),在目前的战局下不宜建立一个新的情报搜集机构。相反,双方应当仅在中国现有的中英情报合作基础上进一步交换情报。郑将军在8月22日得到如此答复,“他接到这个消息后没有表现出不满。”
“曲线救国”
  盟国对大战中戴笠秘密特工的可靠性很怀疑,特别是军统与汪精卫傀儡秘密警察相勾结以后。当时,这种勾结被认为是国民党情报机构“曲线救国”的战略,即一方面公开与敌人的情报机构合作,另一方面在暗中把成千名低级双料特务渗透到日伪特务组织中去。
  据中国大陆资料,这个曲线政策曾被蒋介石和戴笠秘密采纳过,时间是从1940年3月30日汪精卫正式成为统一的傀儡政府主席到1941年1月皖南事变之间的某个时候。
  实行“曲线救国”政策的关键人物之一,是军统南京情报组组长程克祥。1939年秋天,当汪精卫的“和平党”在上海愚园路1136弄壁垒森严的住宅里与影佐祯昭、犬养健(Inukai Ken)上校及日本特务机关梅花社的人员进行谈判时,程克祥开始铺垫与周佛海(政治委员会总书记,并在后来的汪伪政府任财政部长兼警政部长)及他的内弟杨惺华(后来的汪伪财政部总务司司长)的关系。通过拉到的这些关系,程克祥成功地促成了周佛海的亲信罗君强(后来的汪伪税警总团长、汪伪安徽省省长,后又任南京司法部长)、熊剑东(后来的汪伪税警副总团长)投奔戴笠。程还说服了周佛海雇用彭盛木(军统南京情报组副组长)当他的机要秘书,使程克祥能够了解汪精卫与日本主子之间最机密的谈判。当汪伪政府1940年3月29日成立于南京后,彭盛木被任命为财政部顾问,继续为军统提供最机密的内部经济情报。
  无须赘述,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使双方得以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情报交换,从而证实了盟国对戴笠与日本情报机关进行秘密交易的怀疑。
  结果,对战争中最机密的情报,即已被美英破译的“极端电码”和“紫电码”,国民党当局被蒙在鼓里。而且,作为开罗会议四强之一,中国的地位有所下降,在后来的英美苏国家
  元首汇集的德黑兰会议上也是如此。
  在南斯拉夫局势上成为罗斯福总统顾问的邓诺文将军,在开罗会议上首次亲身经历了“中国问题”。陈纳德和史迪威将军也在会上权衡这个“友谊工程”的利弊。1943年10月下旬,罗斯福曾命令邓诺文在共产党控制的地区收集政治情报。在开罗会议前夕,邓诺文向总统概述了中国的情报状况,他认为:“除非我们完全独立操作,独立于中国人及我们的其他盟国
  ,否则我们美国的情报业务便无法开展。”罗斯福同意这个看法,并授权邓诺文告诉蒋总司
  令:“必须让我们独立行动。”
邓诺文的访问
  这时,戴笠自己陷入了麻烦。一系列的事件使宋子文和蒋夫人对总司令的“间谍王”疏远起来,包括在国民党秘密警察机构里发现了康生的潜伏人员,在中国取消了特别行动执行队,以及华盛顿对军统采用盖世太保模式不断增长的抱怨,等等。结果,当“野比尔”邓诺文于1943年12月2日到达重庆时,他发现戴笠的地位已非坚不可摧。
  尽管如此,邓诺文仍受到隆重欢迎,包括在重庆警察协会舞厅里举办的满场英语流利、
舞姿娴熟女士的招待会。紧接着招待会的是在戴笠公馆里的宴会。邓诺文竭力保持清醒,但他完全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认为对方不过是一个“具有中世纪情报工作概念的平庸的警察”而已。
  邓诺文以他典型的直率告诉中国的这位秘密警察头子:假如美国战略情报局得不到戴笠合作的保证,那他们将会独自在中国开展工作。戴笠听了勃然大怒,说:他将处死任何一个在中国领土上、在中美合作所以外活动的战略情报局特工。对此,邓诺文拍着桌子叫道:“你每杀一个我们的特工,我们就会杀死你们的一个将军!”
  “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戴笠吼着。
  “我就这么对你说话。”
  然而,邓诺文有口无心,一旦他把心里话说出来,戴笠倒镇静了下来,两个人旋即又握手言欢。
  宴会的次日,邓诺文将军见了蒋介石。对他们的谈话,没有太多的记录,但梅乐斯从担任邓诺文翻译的刘镇芳那里收集了谈话的要点。据肖说,委员长告诉战略情报局主任:
  你是一个友好国家的高级代表,在这场盟国反对共同敌人的战争中,你在一个既是异国又是友邦的国家里运作。我们中国是一个主权国家,希望你承认这一点。美国人要求盟国怎么在你们的国家里活动,我们也要求美国人怎么在我们国家里活动。你们不会让另一个国家的特务进入美国并开始活动。你们会坚决反对。同样,我们中国人也反对一个外国特务或情报机关进入中国并背着中国人工作。请记住,这是一个主权国家,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请注意到这一点。
  到了这一步,邓诺文除了同意把战略情报局的正式事务暂时交到梅乐斯手中外,别无选择。
  然而,与此同时,这位情报局主任开始探索在中国越过梅乐斯和戴笠以外建立独立的情报业务的其他可能性。在中美合作所内部,战略情报局的常规人员的十来个人归约翰·考林(John Couglin)上校领导,而梅乐斯则继续指挥海军人员(他因此在战争结束时晋升为准将)。在中美合作所之外,邓诺文和威廉·兰格(William Langer,战略情报局研究部主任)与陈纳德将军于1943年12月会见,探讨建立一支特别的第14飞行队来收集战术情报,以确定敌方目标。
AGFRTS
  次年4月,美国战略情报局和空军第14飞行队成立了一个名称非常晦涩的组织:第5329空军和地面部队资源及技术人员(5329th Air and Ground Forces Resources and Technical Staff),缩写简称AGFRTS,更常见的提法是Agfrts。他们包括战略情报局为在中国独立操作情报业务挑选出来的大批人员。
  中美合作所没办到的,AGFRTS办到了,而且其结果几乎立竿见影。战略情报局潜伏到敌
后的特工人员们建立了广泛的秘密网络,为空军司令部和太平洋舰队提供了每日的天气和气象数据。对长江沿岸交通和沿海及铁路运输的实地无线电情报,使陈纳德的飞机能最准确地击中“热”靶,而且“目标研究分析”和对轰炸的破坏程度的估量,极大地帮助了陈纳德计划未来的进攻。
  
  战略情报局/Agfrts的人员主要在中国的沦陷区收集目标的情况,同时也审讯敌人的战俘。
  邓诺文在向总统罗斯福的报告中尽量抬高自己的人员在实地的秘密活动,如在广州白云机场炸毁了数架飞机,在日本人进攻桂林时摧毁了数架桥梁,破坏了广东的一个煤矿,收集了沿海几处的天气预报等,但所有这些都无法与战略情报局在中西欧的活动相比。
  当然,平心而论,有几次他们还是极为成功的,甚至包括躲过了戴笠监视的绝密行动(斯塔行动与“蛤”行动等)。但情报局的大多数活动对中国秘密特工当局来说都是非常透明的,后者可能曾经处死过一些为美国人工作的中国人。
  后来,邓诺文确保了将情报局在AGFRTS中的活动,向戴笠正式通报。但这并没有减轻其侮辱所引起的痛楚,尤其是情报局使用了陈纳德的一些最优秀的人员,他们大都是传教士的后代,出生在中国,或者起码中文非常熟练,可以独自在那里生活。例如,海军中校沃佛德·史密斯(Wolferd Smith),先学的中文,后学的英语,并于战前在密执安大学东方历史系获博士学位。又如,出生于北京并曾在那里受教育的查尔斯·斯泰尔(Charles Stelle)上尉在被派往重庆任情报官之前,曾在哈佛大学东方学系当教授,后来成了与中国共产党联系的一个重要环节。
  虽然戴笠欣赏情报局的训练功能,但他反对邓诺文的人,因为他们与共产党有联系,有时还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独自展开抗日游击战,再加上他对情报局派到中国独自执行使命的高级人员(梅乐斯及其在中美合作所的部下管他们叫“面团”)的疑心越来越重。在各省里,情报局和中美合作所之间出现了一场事实上的“系列战”,同时在隔山的印度,情报局和戴笠特务之间进行着一场“秘密战”。到了1944年11月,邓诺文将军向总统汇报说,对于情报局来说“没有任何重要的情报或行动来自于中美合作所。这可能是飞越喜马拉雅山脉的吨位有限的结果,但主要原因是他们的行动受制于那些坚决不让他们搞到情报的人”。
  总体来说,大多数研究中美合作所历史的学者都赞同这个结论。沈瑜在其“最后分析”中写道:“从根本上来说,盟国的作战从这个合作项目中获益甚少。在中美合作所正准备将其重点从训练转移到行动上的时候,战争便结束了。”然而,如果盟国的作战的确从中美合作所的这些秘密活动中受益甚少的话,那么戴笠自己的秘密王国则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它使这个中国秘密特务头子在二战中,比起在日本人刚开始发动侵略战争时,地位要强大得多。正如卡尔·霍夫曼(Carl Hoffmann)少校在1944年7月向邓诺文将军汇报的那样:
  这个秘密警察网归功于戴笠的组织天才、足智多谋、巧妙狡猾,以及巨大的个人勇气和魅力。他不乏个人魄力,许多见过他的人都证明他显而易见的吸引力;他残酷地紧抿着的嘴,一双离得很近而锋利的眼睛和威严的风度。他40多岁,中等身高,健壮结实,军人风度,而且无疑显得非常权威。在社交上,他可以十分迷人,令人愉快,而且乐于合作。尽管他在驰骋中国履行自己的职责时可以是残酷无情的,但据说他的私人生活无懈可击。虽然他是当代中国的一个传奇人物,甚至连他本人的照片都从未有人见到过,在任何活动中他都极少出场,他的名字往往只是在耳语中提到,然而他的狡黠远近闻名,令人敬畏。这一切都是出于对他所坚持的匿名性的尊重。所有派系都意识到,他或者知道或者能够了解到他们在公开和私下场合的贪污、腐化、无能或愚蠢,而只要他一点头,不管是哪个派系,政治影响如何,失宠、贬斥甚或死刑便会接踵而来。
  总而言之,到了1945年,这位“间谍王”已经达到了他政治权力的顶峰:一座建筑在战时中国秘密经济结构之上的大厦。
全国走私网
  战时的中国,按理分成国统区和沦陷区,中间穿插着走私犯出没的路线,它们通过盗匪的中转市场将这两个区域互相接连起来。位于河南与安徽两省交界处的界首镇便是这样一个非法的集市。“这里是边界,但人们并未感到是在敌人的枪口底下生活。这里充斥着能赚且赚的人:这类奸商只能在一个发生战争的国家里见到。你在那里遇到的每一个人似乎不是商人就是某种代理。人们从沿海地区来,穿越黄河与长江从内陆省份来。这个城镇令人难以置信地繁荣。”于是,戴笠专门去了一趟界首,因为他想瓜分汤恩伯将军从走私贸易中强占的
大笔“收入”。据说,戴笠在走访那里之后对汤将军建议说:把时间少花在贸易上,多花在军事目标上,这样会更加有益。
  其他地区,如产棉区,纺织原材料被用来交换沦陷区的成品货物,比如无线电电子管和其他必需品。另外,河北东部大量的走私活动,主要是围绕着毒品交易进行。自东北落入日本人手中之后成为走私中心的大连,也把毒品经营与其他走私活动结合起来,并派船不时在华北沿海一带上岸活动。
  尽管各地区的情况有所不同,但走私网却是全国性的。正如界首将安徽和河南连接起来那样,位于长江三峡口上的宜昌把四川和湖南及其下游各省连在一起,使那些省份能够向前者提供上游地区所没有的药品、棉线和染料。上游地区的港口也是如此,如万县和巴东,上游地区的盐、桐油、猪鬃、草药等通过那里运送到下游来交换棉纱、布匹、缝纫材料和家用五金等。
  江西是一个尤其重要的原产地,因为除了具有丰富的稀有矿物质(钨、锑、锡、锰、钼和银)以外,还出产大量的稻米和其他农作物(茶叶、苎麻纤维和菜籽油),以及来自已被日军占领的景德镇原皇家瓷窑的奢侈陶瓷。浙江沿海城市如宁波和温州,除了作为江西物资的转运港口以外,还往内地运送了大量的交通物资(如机动车、卡车、轮胎、工具和汽油);而体积不太大的物资则用货车从东北沿京绥铁路穿过包头、兰州和陕西运到华中地区。
走私与情报工作
  日本人对走私的部分理由是,这为他们的中国特工装扮成商人打入国民党控制的地区提供了一个机会。这些特工人员为日本人服务的前提是:能够穿越敌人防线进行贸易。他们接受的命令是,既要打入中国的特工机构,又要向军统和中统递送假情报。
  自然,中国人也如此办理。他们甚至比日本人更严重地依赖走私的赢利来向政府缴税,尽管他们对暴露官方卷入海洛因交易不无顾虑。于是,阻碍公开在日占区和内地之间进行贸
易的战时条件本身,使双方的特工人员得以从非法贸易中获取暴利。而双方对这种非法贸易则可以采购必需品(对日本人来说,主要是农产品和土特产,对中国人主要是医药和轮胎)或者情报工作需要为借口。说到底,是加强了特工机构的收入来源,同时也给了关系广泛的人和投机商们一个挣大钱的机会。
  国民党要员们通过各种由中国情报机构控制的运输公司中饱私囊。也就是说,战时的官僚资本主义导致了个人得利,同时也使中国间谍头子们——尤其是军事情报头子戴笠将军——有望建立起巨大的非法王国:它从缅甸和阿萨姆邦(印度东北部的邦)延伸到云南、广东和福建;光是往国统区走私汽油,参与者就达50万人之众。
稽查警察
  戴笠的走私王国建立在一个索税制度的基础上,这种制度可以追溯到30年代早期税警的成立。1931—1932年在宋子文当财政部长时,国民党政府建立了一个由王赓领导的“税警总团”。在“一二八事变”中,王赓在上海被日本人逮捕,日本情报官发现了王身上携带的军事地图,从而泄露了第十九路军的布署,结果日军利用该情报在浏河登陆,挫败了十九路军的上海保卫战。
  王赓因此丢了官,而严重受挫的税警总团由张学良东北军的“讲武堂”学生补充。1936年,税警团由黄杰任团长,但这支部队在1937年8月的淞沪抗战中被日本人击溃。上海沦陷后,幸存的税警团人员被调至宝鸡整训,并由孙立人任总团长。
  税警的主要竞争对手是军队的“交通监察局”,当时由长沙国民党警卫司令酆悌控制。1938年10月15日,长沙燃起的一场灾难性大火,使酆悌失宠,蒋介石一怒之下命令行刑队将酆悌枪决。这位丧命官员的“交通检查局”立刻被戴笠接管,两年后被改变成“战时货运管理局”,亦称“运输统制监察局”。何应钦将军被任命为局长,而戴笠则负责该局的检查处。实际上,戴笠因为该局在整个国统区的80多个“检查所站”而真正掌权。
  这个部门是用来与敌人进行秘密走私交易并向军统提供其他财源的。戴笠的人员在各省建立了“货运管理处”,而这些处又转而搞了个货运网叫“货运管理站”,在当地的商号掩护下(如兴隆庄、协昌庄、振兴庄等)与日本特工部门操纵的中国傀儡商业机构勾结往来。
  国民党利用中央银行拥有的美制印刷机,伪造东北日本军队的临时证件和汪伪政府的纸币,在沦陷区购买物品。然后,“忠义救国军”的单位同交通管理站的雇员一起,再把买来的物品走私到内地卖掉,从中牟取暴利。
联络人
  国民党的走私活动依赖于在敌后淳安的一个由20多个主要的进出口商人组成的复杂网络。1942至1943年期间,这些公司联合组成了“进出口商联合会”,由前杭州市长赵志游任主任,掌管中美合作所诸多业务的汪烈炎任副主任。这个协会以联合企业的形式垄断了大米、大豆、桐油、猪鬃、松香、苎麻、毛竹和木材,以此与日本和汪伪特工机关组织的“岭南公司”(属日本梅花机关)、“吉记庄”(另一个日本特工机关)、“联成公司”(属汪伪政治保卫局)和“东南贸易公司”(属汪伪特工总部)勾结贸易,交换西药、棉布、卷烟、橡
胶轮胎、五金和其他日用品。
  国民党公司与戴笠的交通审计员们密切合作。例如“美丰公司”实际上是苏—浙—皖边区管理处处长张性白成立的1943年,任中美合作所淳安办事处主任的张性白,向“美丰公司”与“震烈公司”(经理汪烈炎,由浙江银行资助)的合资企业私人投资100万元(总投资1100万元),来垄断苎麻、松香和桐油贸易。
  浙东货运管理处处长赵世瑞也是如此。他与负责当地监督的副处长们一起组织了“兴隆庄”,用他们三大仓库里储存的浙南地区的木材、松香、猪鬃、大米、黄豆、桐油、柏油等,与敌占区的日伪公司交换香烟、龙头细布、五金、西药和橡胶轮胎等。这些货物由“忠义救国军”张惠芳及其兄弟张俊良(音)率领的浦东地区行动总队以及陆安石的浙东沿海部队往返运送到国统区。
  赵世瑞在浙江走私中大发横财,直到他私自牟取暴利的事被戴笠的部下通报到戴笠那儿。戴将军怒火万丈,在1945年将赵抓起来,关进了建阳回龙寺(福建)的美军招待所,并用14辆道奇牌卡车把从赵那儿没收来的当时价值4000万元的物资运走。赵本人被一个军事法庭判处5年徒刑,但他未服满刑期,因为戴笠的接班人毛人凤于1946年将赵释放出狱。
缉私
  货运管理处是个军事单位,最终向蒋介石政府的军事委员会汇报。那么,负责稽查走私的政府机关又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这对财政部来说毕竟是笔潜在的巨大收入啊。原来,在1940—1941年间,英国顾问们劝告委员长以建立更有效的控制走私的方法来增加政府的收入。
  蒋介石因此便在财政部下设立了一个有6万名雇员的“缉私署”,由戴笠本人领导。缉私
署在国民党统治的各省设有缉私处,在它下面又设有查缉所哨。这使戴笠在那段时间里全面控制了政府的秘密走私机构。
  在中国控制走私(除了由海关负责的关税征收外)是由戴笠手下的秘密警察掌握的。实际上,戴的组织凭着它的垄断地位,“控制”了不断增长的与敌人交易的大部分,而其他经营者只有在他们肯付费的情况下才获准参加进来。戴的手下发了横财,其组织本身也盈利数亿元,用于供给和扩展它邪恶的网络。这种“贸易”成为其资金的主要来源,而这笔资金如
  此庞大,以至于到了1944年,人们估计戴笠的工资单上约有50万名军官、特工和密探。
  
  然而,戴笠对缉私署的控制并非一帆风顺。他的一个负责缉私任务的主要人员——金润生,被他任命领导点验团,并接收税警总团。但孙立人不愿交权,想方设法将该团隶属于自己领导的第三十八军。对此,戴笠在税警总团第一团内建立了与之相对垒的组织,驻扎四川,并将这个组织和另外四个由他任命的人指挥的税警总团扩充为新的总部。
  更能说明问题,而且最终给戴笠惹出麻烦的挑战,来自于蒋介石本人的家眷们,他们在战时涉入走私的情况,被戴笠的缉私署通报到了委员长那儿。这些情况在追查著名的“林世良”案件中暴露了出来。
林世良案件
  林世良是蒋介石的连襟、一度曾任财政部长孔祥熙的机要助理。林开始是通过上海青帮的地下关系与孔祥熙联系上的。
  林世良被任命为中央银行信托局储运处处长后,负责在国外订购军火并办理经香港的接运业务。中央信托局在香港的经理是孔祥熙的长子孔令侃,在滇缅公路通车后,他让林世良“管理”那里的运物资输业务。
  这个案子实际上涉及了一批与大成公司有关联的投机分子和奸商,该公司委托林世良的助手汪继方,把存在仰光的一批车胎和五金等运到重庆。这笔交易巨款的一部分被林世良转让给孔令侃和其声名狼藉的妹妹、惯于女伴男装的二小姐孔令俊。孔祥熙的大女儿孔令仪和女婿陈继思也有牵涉。这批货分几批装运,其中有两批被缉私署缴获。
  戴笠把这一消息电告蒋介石后,委员长怒火万丈,认为林世良是在利用他大姨夫的名义为自己进行走私活动。结果根据蒋介石的命令,林被逮捕,并被判10年徒刑关进重庆的土桥监狱。与此同时,那些被缴获的物资,从原价约总共1600万元,暴涨到6000万元。根据规定,缴获走私货物的官员们可得充公物总额的10%作为奖金,用来改善该组织。戴笠的人还收集了林世良吃喝嫖赌等等劣迹。蒋获悉这些腐化行为之后,盛怒之下,在原判上改批“立即枪决”。
  林世良不愿替孔家负罪,于是他公开将走私阴谋归罪于孔令侃。孔令侃在父亲的怂勇下把此事整个闹到蒋夫人宋美龄那儿。这样,戴笠发现自己处于整个孔家和宋家的对立面,这两家要求蒋介石替他们解决此案。于是蒋介石面临着两难的局面:一方面是家族利益(在公众的眼里,四大家族代表了“官僚资本主义”的私人利益),另一方面是戴将军所称的对军事当局权威的冒犯(该当局现在负责原属国民党财政部长宋子文和孔祥熙的职权范围)。
  蒋介石最终站到了家族一边,尤其是当相互疏远的宋家和孔家现在因共同的敌人戴笠而联合起来之时。除了判决林世良以外,委员长还指责戴笠因心怀不满和泄私愤而越权行事。于是,1943年7月戴笠被免除了缉私署署长的职务,并由孔祥熙的人、戴笠“不共戴天”的敌人宣铁吾接替。
  与此同时,所有各省缉私处处长一概被撤换,军统的人统统遭到排斥。
  戴笠被解除缉私署署长,被中国的盟国美国误解为是对军统过度行为的处理,其含义超过了表面现象。驻重庆的美国使馆向国务院汇报说,人们普遍认为“委员长的秘密警察和宪兵及情报组织声名狼藉的头目戴笠”被解职是由于:1对高级官员的部下屡次擅自进行绑架、处决等,包括1942年秋天枪决中央信托储运处处长林世良,据信他把装运从缅甸到中国的政府供给品的卡车,用来替高级官员们装运“奢侈”用品;2该组织本身腐败的“缉私活动”同“高级官员们”的“腐败利益”相冲突;3国民党秘密警察内部发生的激烈争斗,其主要作用是对付“危险思想”领域;4因为日本人成功的反间谍活动,戴笠在沦陷区的情报组织遭到破坏;5对戴笠及其“盖世太保”的抨击;蒋夫人在她的访美旅程中对这些抨击有所耳闻,使她得出印象认为,“美国人相信不是委员长,而是戴笠,通过对纳粹和日本警政制度的残酷应用而在实际上控制了中国”。
戴笠的防卫措施
  然而,在控制缉私署方面败给行政当局,并未能挫败戴笠的整个运作机能。仅凭一点便可说明问题:他迅速确保了自己的王牌——军事必需——能胜于孔祥熙对财政部战时监控走私的依赖。1943年7月,戴将军把税警办公室直接置于军委会之下,并把它改名为“别动队”,它的11个纵队分散在国统区的各个战区,奉命专门监视所有的地面运输。
  其次,戴笠使国民党军队的运输和通讯部门隶属于统一指挥之下,负责地面巡逻、地区
监察站、邮电,甚至还有飞机通讯业务。同月,军事委员会的运输统制局检查局被改为军委的水陆交通统一检查处,由戴笠的部下吉章简任中将处长。后来在1945年,交通巡查处的范围扩展到通讯和航空(原戴笠军统三处的业务),归邮航检查处领导,刘番任中将处长。
  最后,戴笠抵制孔祥熙和行政官员急切想接管缉私监督的企图的另一个办法是在财政部内部扩展中美合作组织。1944年期间,财政部战时货物运输局运输处处长是黄荣华。在美国侨居了多年的黄荣华,同时也是中美合作所运输处的头目。他负责管理在整个华南地区活动,向前线游击队运送武器,并将从沦陷区傀儡公司那儿采购来的物资运送回来的大约1000辆卡车。
  到了1944-1945年间,这些车辆的装载便完全在戴笠的控制之下,他实际上拥有财政部货物运输局局长的头衔。
  这正如梅乐斯解释的那样:
  任何一辆卡车都得出示载货单,准确地说明装载的货物,而且,在每一个检查哨所,必须出示货运单,卡车还要通过检查。而卡车司机常常通过让人搭乘来捞取外快,被称为“运输黄鱼”(一种贵重的佳肴),而戴将军本人的责任是对走私与间谍活动进行遏止(起码做到了限制)。
  
  由此可见,中美合作所的美方领导直接了解甚至欣赏戴笠的走私王国,在日本投降时,这个王国已在战前的毒品贸易和战时美国的供给和运输资源的基础上建立了起来。它一时间盈利巨大,但这些盈利所滋养的社会因素,要么是促进了国民党当局的上层腐败,要么是促进了同样有害的秘密特务的高压政治,这种政治损害了内战前夕的政府合法性。许多年之后,历史学家们很快就看出在走私和秘密特工之间的关联,尤其是因为美国中央情报局和美越战争中非法毒品交易之间的联系。但在东南亚形成这种交叉关系的力量,早在美国秘密部队支持李弥的国民党九十三师在金三角区的鸦片买卖之前就存在了。在中美合作所的抗日游击战高峰期,在戴笠的支持下,这些关系首次在中国交织为一体。
接管四川
  在南京政府当局的10年中,四川一直处于国民党统治范围之外。在该省最大的军阀刘湘旗帜下,四川被军阀割据得四分五裂。但是,30年代,当抗日战争日益逼近时,蒋介石开始考虑起这个三国时代“巴山蜀水”的要塞省份,准备将它作为未来国民党政府的堡垒。到了1935年9月,委员长已在四川建立了一支新的“剿匪”部队,后来由顾祝同指挥,并被重新命名为“重庆行营”。在这个行营内部,蒋的间谍大师戴笠设置了军统的“渝三科”,名义上归他自己领导,实际上由副科长陈绍平和监察员叶道信负责。设置在祠堂街旧军事衙门的渝
三科,为一旦国民党撤退到此地并接管重庆做准备工作。
谋杀刘湘
  当国民党从南京撤退到武汉时,四川霸主刘湘意识到,这个由他自己和其他一批军阀控制的省,现在已处于蒋介石的枪口之下。当时刘湘刚患过急性胃炎,正在汉口的万国医院疗养。刘在病床上试图发起与第一集团军司令宋哲元和第三集团军司令韩复榘联手的三方军事同盟。当时宋哲元控制着河南南部的新乡和濮阳,韩复榘原为山东军阀,在河南南阳、湖北襄阳和陕西汉中驻有卫戍部队。刘计划在四川周围集结兵力,形成封锁线,再加上日本人的帮助,便可抵挡蒋介石入川。
  戴笠对刘湘早已怀有戒心。他唆使四川军阀部队的一个将领范绍增对刘进行监视。据范绍增汇报,刘湘已向其将领们发布秘密电码指示,命令他们向湖北宜昌调遣部队,与对抗蒋介石的韩复榘部队衔接。刘湘本人也通过无线电通讯与韩本人保持直接联系。但军统一直没有能够破译他们的通讯密码。然而,范绍增向戴笠的电码译员送去了刘湘部队早期使用的一份电码本,使戴笠的人得到了破译电文的关键启示。破译的结果使军统得到了能够向蒋介石证实这两个军阀密谋的足够证据。委员长迅速予以打击。1938年1月11日,蒋亲自到开封召开军事委员会会议,以此诱骗韩复榘赶到河南省会,戴笠的部下在那里将他逮捕,押送汉口受军事法庭审判,并于1月24日被行刑队枪决。
  与此同时,军统收买了刘湘的护士,将这位四川军阀治胃病的药换成毒药。刘湘不久便因中毒而死在万国医院的病床上。
  我们必须充分意识到戴笠于中日战争开始的6个月里在四川兴风作浪的意义。他和他的组织在蒋介石本人的命令下,迅速控制了地方军阀的卫戍部队,蒋命令每一个警备处都归他的秘密警察的稽查处管辖。很快,在每一个能想象到的公共设施里,包括火车站、汽轮码头、汽车站、旅馆、茶馆、饭馆、电影院、公共澡堂和剧院等,都建立起了检查所,分别由一位督察长负责。从原则上讲,没人能躲过秘密警察的监视。
  戴笠秘密统治的范围发人深思:他是国民党控制国家政权过程中的一个核心人物呢,还是他的秘密机构形成了一个影子政府,最终使22年的民国统一无法得到巩固?例如,当戴笠设立了直接对中央政府负责的海关关卡的时候,他是否在重申中国凌驾于治外法权之上的权威?还是这仅仅是打着国家的幌子,只图面子上过得去?
军统以前在重庆的机构
  军统的主要行政部门是在罗家湾19号,这是军统甲室(机要室)和戴笠办公的地方。但军统在重庆“公开”的办公地点是在望龙门湖南会馆,那里有军统的文书科、档案股和密函股。文书科通常负责监察军统大多数的外勤单位,这些外勤单位在业务上归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领导。
  至于对重庆的控制,最大、最重要的特务组织便是军统的稽查处,它管辖13个县。虽然
该处只有500多人,但它的每个外勤特工都有20到几百人在为其工作。稽查处由军统成立于1939年,当时它是武汉卫戍司令部的一部分,后来迁至重庆,在名义上成为重庆卫戍部队的一个单位。它的权力掌握在戴笠手中,而戴笠的背后便是委员长本人。结果是,重庆卫戍司令部的两个后任司令刘峙或王瓒绪,谁也不敢过问稽查处的活动。
  对戴笠来说,稽查处是一个考察和锻炼骨干的地方。该处的处长无一例外的由军统已经有过副处长经历的官员担任:陶一珊接替了赵世瑞,廖公劭又接替了陶,沈醉接替了廖,何龙庆最后又接替了沈。由于大家都知道,戴笠为了提拔他们而不断地对他们进行考察,所以在这些副处长们中间的竞争相当激烈,这个单位的工作风格也高度紧张。稽查处的人为取悦戴笠无事不做,稍有成绩便向他汇报,对他总是随叫随到。甚至会不参加宴会而长时间呆在办公室里加班。最终成为稽查处处长的沈醉尤其意识到戴笠的“神经质脾气”,于是他下苦功把所有悬案的细节都强记下来,以便能在上司半夜询问时,不查看任何案卷便可立刻回答。也许正因为如此,沈醉在年仅20岁时便被戴笠选为总务处处长。
  重庆稽查处被分成4个科。一科负责总务,设有事务、人事和文书三股。二科负责情报业务、侦探工作和航空检查等。从某种意义上说,负责电讯的三科最为重要。这个科有40多名专业人员,都经过魏大铭的中央通讯处训练。
  三科负责替重庆的军统部门购买所有的物资需求,这是非常花时间的事务。但他们主要的任务更加复杂,那就是监视重庆收发的所有电台信号。共产党人在办公处和《新华日报》的电台发射尤其受到监视。
  四科是司法科,科长是徐钟奇和胡藻。徐是戴笠的同乡,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向他的上司汇报。这个科还负责警卫军统在重庆令人毛骨悚然的监狱。军统重庆站在望龙门的“看守所”是个臭名昭著的残酷监狱。这里关押的政治犯被指控的罪名非常微不足道:从偷听被认为“极端”的政治言论,到公开埋怨低工资和物价昂贵。而这些犯人又要受“老犯人”的欺压,后者手下有30多个犯人团伙,同他们的“头目”一起对其他犯人进行敲诈勒索,称为“孝敬”。
  无须强调,在战时的重庆,望龙门的人员令人望而生畏。如果一个军统的特工在执行外勤任务时违法,遭到正常的司法部门问罪,他只需冷冷地说一声:“望龙门的”就完事了。只要他亮出了身份,这位特工以后上剧院便不用再买票,坐火车或乘船也无须花钱,甚至连逛妓院和鸦片馆都拒绝付账。
  四科的办公处与军统党政情报处的连在一起,后者主要负责领导一组外勤特工员对学生组织进行渗透。但其主要任务由党政侦察组领导,对中共办事处、八路军办事处、《新华日报》和周恩来的住宅进行监视。但在这方面,他们并非完全成功。
  外事侦察组在名义上属稽查处领导,但实际上受军统直接控制,由军统规定它的经费与活动。它的头目孔杰和吴润荪,同时也是重庆警察局外事科的科长,因为戴笠坚持:在城市内的外事工作得归属到一个领导之下。与此同时,它是个绝密的单位:必须穿过警察局正常的稽查处办公处,才能从其后门进入。
  外事侦察组的主要任务是监视苏联大使馆、塔斯社和苏联商务代表团在重庆的活动。做外事工作的通讯员直接由军统高级官员控制,被认为是非常宝贵的人才。他们同时也与国际宣传处的魏景蒙和军统护照科科长曾广勋互相配合工作。
  这个侦察组还有自己的一个三组,叫做“社会侦察组”,它由戚玉鳞领导,其行动常常不受军统总部的直接指挥。它奉命通过惩治抢劫之类的重型罪犯来促进“社会治安”。与其他组不同,三组的人总是随叫随到。它的组员部分由流氓或帮会分子组成,许多人是在武汉被招募来的。由于在国民党军队从武汉撤退到重庆时,一大批武汉的小偷和扒手都跟着迁到此地,三组自己的前帮会分子在对付这部分地下分子方面,要比正规的警察局侦缉队更有效,虽然后者在重庆的黑社会中也有其自己的关系。于是逐渐形成了一种典型的战时局面:“上游”的骗子们与正规的侦探大队密切合作,而“下游”的罪犯们则与社会侦察组暗中勾结。
  最后,侦察组还监管十几个侦察所和30多个侦察哨。它的“外部”权力非同小可。稽查所的人员,往往为了检查某个嫌疑分子的行李,便可以随意搜察任何住宅和旅馆。而且,虽然车辆检查名义上是集中在水陆交通统一检查处之下,但他们却能随意扣押任何车船。这成了在朝天门糖业公会楼稽查所人员可观的非法收入的来源。因为要负责水路交通,他们便建立起了自己的检查所来监视往下游来的木材和其他货运船只。每条船的船长都知道,只要稽查所的官员坚持,他们就得把整船的货物卸下船检查。倒不如向他们行贿,当然这便成了非法的关税。
重庆警察侦缉大队
  虽然稽查处与统一检察处竞争,但它的真正劲敌是重庆警察局的侦缉大队。警察局长的职位由徐钟奇和唐毅轮流担任。徐与蒋介石有直接联系,而且通过取悦孔家二女儿孔令俊来讨好孔祥熙。唐毅虽然不是军统的人,但与戴笠非常接近。当戴笠在1941年10月要扩充侦缉队为大队时,他给唐毅局长写了一封亲笔信,要求任命曾经担任过常德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的沈醉当大队长。唐毅立刻邀请沈醉来接替侦缉队,这个任命还经过前柏克莱大学的学生、戴笠在内政部的特工酆裕坤的正式批准。这以后,沈醉便逐步地将侦缉队改编成了侦缉大
队。
  侦缉大队的花名册上共有170名侦探,若再加上他们的“跑腿”,总人数便可达1000人以上。在其固定人员中仅有10来名军统的基本干部,他们主要是一些与密探和黑社会罪犯们保持良好关系的刑事罪犯侦探。他们在审讯中从不拷打犯人,而且用军统的秘密工作人员无法理解的帮会内行话进行。他们的许多会议都是在侦缉大队部大门口外面夫子池来龙巷的一家茶馆里开的。正规侦探在对付重庆的犯罪分子方面有出色的记录。
  但在沈醉看来,这些侦探在从事秘密监视和政治控制方面无能透顶。于是这位新队长便将日常的警察任务交给副队长沈夕峰去管,而自己则把一小批文化程度较高的侦探集中起来组成直属队,专门收集“党政情报”。这意味着这批人被剥夺了敲诈勒索捞“油水”的机会,于是沈醉便采取对执行军统特别任务表现优秀的人发奖金的办法来予以弥补。
  具有十足讽刺意味的是,恰恰是侦缉大队的惯常业务而导致了沈醉的辞职。当警察局长唐毅的一些物品遭窃之后,他命令沈醉立刻把东西找回来。沈醉没有在侦缉队的赃物保管室里找到这些物品,他便威吓几个分队长。三天之后,两个窃贼自首,赃物也找到了。沈醉不知出于哪种心态,发出了一份正式的书面通知单,要失主像重庆普通市民那样前来侦缉大队总部认领失物。唐毅感到受了侮辱,怒火万丈,派遣了他的一个手下来沈醉办公室。当此人正从口袋里往外掏唐毅的名片时,沈醉以为他是在掏枪,便立刻拔出了自己的手枪,而且把那人痛打了一顿。事后沈醉立刻跑到戴笠那里,向他汇报了事情经过。戴将军听完之后,马上下令把沈醉从警察局调出来,到警卫司令部稽查处工作。当地的报纸把这个调动当做是对沈醉做侦缉大队长有功,得到提拔的表现。
非正式的“前线”与“外勤”
  戴笠在重庆的非正式机构各式各样,其中包括一个叫做“裕民米店”,实为大米囤积库的连锁粮食商店,以及在珊瑚坝机场附近的飞虹照相馆这类偷拍有反蒋嫌疑的旅客照片的照相馆。
  战时首都重庆的大多数饭馆老板都与军统有非正式的关系,但一些最大的则实际属于军统官员们掌管:皇后饭店是军统大特工许忠午开的(他还在打铜街开了一个舞厅);邹容路
上的新味腴餐厅和民生路上的味腴餐厅,为侦缉大队副大队长沈夕峰所拥有;而凯歌归菜馆是黄埔军校毕业生李岳阳开设的,此地是国民党高级军官常去的地方。此外,大多数旅馆的服务人员,尤其是在重庆最大的旅馆胜利大厦里的服务员,全都是军统特工开办的“跑二排”。
  这些非正式的掩护机构和半特工们都由重庆特区(即渝特区)管辖。该特区负责外勤,而它的外勤人员直接向稽查处汇报。渝特区由姜绍谟任区长,区部设在老街32号,此地在战前是西南军政公署第二处办公处,现在是军统在当地行动的“丑恶网络”或“巨大的无形网络”的中心。该办公室有40到45名高级情报官员,他们掌管军统在全市的所有人员,包括民主党派人士和一些从共产党那里过来的“叛徒”。特区本身被划分为5个地区组,其中最重要的是西郊组办公处,它负责监视共产党红岩村和《新华日报》办事处。由于西郊组无力收集关于共产党在红岩村的情报,姜区长向沈醉建议向他的特工颁发枪支(正常情况下便衣外勤人员不佩带枪支),来诱惑共产党向他们开火。他说,这样,在混战之后,军统的人便可以冲进共产党的村子搜查他们的地盘。沈醉向他的上司汇报了这个计划,戴笠一听就火了,骂姜是“饭桶”,并指责沈醉本人赞同这种愚蠢的计划:“你在胡闹!我们和共产党作斗争靠这些办法能达到目的吗?打死了算白打死,打伤了是活该!不准在这个上面去打主意!”
  所以,对军统正规特工的实际政治监视,戴笠的总部会予以相对严格的控制。但军统在“外围分子”活跃的地方则比较放松,而他们几乎遍布重庆,这些到处都是的密探和间谍非常起劲地搜寻有“进步”嫌疑的人,以维持他们作为军统“跑二排”的微薄工资。这些毫无纪律的监视人不仅利用与军统遥远的关系来进行敲诈;而且他们知道,假如不能在一年里起码搞到一两份情报,他们就会被除名。结果,普通的市民人人自危,怕被告发,他们知道一出门就会被盯梢,而且,起码在他们探访亲友时,爱管闲事的邻居会把他们的出现报告给上级秘密警察当局。与此同时,所有的信件、电报和电话全都受到监视。
重庆的暗杀活动
  军统暗杀行动的范围远远超出了重庆市,这无意中对中国的抗战产生了影响,而戴笠本人也未能预见到这一点。能够说明这个现象的最好例子,也许是刺杀汪精卫未遂事件,当时汪在逃离重庆后到了仍然属于法国在印度之那的殖民地河内。
  这个事件对学中国现代历史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刺客们在1939年3月21日夜里溜进了汪精卫在河内的住宅。他们初看似乎得手:军统的特工员闯入汪的卧室,用冲锋枪对着床上睡
着的人一阵扫射,那人当场毙命,刺客们随即逃之夭夭。然而,那天晚上不知怎么的,汪与他的私人秘书曾仲鸣换了个房间睡觉,于是曾成了汪的替死鬼。
  当时国民党政府否认与暗杀有任何牵连,甚至在许多年之后,忠于蒋介石的人仍宣称:委员长对此一无所知。例如,陈立夫坚持认为,甚至连戴笠也没有涉入此事件:
  谁杀了曾仲鸣?我不知道。外面的人说是戴笠把他杀了。我表示怀疑。假如是戴笠干的,他怎么能有权力干这样的事呢?他不应该有这个权力!谁能说出有谁指使了他?我不相信这是戴笠干的。我有任何证据吗?蒋先生很少,不,从来不想杀死任何人。从不?我想不起来他曾经这么干过。
  但戴笠确实指挥了这场行动。而这场遭挫的刺杀至少把汪精卫推进了日本人的怀抱,并最终导致了一个傀儡政府在南京的成立。
  至于在重庆市内,暗杀是“消失”的普通形式,它几乎将战时中国首都的持不同政见者扫荡殆尽。尽管外国人不时为躲避秘密警察迫害而前来向他们求救的中国人士寻求外交干涉,但即使像爱泼斯坦(Israel Epstein)这类机敏的外国记者,对这种有选择性的恐怖主义的存在也一无所知。不过,外国人圈子,尤其是魏德迈(Wedemeyer)将军和美国国务院,非常熟悉军统最臭名昭著的绑架案之一:费巩的失踪。
  1944年春,抗战中迁移到贵州湄潭县的浙江大学的费巩教授应复旦大学的邀请来重庆讲学。他是一个在美国受过教育的历史学教授,曾对中国知识分子的一份谴责独裁统治垄断国统区的声明表示赞同。此刻他置身于战时的首都,恰巧处于秘密警察的眼皮底下,他开始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担忧起来,于是完全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状态之中。然而,1945年3月5日早晨,费教授在复旦大学的一名学生陪同下,坐船到距离重庆不远的北碚温泉地赴会。当他们在千厮门码头等渡船的时候,这个学生上岸去买早点。等他回来时,费教授不见了。
  费巩没在会议上露面,复旦大学校方便将他的失踪报告到卫戍司令部,而后者将那个倒霉的学生拽来询问,算是做出了反应。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关于费巩失踪的谣言四起。他到底仅仅是失足落水呢,还是被戴笠的特工员绑架走,并被投入了秘密看守所里?政府的发言人极力否认后一种可能性,但公众和美国使馆都不相信这些否认。
  在教育界,费巩的失踪使许多知识分子的不安全感更加强烈了,他们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害怕自己落入蒋介石秘密警察手中。与费巩一起在美国学习的40多名教授联名给魏德迈将军写抗议信,结果魏德迈向委员长本人表示了美方的正式关切。
  蒋介石那时已让戴笠查询此事,而戴将军便和中统头目叶秀峰和宪兵司令张镇开会研究此事戴笠声称,这两人都没有逮捕过费巩。与此同时,魏德迈命令梅乐斯亲自调查此案。梅乐斯把这个任务向戴笠做了汇报,在梅乐斯向前纽约警察侦探克拉克(Clark)求助的同时,戴笠任命沈醉(他作为上海的大侦探被介绍给美国人)作为军统对此案的联络人。
  调查人组追踪了一系列线索,毫无结果。与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会面结果是,建议他们查询政府的监狱和看守所。但当他们带着费巩的照片去查看了之后,被告知没有此人在此地呆过。查询警察记录的结果也是如此。由于浙江大学的一个学生声称在巫山县见到费教授身着和尚服,这组侦探人员便在巫山地区的12个和尚庙里查访,仍丝毫没有找到失踪教授的踪迹。克拉克和沈醉甚至到了下游地区,查看漂流到此地的尸体,也没有发现与费巩教授有丝毫相像的尸体。最后,谣传说费教授在重庆的中美合作所里被杀,尸体被扔进硝酸池里融解了。沈醉从来没有明确地反驳过这一说法。但在费巩失踪很长时间后,他一直坚持说,这个神秘的事件将永远不得其解——他这么写,共产党当局当然会欢迎对国民党秘密警察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告。
共产党在四川的活动
  共产党反对国民党统治的活动,在每个地区并不完全一样。比如,在成都,共产党的活动要比在重庆活跃得多。1940年期间,由于前一年春天的干旱,成都地区庄稼严重歉收,于是导致了常见的囤积大米以及伴随而来的粮食暴动。不管共产党是否鼓动了这些骚乱,戴笠立刻认为这是共产党在捣乱,这便使他有了借口,命令他在成都地区的侦缉处特工们
  ,对共产党人能抓就抓。在这场大搜查当中,负责八路军成都办事处的领导人及《新华
日报》高级编辑罗世文以及共产党成都区域重要领导人车耀先先后被捕。两人受到严刑拷打,但都没有招供。最后他们被押送到重庆。其他十来个被捕的共产党领导人,被川康区军统特务队长刘崇朴活埋了。
  成都的大逮捕是军统在四川的一个早期行动,它意在显示军统在整个战时中国的有效实力。然而,在重庆市本身,在追踪共产党在国民党战时首都的地下活动方面,戴笠的组织似乎并不那么得力。据沈醉讲(为了政治缘故,他不断地贬低国民党在对付中共方面的能力),军统在重庆的侦察部门从一开始就非常窝囊,因为它在情报方面所能依赖的,无非是一些来自于社会底层的“不三不四之流”,再加上几个民主党派当中一些中下层的人士而已。军统是如何对像郭沫若、田汉或曹禺这类人物的活动进行控制的呢?军统所能指望的只不过是对他们加强监视,并让其特工不时复查有关这些社会知名人士的情报的真实性而已。
  但这并不等于说军统在对付共产党方面毫无成就。在这一点上,第二次统一战线对他们不起作用。作为重庆卫戍司令部侦缉队队长的沈醉,非常想抓获共产党人。每次如愿以偿,他都会得到奖励,例如他在江北附近的一个小铁工厂里对共产党人进行的那次突击。不过,关于所谓共产党活动的假传闻,军统屡次弄巧成拙,并使无辜的人士受到无端的连累,如在1940年冬天的綦江案件当中,军统的审讯员用严刑打伤打死了500多人。又如,有一次总统府连连下令,而结果证明,并无任何颠覆活动发生。
  军统监视的主要目标是共产党在化龙桥红岩村的办事处。军统为此专门在附近成立了一个特别稽查哨,由段楚田负责。但戴笠的人发现很难弄清有哪些人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去了共产党的“老窝”。后来,情节生动的小说《红岩》以及由此改编的电影对国民党秘密特工们的无能做了淋漓尽致的描写,同时又矛盾地表现了军统(以及它后来的“保密局”)是敌人的一个残酷而恐怖的组织,它应对无数受害者的死亡负责。《红岩》的寓意之一是揭露军统的美国支持者,他们被塑造成阴险的美国“特殊顾问”,躲在拷打审讯场面的背后,一心要“从人骨头里挤出油水来!”这个反美的信息当中还夹杂了对共产党最终胜利的信心,它同50年代初朝鲜战争中的反美热潮遥相呼应。作为小说中的英雄,许云峰对毛人凤说:“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武装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必然消灭一切反动派,包括你们这群美帝国主义豢养的特务!”
共产党的保安
  政府办的兵工厂由军统负责进行专门的监视,它还控制了部队军火部门的警卫稽查处。结果,地下共产党发明了一套复杂的、类似秘密社会使用的暗号作为识别方法和密码,来保持彼此之间的联系。折成三角形的手帕、叠成三层的方形的布、手表下面系一根白色带子、特别的招呼方式(拍打左胳膊肘并用右手做出中国字“八”的手势、摸一下对方的颈背或耳垂等等),都被用来表示“战斗到底,不被活捉,不恋父母,恪尽职守”。
  在蒋庞大的警察国家里,这些都是被压迫者的武器。但尽管共产党人积极在国统区的这些工厂里建立他们的支部,他们的最高领导则对国民党政权的国家军事和保安系统更感兴趣。到了1942年1月,周恩来及其在第二次统一战线下于重庆建立起来的办事处宣称:他们在四川、云南和贵州安插了5000多名特工。他和康生还向蒋的最高级的情报和反间谍机构进行了渗透(国民党中将阎宝航,是周和康领导下的间谍网核心人物,他是蒋介石的一个军事战略首领。)阎将军将希特勒进攻苏联的准确情报提供给莫斯科,把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整个军事布署拍摄下来,并把日本即将进行的珍珠港空袭通报了斯大林。
  另一个致命的渗透活动,是张露萍打进军统的通讯系统,使数百个军统电台站和上千名特工暴露给了共产党。这次惨败当时可能甚至促使了戴笠与美国人结盟,以寻求更好的反间谍措施。
  后来还发生了最著名的渗透事件。那是在内战最后阶段的淮海战役时期,军统(那时已经改名为“保密局”)的安徽站由唐玉昆领导。唐领导的主要单位之一是军统在正阳关的办公处,其负责人刘惠生参与了把地方保安团和零散的军事单位合并起来,成立一个由黄埔毕业生廖运升指挥的第一一军的工作。
  唐对廖的忠诚持怀疑态度,便命令刘惠生对他进行密切监视。刘马上把军统对廖运升的监视告诉了廖。与此同时,一个共产党情报官员张公侠开始接近刘惠生本人,他劝告刘改变立场并去说服廖运升秘密叛变。自此以后,刘惠生定期向共产党地下特工提供军统的情报报告,向山里起义的游击队们调拨无线电设备,并通过廖运升的安排使第一一军不与共产党部队发生军事冲突。
蒋介石的国内敌人
  戴笠和他的部下一直对国民党政权内部的阴谋活动非常警惕。其中最富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1943年委员长去开罗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将军不仅策划推翻蒋介石,而且还要废除何应钦、戴笠、孔祥熙、陈氏兄弟,以及那些因腐败和渎职而著称的高级官员们。戴笠的特工在此计划实施之前闻到了风声。据说这个阴谋牵涉到200至600名官员。结果有16名将军被枪决。
  1944年在他的权力高峰期,戴笠除了任军统局正局长以外,还控制了下列机构:军令部第二厅、侍从室第六组、警卫组、军委会特检处、军委会水陆交通统一检查处、兵工署警卫稽查处、军委会别动军、军委会“忠义救国军”、警察站、警察培训单位、整个国统区各省、市和地方上的检查哨、军委会西南运输警务处、每个使馆的武官和助理武官,以及中国警察学会。
  到了1944年春天,戴笠不仅预见到与共产党之间的内战,而且他还以招募日本战败后的傀儡政府官员来与共产党作战的方法,积极在华北地区为重建国民党中央政权做准备。美国国务院认为:“根据可靠消息来源,戴将军说共产党问题对于中国要比日本问题更重要。”
  对于美国军方来说,最让人担心的是梅乐斯在中美合作所的部队有被用来对付共产党的可能性。在重庆人们越来越意识到,梅乐斯因个人与战略情报局的不和而与戴笠一起责怪情报局与中国共产党相勾结。这更加深了上述担忧。比如,7月中,梅乐斯指控战略情报局在上海向“共产党便衣人员”空投冲锋枪。他还坚持说,仔细阅读戴笠的情报档案可以证实,美国的外交官员们,如约翰·卡特·文森特(John Carter Vincent)“在牺牲中国国民党的利益,而且没有尽力维护美国的……利益。”
  这种对中美合作所干涉中国面临的内战的担忧,还因延安对国民党把美国援助的军火用于反共活动的指责而加剧起来。1944年夏末之前,如果共产党抱怨说“美国使用援助的军火来进行”反共活动,那么这几乎肯定是无中生有,目的在于先发制人,以防止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但到了1944年夏天,美国驻华海军得利于飞越喜马拉雅山脉吨位的增值,开始接收每月好几吨位的空运……美国驻华海军与戴笠的秘密警察密切合作,而魏德迈相信他们私下里提供了物资。
  按照美军战争正史:
  1945年6月里,共产党又责怪起美国援助的军火被用于不正当目的。赫尔利(Hurley)大使认为这是延安在有意挑动内战,但魏德迈的G5部不这么认为,因此说服他们的司令对“美国驻华海军参与了中国即将发生的内战”的可能性做调查。于是魏德迈将军任命了一个由G1、G2、G3和美国驻华海军代表组成的委员会,由G5主持。
  
  委员会于8月22日汇报说,没有“令人满意的证据”说明美国驻华海军的人被布署到国民党或“忠义救国军”部队当中来反对共产党;不过,“如果共产党干涉抗日部队的行动的话,(美国人)可能会被用来交战。”但委员会还接着注明,美国设备“至少防御性地”被用来对付共产党,那些设备在援助军火协议以外的程序下武装了戴笠,而且没有关于调拨(武器给戴笠)的现存可靠记录。
西南地区秘密特工的镇压
  1945年的整个2月里,重庆爆发了一系列的示威和骚乱。戴笠和陈氏兄弟决定要不择手段地进行镇压。国民党秘密警察部队袭击了共产党办事处,扰乱了庆祝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工作的集会,并殴打中国民主同盟的成员。
  在罗隆基这样的民主同盟领导人眼里,戴笠的力量是一心同日益上升的文明社会力量作对。“中国人民为把自己从秘密警察、地方上的腐败和压迫
  ,以及对他们言论、集会、出版等自由的压制下解放出来的斗争,将是长期而艰巨的……现
  在在中国许多大城市里涌现了维护民权的组织。这样的组织无疑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在全国发展,但秘密警察有可能也在同时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和残酷无情。反动分子和他们的秘密警察现在开始了他们最后的顽抗,但最终他们将被历史不可抗拒的力量和人民的意志扫荡殆尽。”
  中国民主同盟最杰出的成员之一是李公朴,他是1936年11月22日因反对蒋介石安内攘外政策而被捕的“七君子”的热诚支持者。李在战争中继续在昆明从事反蒋活动,并被国民党的右翼视为是一个“左倾的捣乱分子”。云南省会昆明在1945至1946年间是激进学生运动的温床,而军阀龙云拒绝执行蒋介石消灭自由人士的命令,因为民主同盟在云南异常的强大,也因为在那里的四所大学(即西南联大)念书的流亡学生的数量异常之大,所以当凶手于1946年7月11日晚上在昆明的街上将李公朴刺杀时,自由人士的反应爆发了。
蒋丧失合法性
  当抗议席卷全省,而且完全蔓延到全中国时,当局准备把陆军预备第二师从大理那儿调来,协助云南卫戍警备司令霍揆彰镇压抗议运动。最明智的策略应当是努力缓解左翼自由人士,而身居庐山避暑别墅的蒋介石也许确曾考虑过这一点。但是,现在戴笠已经死了,秘密特工越来越无法控制。7月15日下午1时,李公朴的追悼会在云南大学的大礼堂里举行。悼念仪式的主要组织者是诗人、教授和民盟的副主席闻一多。仪式完毕后,闻一多在《民主周刊》的办公室里举行了一个记者招待会。会上他公开指控蒋介石本人策划了这场谋杀。傍晚5时
稍过,闻一多和儿子闻立鹤一起离开了记者招待会,回他们在西仓坡西南联合大学教师居住区的家。在通向居住区的过道上,4个埋伏的人跳了出来,朝着闻一多的头部开枪。他儿子用自己的身体扑向诗人的身体,于是他也中弹了。凶手们跳上停在附近的一辆吉普车逃走了。
  全国震惊了。也许战后没有任何一个事件要比闻一多惨遭暗杀更能激起社会精英们反对蒋介石政权的呼声,它的影响蔓延到了美国海军部,海军部被控曾向戴笠的凶手们提供了专门的无声手枪。甚至连蒋介石也意识到这场谋杀太过分了,于是他在几天内向昆明派去了高级军事人员,想尽量把损害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
  负责调查的主要人员是军统自己的官员:军统局警察总署署长唐纵和淞沪警备司令部警察部门的稽查处处长程一鸣。从调查一开始,唐纵就对程一鸣明说了:他不是在调查李公朴被刺事件,这很明显地暗示了那是蒋介石本人下的暗杀令。
  〖
  调查的关键是那辆吉普车,它在谋杀的现场留下了车胎印,而且至少有一个人记下了车牌。程一鸣很快就判断出,暗杀是云南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4个特工干的,其领头的是一个叫熊广福的人,而他又是接受了警备司令部司令霍揆彰的直接命令。
  在军统(此时已改称保密局)一个招待所里举行的会议上,程一鸣如实向唐纵汇报了他的调查结果。唐沉思良久,最后问道:“你认为这个案件应该怎样办?”程一鸣提了两点建议。第一,必须告诉“老先生”案情已破,4个刺客全都是士兵。所以应当把这4人交到宪兵部门来调查和起诉。第二,既然唐纵与霍揆彰既是同乡又是黄埔的同学,他应该让霍将军通过保密局的电台直接向蒋汇报自己卷入此案的情况。
  一旦此案转到宪兵部门,它便落到了司令张镇的权力范围之内。张司令答应对此案全权负责,并建议用以下的谎言来蒙混过关:两个肩负保卫委员长安全任务的宪兵参加了李公朴的追悼会和随后的记者招待会。当他们听到闻一多攻击“国家元首”本人时,义愤填膺,便跟踪闻教授回家,在路上拔枪将他刺杀。总参谋长顾祝同被要求直接与在庐山的蒋介石联系,征得他对这个诡计的批准。委员长同意之后,宪兵部公布了这两个宪兵的名字:李文山和汤时亮是凶手,然后对他们举行公审。
  这就是8月25日由中央新闻社公开发表的说法,结果这两名宪兵被作为谋杀闻一多的凶手处决。但是,蒋介石最终还是无法确信这个骗局的可靠性,他怕这场阴谋迟早会被戳穿,而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会被揭露出来。为防止这场阴谋的暴露,真正的凶手被软禁起来,霍揆彰被解除了云南警备司令的职位,而昆明警察局局长龚少侠被迫退了休。然而,所有这些弥补和预防措施,都没能抹去人们对闻一多被一个凶残暴虐的政权惨杀的记忆,而这个政权的非法统治者,便是委员长几乎无法驾驭的秘密警察。
恐惧和多疑
  黛安娜·拉里(Diana Lary)认为人人自危的主要原因,是由中华民国的政治不稳定所致。
  蒋介石拙劣地将国内的不安全感看成中国的关键问题,于是他坚持要反对共产党。但是,他没能意识到不安全感的关键原因是什么——不是共产党的煽动,而是不受控制和不可预测的军队。他对改变不安全气氛的无能……使许多中国人成天处于恐惧之中。
  对战时间谍活动深深的、令人胆战心惊的恐惧,加上在南京当政的十年里国共两党之间秘密冲突的多重基础,产生了一种近乎偏执狂的疑惧心理。的确,如果不能想象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里遍布中国的长期的间谍和反间谍的活动背景,就很难理解后来在1966—1976年发生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在那个无数人被当做敌人“间谍”而受到关押、毒打,甚至杀害的时代,关于国民党阴谋诡计的传说的真实性到底如何了。
  而警犬在恐怖和反恐怖的想象中一直扮演了某种角色。是作为“犬马”的戴笠本人首先把美国训练的德国警犬引入中国的。从此,张牙舞爪的恶狗形象便渗透了电影和电视对秘密警察的形容当中。在一个描写30年代江西地下共产党的电影里,赣州的秘密警察头子用一个咬人的狗来搜寻两个杀了一名国民党密探的共产党特工。先让这警犬闻了行刺的匕首,然后把它带到一个澡堂里,其中的一个共产党人在这个澡堂里洗去了身上的血腥味,接着又用酒洒在自己的身上。还有一个片断是在80年代上演的电视剧、老舍的《四世同堂》里,日本宪兵在北京用警犬来搜捕抵抗运动的一个英雄。在电视剧里,那条警犬疯狂地撕咬抗日爱国人士。
  在延安的共产党人中展开反颠覆的运动,既是对戴笠迫害的正常反应,也是发动群众和在共产党内部强调团结的有效措施。1942至1943年,由于王实味案件的悲剧,掀起了毛主席领导的整风运动,王被指控为敌人的特务。等到整风运动最后从党内的低级干部普及到了群众,老百姓已经开始相信,他们处在一个充满了间谍和秘密特务的世界当中,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是好人。在延安整风运动的反特大会上主动认罪的人中,有90%以上是无辜的,而这个事实是共产党自己公布的。
  
戴笠及美国军事代表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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