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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红颜三部曲]清秋吟

_11 乐黎(现代)
她不明所以,却突见他腾地抱起自己,跟随的司机识趣地躬身开门,他便轻放安置自己于后车排。
丫环此时已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他很是耐烦地道了歉,又跟丫环解释:“我正是要送小姐去医院检查。”随即也请了丫环上车,自己老实坐在副驾驶位置,朗声命令道:“去医院。”
其实轿车根本未伤及她一分一毫,她只是抱了玩弄的心态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何种居心。轿车七拐八拐在许昌大小街道窜梭良久才踏上医院正途,进了医院,他又是殷勤抱她上楼去找最好的主治大夫,大夫仔细检查后,说无碍,没有伤及骨头不会留下后遗症,甚至判定她马上能落地行走。他认真正经地点头,却依旧抱她下了楼。
她终于耐不住,问他道:“你很喜欢抱人吗?”
他不假思索回话:“我只是喜欢抱你。”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忽然凑近她耳边,神秘轻言:“知道,我一见钟情的女人。”
她意料不到他会如此直接坦白到**赤 裸的地步,自己顿时羞亦不是,怒亦不是,只好羞怒相激,从他的怀里挣脱下来,立眉嗔目一番,随后果断踢了他一脚,豪情地唤了丫环逍遥而去。
她明显感到了他的刻意,刻意安排轿车出来撞她,刻意及时下车送她去医院,又是刻意找不到医院的路在许昌绕了好几十道弯子。她明明应该气恼应该跟堂哥知会一声派人抓他拷打他。回家的途中她却又一路无意微翘嘴角。
梨花落尽染秋色(25)
凉秋天气,落叶松软,飘飘坠悬,一片两片敲在桃根的额头,她低身拾了一枚,红色肉软的色泽,五指连心的形状,竟不由联想起了怏怏流泪的表小姐。宛若这满天的枯黄,表小姐似乎离油尽灯枯香消玉损只差一步之遥。原本是哭着求了冯家少爷给老爷太太知会一声,他一口回绝不说,又是威胁自己不准对谭家透露一字半句。这会子,冯家少爷又去了表小姐房间,她不得不退出客房,退出沁园,她不忍再见到表小姐的无助。
“张元帅,请这边走好!本该是冯元帅来亲自迎接的,不想您来得如此及时,还不容在下去通传。”是经常去冯家少爷书房的刘局长。
“刘局长真是客气了,我是以晚辈的身份专门拜访冯元帅的。家父在世时,亦是谆谆教导过我,冯元帅乃是一代枭雄,我辈应当敬之。”
桃根听那音色之熟,如雷贯耳,如昨日再现,再定睛一看,荷塘一侧有几人款步过来,为首的是少有戎装在身的刘伯宽,而他身旁之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分明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顺德四少爷。她难以置信地揉揉不太清晰的眸子,捏手捏脚躲在竹叶林后认真窥视,在顺德孙家时,四少爷似乎也是这身衣裳,笔挺高扬,惊才风逸。起初她不太明白表小姐为何派自己去孙家送信,见过了四少爷,带四少爷进了沁园,她才懂得为何表小姐不喜欢少爷成天躲着少爷,才清楚为何少爷派她来冯家作底线。听着谈笑声渐去渐远渐失,她激动的嗓子突地干涸,喘不过大气,拔了腿便往沁园狂奔。
“表小姐,表小姐!”
好在后面的兴奋之词及时堵在心口。桃根只觉表小姐有救,不曾顾虑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人,前脚刚冲过门槛,便瞧见冯家少爷端坐在边,紧皱眉宇,忧伤皑皑,左手与表小姐五指相扣,右手轻轻抚摩着表小姐面上的泪痕,她又不*一怔,慌张退了出来。
冯梓钧意料不到此时有人敢擅闯进来,方才专注的深情一扫而光,重新挂上不苟言笑的冷,放开宛静,起身整了长褂便丢下榻之人门外惊愕之人,踱步去了书房。
桃根又是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抹假象,回身再瞧瞧拐角走廊略微背手的身影,脑袋顿时像一盆浆糊,糊里糊涂,越搅越不明白,只好犹犹豫豫走到边,瞧见宛静眶子黑晕包裹红肿,嘴唇干裂紫色已显,又情不自*地泛起了盈盈秋水,亦不敢大声喧张,跪到床边便对她小声耳语:“表小姐,四少爷好像来了。”
他?
见那垂落无力的手指张动了一下,桃根瞬间喜不胜收,携了冰冰的手,又道:“我看到了,除了四少爷,还有五六个在冯家不曾见过的人,是刘局长领进门的,还很尊敬地称呼他叫张元帅。”
是他!
她痛苦皱起眉头,软软的五指全搭在桃根手上,似乎竭尽全力要握住。桃根咬着嘴唇,坚定重复道:“桃根没有骗你,是四少爷,我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小姐,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未等到她去顺德,所以他正大光明地来了。
她咳嗽两声,干枯的喉咙竭力吞咽,吃力的嗓子似乎有话要言,桃根翻出腰枕垫在栏杆,又扶她靠稳,又激动不已地沏了杯温热茶水递到她唇边。她吞了一口呛了出来,又突地接连咳了好多声。
桃根轻柔抚了抚她的背,眼泪直掉,安慰她道:“表小姐,你别着急,四少爷像是刚从顺德过来的,今天肯定不会走。待会儿桃根先给你熬点儿稀粥,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光是桃根看着心酸,四少爷见到了也会心疼的。”
她亦不是昔日的余宛静,她还会是他在乎的余宛静吗?
已经干涸的泪水不知何时又被她含在眶子里,无力的一闭,两行透明丝线瞬间沿着憔悴的脸阔滑落下来。
桃根瞧见匆忙捏了袖管去拭擦,哽咽道:“表小姐,你别哭,四少爷知道你被姑爷囚*这里,不会置你不顾的。你不能再继续食不下咽了,只有养好了身子,你才能跟四少爷走。”
她勉强露出嘴边的褶皱,低头吞了几口茶水便伏在帏一阵恶心呕吐,连续不断了四五次,她才倦怠地翻滚到*,才开始大口喘息。
南北易帜,统一全国是冯希尧多年的夙愿。
当接到冯希尧的急电:张泽霖愿意南北合并、共成一家、归顺定军,冯梓钧是八分怀疑二分反对的。通过这几次与张泽霖的交手,他决不相信对方是轻易诚服的人,无奈冯希尧对他言明时,又说道:我已答应,他不日会来许昌,届时再行商。他亦未想到叔叔口中的不日不过是翌日。
许是她的原因,他对顺德之人未有一丝好感,特别是听说孙铭传一路同行,他更是心情郁郁,懒得面对,安排完警备部署,吩咐完下属随机应变,他便直接回了园子。
他放过了张泽霖,张泽霖倒惦记他。
刘伯宽过来找他,开口便道:“钧少爷,元帅请您过去一趟,您也知道这国家大事,没有您,元帅做不了主。”他罢手拒绝说:“元帅知道我的想法,去与不去皆是一样。”刘伯宽又道:“不止是元帅,张泽霖也想见见您,他说是专门慕名而来,若是你不肯赏脸,他便亲自来沁园请您。”
只是听说张泽霖与自己年纪相仿,相貌不差,其它的,他倒从未在意,这会儿听对方非要见过自己方肯罢休,他不觉吃惊,思忖片刻,便去卧房换了套正规衣裳,唤了刘伯宽带路。不巧偏遇上桃根端了清汤,望过他一眼顿时神色慌张,鬼鬼祟祟地躲进了客房,又把门帘掩上。他想过去端详端详,这方却被刘伯宽紧急催促,亦不好对她再有所顾念,只好作罢。
梨花落尽染秋色(26)
待人接物常在前院的会客室,冯希尧此次出乎意表安排在了后院的别墅书房。
书房的摆设除了珍世古董国外设计的枪支汽车模型便没了其它,干净,清透,再有窗棂外凉凉的风吹进带来初秋的桂花香气,清新,怡然,似乎此时的国家大事也变成了一方相知的笑谈。
冯梓钧未踏进门子便远远听到叔叔的一阵阵爽朗笑声,里面之人似乎相见恨晚,聊得相当投机,再仔细清辩,也不过是你一句赞词我一句虚谦,多是恭维叔叔陈年旧勇之类。待默声到了门口,见到腰圆背厚的叔叔,一身宽大松绸锦缎料子大褂,摸着八字胡须,悠然地指着最得意最喜爱的战斗汽车说道:“这东西可是我亲手设计,专门请南洋的师傅打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另一人背对自己,来回把玩模型,清朗的嗓音说道:“依目前制造技术来看,怕是全国也找不出这款真实的东西来,南方缺铁矿石山,炼钢的技术,若是南北成了一家,冯叔叔这款模型何必远赴南洋,只要跨过枝江,便有了找落,以后何止是模型,真枪实弹也能给造出来了。”他心下不由一凉,觉得欲面对的人已不止印象中的不肯服输,还隐隐带着几分暗度陈仓的姿态。
当然这种思索在张泽霖转身望他之时,不仅霎那间然无存,而且他那常日冷静的血浆顿时像遭受了万度高温腾腾地沸出血管,窜进他的毛孔,似要从极力压抑的深沉里蒸发出来,一股股的疼痛刺激皮肤,收缩管壁,急速跳动的心脏承载了万吨泰山的负荷,压得他几乎窒息,他以礼相待的手明明该友好伸出却偏偏私自握成了拳状。
张泽霖早料到对方情难自持的反应,嘴角只是上挑,轻然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梓钧兄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随之客套递了手过去。
冯梓钧不失礼地一握,却冷冷回道:“客气,张兄的大名,张兄的能耐,在下早有耳闻,仰慕之极。”
张泽霖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笑道:“哪里!梓钧兄你太过谦虚了,泽霖还要向你学习。早就听铭传报告梓钧兄新婚将至,来了许昌才知道你已然娶了娇妻,忘送薄利,还望梓钧兄你海涵!”
冯梓钧竭力克制,淡然回道:“张兄说这话便见外了,当初拙荆去顺德之时也承蒙过他人的悉心照顾,想必拙荆的表兄谭世棠亦是承蒙张兄你的吉言才得以逃脱生死,这份恩情比起张兄口中的薄利自当厚重许多。”
张泽霖茫然不解的神色,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梓钧兄若是不提及,我早忘了这档子事。的确是有个谭世棠的人因涉及家父身亡事件被关在监狱,后来有位姓余的小姐找过我,求我放人,她也没提及与梓钧兄你关系非浅,若是知道她与你有这重关系,我张泽霖怎会扣押着人不放,连累她在顺德多待了段时日,希望梓钧兄你见谅!”
冯希尧见两人年纪相仿,所谈相投,很是高兴:“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可生疏的。泽霖啊!你初次来许昌,住在外宾酒店,我也不甚安心。冯家地大宽敞,若是你不嫌弃,就在这院子里安心住两天,咱们叔侄三人,没事也下下棋,谈谈天。”
张泽霖笑眼望着冯梓钧,爽快回道:“叔叔之意,我求之不得。”
而冯梓钧亦是毫无畏惧地迎接未来不知名的一拨拨挑衅。
一向沉默寡言的他不得不在这暗波流动的书房开始了久违的畅所欲言。原来她口口声声喜欢的人是张泽霖,想到那被捏皱的照片,想到她成亲当日痴痴淋雨看一个人离开的身影,想到她握着手枪欲杀自己,想到她每天垂泪骂自己不多不少只有一个“滚”,此时此刻,他的心仿佛正忍受着蝼蚁吞噬的煎熬,曾经他以为她在乎的那个人比不过自己的。
张泽霖何尝不是承受相同的折磨?
若不是他牢记来许昌的目的牢记一个忍字,怕是早已经拳脚并进,来一场生死厮杀。从丫头递出来的字条,他能感觉到她定是被囚*起来不得*,定被威胁了一回,活得生不如死死不如灰飞烟灭。
三人谈聊了一阵子,也日渐傍晚。
冯希尧看过钟表时间,唤了来人问及晚宴适宜,偏巧槿芝拦了下人蹑手蹑脚走进,未在意房间里坐了何许人,便眼睛迷离,中指置于唇边“嘘”了一声,连衣裙像扑扑的蝴蝶一高一低轻落到沙发背后,捂住冯希尧的眼睛便哈哈大笑:“爹,猜猜我是谁?”冯希尧今天心情舒畅,加之谈完事情,索陪女儿玩闹一回,假意问道:“紫鹃?”槿芝忽地拉下脸:“爹,猜错了,是要处罚的。”冯希尧童心未泯:“噢,要处罚啊!那处罚我好了,爹猜不到你是谁?”槿芝没好气地捶捶父亲的肩,最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直跺起脚。冯希尧这才爱怜地拍了拍女儿胳膊,笑呵呵道:“泽霖贤侄莫见怪,我这宝贝女儿就是爱撒娇。”张泽霖微微笑道:“无碍!”
那音色唬了槿芝一跳,她这才发现此时除了堂哥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细细一看,那陌生人并不是别人,分明是今天刻意撞她之人,而且他那副效益横生的面孔偏偏再次刻意告诉她,他们有缘千里,又见了面。她不*怒视了他一眼,高扬起额头,佯装不愿理睬,转而对堂哥道:“哥,我刚才去过沁园,嫂子醒了也不哭了……”
冯梓钧一听,嗖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再无了冷静,仓皇对叔叔言道:“怕是今晚不能继续陪叔叔和张兄谈聊了,还望叔叔,张兄见谅,恕梓钧失陪!”说完便不顾所有人脸色,径直出了书房。
冯希尧见到此景又是一阵爽朗大笑:“简直跟他爹当年一模一样,见不得自己的女人出事。”
槿芝亲昵补充道:“爹,人家这叫情深似海。”似乎想到外人在场,她又回望了一眼张泽霖,瞧他并未注意自己,只是好奇望着堂哥急急而走的背影,亦未在说些什么。
梨花落尽染秋色(27)
月弯如勾,遥挂朱窗,漠漠轻寒悄悄掠过沁园客房的门帘,吹皱了碧碗里的花香四溢。
宛静梳妆打理过,零乱的丝发整齐地挽了简单发髻,撩眼的刘海亦被金色发卡悬在耳后,虽然凄凄的眸子饱受了眼泪摧残,此时也恢复了些许柔媚娇娆,只是身子仍无一丝力道,需要桃根端了稀粥喂至嘴边方能吞咽。
冯梓钧在门外远瞧了片刻,便掀帘进内。两人皆怔。桃根识趣地搁下汤匙,从沿上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身边唤了声:“姑爷。”便低头出了房门。宛静未加阻拦,未刻意强留,只是回过眸子直直地盯着尾的绸缎蚊帐,一幅见不得他的模样。他踱步过来,坐她面前,重新端起瓷碗,舀了一勺花粥递到她嘴边。她脸廓撇到里侧,嘴巴紧闭,显然置若罔闻,只有脖子里的青痕像深深印下的烙印警告起他的粗鲁。他右手放下勺子,手不自*地搁到她的鄂下,她清瘦了,憔悴了,却也不像前几天那般抵制他,不由柔声道:“先把这些粥吃了,晚些时候,我再吩咐人做些其它,我知道这几天委屈了你,以后不会。”她红肿的眼眶里仿佛又揉进了沙子,朦朦胧胧,分明是忍不住即将掉下来,倔强的嘴巴却紧要牙关,死命克制,他心疼地抹掉,单手揽过她,她柔弱无力的身子顺势倾靠在他怀里,他脸颊爱恋地婆娑起她柔柔的头发,手指来回*她空有骨架的脊背,她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心伤难医,不顾他的歉意爱意,狠狠地咬了下去,直到嘴边传来血的味道,而他只是浑身一震,痛得低吟一声,却仍是把她紧紧搂住不放。
桃根自打出来,便心急火燎地寻了张泽霖而去。
表小姐教她不露声色地向人旁敲侧击四少爷安置何处,状况如何,又故意让冯家小姐传话给了姑爷,趁姑爷回来毫无察觉的空档,给四少爷通风报信。
这方正穿小道路经荷花池塘,不想那方不远的凉亭便听到有人说话:“难不曾只准你住在枝江那头,不准我越过枝江来到这头?”四少爷?她心里生喜,正欲拨开茂密竹叶穿梭过去,不巧又听到娇娇女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许昌所为何事?南北统一?谁会相信你的鬼话?你骗得过我爹可骗不过我。”冯家小姐?她凛然一惊,只能悄然潜伏黑暗,像只惊吓的小鱼,不敢擅自冒出水面。
清亮的灯下见那冯家小姐一身时尚连衣裙,平日里梳起的马尾亦放了下来,迎风飘飘,两只胳膊相交抱于胸前,悠悠地靠在柱子上。四少爷脱了外套单单穿了件白色衬衣,规矩的领带也不见踪影,领口的扣子大开,很是随意。
他单手支撑柱子,定睛看着冯家小姐:“这都被你瞧出来了,如果我再不招实话,你不是饶不了我?”
冯家小姐的发梢摇摇摆摆地搔弄着他的领口:“岂止是饶不了你?还会把你拖进许昌府监狱大刑伺候,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他突然捉了那缕头发,凑到鼻子闻嗅,像闻小姐的丝帕一样沉醉:“我的确不是为南北统一而来,我是为了向你爹提亲。”
若不是及时蒙住嘴巴,桃根怕是早被人发觉,看不到下面事宜。
冯家小姐似乎并不吃惊,“噢”了一声:“你连我都不知道是谁?还来提亲?”
他坦然答道:“你怎会不知,你叫紫鹃!”
冯家小姐却抿嘴笑了:“别以为说这个便能讨我喜欢,我不会抓你?”
他听罢又道:“你捉了我,我怎么跟你爹谈咱们的婚事?我本来就怕你爹不肯,才故意找了南北易帜的幌子来许昌,若是他同意,难道我连半壁江山都不舍得割让?”
冯家小姐翘了嘴角,气恼却又矫情道:“你那嘴巴什么话说不出来,尽会哄人开心!”
他俯身凑近冯家小姐,与她咫尺,款款道:“我只会哄你开心!”
冯家小姐没好气地推开他,他却顺势握住了冯家小姐的手,冯家小姐另一只手呼之欲出,又被他及时挡住。
桃根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一幕,她只看到了一个男人低头凝望着一个女人,而另一个女人仰起下颚迎接着渴望着,他忽然闪电般出奇不意把冯家小姐搂进怀里,猛烈地去亲,冯家小姐起初一阵挣扎,不过两秒时间,像是被一团熊熊烈火烧的死去了般,与他紧紧纠缠在一起。
“小姐,开饭了!”有人远呼,桃根唬了一惊,不*往里闪躲,生怕被人察觉。
冯家小姐推开他,娇喘嘘嘘,脸颊绯红,有气无力捶了他几拳,对远处的人高声应付道:“知道了。”便欲转身离开。哪知他又主动牵了冯家小姐的手,冯家小姐身又回旋倒进了他的怀里,两人你推我挡一阵子,片刻又变得百无*忌,只晓得在晓风明月下的凉亭无拘无束地继续亲吻。
桃根眼巴巴地看着他置表小姐不顾,看着他跟冯家小姐亲热后,嬉闹着远离,不知是酸还是苦?回去的路上只觉那步子沉重得抬不起,恍恍惚惚回了沁园回到客房,瞧见表小姐死沉的眸子发现了她,悲从喜来,吃力支撑着依靠在栏杆,心地又是一阵痛痛的难受,却匆忙笑容绽放,把悲哀一扫而光,上前拉了表小姐的手,希望的眼睛闪闪发亮,直道:“表小姐,我见到四少爷了,他很好,很安全。”
宛静听罢掩饰不住惊喜却又忽地低垂起眸子,忧忧地问:“他是不是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桃根坚定点头道:“嗯,四少爷什么都知道,知道你被姑爷囚*起来,也知道你为了他差点儿死掉,他说,他正想办法救你出去,让你一定要养好自己身子。”
宛静愣了愣,紧张地问:“他没有问你,冯梓钧是不是欺负过我吗?”
桃根回道:“四少爷什么都知道,他说他不会放过姑爷的,要你相信他,他会想到万全之策。”
宛静彻底笑了,目光灼灼,茫茫地点头应道:“我本该相信他不会介意的。”
桃根又是一番肯定的点头。但是这夜,她守在宛静边直到三更,扑通跳动的心一直未曾踏实。
梨花落尽染秋色(28)
第二日大早,老太太听闻孙媳妇止了哭泪不再拒食,便吩咐人熬了上等虚补参汤亲自端来沁园,瞧见孙媳妇腰肢细软,柔弱扶风,需丫头搀扶方能依靠,省不得一番流泪心疼,携了她的手轻柔抚慰,又说了些贴心贴己的话。
若是往常时候,宛静自然感动斐然,然而此刻,她好似木刻石雕,眼睛呆滞,表情愣怔,虽有栩栩如生之姿,却无活灵活现之色,然而窗外秋凉拂进,那露肩的夏款旗袍敌不过晓寒,微微发着颤。
老太太心明眼亮,看在眼底,出来后便径直去了冯梓钧书房,好言好语交待他:“夫妻之事是头打架尾和,她已是你的人了,你又何必冷冷清清地待她。我看这天气渐凉,清早寒重,她只穿了件盛夏衣裳,你这个做丈夫的,这会子也该做做样子。她是留洋回来的女孩子,跟槿芝这丫头一样喜欢热闹,也不要再唤绸缎坊的师傅过来,抽半天空闲陪她出门逛逛。你若是有心,她怎会瞧不出来,怎还会跟你闹子?”
冯梓钧一直伏案奋笔,碌碌忙忙,不曾抬头,只是淡淡应道:“嗯!”
老太太见他一幅无所谓不甚在乎的模样,急得吭吭喀喀咳嗽两声,踉踉跄跄走过来,拐杖直敲他的书桌,上气不接下气似要骂人,好在,被身旁的姨娘及时拦住,好在,他及时妥协说了句令欣慰的话“我以后不会再惹她委屈”,老太太这才消气凝神,连连摇头,甚是无奈,跨出门槛时,不忘回头语重心长提醒他:“我始终是你的,你这番气我,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可她是你真心娶回来的人,若是你还像待我们这般待她,如果她一走了之,怕是你后悔也是来不及。”
并不是他不理解老人的肺腑之言,只是昨晚深夜叔叔唤他过去不间断地谈聊到五更,先是感慨这几十年的戎马生涯,炮火声天,死伤无数,又是忆起他父亲命丧战壕,*闻之消息,一病不起,跟随而去,后来提到,槿芝的年纪不小了,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人选,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即使她一百个不愿,要自己作主,偶尔也不能全仗着她的意思行事。
他明晓叔叔的心里,张泽霖提出的南北易帜,共成一家,他并不排斥反对,甚至默默赞成,甚至打算将槿芝嫁给张泽霖作为拉拢,牢稳南北关系。
当时,联想起前段时日张泽霖派孙铭传明议商谈南北贸易暗地寻找宛静,联想起那张被谭世棠派来的丫环偷偷塞进书房的照片,再联想起张泽霖擅闯冯家欲带宛静离开,他只充当听客,并未多言。
监视张泽霖的人的禀告更让他心湖难平,夜不能眠:张泽霖整晚时间便跟小姐腻在一起,有说有笑,不知晓的人还以为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思索了一夜,他断然肯定张泽霖来许昌不是为南北统一的谈判,而是纯粹向自己有恃无恐的宣战。
“姑爷,秋天已经到了,表小姐的衣裳都搁在谭家,我想陪小姐回去一趟,把衣裳拿过来。”门外,桃根维诺躬身,话语恳切,生怕遭了他的反对。
他思绪收回,翻阅文件,随口拒绝:“她身子还未恢复,出不了远门。若是没了衣服,去槿芝那里借两件过来,等哪天我有了空闲,再陪她回去。”
桃根战战兢兢,壮起胆量反驳道:“表小姐说过,即使自己的衣裳再破落不堪,比不上别人的好看,比不上别人的华丽光鲜,却是自己的,穿得舒坦,她宁愿大门不出,亦不会穿借过来衣服。”
他内心一怔,却平静处之,只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在园子里待着,休养身体。”
桃根被这话噎得无话可说,刚转过身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呼呼往下泻,回来客房,扑到宛静怀里直骂姑爷冷酷无情,自己口齿不灵。
宛静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头,说道:“我回不回定州不要紧,关键是连累了你,跟我一起*在这园子。”
桃根呜呜咽咽,摇头坦言:“表小姐,桃根是自愿过来伺候你的。”
她欣慰道了谢,又道:“我很久没去院子走动过,待会儿你扶我出去走走。”
想到昨晚冯家小姐跟四少爷在荷花池塘亲热,桃根顿时面色紧绷,劝她道:“表小姐,你身子虚弱,不能招风,再说,若是被姑爷发现你跟四少爷见面,会不会对四少爷不利?”
她无所谓地浅浅一笑:“你放心,冯梓钧不喜欢我去见顺德的人,定会出来拦我,不准我踏出沁园一步,这时,你趁机去四少爷安置的地方,见到外面监视的人也不要大惊小怪,只管大摇大摆进去,告诉他,我一个时辰后会跟冯梓钧去南京路的名媛坊,让他去那里接我回顺德。”
事情怎可能如表小姐想象的风调雨顺?冯家少爷又又冷又险又令人无计可施,桃根内心惧怕,更是担心他会随时对谭家不利,这会子瞧表小姐自信满满的神色,笨嘴笨舌不知如何解释,难道要和盘托出四少爷来许昌不是救她不是为她而是娶冯家小姐吗?
当听到泽霖来冯家的消息,宛静的激动一刻未消停过,可是一夜过后,她忽地冷静下来,她不是怀疑桃根,她单单只是疑惑,既然泽霖光明正大进了冯家为何不找机会先来看她?既然泽霖住进冯家,桃根怎会不引起冯梓钧注意轻易寻到他?既然寻到了他,又怎见不到冯梓钧的异常举措,哪怕是过来质问她一二?她脑袋混乱,矛盾之极,理不清前后,直到忆起结婚第二日冯梓钧口口声声镇江码头,她才明白,桃根的举动从未逃离过冯梓钧的视线范围,不知道他从桃根哪里知晓了多少她跟泽霖的事,说不定现在的桃根已是经不过他的威利诱成了他的棋子,甚至泽霖来许昌的消息也是他故意布下*自己的骗局。此刻,见到桃根犹豫了,结舌了,她更加坚信自己的推测,更加要起身去做那块引玉的抛砖。
梨花落尽染秋色(29)
桃根自知表小姐子执拗,拦她不住,情急之中只好大呼小叫引来冯梓钧:“姑爷,姑爷。”
宛静内心一震,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置身于孤立无援的海平面除了一望无际的蓝便是水天相接的白。
冯梓钧闻声闯进来,桃根见状,收了拦截宛静的四肢,怏怏耷拉起脑袋,低头出门时,窥了宛静一眼,瞧她两手死死撑着栏,郁郁之色跃然拂面,不正眼看人,甚是挂心。
屋子是短暂对峙的静。
单薄丝绸面料的旗袍虽能凸现出她玲珑的身子,却罩不住白玉胳膊细长小腿,他不忍横生,脱了外衣欲搭在她身上。她厌恶般闪躲开,冷冷的眸子恨不得发出万只冰箭,xz_1/得他身穿百孔,生生世世不得脱生。他尴尬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呆愣两秒,又不厌其烦地跟了上去。她左推右挡,他蓄势跟进,她蹙眉恼怒,他依旧平静,俨然她不披上那衣服,他便不肯罢休,她终于坚持不到最后,披了他温暖外套的身子瘫软在,额头抵着石青金线枕,颤颤抖抖,似乎倔强地隐忍哽咽。他不由低身去抚她的肩,碰到丝丝冰冰凉凉,又是一股股莫名酸痛。
“别碰我。”她柔软肩膀*地动了两动。
他温声妥协道:“待会儿我把工作交代完,陪你出门逛逛。”
“滚,我不稀罕。”
话虽如此,当他推掉与冯希尧、张泽霖的会议来接她时,她已是端坐梳妆镜前打理容颜,涂抹淡淡粉脂于两腮掩盖憔悴不堪,瞄清弯弯柳眉冲刷眼眶的黑晕,又在无精打采的嘴唇稍微涂擦点点红艳,将那松软长发散散料理开,滚滚波浪压制在鬓处的金色发卡,透着淡淡的静雅。他看得痴迷,听得桃根的唤声,方回过神来下令道:“小心扶小姐上车。”
名媛坊的铺子,灯光璀璨,五彩纷呈,可以有光鲜漂亮的银花高领长袄搭配落地长裙,可以有银色珠链陪衬改良的高领蓝色旗袍,可以有各色绒呢帽子百样针织披肩款式各异的风衣。
宛静身临其境,入乡随俗,不管等待自己的为何人,瞧见中意的东西便往试衣隔间里换,一套套,一遍遍,一层层,一件衣服非得折腾出一系列的配饰,帽子要选中意的样式,领抱要挑合适的色泽,连脚下的皮鞋也要穿出完美无缺的份儿来。老板一瞧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是位舍得花钱的主顾,越发殷勤地前后伺候,左右推荐。
而身无琐事的冯梓钧起初老实地端坐一侧,觉得这套亦漂亮,那件也甚好,全买下来便是了,哪知她又接连不断地挑东挑西,挑得他眼花缭乱,眼冒金星,最后不得不闭了眼睛修养,语气温和提醒她道:“若是喜欢,都买下吧!”她这个时候兴致勃勃,高昂得紧,听了他泄气的话瞬间不悦:“是你自己要陪我来的,若是不耐烦了,可以回去。”老板深知此时夫妻间的关系极能影响生意,忙上前躬身道:“先生,这儿有今日的许昌日报,我马上给你沏杯碧螺,你慢慢品,慢慢看,慢慢等。我瞧得出来,太太是位行家,眼光高不说,品味更是胜人一筹,她为此衣着出门长得也是你的脸面,你说,对吗?”他又不得不挥挥手,拿起看过几遍的许昌日报,享受倍受煎熬的每一分一秒。
晌午时刻,她各挑了件素雅的长裙旗袍风衣,又选了三件需要改制的衣裳麻烦老板照她的设想修改,又问老板明天是否能修改好?是否还有新式衣服过来?财源滚滚,老板当然喜不自*,连连点头,连连应道“有”。冯梓钧一侧听说她明日又要过来,似乎阻拦亦不是,放任亦不是,毕竟现在的她比起眼泪汪汪的模样至少让他省去一份心痛的自责牵挂。
宛静胡乱折腾时间,心地却想,他这是真心实意抽时间陪自己打发无聊,还是蓄意谋划避免自己跟泽霖见面?他可以坚持一天,难不曾还心甘情愿陪自己两天?若是泽霖真来了许昌,难不曾他宁可每日监视自己,也不处理让他忧心的工作?即便如此,总有一天他亦会不堪疲惫,顿感无趣。于是,她决定沉下心境,静观其变,冷眼旁观。
冯梓钧浪费了半天时间,回了院子便迎来下属禀告:元帅取消了两方会谈,安排小姐陪同张泽霖逛街看戏。他埋头深思良久,能出口的话似乎仅仅是习以为常的一句:知道了。打发了下属,他倦怠地仰靠在藤椅,捏了捏鼻梁,长长嘘了口气。
翌日,她又是要出门去名媛店,他以工作为由没有陪伴,只是派了司机跟随保护,她嘲笑地问他:“你不怕我自己走掉?”他回答得相当深情:“你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我冯梓钧的妻子,即便有一天走到了天涯尽头,我亦会把你接回来。”她冷冷一笑,砰地一声关了车门。她今天一身深青色棉布料子长裙,竖起的荷叶花边衣领束着欣长脖子,高腰的褶皱裙摆盈盈,尽收他眼下,这世上谁会相信?让他动过心的,除了她,似乎别无它物。
轿车驶进南京路,停靠店铺门面。桃根搀扶她下车,她便下令司机一个时辰后来接,司机面露难色,可瞧她恼羞成怒血色盈盈的两腮,顿时不敢吭出反对的一字半句,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她当然记得槿芝说过,离家出走两三个小时便被冯梓钧抓回冯家,她当然也明白许昌府邸除了冯家的丫环下人还有无数双暗场的眼线虎虎生威,所以她转身进入名媛房依然如故,挑选衣裳,修改衣裳,试穿衣裳。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试衣房间外传来熟悉清脆的女高音,宛静微微一怔,断然想不到槿芝此时会来,她正欲开门端详,忽听另一更加清澈的男声:“这件不够脱俗,这件不够高雅,这件不够端庄,配不上你,还是这件甚好。”
泽霖?她脑袋嗡地一声大了,身子如泥塑雕像顿时僵直,两手下意识堵住惊愕嘴巴,生怕它发出不知名的响动。
槿芝不悦地撒娇道:“我就是喜欢这件,这件,这件,你能怎地?”他哄人的口吻:“”槿芝媚媚地“哼”了一声,反问道:“别信口开河,谁是你喜欢的女人?”他笑了:“谁方才忍不住接了话便是了谁。”槿芝嗔了一声,踏踏进了隔壁试衣间,听到关门声,却也听到随之而来的娇气:“我换衣裳,你进来做什么?”他正经道:“我帮你。”槿芝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那一拳似乎被他凌空拦下,槿芝气呼呼却是娇笑跺脚:“你放开。”他死皮赖脸回道:“不放。”槿芝威胁道:“你若是不放,我便喊人了。”他一幅不怕天地的调子:“就算了你喊了你爹喊了你哥,我照样抱你不放。”槿芝扑哧一阵轻笑,那咯咯的笑声却又突地嘎然止住,半晌的时间便传来男人粗声的喘息和女人酥软的申吟,伴着痴痴迷迷的耳语“我喜欢亲你”,汇着缠缠绵绵的喃喃迷醉“泽霖,泽霖”。
梨花落尽染秋色(30)
宛静只觉头晕眼花,污浊空气混着秋闷燥热像无烟的星星炭火烘干了她的全部,她身子像摇摇欲坠的树叶沿着薄薄的玫瑰绒面墙壁缓缓下滑。
“我以为自己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遇到你,我才清醒过来,原来不是,我缺了你。”
……
“我只是不愿看到我喜欢的女人显不出她独有的美来。”
……
“我没有家室,除了母亲姊妹,便是孤身一人,我以为这辈子自己会孑然一身,想不到,我还能有你。”
……
“就算了你喊了你爹喊了你哥,我照样抱你不放。”
……
“你喜不喜欢我?我喜欢你。”
……
“我喜欢亲你。”
……
嘤嘤嗡嗡的声音像灌进了剥落皮肉的水银万般钻心的痛,她两手紧塞耳孔,依着试衣墙壁看到了玻璃镜里清晰倒影,容颜苍白靠粉黛姿色,头发凌乱靠发卡修饰,眸子因为密布透光的狭隘更加显出了黑暗,她活像见不得白日的幽魂女鬼被自己禁锢在这方昏暗的四方天地,这就是现在的余宛静,被自称奶奶的人自称姐妹的人欺骗迷倒在新婚床上,被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整日威逼折磨,心底竟还挂念着另一个善于编制花花世界的下流混蛋,她忽然想笑,笑自己自以为是的聪明到头来原是这般的浅薄无知。
“表小姐。”门被大呼小叫的桃根几乎震塌。
她从地上爬起整理完衣衫,推门而出时,无喜无怒,无悲无愁,只是冷然道:“车来了?”
那冰冰寒寒的语气,那阴阴冷冷的面孔唬了桃根一惊,她仓惶摇头,呢喃道:“表小姐你换衣服换了大半个时辰,我怕你出事!”
她微迷的眼睛似笑非笑,微挑的眉毛似怒非怒,冷清说道:“你方才是见到熟人躲起来了,还是顺便回了趟家跟你眼里的姑爷报告我的行踪?”
桃根本是守在试衣间外抱了大堆宛静挑出的衣裳,听到老板迎客的声音,好奇地探了探身子,不想看到冯家小姐挽着四少爷的胳膊进了店铺,她吓得魂不守舍,急得烫手烫脚,不敢敲表小姐的门,更不敢被冯家小姐发现,瞧冯家小姐挑完衣裳要进来试衣,她急中生智,躲进一间衣柜。门外的打情骂俏,门内的寂寥无声,霎时像狠心太太手里的发簪一次次无情捅进了她肉里,表小姐刚刚死里逃生,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可她似乎笨得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巴巴地观望着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热情冷却了,消失了,她方敢从衣柜里挤出来,可见到表小姐依然静静待在里面,悄无无息,她顿时慌乱,什么也顾不下。这会子,听到表小姐话语里从未有过的尖刺利刀,她悔不当初,扑通跪下来,眼泪如雨直下:“表小姐,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让我去找四少爷,我的确是去了,可经过荷花池塘的时候,我看到四少爷跟冯小姐在一起,两个人粘粘糊糊的,四少爷还说要娶她,还说为她不要了半壁江山,我当时吓坏了,那个时候,你刚醒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表小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再为四少爷伤了身子!”
她冷冷一笑,继而收敛面孔,收敛冷傲,收敛忿怒,表情愣愣地自言自语重复:“原来真的是他,原来他真的来了许昌。”说罢亦不顾悲悲戚戚的桃根,不顾修改挑选的衣服,不顾老板的连连挽留,不顾大街小巷人行车辆穿梭,往冯家方向走去。
晴空天气不知何时变得灰暗,秋风四起,枯叶横扫,卷起万马奔腾的尘埃,犹如忽明忽暗的布帘。她单薄的身子迎着狂风,三步不稳,桃根紧随其后欲过来扶她,却被她七绕八绕推到千里之外。进了冯家沁园,她踉踉跄跄闯进了书房,横在门口,便问:“张泽霖呢?”忙碌批阅文件的冯梓钧听到沉弱无力的嗓音不禁抬头一看,她仿佛历经万难跋山涉水到了他的面前,筋疲力竭不说,头发凌乱,黯然神伤,衣冠更是不正。两秒等不到他的答复,她又转身出了沁园。
张泽霖,你在哪儿?
荷花池塘隐隐传来一阵阵娇笑。
她脚步像被钉在石板上迈步出一步却硬生生的痛,透过摇曳四伏的荷叶,她分明瞧见他搂着另一个女人,他无所顾忌地去亲人家的耳鬓人家的颈子又时适宜地去糜烂人家“我喜欢亲你”,他肆行无忌的搂搂亲亲是站在白玉石阶,是站在她每晚对着月亮对着鲤鱼思念起他的白玉石阶。
雨,淅淅落落,惊扰了他的浓情蜜意,他镇定脱了外套遮在那女人头顶,掩护那女人躲进凉亭,那女人随后从他衣裳里摇摇摆摆探出脑袋,遭遇到他的温柔他的痴情,瞬间无法自拔,贴了上去,醉死在他的怀里。
她笑了,那盈满泪水的眶子也随一抹褶皱引荡起涟涟浪波,连同丝丝秋雨不断顺着脸阔下滑。
张泽霖,你真是个善于谈情的混蛋!
而遥望这一幕不止是她,他悄然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伸手能碰到她的地方,他果断地想若是她大哭悲痛,若是她大骂心伤,若是她不顾地闯了过去,他会毫不犹豫成为无坚不摧的城墙,为她挡下所有的不堪设想,可她仅仅是无言地转身,默默无语地从他身边飘过,不转动眸子瞧他一眼。他情不自禁拉住她冰凉的手,右手下意识揽她入怀,她沉寂的身子瞬间抗争,像只临死前挣扎不息的鱼,从他怀里拼命扑腾出去。她怒火盈腮,咬牙切齿,一个巴掌淋漓挥过来,“啪”地掴在他脸上。即使她喜欢的人跟别人暧昧,她依然冷漠待他,依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难道他真的惹她生厌吗?看她脆弱的身子在风雨里飘摇不定,终被一股强风吹倒在地,他于心不忍地奔了过去抱起她,她已如漂浮在水面的鱼,断了筋骨,老老实实枕在他的臂弯,无一丝声响。
宛静。

梨花落尽染秋色(31)
与张泽霖游山玩水游窜花巷,槿芝流连忘返地沉醉在温柔乡,早把一病不起的宛静抛至脑后,只是这天,早起见不到他浪荡的影子,细细打听后说跟了老爷少爷齐聚一堂,商谈重要会议,怕是一时三刻不会出来。她顿感无趣,沿着落叶小径悠哉散步,近了沁园,这才想起平日里狂闹嬉戏的姐妹。而宛静往常对饮食起居甚是注意,少有发烧生病招惹风寒之类,然这次绝食又淋雨又情绪失落,先是迷迷糊糊烧了一天,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吭吭咳咳地头痛。
槿芝掀帘入内,闻到屋子里刺鼻的苦药味,娇花妩媚不禁黯然失色,瞧见宛静正被丫头搀扶起来端药递饭服侍,心酸心痛顿时凝聚成雪滚滚而至,她碎步上前,瞧见对方未抬眼相望,丫环瞅了她一眼亦是不懂礼数不晓得称呼,内心惶恐,仍是强装笑颜,悠悠唤了声:“姐姐!”
听到那声绝迹的娇柔呼喊,宛静憔悴的嘴边只是略显出一抹玩味的笑,半讽刺半嘲笑道:“姐姐?若是作妹妹的可以这般捉弄姐姐,以后我喊你姐姐可好?”
槿芝本来愧疚,听她清醒后的话越发自责三分,这会见丫环端起药碗,忙殷勤接来,端坐床沿后小心吹嘘了热气,赔礼说:“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对。这几天,我也是闭门思过,大门不出,不敢来瞧你,生怕你见了我又气坏身子,你就看在我有心的份上饶我一次,好不好?”
宛静低头瞧着暗黄明镜水面里自己的眸子,尽力笑道:“闭门思过?你这个作妹妹欺负我眼浊也就罢了,难道也欺负我耳背?我可是听说你跟顺德来的人整天只羡鸳鸯不羡仙,打情骂俏不说,连亲热拥抱都不避讳。”
槿芝听罢虽然脸侧绯红,耳根滚烫,得意娇媚之色却偷偷从忧伤同情的高墙跃然而出,独显出一支红杏,嗔道:“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
她浅浅一笑,从多方手里拿过药碗,一饮而尽,不知是草药苦中带甜甜中带酸,还是对方的言谈酸中带辣辣中带咸,只觉五味杂陈顺着喉咙直直流到心里流尽全身,难受得她趴在床沿不止地干呕。
桃根见状,似乎习以为常,匆匆撩起干爽帕子沾上茶水捂到宛静嘴鼻,瞧见槿芝惊得瞠目结舌,心里些许不满发泄出来,俨然带有股股怨恼:“表小姐自小就有这毛病,吃不得中药,所以很少去找中医大夫,向来是西洋医生诊治,如果是在谭家,表小姐哪里会受这种苦?”
“桃根。”宛静依在床栏气喘吁吁却是怒道:“怎么能不懂礼貌这种口气跟冯小姐讲话?这里不是你随心所欲的谭家。我又不是什么娇贵娇气的人,人家好心请来大夫已经是仁至义尽,你怎能鸡蛋里挑骨头,不知感恩戴德?”
桃根怏怏低头作揖:“冯小姐,桃根刚才出言不逊,说话冒犯,请您见谅!”
槿芝一听,嫣红脸庞不禁又涂抹了层桃色,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忽地听到外面有人称呼“少爷”,不由仓皇说道:“哥他们应该开完会了,我过去瞧瞧。你先安心养病,明天我再来看你。”说罢也等不及宛静说些客套话,汲汲而去。
桃根恨恨又委屈地眼睛见冯家小姐落荒而逃,见表小姐无动于衷,气愤跺脚道:“表小姐,你就任由她跟四少爷两个人开心,自个伤心落泪?”
宛静毫无悒郁不忿之意,只是莞尔轻笑:“何必把别人的幸福强加在自己的痛苦上?他们寻欢快乐是他们情投意合,我旧情难舍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碍不到别人,这世上就是多了你这种心思的女人才莫名搞出很多事端。”
“表小姐?”
“你去收拾行李,咱们回定州。”
“定州?”桃根惊愕道:“姑爷他会不会……”
宛静水灵秀气的眼睛淡然微笑,直道:“你若是想留下来伺候他,我不拦你。我知道你即便是跟我,心终归向着表哥向着谭家,我也不想连累你,也不想你以后跟我上路还心存二心,竟给我添砖加瓦的麻烦。”
桃根知道表小姐心眼明透,瞒不过她的事解释再多说也是无益,只好转身乖乖收拾行装。
宛静翻绞着丝帕,内心亦如孙悟空的腾云驾雾七拐八乱。她怎会不懂张泽霖是存了何种心思来得许昌?若是真心诚意纯粹为她而来,何苦久久不露佛面?他跟槿芝相识不过短短两天便打得热火朝天,这像他混蛋的风格,却不像他行事缜密的作派,毕竟槿芝不是电影明星不是平民闺秀,是定军军阀冯希尧的女儿。他当初为何要不顾生死冒险越境来许昌,又明知表哥不是杀人凶手却牢牢地关着他不放,因为谭家掌控起南方大部分的商贸往来,控制了谭家,他便控制了商会间的融会贯通,控制了南方全部的贸易,届时南北交战,他完全可以凭借少数兵力大败定军。现在,他放了表哥,又不得不另辟一条捷径。而冯梓钧八成是知道她跟张泽霖的关系,却一味对槿芝隐瞒不说,想必前两天的那出意外相逢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好戏,既可以让自己大闹一场彻底私心,又让槿芝看出张泽霖的为人,只是可惜她病殃殃的身子没了往日的狐勇,把这场戏活活演砸了。
见桃根整理完毕,她便起身换了件素净的旗袍又在外套了件深蓝色风衣又将齐肩长发挽了发髻戴了顶呢绒帽子,又将枕头下那把未曾丢失的银色手枪顺手搁置在里侧口袋,毕竟她现在的伤心远离在冯梓钧的眼里是对张泽霖的绝望,在张泽霖的眼里是终于安全逃离了冯梓钧的囚禁范围,百无一害,何乐不为!
是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出得冯家后院,出了门子便找了黄包车直接去火车站订购临时车票。她身子未曾痊愈,加上劳碌奔波,又被几个时辰的轰轰车鸣闹得无法休息,黄昏时分到了定州城,租了辆车已不知东西南北,在后车排昏睡过去。后来又是被叽叽喳喳的吵闹惊了睡梦,她睡意惺忪,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瞧见的是一幅上下晃动的厢庑游廊,蔷薇院墙花团锦簇,木香棚下硕果累累,芭蕉叶子闪着点点晚霞,明明是秋叶飘落的季节,这里依然是暮夏的收获,只是恍然听到近在耳际的脚步,挨着温暖的扑扑心跳,她微微一怔,微眯的眸子转首望了一眼,吓了一跳,那睡意倦意困意不清醒的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她扑腾从他怀中跃下,再环顾四周,定睛一看,分明是十年不变的谭家,他怎会在此?

梨花落尽染秋色(32)
瞧这空灵的走廊只有丫环带路,而他一身戎装,远赴而来,她粲然一笑,落落大方,说道:“你既然也想来谭家,早该知会儿我一声,夫妻两个又何必一前一后在外人眼里闹笑话!”
以为她会热血愤慨,又是一巴掌扇过来,不想她仅是端庄秀雅、秀外慧中的模样,冯梓钧心下一怔,淡然道:“我已跟姨丈解释过,你身子不便会乘火车过来,本来安排了人去接应,不巧错过了。”
不在许昌招待张泽霖却躲来定州,他是做给外人看他的爱妻之心,还是前来安抚谭家的忠诚之心?她竭力掩饰眉目间的疑虑,转身慢步向前,悠然问道:“你来定州,顺德的客人怎么办?”
“张泽霖走了。”
他的直白犹如辟天利剑给这霞光满天的晴朗辟出一道道阴沉,她似乎毫无知觉,姗姗的步子一如既往的沉稳,莞尔笑道:“是吗?想必没有带走槿芝的人,也带走的槿芝的心吧!”
他又是一愣,望着那浮水灵动的身姿渐渐掩映在蓊蔚洇润之气中,不禁跟上,两手正欲势如破竹从身后搂住了她的娉婷身子,忽听前方丫头言道:“表小姐,这方漏水,涔了下来,小心路滑。”她嘤嘤“嗯”了一声,问道:“姨妈近来身体可好?”丫环回说:“自从少爷定下亲事,太太的头痛症明显轻了,就是时常念叨表小姐,想你成了亲,什么时候抽时间回来瞧瞧!”她笑道:“姨妈就是牵肠脾气,以后我肯定甚少回来,她若是再问及,你劝说她,当我去南洋便是了。”丫环应声“是”。他沉默旁听,只觉这几句意味深长,是故意表露给他。
客厅里急心等待的姨妈虽收执佛珠,念叨经文,眼睛却时不时瞥向堂外。姨丈亦是两手背后,来回踱步,满脸紧张,远远瞧见门路前渐趋渐近的身影,顿时笑容满面,慈祥毕露,深陷的眼睛悄然暗示夫人。姨妈随即被丫环搀扶起身,迎出门庭,携了宛静的手便眼泪盈眶,千言万语似乎难开,只能用帕子沾泪,呜咽地唤她的名字“静儿”。宛静微微一笑,安慰道:“姨妈你莫这样,我不是回来了吗?”随之亲昵地扶了姨妈进屋,安置于高堂。
而冯梓钧早已是见过谭家老人,这厢亦不再客套,被请上座后便端起茶水自饮起来。谭继昌则忧心道:“梓钧前段日子来过电话,说与你成亲之事办得仓促,亦未请什么宾客,特意向我致歉。你姨妈为这事还恼了我几天,本来说好要去许昌瞧你,可你也知道她身体不适,出不得远门,这两天才稍微有些起色。”
她瞧得出来,姨丈是在处处维护冯梓钧维护他心满意足的侄女婿,她颇识大体:“姨丈养我成人,怎还说这种见外的话?姨妈她身体不好,本是我这个侄女回来探望才是。只是成亲那几天偏巧梓钧事忙一直拖延到现在,还望姨丈你莫怪!”
谭继昌呵呵笑道:“姨丈怎舍得怪罪你?即使姨丈再有不满,还不看你姨妈的脸色。”
宛静听罢又客套了一番。
冯梓钧只是一旁喝茶,很少搭话,偶尔谭继昌问起,简短的两个语气字词便打发了。
晚饭光景方才见到表哥身影,桃根乖乖跟随其后。瞧表哥身着文竹刺绣的白衣长褂,鼻梁上的金色眼镜映照的不是斯文,反而是隐忍不发的怒火,瞧桃根低头心虚,心拿眼睛不住窥视自己,更瞧见姨丈垮下笑脸,顿显不悦,正欲训斥,宛静内心不由一紧,生怕顺德一幕再次上演,匆忙起身招呼道:“表哥,等了你好一阵子,怎么才过来?”
谭世棠面色阴沉,思绪复杂地望了她一眼,却又直直盯视她身旁的冯梓钧,蠕动的喉咙愤怒交织,上下滑动,竭力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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