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刻意忘记这一幕的,可是,高杨的一个小动作、一个眼神,就又让他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过往来。果然是有够恶劣的。
35
三人在堂屋的客厅里吃着饭的时候,大门外,又来了一辆车。
“小乐子来了。”高杨说。
于家喜怫然变色,“不准给他开门。”
可惜他说得晚了一点,因为为了躲开那种说不出的暧昧的成功早就跑去开门了。
果然是杨乐。
杨乐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一身笔挺的警服,很是英姿勃发——当然如果他的嘴角没那块淤青的话就更完美了。
见到成功杨乐很高兴,招呼成功帮忙将后座上的几盆含苞待放的黄菊都端进来放在院子里。这是赔花来了!
成功好笑。
“班长……”杨乐怯怯的叫,于家喜黑着脸,鸟都不鸟他,径自回西厢房关上门,再无声息。
杨乐轻轻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将几盆菊花摆放好。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花出神。
不一样,很不一样!成功断定今天的杨乐跟平时很不一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成功看看高杨,高杨也是一种严肃的样子。
“我得出差一段时间,”杨乐对高杨说,“这就走。”
高杨点点头,“小心点……”
“有空就过来跟班长喝杯酒吧。”
“这还要你说。”高杨只是嘴角抽了一下,眼睛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凝重。
杨乐拍着成功脑袋说:“成子,有空多过来坐坐。”
“哦!”直觉的,成功知道杨乐这次的告别很不简单,他有些不安。高杨的手臂适时的搂住他的肩膀,让他忐忑的心有了点依靠。
杨乐在西厢房门口说了声班长,我走了,便敬了个礼,挺拔得象一棵松。
成功被高杨拥着来到门口,站在车门边的杨乐看着他们,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得跟个大男孩一样,他“啪”的冲他们抬手敬礼,高杨放开成功,也敬了个礼,看他敬礼,成功终于相信高杨是个军人了,他敬礼时的神态完全是一个军人深入骨髓的骄傲和自豪。
杨乐走了。
成功懵懵懂懂的意识到杨乐此行的艰险。他很羡慕高杨和杨乐之间的那种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仅仅几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意,那种战友间的关切、祝福和担心都在几个眼神的交流间完成了。
杨乐不能说,可是并不意味着高杨不明白。看着消失在拐角的杨乐的车子,高杨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庄严。
成功看着眼前几乎是陌生的高杨,忍不住问:“杨乐会有危险吗?”
高杨看着他的眼睛可以说是真正的温柔和抚慰,他搂住成功的肩膀说:“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哦!”成功想了想,又问:“他不是作训官吗?”他以为教练是用不着上场的。
“他是警察!从本质上来说,警察跟军人没有区别。”高杨看着拐角淡淡的说。拐角处,几只放养的鸡散漫悠闲的踱步。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于家喜正在摆弄着那几盆新来的菊花。“臭小子,算他识相。”
“就是不知道这几盆能顶得多久,说不定也跟它的前辈一样给砸个稀巴烂。”高杨揶揄。
于家喜没理他,脸上古铜色的皮肤却现出可疑的锈红来。
成功自觉的收拾碗筷到厨房清洗,高杨跟进来,要给成功系围裙,成功躲开,“我没那么娇贵。”那种花里胡哨的围裙他才不要系,这一定也不于家喜用的,可能是以前的女主人用的,亏得那灰狼倒是戴得若无其事。
高杨拿着围裙靠在门框上,满足的说:“有人洗碗,真是幸福啊。”
成功没理他,真是的,好像洗碗是件多痛苦的事情一样。
没有得到应答,高杨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你比杨乐强一点,那小子就是个吃货,连碗都不会洗。”
“哎?你说,他去干什么?”说到杨乐,成功停下手中的工作,回身问。
高杨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我的兵。”
“……”成功继续手中的工作,不管杨乐去干什么,那一定很重要,不然,怎么会用到特警队的教官!
高杨说:“看不出来,你敏感度还真是不错。”
“什么?”成功不明所以。
“你的感觉几乎赶上我啦。”
“切——”这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蛋,变着法的自夸。成功暗暗翻白眼。
“知道以前杨乐的外号是什么吗?”高杨问。
“我知道,肯定是狈!”成功想也不想就说。
倒弄得高杨诧异了,“狈?啥玩意?”
“你跟杨乐好成那个样子,你是狼,他不是狈还能是什么?狼狈为奸狼狈为奸。你们一个狼一个狈,这很自然。”
“……”高杨张口结舌,瞪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显然,他压根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一个“狈”。
成功洗了手,说:“别瞪了,再瞪你的眼睛也还是一双水汪汪的小眼睛。”
“……”高杨再次无语。
两人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于家喜还站在那几盆菊花前发呆。成功又把高杨拽回厨房,低声问昨天晚上发短信的是不是他?
对此,高杨没有否认,他承认是用杨乐的手机发的短信,“没办法,我们那儿不让用私人通讯设备。”
“那你说说,怎么回事?于哥干嘛要揍杨乐?”
高杨挺为难的望天花板,“这个啊——还真不好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总之,那是私事。”
“他们没闹翻吧?”
“你觉得呢?”
“一定没有啦,看于哥其实也很放心不下杨乐的。”成功笃定的说,是呀,怎么看于家喜都是嘴硬心软的,听他说起杨乐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厌恶的意思在里边的。所以,不管杨乐为什么挨揍,当事人双方的情谊都没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高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点头道“你还不算是太笨。”
成功瞪了他一眼。这死狼,一点点好都不能给他的。高杨伸手想揉一下他的头发,被他躲过了。
高杨问他下午有没有什么事,如果有空,就跟他一起去逛逛。
成功答应了,他本来就是没什么事的。不过,他更怀疑高杨是想借机让于家喜一个人呆着,因为就于家喜那模样,明摆着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高杨所谓的逛逛,其实就是逛书城。
偌大的书城令成功欣喜不已。他本来就是个喜欢看书的人,来北京以后一直忙于生计,也很久没有好好的看书了。不过,现在的他是不太舍得买书了,因为现阶段的他在经济上是有点紧张的。跟以往在乡下做老师不同,老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是每个月都能有稳定的收入,这样就可以计划开支。现在在外边,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的,钱,还是省着点花的好。于是,成功满足于书香之中,以陪公子读书为目的,牢牢的捏紧了自己的荷包,时刻警醒着自己千万别冲动,真是天知道的,如果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令他冲动消费的,那就是书了,只有在买书的时候,他不会心疼钱。
高杨看的书都是心理学类的,按他的说法,他工作的一部分就是揣摩人性。成功不知道什么样的军人需要揣摩人性,也许是管人的人都离不开心理学吧。老师也离不开心理学的,因为老师要了解学生的心理。不过成功对心理学有一种畏惧心理,当初学心理学的时候他就学得不好,在他看来,心理学就好像是可以穿透一切的X光射线,人在它面前就好像是穿着新衣的皇帝一样,赤身□而浑然无知还以为自己优雅贵族。而且,远远的看去月亮很美,可以衍生出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动人传说来,可是,如果硬要用哈勃望远镜来看,月亮除了一个又一个荒凉的陨石坑之外,还能有千年传说么?
“所以,我还是宁可糊里糊涂,不要什么都看得透透的。”成功不以为然的说完,才注意到高杨那样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不许用X光看我。”成功严厉的说。
高杨摇着头,看那样子是很想说点什么,他想了又想,到底是没说。
成功胜利的拍着他的肩膀,咧开嘴笑。主动将手里的塑料菜篮伸过去,让高杨将一本厚厚的行为心理学案例扔进去。在书城买书也象在超市一样拿着购物篮,这让成功很是新奇。
如果疯狂买书也算得上是购物狂的话,高杨就是个购物狂。反正到最后,他只好自己提购物篮了,因为一篮子的书重得让他不好意思再让成功提了。对此,他的解释是乡巴佬,进城一趟不容易。
最后,成功自己到底还是买了本书“股市入门”。当然,结账的时候,都算在了高杨的账上,高杨执意不要成功还钱,当是成功陪他逛书城的劳务费。成功好笑,说是早知道这样他就多捡几本书,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36
两人回到车上的时候,高杨不经意的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成功吃了一惊,高杨怎么知道的?
“别猜了,我听到的。”
“哦——”成功醒悟过来,那是跟于家喜在院子里提到过的,可是,这家伙当时不是在厨房里吗?“哇,你不但偷吃,还偷听!”
“什么偷听?就你们那声音还用得着偷听?!”高杨白他一眼,“是不是碰上小混混吃亏了,所以才想学几招自卫的?”
“嗯——”成功老老实实的承认。
“你还真能扛!都没见你叫过苦。”
“叫了它就不疼了吗?!”成功嘟哝。
“一个人的承受力是有限度的”高杨说,“你看,你不是想到过自卫吗?那为什么你的心就不能设防呢!”高杨几乎是在叹气,“心一旦受了伤,就没皮肉伤那样容易好了。”
成功垂下眼帘,看着车子的正在不断跳跃的仪表,说:“你总这样揣度人心,不累么?”
似乎是被问住了,高杨瞟了一眼成功,不再做声,专心开车。
然而,话一出口成功就后悔了,因为高杨说过,揣度人心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他不想伤害了他。
“嗯……那个,高杨,我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啊——我没别的意思的……”
“你说得对,揣度人心是累。”高杨说,“可是,逃避就不累吗?”
高杨淡淡的说,没容成功答话,他又说:“今天晚上我就该回了——你什么表情啊?我不是杨乐,你用不着那个模样,我只是回基地!”
“哦!”
“假期结束了,就该归队了。”
成功想,我又没问你,
“有空多来看看班长吧,他挺喜欢你的。就当是帮我和杨乐个忙,好吗?”
“切——我来看于哥有你和杨乐什么事?”成功撇嘴,于家喜是他朋友,来看朋友是应该的。何况,还有一个让他惦记的刘美丽在那儿呢。“对了,于哥那里,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于哥太辛苦了。”
“班长那脾气,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怎么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即使是我们,一点点的给予也会伤害他的……对他那样的人,最好的帮助就是尊重!”
高杨问了成功的住址说要送他回去,“没法子一起吃饭了,一会儿我跟班长道别之后就直接回去。”
车子开到吴优的小区门口停下,成功下车。高杨从车里探出身子来道别,“我走啦——好好保护自己哟……”
成功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高杨缩回去,突然想起什么,又探出身来说,“哎,成功——你做的点心味道不错。”
成功笑了。
高杨的车子很快的调头开走了。
成功想,这个高杨,其实是披着狼皮的羊。
成功回到吴优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钟。难得今天回来这么早,上次买的材料还有,成功想再做点点心,做饭他不在行,老让吴优请客他也不好意思,看自己的点心反响还行,他就做自己拿手的吧。
可是,一进屋,他就被满屋狼藉吓了一大跳。
地上乱七八糟的扔着八九个空啤酒罐,烟头也扔得到处都是,紧闭的大厅里仿佛一个香火场,烟雾缭绕,沙发的靠垫也东一个西一个扔得到处都是,当成功手忙脚乱的从烟头下抢救出一个靠垫时,那缎面早烫出了老大的一片焦来,这个靠垫算是废了。
成功惋惜的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始作俑者,此时的吴优半梦半醒的模样,颓废得让人心疼。
“吴优?”成功轻唤,沙发上的人没有反应。他伸手推了一把,吴优浅浅的呻吟一声。成功意识到不妙,探手试了试吴优的额头,老天,烫的惊人。
成功吓坏了,使劲的推吴优,仿佛只要他能醒过来就会没事了。然而,他怎么推也只是换来了几声呻吟,吴优眼皮都没抬过。细看之下的吴优脸上不正常的红着,显然是烧得厉害。
成功拿起电话果断的拨打了120。
医院的诊断很清楚,感冒引起的发烧,39.7度。
“发烧也会死人的,知不知道?怎么这时候才送来?都神志不清了。”挂针的小护士一边找吴优的血管,一边严厉的批评。
成功连连点头认错,一边提心吊胆的看着小护士麻利的给吴优注射针剂。他生平最怕的就是医院,刚才着急着送吴优过来没在意,现在稍稍松了口气,才记得害怕起来。他对白衣服戴口罩的有着永远的敬畏,好在现在的医院里没有了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否则,成功会觉得自己都成了病号。
“喏,去办住院手续吧。”打好针,小护士交给成功一张单子,按医生的医嘱,至少得住三天医院。“快去快回,这儿吊着针呢,盯着点,快完的时候就按这个按钮叫我来。”小护士指着床头一个红色的按钮不客气的吩咐。
成功诺诺的接过单据就跑出去,出了门才想起不知道地方,又折回来问,小护士白了他一眼,给他指明方向。成功赶紧去了。
在收费处,里边开口就说要两千块钱的押金,把成功吓了一跳,里边的中年妇女很是没好气,“没缴费就先让你住院就已经够人道主义了,还想怎么着?没钱就别生病呀——”
噎得成功眼睛一热,他赶紧走开,站在一边拼命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这吴优都成这样了,跟死亡也就擦肩而过,可是怎么能有人说得出这样难听的话呀?!是不是没钱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顾不上多想了,成功匆匆的跑步出医院,找银行取钱。这时候他万分庆幸的是他有带银行卡在身上,银行卡里有钱。银行卡上还有一万三,成功将钱全部取了出来。这时候,钱放在身上更妥当些,谁知道办完手续交完费还会不会有别的花销。
交完费办好住院手续,成功又脚不沾地的跑回门诊的住院室。还好,吴优的药水还有半瓶。至此,成功才终于松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下,静静的守候着吴优。
病床上的吴优的脸色好像没那么吓人的红了,好看的眉毛微微的蹙着,长长的睫毛下是一片青黑。那个精灵似的人憔悴不堪,让人怜惜。
成功一直在想,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没见他快乐过呢?他见到的吴优从来都是心事重重的,看不见底的眼睛好像总有说不完的愤怒和讥诮。那双手指纤长形状美好的手因为长期夹着烟,已经被烟雾熏黄了不少。
即使是不懂音乐,成功也知道吴优的钢琴弹得很好。可是,在吴优家那个空旷的大厅里,却没有一架钢琴。是钢琴放在别处还是根本就没有再弹?成功不得而知。但是,他想,那个弹钢琴的吴优是真正快乐的。
医生给吴优开的是三瓶针剂,打完吊针都到了晚上八点多。吴优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可是,来查房的医生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晚上再好好注意观察就行。
至此,成功是真正的松了口气。看着荧光灯下脸色已经接近正常的吴优,他心里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医生又跟护士交代说今天晚上继续留在门诊,明天再转到住院部。
虽然医生说这样的毛病不需要人陪护的,让成功晚上可以回家休息,但是成功还是决定在医院陪着吴优。他不希望吴优醒过来的时候看不见一个朋友。再说了,他也不知道吴优有哪些可以通知的朋友。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成功接到了高杨的电话。高杨已经回到部队,他让成功记下他办公室的电话,因为他敢打赌以前给的那个号码早就叫成功给冲下马桶去了。
成功很不好意思,因为高杨说的是事实,当初以为高杨写的那个号码和姓名都是假的,所以很干脆的冲下了马桶。成功说自己现在手边没有笔,改天再记吧。高杨立刻问他干嘛呢?这么晚还不回家,又想招小流氓呀?
成功叹了口气,说自己的朋友住院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跟人说说,因为他实在是太紧张了,一想到再晚一步,吴优就有生命危险,他就后怕。死亡其实离人是很近的,成功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所以,他前所未有的害怕。这时候,如果能有个人说说,他会觉得好过得多,而高杨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
高杨在那头听完,劈头就问,“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
“哎?”成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真是没吃饭呢。紧张和害怕使得他根本没有饥饿感了。经过高杨的提醒,他发现自己很饿,为此,他抱怨高杨害得他饿了。
高杨轻笑,说他那里的食堂倒是什么时候都有得吃的,如果成功长翅膀飞过去,他就一定好好的招待他。
成功啐了他一口,说他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然后挂机去找东西填肚子了。不管怎么说,成功都是很感谢高杨的,他适时的电话恰好让他得到了一定的放松。哪怕只有三言两语,他也觉得安心很多。
37
吴优是在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醒过来的,他一动,趴在他的手边的瞌睡的成功立刻就醒过来,紧张的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吴优反倒哑着声问怎么回事。看吴优没什么不良反应,成功伸手摸了一把吴优的额头,果然已经退烧了。便轻松的数落吴优发烧生病居然还敢酗酒,轻描淡写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就在这儿守着?”吴优淡然的问,仿佛成功说的的那个病人不是他。
“哦!”
“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成功不解。
“我不会给你回报的。”
“为什么要回报呢?”成功更是不解。“回报什么?”
“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吴优讥诮的问。
成功抓着脑袋,他真的懵了。吴优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要不怎么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于是,他让吴优还是少说话,多休息,有什么事情等病好了再说。
吴优不再说话,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他又折腾着起身,说是要上厕所。他不让成功扶他,可是,脚刚着地,立刻就软了下来。时刻准备着的成功立刻扶住他,他心有余力不足,终归是在成功的搀扶下去了厕所。
“成功,你这样算什么?日行一善吗?”重新回到床上躺好的吴优闭着眼睛问。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成功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了,当初高杨在火车上就说过这样的话。这个混球,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想到什么了?瞧你笑得……”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看着他的吴优问。
“一个朋友。”成功惊讶的是自己有在笑吗?
“王韬?”
“不是。”成功摇头。
“看来你在北京都是混的不错,朋友不少。”
“没有啦。”成功叹息说自己不是善于交际的人,没什么朋友的。
“王韬呢?算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跟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那是老师,跟朋友不一样。”
“不一样吗?可是他真的教会我很多东西。”
吴优笑了笑。成功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吴优,你肚子饿吗?”他自己是吃了两个面包,倒是买了几斤苹果柑橘,还有奶粉,这些是给吴优的。他没有照顾过病人,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吴优说挂了几瓶水,肚子倒是不饿,也没什么胃口。打消了成功想给他洗个苹果的念头。
“那,要不要给你的什么人打个电话说一下?”成功问。
“没必要。又不是临终告别。”吴优冷冷的说。“再说了,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通知。”
成功谨慎的没有答话,他想病中的吴优心情不好,就让他发泄发泄吧。
“你想,你死了,会有人为你流泪吗?”吴优并未因成功的沉默而放过他,他问了一个成功绝对回答不出来的问题。或者,他对成功的答案根本就不感兴趣。因为他接着又说了起来,“我死了,是不会有人为我流泪的——我大伯倒是会为我流泪,可惜他死在了我头里。”
吴优的大伯就是成功认识的文化馆的吴叔,他已经去世了。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就跟家里人闹翻了,因为我跟家里人出柜,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同性恋的儿子,这样跟神经病没区别的儿子他们宁可从来没有生过。现在想来,真是滑稽。爱情的确是可以令人盲目,更可以令人愚蠢。我以为我很勇敢,我是真的勇士,为了爱情,我可以不顾一切,这样,我的爱情够真了吧?够伟大了吧?我敢于向世人宣布,我爱,我怕谁?偏偏,我押错了宝,我把我的一切都押在了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上,我忘了,人心最是善变。我可以不顾一切,可是我爱的人不能没有一切。这世上,他想要的东西太多,爱情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即使没有爱情,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我们象南极和北极一样处在了两个极端,我不能没有爱情,他最先放弃的却偏偏是爱情——更可怕的是,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才发现,他放弃的不是爱情,而是我——因为他爱的根本就不是我!!”
躺在病床上的吴优双眼直直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面容几近狰狞的述说。凌晨的暖气好像不那么暖了,成功觉得脊梁骨在嗖嗖发凉,他很想不让吴优再说下去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吴优生生的撕开自己的伤口,他觉得恐怖。直面自己血淋淋的伤口的吴优仿佛在舔舐中汲取能量,等待着绝地反击。
“有意思吧?我爱的人不爱我!在他眼里我是谁?吴优,不过是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出现的一个适当的人选,他选择这个人来排遣他爱所不能的寂寞忧愁。他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的人——真是滑稽,这是不是他的报应?我爱他,他爱他,那么他的他呢,爱的又是谁?像不像一个怪圈?我们爱的永远不是爱自己的。其实,就算他爱的人也爱他,又能如何,他那样的人,怎么舍得为了爱不顾一切?爱他的和被他爱的,都注定要为他的选择做出牺牲。”
“我为爱情牺牲了亲情,结果爱情也没了。至于友情,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什么友情,打断骨头连着经的血缘都靠不住,友情又算什么?好在,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是靠得住的,那就是钱。钱,就只有钱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不会抛弃了。没有人会蠢到会跟钱过不去,有了钱,自然也就有了友情,我的家人拒绝我,但是不会拒绝我寄回去的钱。你说,这样的家人、这样的朋友会为了我掉泪吗?”
“成功,这个世界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的,这个商业化的社会,所有的人都是商人,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易。今天对你好是为了明天更大的利润。所以,别在弄明白别人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之前就因为别人对你的好而着急着感恩戴德,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抓紧一切机会挣钱吧,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至少还有钱。别想着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挣钱,那样你手指头就是磨平了恐怕也挣不来一平米的房子。死了,钱虽然是带不走,可是,至少活着的时候,你可以因为有钱而随心所欲。”
成功呆呆的听着吴优的一席话,他没法不呆。吴优的很多话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如果说先前的关于吴优的爱情悲剧的那部分让成功动容的话,那么关于钱的论调则是让他目瞪口呆。
钱,在成功所接触到的道德伦理中都是污秽的、肮脏的,对金钱的渴望至少是被人们羞于认可的。从来没有人这样□裸的表明自己对金钱的认可,甚至用金钱否定了世间的一切伦理道德。
成功不是生活在乌托邦,他当然也知道钱的重要,比如昨天晚上,要是没钱,天知道吴优还能不能在这里愤世嫉俗侃侃而谈?可是,相对于关于钱的理论,成功更悲悯于吴优的遭遇,一个人究竟遭遇到什么才会这样对人性彻底的绝望?
仿佛知道成功在想什么,吴优笑了一下,是那种冷漠、自嘲的笑。“想知道我是怎样赚钱的吗?”
成功好奇,但是他宁愿不知道,因为他知道吴优会再撕开一个伤口,把血肉模糊呈现在他的眼前。可是,他不能拒绝,因为更大的痛苦需要吴优用另外的伤痛来掩盖。
“我没读完大学,钢琴跟爱情一样,成了我心中一个永远没办法圆的梦。很早,我就来北京了,跟你一样,我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走出一条路。直到最后,我发现了一条捷径,可以更快的积累到财富。原来,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卖的,我还有一副可以卖到好价钱的皮相,所以,我卖了,而且卖到了一个好价钱。我用十年都未必能走完的路,现在我一步就完成了。所以你看,你眼里的成功人士的背后也许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血腥和黑暗。”
“怎么样?什么感觉?”他看着成功冷笑。
成功低垂眼帘,不让吴优看见他的眼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吴优。
“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以后想起我的时候,你能有一点点的宽容。”吴优不耐烦了,“好了,你走吧。这里用不着你,有医生有护士。你该干嘛就干嘛去……现在你付出的越少,也许以后你的后悔也就越少。”吴优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成功只好离开了病房。
此时,本来是晨光初露的却因为时间而推迟了。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冷风中,一片寂静。
成功慢慢的走到医院的花园里,久坐使得双腿血液不通,都有些麻木了,只好慢慢走着。
吴优的故事象一个噩梦,令他心悸。
他认识的人不多,无从知道与吴优的遭遇相同会有多少,而恰恰是这种未知让他害怕。他害怕自己也掉进吴优的怪圈,更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象吴优这样用一个伤痛来麻痹另一种伤痛。
38
同性恋真就这么难么?
手机铃响起来,在静悄悄的黎明格外的刺耳。成功看了看,是没有来电号码显示的。又是高杨的电话。
高杨对于成功清醒的声音显然是很满意的,“我就知道这时候你应该在医院的花园里晃荡来着,守了一个晚上,腿都麻了吧?”
成功惊诧于他的判断,好准确。他没告诉高杨他要在医院陪护,也没告诉高杨他正在医院的花园里晃荡。高杨的准确使得他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他以为高杨又在哪个角落猫着,偷窥着。而天知道的,他有多想看见那张带着几分坏几分算计几分笑意的脸,至少,那算是个熟人吧!
“情绪不对呀——”电话里,高杨说。
成功带着些失望,带着些期盼,“你在哪儿?”
“查岗呀?”高杨揶揄。
“……”
成功没心情理会,他连话都不大想说了。
“怎么,我不在你身边,心情不好啦?”高杨不知死活的在那头调侃。
“……”
成功还是没做声,可是,他也想听听高杨的声音,这时候,熟悉的声音能让他不那么孤独无助。
“咋啦?不是真的相思成灾吧?好啦好啦,怕了你啦,我这就请假过去陪你,行了吧?”
“别,”成功慌了,“别请假,你才刚刚回去。”话虽如此,对于高杨在别处的认知让成功却很失望。
“嘿嘿,原来还真是想我呀?”高杨得意的笑,“好啦,该出操了,我得走啦。晚上再给你电话。乖乖等我,啊——”
“哦!”
“好了,挂了。”
成功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因为有了对晚上的电话的期盼,他觉得空荡荡的心不再那么飘忽。
生命的脆弱,生活的无奈,人性的丑陋,成功觉得自己都快跟吴优一样绝望了。
然而,再怎么样,生活还在继续,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个琐碎的小事就必不可少。吴优怎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功得给他准备好盥洗用品,换洗衣物,这些,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成功回家时,客厅已然打扫干净,那个物业的钟点工倒是尽职。成功第一次上了二楼吴优的房间,这个带着观景阳台和大浴室的房间笼罩在一片雪白中,似乎吴优对白□有独钟,不但整个家都是白色的,连衣服也以白色的为主,那间入墙衣柜大半都被白色占据着,当然,吴优穿白色也很漂亮就是了。
想到吴优那些令人哀伤的过往,成功的心就隐隐的抽痛。究竟是谁舍得这样狠心的折断了这个精灵飞翔的翅膀呢?
收拾了必要的东西,成功回到了医院,在医院的街口,成功买了一份瘦肉粥,这家粤味粥店生意不错,味道应该也可以吧。医院食堂的东西吴优应该吃不惯的。
医院里,吴优已经转到住院病房去了,住的是单间。
成功去的时候,医生刚查完房,正准备打吊针呢。见成功送饭来,善解人意的小护士就让吴优赶紧吃,“不然,你就要饿着肚子打几个小时的吊针了。”
大约有旁人在场,吴优没有凌晨时候的冷漠拒绝,又是那个总是淡淡的优雅的吴优了,仿佛凌晨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顺从的坐起来,成功忙将枕头给他在腰间垫上,让他靠的舒服些。
“你吃了吗?”喝着粥的吴优问。
成功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哦,回头我再去吃。”成功不以为意的拿了块毛巾去卫生间洗了温水准备给吴优擦脸。
吴优看着床头柜上都被成功带来的护肤品,那是成功在吴优的卫生间搜罗来的,笑了一下,“你要是女人,一定是贤妻良母。”
成功对此不置可否,现在他不大有心情说话,他只是接过吴优喝掉大半就不再喝的粥,递上毛巾,等吴优擦完脸,就又拿着毛巾去清洗。
等小护士给吴优打好吊针,他就出来了。无论如何,他没法做到吴优那样的如无其事,他不可避免的为吴优悲悯,可是,他也不愿意吴优这样继续在绝望中生活。于是,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想从成妈那儿得到成志的电话。成志跟吴优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让成志来开导开导吴优吧。
此时,早餐的高峰已经过去了,家里的粉店这时候应该没那么忙了。这次,接电话的是成妈。
听到成功吞吞吐吐的问成志的电话,成妈干脆的说:“要什么电话,阿志说过段时间他就回北京了。”
据成妈说,成志的公司派他到中国工作,“有什么话到时候再说,打什么电话,浪费钱。”成妈理所当然的没有给成志的号码。
知道成志就要来北京工作,成功又是欢喜又是忧。
喜的是就要见到成志了,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弟弟,又那么多年没见面了,真想看看这个博士弟弟变成什么样了。忧的是成志是很反对自己来北京工作的,就怕到时候见了面成志会撵他回老家去。成志对自己这个哥哥一向是没有好声气的,成功怕这个弟弟更甚于对母亲的畏惧。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会不会情况好转一点?
不过,成功还是将这个消息当成喜讯告诉了吴优。果然,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的吴优眼睛里有了一种不同的亮光。
“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吴优闭上眼睛,将一切情绪都关闭了。成功轻轻的替他掖了掖被子,他想,吴优一定也在高兴吧?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吴优应该可以重新开始的。
一瓶水挂完了,成功按下呼叫,护士立刻过来换上新的。现在,成功已经很有经验的替吴优用棉花按住针孔,防止血液倒流。这个过程中,吴优始终没有反应,睡着了一般。小护士跟成功说病人睡着了,陪护就更得小心。
趁着刚刚挂上水,成功赶紧着跑出去在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再不吃,就该当午饭了。
回来路过门诊的时候,成功看见门诊外花坛边上,居然是刘美丽在坐着。意外的相遇让成功又惊又喜,他可是有些天没见着刘美丽了,一直记挂着刘美丽的事情。
可是,刘美丽看见成功却有些惊惶,吞吞吐吐的说不清自己来医院干什么。先是说看病,被成功关心的追问后又改口说自己是来找人。
成功再迟钝也发现问题不对劲了。比起那天看见的刘美丽,眼前的刘美丽更见憔悴和消瘦,而那种坚强的担当也不见了,茫然又出现在她的眼里。
“刘姐,你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来医院干什么?”
朴实的农妇并不善于撒谎,她徒劳的躲闪着成功的眼睛,成功干脆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那双没有温度的手,不让她再逃避。
“姐,跟我说,怎么回事?”
刘美丽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说自己是想来找个活路的。
“卖血?”成功迅速反应过来了,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为了活着而卖血的他不是没见过,他的学生家长有时候就是靠卖血来供孩子上学的。
“姐?你想卖血?”
刘美丽局促而又艰难的点头。
成功像是浑身的力气都没抽光了,他跪坐在地上,“姐,为什么?真就那么难吗?”
大约是突破了那个羞愧难堪的瓶颈,刘美丽反倒镇定多了。“工作一时半会儿的还找不到。可是……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钱已经不剩什么了……好在身体还好,还扛得住……可是……可是,人家说现在义务献血的那么多,谁还花钱买血呀……”
最后一句,刘美丽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成功手忙脚乱的从背包里掏出纸巾给刘美丽,鼻子酸酸的,眼睛也潮湿了。他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这事,于哥知道吗?”
“没……他心情也不好,一个劲的喝酒……”刘美丽擤了一把鼻涕,“你可千万别跟他说啊!他也不容易,能给我个住的地方,这恩德已经大过天了。我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成功在刘美丽身边坐下,心里是长长的叹息,这钱哪,真是要命的重要。
闪念间,成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从背包里摸出一个信封,里边有一万一千块钱,本来共有一万三的,给吴优交住院押金两千块,看看住三天医院应该足够了,再预留一千块钱备用。他自己明天就可以去报社上班了,自己也还有五百块总是在钱包里备用的,怎么样都可以应付一个月了。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将一万块钱交到刘美丽手中。
刘美丽被烫着手似的跳起来,“你干什么?我不要你的钱!”
“姐,这钱我不是给你的。”成功说:“这是我的投资款。”
“啥?”刘美丽莫名其妙,接过成功递过来的一个面包。
“是这样的,姐,”成功边说边想,事实上这事只是一个念头一晃而过的,是完全没有深思熟虑的,现在他就这么很突兀的就做出了决定,他的做终归是快过想。“那天早上我看了,于哥住的那个村子,大部分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租住的,应该算是人口密集的地方,是人就要吃饭。我留意了一下,村子没什么地方能吃饭的。我想着,能不能在于哥那里开个大排档,地方是现成的……好吃,实惠,卫生,这样的话,谁都愿意来吃的……”
“这……能行吗?”刘美丽显得怯怯的,“你也说了,都是打工的,哪里舍得在外面花钱吃饭的?”
“应该行的。”成功很有信心,打工的怎么啦?打工的吃的再苦,也有想改善一下伙食的时候,也有要庆贺的时候,也有要宣泄的时候,也有朋友相聚的时候,这些时候都是他们想要找个地方消费的时候。再说了,还可以点心小吃通通上场,总会有人消费的,早餐夜宵,晚饭,午饭可以休息一下不用做,因为村里这时候是没什么人的……
边说边想,越想越觉得可行。“姐,你做的川菜很好吃,现在都爱吃川菜,自己当大厨,还出来找什么工作打什么工哟……于哥也不用去修鞋了,在家当跑堂的,多好啊,碰到闹事的,他眼一瞪,呵呵……哪个敢吱声?”成功越说越高兴,“一架三轮车,采买需要,碗筷桌椅什么的就去旧货市场去买,跟新的也差不多,价格便宜大半,最多在稍微改造一下厨房——够了,一万块钱绰绰有余。”
成功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就差手舞足蹈了,他在快餐店打工的大半个月还是很有收获的,知道了很多捷径。可是,眼下他还有病人要照顾,于是他让刘美丽拿着钱先回去,刘美丽当然是不肯的。成功只好仍旧自己拿着,说他晚上再过去跟大家一起商量一下。
嘿嘿,于哥还有伤残军人证,办手续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便利的。成功兴高采烈,这件事一定能成,没什么阻碍,就是于哥的战友白班长不同意在院里做,还可以在院外搭凉棚嘛。又不是贵族,要讲究环境,好吃又便宜,还怕没客人?
哈哈,成功为将来的前景乐坏了,恨不得仰天大笑。
39
吴优已经彻底的退烧了,医生说住院是为了确保病情的稳定,如果没什么的话,次日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晚饭时,吃过成功买来的粥,吴优就让成功回去了,他已经用不着陪护。现在的吴优情绪已经好了很多,没那么让人担心了。
心里有事的成功也就急煎煎的坐上公交车,换了三四次车次,才总算是来到于家喜的小院。
于家喜出去干活了还没有回来,刘美丽倒是在家的。
成功将顺道在公车站附近的一个小型农贸市场买的菜交给刘美丽处理。由这个农贸市场他知道附近不仅仅有这一个村子,还有一两个村子在这附近,都是走路就可以到达的。由于正是下班时间,在市场买菜的人很多,买熟菜的也不少。
可见人们的消费能力还是有的。
他跟收工回来的于家喜说要帮帮刘美丽,否则光是靠给人打工,那八万块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他希望于家喜也能帮上一把,跟着刘美丽一起开店,帮她震场子,防止别人欺负女人。“老爷们还能看着女人受苦?”他非常中意“老爷们”这个北方词汇。说出来的时候很是洋洋得意。
一万块钱,其中七千块钱作为启动资金,三千块钱作为周转金,应该够用的。至于利润部分,除了每月一定数额的工资外,于家喜和刘美丽各占百分之二十,作为股份,百分之三十作为公共基金用于维修和再投资基金,百分之二十归白班长,算是白班长以房子做为干股,剩下的百分之十归成功所有,算是成功投资的分红。
饭桌上,成功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为美好的前景
坐在他对面的于家喜和刘美丽两人目瞪口呆,于家喜的酒杯僵在嘴边。
“成子,你说什么哪?”当成功的话告一段落,于家喜终于忍不住了。
“于哥,咱这事能成。”在北京呆了几月,成功说话也带上北味了。
“可是、我说成子,你明白吗?我不是那块料。”于家喜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刘美丽也怯怯的说自己从来没有开过店,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谁天生是做生意的?”说服教育工作对成功来说是轻车熟路,太容易了,怎么说都是做过几年的教育工作者的,这点职业技能还是有的。“谁都有个第一次。上路了才知道这条路能走多远,没上路就不要说自己不行。于哥,刘姐,你们能行的。”
“再说了,就算不成,咱损失什么啦?顶多不就是一万块钱的事?投资总是有风险的,这个没关系。一万块钱,咬咬牙,也就挣回来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咱试过啦,试一试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要没试过,那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的,于哥,刘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一阵沉默,终于,于家喜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酒,下了决心,“好!我没问题!”
看于家喜表态了,刘美丽也郑重的点头,“我也试试。”
“耶——”成功几乎是一蹦三尺高,欣喜若狂,“成了——”
对成功来说,这真是个一天中最美好的结局。
于是三人分头行动,刘美丽进厨房洗碗,于家喜拿着成功的手机给远在深圳的白班长打电话商量场地——于家喜是没有电话的。成功找来纸笔拟定一份协议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成天为学生制定班规的他很清楚规则的重要性。他倒不担心于家喜和刘美丽,他是不会对他们有任何异议的,但是,他要让大家都共同遵守一个规则,就像过马路大家都遵守交通规则一样,这样,大家都会有更好的空间,利益可以得到更好的保护,同时也就能更好的达成目标。
当成功将协议草拟好,于家喜拿着手机进来说老白要跟他通话,并且做口型告诉成功说老白没意见。
“你好,成子。”电话那头的白班长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很熟络的打着招呼。
成功恭敬的叫他“白班长。”
白班长“嘿嘿”的笑,“要是不嫌弃,叫哥吧,亲热。”白班长显得豪爽而又很温和。
成功于是就叫他“老白哥。”
白班长大笑:“行,老白哥,热乎——”
成功心想,老白哥,老白干,更近乎。
“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拿那房子出来吗?”白班长说。
成功摇头,立刻想起电话那头的白班长看不见,赶紧说:“不知道。”
“那房子是祖屋没错,不过那不是我不租出去的原因。老于的事你也明白,他不容易,脾气又臭,骨头又硬,他是我的战友,我不能不管。比起租金,让他住的心安更重要。这个,你知道就行。”
“哦。”成功瞟了一眼在院子里给那几盆雏菊浇水的于家喜,心想白班长真是个好人。
“我能帮老于的不多,也不知道该怎么帮。”白班长说,“这个店开成了,对老于会好得多。至少,有你们这些朋友,他就开心得多了。还有一点,这很重要,他很信你。能得到老于认可的人不多,他信任的人都是可以过命的。”
成功顿时是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他何德何能以至于可以让于家喜愿以性命相交!
“他跟我说了你的股份分配方案,于是,我也信了你。”
“哎?”
“这是我见过的最没有私心的股份分配方案,非常利他。你最大限度的维护了别人的利益,自己却无所求——”
“那个,老白哥,我也有股份的哟……”成功忍不住插嘴,他被夸的不好意思极了,再说他脑子里完全没有“利他”二字,他只是想着怎样让别人付出的得到更好的回报。
“两个经营者各占百分之二十,场地所有人占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用于再投资,很有远见。作为最大的风险承担者,投资人只占百分之十——我敢说,成子,如果不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恐怕这百分之十你也会不要吧?”
成功惊叹了,不知道该惊叹于家喜过耳不忘的记性还是该惊叹白班长的记性,还是当兵的都有这样的记性?而且白班长相当厉害,事情看得透透的,很有头脑的样子。
“我想,无论是老于,还是我那祖屋,交到你手里都没问题的。”
白班长最后说过些日子他也要回北京,他期待着在自己的店里跟成功见面。
过后,成功问于家喜白班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于家喜言简意赅的就俩字:好人!
成功冲天上翻了个白眼。好在于家喜后边又补充了一句说白班长人称“棉里针”,意思是说他笑里藏刀,诡计多端。
成功觉得冷汗都出来了,这样的人也是“好人?”
于家喜想了想说,“他不害人。”
成功失笑,这好像是说一条长着毒牙的宠物蛇无害一样。不过,这部队都是些什么人啊?看看高杨,看看杨乐,再看看白班长,还是真应了那句话?“部队是个大熔炉”,什么人进去都要给你淬炼成钢。
看着成功写好的协议,于家喜奇怪的问成功的意思是他不加入经营管理?
成功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他的本意就是想帮帮于家喜和刘美丽两个,于家喜让他心疼,刘美丽让他心酸,他只是想着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帮他们一把。经营管理?他可没这个才能。在自己家的粉店里他也就是收银员的料。再说了,他还惦记着报社的工作呢。这可是来北京后最接近学以致用的工作了。
协议写好,大家都没意见,于家喜和刘美丽是不太懂这个协议股份分配的具体意义的,所以都没留意到成功只占百分之十的股份。成功说到时候要打印出来人手一份。三人随后又具体讨论了开店的具体事宜,甚至还起好一个名字,“‘战友家’私房菜”。家里开着小粉店,又在快餐店呆过的成功无疑很有经验,他开列了一个长长的清单,大大小小事无巨细的都写了上去。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小的店,该有的都少不得,看样子光准备工作都得要好几天。不过,三个人都信心十足的样子,分配了工作,成功因为明天开始就要去报社上班了,所以做不了什么事,具体工作都得于家喜和刘美丽分头去做了。
这个事情姑且不论成败,单就因为筹备工作而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于家喜和刘美丽来说就绝对是件好事情。成功对于自己的初衷已经达成一半而暗暗自得,这样的于家喜是不会有多少喝酒的时间了,酗酒不是什么好事,成功可是牢牢记得杨乐和高杨的嘱托的,而刘美丽眼里又有了活气,这就够了。
至于自己因此而一点积蓄都没有了,成功倒不是太不在意,他又不是第一次为别人花光自己的钱,努力工作,积蓄就又有了。
40
由于讨论得太晚,成功回家的时候已经没有公车,于家喜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夜路,而且,天也越来越冷了,于是就收拾出堂屋的卧室让成功住下。成功虽然对于家喜的担心不以为然,认为上次只是个意外,哪那么容易碰上小流氓呀?再说自己又不是女生!不过,对于要花上一笔不小的出租车费成功还是很心疼的,现在的钱可是要省着花了,何况,终于能如愿以偿住上向往已久的四合院,这实在是最美不过的事情,因此成功几乎是哼着小曲躺下的。
外边是中国的典型民居,可是成功住的堂屋铺的跟于家喜和刘美丽屋子里的木质硬板床不同,大概是白班长主人房的缘故,堂屋里铺的是席梦思。
成功以前睡得都是硬板床,在吴优家睡了席梦思后也就习惯了,而且,他没认床的习惯,只要够干净,到哪他都能睡得着。因此,本来这几天就一直是很疲累的成功几乎是沾枕就睡着了,一点没能象开始打算的那样好好感受一下住在四合院的味道。
不过,好梦正酣的时候,被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响了起来,而且不屈不挠,大有不接听誓不罢休的架势。
如果说什么时候的成功是可怕的,那一定就是成功的睡眠被打扰的时候了。他虽然入睡容易,可是睡眠质量却不是很好,一旦被打断,就要过了很久才能再次入眠,甚至是干脆失眠。而睡眠不足的成功脾气是相当可怕的。
因此,不幸扰人清梦的家伙接收到了成功恼怒的斥骂:“你神经病啊?吃错药了?深更半夜,打什么电话?我又不是110,又不是120,鬼叫鬼叫什么——”
其实,时间是什么时候,成功根本就不知道,他干脆连眼睛都没开,生怕因此而影响了他的睡意。他掐断电话,指望着继续刚才的美梦。
可惜,那个电话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依然霸道的响着,直到成功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会吵醒了别人的,这才满心无奈的将脑袋往被窝里又缩了缩,将电话放在耳边摁下接听键——
“怎么,梦中美人飞了?”高杨的声音一贯的不正经,格外的清晰,也格外的讨厌。
听到那个声音的揶揄,成功一下子睡意全无,彻底清醒过来,“高杨?!”
“看来是醒了。”高杨声音里满是笑意。看来对于能吵醒成功他是很满意的。“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睡了没有!不过你既然睡了,那就更没什么事啦……”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并没有挂断电话。
静静的夜,成功听见自己清晰的磨牙声,“你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就是因为你想确认人家睡了没有?”
“可不是,要不干嘛非得在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那人不知死活的说,毫无愧疚。“不过,看来你好梦正酣,我也就放心了!不打扰你啦,继续睡吧。拜拜——嘟嘟嘟……”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成功觉得自己给气得发昏。个烂人!
忿忿的在被窝里躺好,看了看时间,快半夜一点钟。
成功恨恨的关掉手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去,却突然一个激灵,醒悟过来。早上的时候,高杨是说过晚上是要给自己再打个电话的,那时候自己因为吴优的事情而情绪低落,是很想跟人说说的,当时自己也答应了,结果自己忘了一干净不说,还把人臭骂一顿。
成功良心不安了,忐忑着是不是要赶紧给人道歉去,可是他没有记下高杨的电话,就那连号码显示都没有的电话,想也知道,回拨是没用的。
谁叫他深更半夜才来电话!成功翻了一个身,在心里为自己找平衡,可是,也许人家是忙到这个时候呢?成功又翻了个身,他不安了,高杨也是大清早的就来电话,这不是大早就是大晚上的,没准人家真的很忙。即使这样,人家还在百忙中记着给自己一个电话……成功又翻了一个身……
成功如约来到报社报到。早上出门的时候,于家喜和刘美丽被他顶着的两个黑眼圈吓了一跳,于家喜还以为他是认床的。成功只好说自己兴奋过度睡不着。一个晚上他都在歉意中辗转,大清早的竖起耳朵拎起神经生怕会错过某人的电话,结果等到出门都没有电话过来,他又疑惑是不是某人生气了,自己忐忑不安起来。
成功应聘的报社位于一个老旧的单位宿舍三楼的一间单元房里。黄色的外墙上的爬墙虎只剩下光秃秃的根茎了,更显落寞和萧条。
当初成功是在网上和这家报社联系上的,难得对方没太多的要求,知道成功学中文的,会电脑,就二话不说答应了,待遇面谈。
不过,当成功按着笔记本上记下的地址找过来的时候,他却在门口有些犹疑了,黑乎乎的楼道里,老式的防盗门外连块招牌都没有,这就是想象中的报社吗?
按了门铃,里边倒是开门很快。
一个穿着劣质西装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一番成功,用方言浓重的普通话问成功找谁。
成功如实回答说自己是来应聘的,在网上约好的。
那男子惊疑不已,“不会吧?你是成功?”
成功说是。
这时,楼上一个老头拎着袋垃圾下来,警惕的看了他们一眼。男子便侧身让成功进去了。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五十多平米的小单元,里边堆满一捆捆一摞摞的报纸杂志,让人几乎无法落脚。杂志封面全都是些艳俗无比衣着暴露的美女图,诸如“寡妇门前风流多”、“少女不幸身陷狼窝”等等提要赫然醒目。这些东西在地摊或者车站流动的摊贩手里很容易看到。
书山纸海里的三四张简陋的办公桌前有几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正在电脑前奋战,香烟的烟雾在空气本来就不流通的屋子里萦绕。
开门的男子并没有让成功坐下,而是狐疑的问:“你多大啦?”
“三十。”网上不是有吗?不过成功还是将自己的年龄往整数说。那男子的目光分明是说你还未成年。
“靠——”男子失声,“有你这样的三十岁吗?”
屋子里几个人闻声都看过来。
“结婚没有?”男子问的成功一头雾水。
成功摇头。
“谈过恋爱吗?”
摇头。
“知不知道男人最需要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摇头。
男人不耐烦了,“看见没有?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你!”
被推出门的时候成功还莫名其妙,“为什么?在网上不是都约好了吗?”
“对不起,你另谋高就吧——忙得要死,老子还带扫盲呢!”男子嘀咕着,将门在成功面前关上。隔音效果并不好的门里传来爆发的笑声。
成功还没就业,就莫名其妙的失业了。
男人最需要什么?
成功自己是没有想过,不知道别的男人有没有想过?
于家喜和刘美丽跟他一起出门的,这时候一定在按计划分头行动了,自己这时候过去恐怕见不到人,何况,不知道吴优的情况怎么样,于是他跑到医院,谁知道吴优早上查完房就已经办好手续出院了,扑了个空。
成功沮丧的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思考着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那可不行,要命的是成志就要回来了,要是知道自己的状况,肯定要撵自己回老家的。可他不想回去。跟着于家喜和刘美丽一起开店,好像那样的小店两个人都够了,再多自己一个开支不是更大了吗?再说了,知道自己开大排档,成志那样的人一定会说在外边开还不如回家里帮忙去。
成功想到了王韬,不知道王韬出国回来没有?他说过等自己的答复的。龙腾集团,多气派呀,知道自己在龙腾工作的话,成志也许就不会说自己是笨蛋了吧?再说了,不试试,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样的大公司找到立足之地呢?
男人最需要什么,成功没有答案,可是,他想,是人,都想证明自己吧?!他也想试试看,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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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成功的短信答复,王韬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发短信让成功在约定的时间到某大商厦的一个西装专柜去量尺寸,因为他的员工必须有“适当的行头”。至于钱这不是成功操心的,他让成功不要管,因为以后他会“剥削回来的”。
成功看看时间,已经不够他回吴优家的,他只好先去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