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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历聘欧美记·政治考察日记

_2 蔡尔康 等 / 戴鸿慈 / 载泽(现代)
继至钢厂,其声猛厉,震耳欲聋。中堂逐一详观,不以为苦。退至弹厂,亦复详观细问。主人命取口径英度六寸之快炮,试放一门。中堂出自轿车,薄而观之,日绝似法国所造之后膛炮。或对曰:“此瑞典人所创者也。”中堂重入轿车,笑曰:“法人之法,似更巧妙。”及入无烟火药厂,某大僚逐一指陈,且试焚两块于中堂前,火力甚缓,绝无烟焰。末至炮车厂,大小高低,诸式毕具。
是日之游,历一时许,主宾皆不免疲乏。相将出厂,至写字房同食午点。阿姆士脱郎主席,食毕举觞,惟主宾互颂而己。戒行有期,阿姆士脱郎送至车站,与中堂握手道珍重,且盛称罗道传译之善。下午一点四十分,火车开行,中堂与诸随员乘之,同返伦敦侯邸。
十三日,合肥使相返自苏格兰,小憩邸中,聊纾况瘁。然自晨至晚,来谒之客踵趾相错,且多有不能入座,仅留名刺而去者。西例,有客在座,他客不容阑入,实与中国官场无异。故不蒙款接之客,不敢为使相咎也。其请会者,厥有政府之大僚、商途之巨贾,彼此推襟送抱,欢若平生。俄而外部司官裒典至,则以上客遥临,诸多輶亵,代英廷道歉忱也。
又报某炮厂主人某君求见,并携银炮一座以来。使相念初与其厂订期往游,而有他阻,具函告辞,心殊耿耿;今又承厂主造访,即命延入,寒暄数语。厂主言:“某奉敝厂诸主人(盖公司也)之嘱,敬谒中堂,兼呈特铸之银炮,倘蒙哂纳,抑亦敝厂光也。”使相谢而后受。见其炮仿照口径六寸之快炮,具体而微,喜不自胜,不啻书院之学童考列前茅,得邀珍品之奖也,把玩不忍释手,叩问更不能绝口。厂主逐一详对,始知炮质实系真银,炮中机捩悉具,虽属小样,真可开放。惟绕屋有墙壁窗阔,满室多几榻镜屏,倘遭摧损,殊不雅观耳。使相乃如珍藏古董者然,饬纪纲之仆收储行箧。
傍晚,又有以至宝献者,则仿传沙捏成睡嵇康故事,而捏立戈登也。神采如生,呼之欲出。使相益喜。是日,行邸正收拾行装,预备登程。凡至英以来,各厂肆所贻巧艺诸小品,多至不可偻指。别选精奴,妥慎安置。今又得此二物,堪为诸品之冠,尤宜细腻熨贴,毋为舟车所损。
入夜,戏园总办请使相观剧(英俗演剧者为艺士,非如中国优伶之贱,故戏园主人亦可与于冠裳之列),兼邀诸随员惟遍。八点钟,使相驱车入园。园中齐呼曰“愿迎宪驾”。且满园皆花为栏循,旗为帷幕,间以晶镜,照以电灯,灿烂荧煌,目不暇给。总办则迎于门首,肃入座中。其为使相特备之一座,尤觉雍容华贵。伯行、仲彭两公子(经方、经述)及罗观察(丰禄)侍坐于侧,中国使馆之马参赞(格里)及使相中外随员于(式枚)、联(芳)、林(怡游)、长(龄)、薛(本瑚)、黄(家玮)、麦(信坚)、步(斌)、洪(启昌)、安(温)、赫(政)、师(古德)、曾(广拴)、龚(心湛、心钊)等,分左右列坐。台端细乐初鸣,绣帘己揭,艺士登台奏技,以博嘉宾之一顾。惟使相善自珍摄,不敢晚睡,九点钟先辞总办而归。然使相寄宿英都之良夜,亦犹搬演昆剧之尾声矣。
十四日(一千八百九十六年八月二十二号),中堂将去英至美。盖甫当入境时,早已屈计行踪,详开日行事实。既公私之交尽,即于此日登程也。英人亦先知之,纷纷恭送行族者,或远传电报,或近致手书,或投刺于当门,或免冠而入室,令人应接不暇。重念宾至如归之乐,今将恝然长往,不免黯然魂销。英前相罗士勃雷侯,自苏格兰以电书至,谢前日惠顾之辱,并问奉贻小影曾否检收。使相方答电间,外部司官裒典踵至。使相之莅英也,裒典奉命导迎;至是,外部又命料量攀送云。
报时钟指八点有半,英廷遣公车至邸。每车驾以四枣骝,纯毛而齐齿,盖皆十有二闲之上驷也;御者仍服红衣,弥觉标新领异。使相出考登侯邸,与龚仰蘧宗正丞(照瑗)、马参使(格里)及美洲英属坎拿大长铁路公司来迎之使者,共登一车,载驰载驱,径诣滑铁潞铁路公司之车站。为时略早,姑舍马车而俟火车。英人喜使节之早临得以多瞻丰采。但见三叉路口,奔走偕来,联袂成帷,挥汗如雨。九点五分钟,英廷特备之火车汽笛骤吹,展●遄发。
同车者,龚星使、马参使、伯行仲彭二公子、师领事、赫税司、脱军门(来西)及诸随员也。中堂精神爽健,思有人与之畅谈。久在天津督署、今随使节之西名医安(温)知之,其已嫁之女弟,时适同车,即引之以入谒。使相问事甚多。惟日前屡问妇女之言,则不问矣。 (此西报之谑语也。)问其子女若干?曰六人。曰:“尔甚多,而尔兄则无有,能分一二以与之乎?”女曰:“吾兄若还本国,则甚愿也。”使相曰:“吾必需令兄之调护,必坚留之。”既而与送别诸人共谈琐事,或问财产,或询衣服,或忆戏剧之美,或溯音乐之源;及至道及铁路,更觉津津有味。
俄而车抵骚脯哼墩海口,已有马车俟于车站,即送登“圣鲁意”轮船。地方官先在官舱预备送行仪节,曾君(广诠)司传译。礼毕,握手谢别。骚脯哼墩商务局诸总董事亦来送行,因言:
敝国款待中堂,并无逾分。凡有主持商局之责者,皆甚慕中堂之名望;且知中堂之在贵国,遇事期有益于通商。幸而族节遥临,区区敬近之私衷,自然流露;以视矫揉造作之事,迥乎不同。今由敝地启行,敝地僻在海滨,深愧无可申敬。惟有自古流传名物中之一物,为中堂所心乎爱之者——非方珪圆璧之奇珍,亦非乐石吉金之古玩也,躬褆珪璧诚贯金石之戈登将军也,且于英垂大名、于华树伟绩者也——为敝地光,敢以为中堂告也。此外,惟祝中堂一路顺风,万事平安千秋长寿而已。
罗稷臣观察向中堂备述华语毕,又共略商数语,旋向送别诸人宣言曰:
时至矣,吾去矣!然而将未去之时,仍有不能自隐者。回忆至英之后以迄于今,深荷诸君子相见以天,相待以诚。初不意暮景之颓唐,竟得此遐陬之眷注也。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至于骚脯哼墩一海口,来时在此税驾,去时又在此成行;他时言返故都,云水苍茫中偶一回思,尤觉悬诸心目;况蒙临歧话别,情深于沧海千寻哉。
抑重有念者:贵国之聪明智慧、天财地宝、物力人材,向尝心仪之,今得目击之,且见其日积月累,高不可攀。于此而不能刻骨铭心以载之东归者,所谓非人情、不可近者也。又见贵国之人,大都理境澄清,胸襟坦白,诚实无伪,贞固不摇。永言思之,难忘寤寐。仆更知英人之素著盛名者,在此国中,皆望中国有出类拔萃之事,庶几擘肌为纸,镂肝为墨,遥遥东望,永矢弗谖。
呜呼!仆岂愿英人忘中国哉?深冀回华之日,再握大权。非仆之妄敢贪之也,远适异国,顿扩灵明。以一人之所知,补一国之所缺,分在则然,责无旁贷也。然又深愿得贵国才高望重之人,噬肯来游,以匡仆之不逮,且不以道阻且修为虑,而共成中国之所能成。行见本量日恢,不虚此一席之话。俾莫须有之疑忌,一扫而空:抑无尽藏之珍奇,兆民同乐。益复讲信修睦,以无负乎贵国之所重,不失乎鄙人之所愿,而中英共被其福焉。揆诸上天好生之德,圣人民袍物与之怀,亦庶乎其窃有合矣。(原注:罗君讲论时,舟中人鼓掌称善者,恒如春雷之怒震焉。)
至于本爵大臣感谢之忱,今当将次首途,愿重言以申明之曰:
自初至之款迎,洎濒行之饯送,诸荷殷勤周挚,皎如白日当空。贵国素著真实之名,鄙人备受肫诚之惠。深惜无缘久住,不克再与诸君子相周旋。特念今朝饱挂风帆,将诣大英同气连枝之弟国,则虽去之日,犹住之年也。(原注:众又鼓掌。)
当是时也,送行之冠履裙钗,纷如雨集。有毛妃德者,戈登将军之女弟也,携其二子一女亦来求见,使相许之。即呈遗书六卷,为言先兄在军,手著此书,及被困于加东(戈登奉英廷之命,进征埃及国乱党。既克加东,乱党合重围以困之,粮尽援绝,自裁而卒),自知不免,设法寄出,盖距殉难之期仅数日矣。使相离座敬受,悲感于怀,见于辞色。罗观察即代致词,极口道谢,且言“中堂来英后,即曾问及夫人,尔来何暮也?”毛妃德称谢者再,并谢垂吊先兄之盛意。罗观察曰:“中堂言,令兄余之良友也。既来贵国,纵使墓留宿草,亦宜环献鲜花。迨至略展敬忱,则又老泪汍斓,不能自已矣。”因缕叩戈登家事。毛妃德对曰:“先兄生二子,长者二十六岁,今在美国;少者二十四岁,今在印营。妾所居者,离此约二里许,即先兄老屋也。”中堂知将军有子克家,则甚喜。毛妃德又请译官转告中堂,云中堂有小像,今悬妾家客座,凡曾经瞻仰者,甚钦崇焉。旋有他人入谒,毛妃德告退。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二页:十一日(西八月十九号),节相将去英赴美,为期已近。前曾增筑英将军戈登空墓,并修伟像(发逆之乱,戈登将军曾为中国出力。又泰西凡有功在人间者,皆筑空墓,并立伟像,以寄仰慕);欲于像下添筑垫座,以壮观瞻。今以行期己促,特嘱英员代为修筑。其像在曲兰翻尔革,空冢在圣堡尔。节相并于冢上献以华丽花球,用表景仰。】
少焉,诸客俱退,中堂与赫、师诸君握手言别,曾君(广诠)等亦将辞归使署。中堂见英廷代备舱位整齐华美,又嘱曾君向赫君等致谢数语,遂憩息于内舱。午正过数分钟,解缆展轮。
沿岸诸人皆循例免冠,又以右手向船仰扣数四,敬送行旌。英国巡海铁舰适泊于此,鸣炮十九门,仍遵敬送头等钦差之礼也。
英轺伟论
合肥傅相奉使俄国,历聘诸邦,辙迹所经,咸待殊礼。英国情尤恳挚,义更谨严,于仪文最握之中,寓分量适符之意;以视法德诸国爱敬而迹邻馅媚者,相去不啻天渊。故其里巷之人、市井之子,共知国有贵客,争以得一识面为荣。各报馆染翰操觚,亦复矜持特甚。今择大论若干首,而先之以随笔记载诸条,译录如左。阅者循环浏览,于其案而不断处,味其所津津乐道者,知中朝元老实足以倾动他洲,初非行李往来、循例咏《皇华》五章比也。丁酉新秋,海疆下士蔡尔康追述。
○伦敦《特报》云:李中堂既至伦敦,众知有问俗采风之意,于是若翕飞,若曼拙忒,若利物浦,凡属名城巨镇,皆由地方官及公举之下议院绅士,先后具柬恭请,大有“噬肯来游,中心好之”之意。中堂嘱记室缮书作答,略言“甚愿克副盛意,借恢眼界;所惜时日迫促,未能远诣名区,惟有铭佩五中,永失弗谖而已。”路登商务局董,乞英相沙士勃雷侯转邀中堂,亦以无暇辞。
○伦敦《特报》又云:中堂在英曾以上品名瓷古花瓶一对送入宫中,藉表诚意,又作一诗,亲书于君主空白留名簿。异日,君主始见之,因电致罗道(丰禄),嘱译其意。罗观察遵即译告云:“远行之客,如海上之鸥,浮过大洋,足迹遍于东西南北。但见终岁常青之松柏中,有路两条,车轮瞬息飞去。”其题为《晋谒君主于奥峙澎行宫途次有作》。观察译毕,附注数语,并引唐贤杜甫诗一联,译其意曰“西望安乐园有王母,东瞻紫气来老子”,盖隐指君主及中堂也。两面兼顾,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欤!(中堂天才藻掞,兴会飙举。尔康前辑《花团锦簇楼诗》,曾得公车北上时题壁十余律,以为第二卷之冠;第八卷复录与醉贤亲王唱和诸诗,服膺日久。今西报录罗观察译语,而不见其诗;自顾菲材,未敢拟作。至杜老一联,暇当于《浣花集》中求之。)
○伦敦报云:英国有善于绘事之闺秀,甫值破瓜年纪,其画幅已悬于雅艺会(西人以绘事为雅艺之一,常设会以较优劣)。人之见之者,咸不信芳龄仅尔许也。中堂聆其名,延至行台,嘱绘褒鄂丰神。先赠中国玉盆一具,下安红木座,以供设色之需。女郎受之。少焉,中堂盛服而出,冠缀红宝石顶、三眼花翎,身穿黄马褂、五爪九蟒绣袍,南面正坐,后衬紫色缎幛。女郎对坐挥毫,丰神淡远。中堂偶言,出洋以来,最喜英女之淡妆也。凡图中点缀诸物,无不殷殷注问。女郎出,语于人曰:“中堂向光端坐,意态庄严。倘欲有所移动,必先问可动与否,是真能体贴良工心苦者。”
○《特报》云:罗君(丰禄)之来吾英,有不得不令人羡慕者。聆其传译之言,既巧且妙。不知君之在华与在天津也,得有何种名誉?然在此间,辩才无碍,能善达主意以成英文,兼能化数语而作一大论,美哉君乎!君于数年前,曾在伦敦读富国策及文法、格物、化学等书,又曾学德、法两国语言文字盖无异于我国读书种子也。
○又云:中堂在伦敦,接禁烟会诸善士公函曰:“不知许赐清暇,俾会友得亲聆麈诲否?抑先有请者,中堂曾言中国今能自主禁烟之议,且能任意以增烟税。论者皆曰信有之矣,顾何以不行也?”中堂使记室答书,辞以“实无暇晷以聆清诲。至诸君垂问之言,鄙人作客在英,颇不便直陈其事矣。”(原注:意盖谓有约在先,实未能于禁烟增税之先,不向英人关白。然理之所在,英人未免不公也。)
○又云:中堂之在英也,遇事究心。然有按照西例实属不能根问者,亦有所问之事,其人实茫无所知者。要其不耻下问之意,则诚加人一等矣。
犹忆中堂往访英前相格兰斯敦公之时,先坐轿车,雇人舁至吃司得地方,以侯火车。因呼车站御者而问之曰:“汝有妻乎?”曰:“无。”“何以无妻?”御者不能对也。
又问之曰:“格兰斯敦公年几何矣?康健犹昔否?其嵌雪儿邸第中有女儿否?”御者仅对曰:“惟知有一女在家。”问:“己适人否?”曰:“未也。”“何以不适人?”则御者又断不能知矣。
又问:“哈华屯(格前相所居名也)四周之人,指目格相云何?一国之人多仰之如泰山北斗乎?是巨富之家乎?”御者对曰:“但观纷纷晋谒之人,类皆各国之名公巨卿,实足令人羡慕;至其大富与否,小人不敢知,然大抵已足用矣。”问:“若非大富,英人何不捐资以供其乏也?”则曰:“亦不知也。”
又以铁路事为问,御者似略知一二,中堂乃称谢而别。火车将次开行,中堂赏舁车人法金二十福兰克,见者颇羡之。
○李中堂既至伦敦,英人之共谈者,谈中堂也;报馆之作论者,论中堂也。君主亦俯鉴诚意,纳其私觌之仪。其中有绣花美锦、博古奇瓶;而麻姑仙像一尊,隐寓仁寿之意,君主尤惬于怀。
○英人某言:四年前曾见李中堂,长身玉立,精神矍铄。今则甚形衰迈,背●而发白,举动需人扶掖,登楼必以椅轿,两足似一无能力者。且延英医安温,常从后车,饮食起居,小心调护。据安温言:“中堂自上海至此,精力日以健,容貌日以腴。又能乐听余言,使人依时按摩,以和筋络。日食之物,清洁而淡泊,善葆脾胃,皆经余选定者也。每赴盛筵,必挈庖丁偕往。例进客肴,或仅领微诚,或略尝片脔;若夫葡萄佳酿,则尤不过沾唇耳。”
○《特报》云:中堂既至欧洲,无事不惊创见。其尤在意中者,铁路之善法也;尤出望外者,高大之古城也。至于欧洲教化之善,中堂在华时业已略有所见,略有所知;今更目击道存,叹美不绝于口。即如各国之金枝玉叶,不论为男为女,绝不自恃尊严。而又性情通脱,不拘礼貌。既见中堂,共待以长者之礼,慰安问好,出于至诚。此岂寻常意计之所及料哉? 或问中堂所见之事,有铭心刻骨者乎?曰:有三事焉。俄主升冕之大荣,一也。德营操兵之大盛,二也。英舰列阵之大威,三也。至于英廷接待之优,尤属隆恩异数。今又嘱巧匠为造两椅,专合老年之用。一椅背有小轮,可以意自升降,或坐或睡,无不相宜;其下有褥,甚为温厚,罩以红绒,又甚灿烂;睡则背得所护,坐则股得所安。一椅脚有活轮,可以意自为往来;轮以橡皮为之,行走绝无声息;贯轮之轴则用法条,亦不患其颠簸;坐处亦以红绒为褥。此皆英匠别出之心裁者也。
○有知中堂为商加关税而至英者,或曰:呛,中国误矣!中国今欲于江海各口多求财利,而乃以阻遏通商之益为言,庸有济乎?若能通盘筹划,一变而推广商途,则区区关税之微,早有不加而自加者。何况华民以通商而日富,尤合于“民富,国无不足”之道乎?然此意也,难与中堂细辨。且北京诸官,即使熟闻其语,亦不能洞启其心也。至于英商之私计,倘使中国全地尽许外人来往,无论值百抽五之税,今议增至值百抽八已也,即使抽十、抽十五,亦复何所不可哉!
○中堂之出也,旁观之人各有意见,盖知其与邦交国政、文治武备、商业工艺无不相关也。英报之各主一门者,即皆本其命意以立论。华人苟尽取而阅之,见多识广,昨日可知明日事,今年不比去年人矣。
○中堂之奉使欧洲也,中国之盛名显于四远之始也。人之敬之者,非敬中堂也,敬中国也。然中国不得中堂而使之,各国虽欲用吾敬,乌乎用吾敬?是故中堂之与中国相辅而行,即相合而显也。且中国之良友,亦甚多也。各国皆望其蒸蒸日上,无有深恶而痛绝之者。即前与交战之日本,亦未必望其倾覆((泰晤士报》所论如此),而况乎他国?
《泰晤士(时也)报》云:李中堂之来吾国也,惟改前约而整税则,斯为骊龙颔下珠,余皆鳞爪之属耳。今无以窥龙之全体,而遽兴辞,窃料词色之间,必含恨意,且或有甚怪乎英者。盖中堂当未谈此事之先,必谓吾苟反复开陈,英即允许酌加,易如反手也。乃英偏故故靳之,直似商途之谐价勒资、不肯全盘托出者然。诚如是也,固无怪中堂之愁锁双眉矣。
不知吾英于此,虽有不为已甚之心,却有无可奈何之势。倘中堂欲援英任日本增税、并不索取利益以相抵制之成例来相责望,则误会殊深矣。日税既增于吾英,英商即可全通于彼日;锱量锋较,岂毫无利益之相偿哉?且其内政之所措施,一切加以整饬,务期合乎吾辈之定律。此中关系,尤觉获益于无形。中国试返己自思,亦尝有一于此否也?
更可惜者,中国举动乖张,每令人难以取信。中堂即膺物望,犹是人情。故虽甚言之曰“通商之经,今将整顿,理财之道,尽欲更张”,特其所谓整顿而更张者,吾辈西人第闻其有此治内之一说耳。质言之,中堂之面目心思,但见其为中国谋得财,未尝显其为华人谋生利也;或亦曾以生利之词告诸吾英,然又未闻其奉承朝命也。即使姑先允许,亦未必能实见施行也。且侧闻其允许外邦者,颇以施德泽于远人,而不知其推广商途者,实更扩利源于本国也。
噫嘻!吾为中国借箸而筹,惟有开通全境,尽许各国通商之一法(日本即系如此办理),为能驯至于富,且由富而日强耳。欲舍是而别思一策,无论海关税则仍率旧章,抑或竟照新章倍征货税,均之无当于理财之道也!
○《士丹特(总司令旗官名)报》云:中堂去矣!智慧益广,识见倍增矣!而异日回华,于通商行政之大经,未必真有关系也。呜呼!中国自此以往,实有无穷之关系,冠万国而遍五洲;特欲就现在以料将来,利害殊难悬揣。
吾英外部古尔逊侍郎有言:“中国今日如冬尽而春回,草木蔬果之根荄,行将句毕出而萌毕达,更能煦以暖日,薰以和风,今年更胜于旧年。事有固然,理有必至。非如北极苦寒之地,根株绝而芽枿不生也。特中国将迎其机而生之欤?抑将遏其萌蘗,甚或牧以牛羊,而乐其濯濯也?则非鄙人之所敢知也。”呜呼!古侍郎之言,洵不磨之名论哉!
○《台笠纽师(日日新闻也)报》曰:他国名流之远至吾英者,岁凡数辈矣。顾使人欢喜赞叹之嘉客,遥遥数载,莫若李中堂。试共读新报所纪问答之语与所经历之事,恒觉其意兴郁勃,姿趣横生。每一把玩,辄不思释。殆所谓诚能动物者欤!
○《克老尼格尔(记事也)报》云:李中堂在英,预期整顿中华诸要政。无论其无穷之宏愿异日能成与否,惟英国于意外得此嘉客,我辈永不能忘。犹忆使节在英,与人问答之语,及其措置之事,但觉心地灵敏,胸次和蔼。乃如此之人,使之周游天下,吾知过路既远,更事既多;重以生平阅历较深,磨炼较久,其关系于当世大局者,良非浅鲜。今将言旋故国,纵不能尽释愚人之疑忌,然窃料中堂必将显其胆略,出其才能,以振中国之声灵而慰外人之期望也。我辈能不翘首侧耳,共俟贤相之经猷哉!
○《颇使得(邮递也)报》云:人之言曰,中国漠视我英,异于当年之亲热。此语亦或不谬。李中堂素与英睦。当东祸正亟之际,亦谓英竟旁观袖手,使人顿失倚仗之心。然窍观乎中国之枢廷,仍共怀敬视英人、重视英权之意。
至于中堂历聘至英,意在于酌加关税。因与我宰相沙士勃雷侯熟商数次,沙侯顾峻拒之。传闻侯之拒中堂也,非不愿华税之酌加也,特不能副中堂之所愿也。侯若曰,我倘助华以生财,华必宜有所酬答。但论目前二事:英人入中国内地,顽民动詈之曰“洋鬼子”,殊乖修好睦邻之意,而不闻华官之按律答责也(华律骂人坐笞)。涓涓不息,将成江河;在在可危,难为羁旅。今欲英让华以增税之利,华必遍谕地方官,保护内地英人之性命业产,一也。中国只有增税,而不思推广商途,是欲灭英现有之商业也。关税信可加征:商埠必宜广辟,二也。
○《曼拙忒城大日报》云:中堂之来吾英,上而政府巨公,次而格物名师,旁及局厂督办,无不倾襟款接,欢若平生。顾不耻下向之中堂,往往口若悬河,出人意表。每当主宾列坐之际,不顾人品之有贵贱,亦不明国俗之有宜忌,大率根究年岁,研讯禄糈,甚至连根带叶,牵涉妻孥。英人固和气一团,问无不答,然颇似缘敬客之故,不得己而答之者。及退而自问本心,皆不免如孔子之哂子路也。
日者,中堂与少妇晤谈,直问芳龄几许。少妇久注凤目,始转莺喉,然仍不以告也,惟语之曰:“天下只有一人,许其问侬此语。”中堂问何人,曰:“李中堂也。”一日,又晤家财盈京兆之富绅,知其董理某大局事,问月得薪水若干,曰:“不选一钱也。”中堂即极口奖之。又见其身佩大金钢钻,问何处得此至宝?值价若干?盖不知数京金资本之局厂,英人肯轻于付托,必其身擅威名,家擅巨富者也:乃奖其不受薪水之廉,岂非辱之已甚?若举此语以属法人,恐性命相搏之书,即日送诸行邸矣。(法、义诸国人,若遇意外之辱,辄共贻书约斗,视为西江之灌,死生在所不顾。若有畏首畏尾者,则国人皆贱之。比其斗也,只以胜负分曲直,绝不计情理之短长。丁酉之秋,法亲王作《阿比西尼崖游记》,辱及义公,义将即约以手枪互斗。盖好勇斗很,风会使然也。)
○《沛而末而报》云:或云华英二种人之性情,相同处甚多,相隔处甚少,即如视通商为本分之业,遇事必寅畏小心,谨守绳墨,此皆显而有征者也。又如固执而流于偏见,倨傲而肆其骄心,华英之人多犯之。中国古于英国,华人之病根,或更深于英人。要其敬古而薄今,足证同根而并蒂。中堂之来英国,宜乎如琥珀之拾芥,磁石之引针矣。
○曼拙忒城某名报录伦敦访事友书云:日前与熟谙华事之西友,预谈李中堂还华以后事,因知中堂与其随员,当自料能入总枢机,俾得逐一整齐,跻中国于郅隆之治;苟或不然,岂肯轻许措施之实政(如许筑铁路之类),使人窃笑夸耀之虚词哉?
且以余观之,亦似可望其有成。何也?中堂在华,虽人多不愿其掌权,然岂无愿其掌权者?而况皇太后之于中堂,于深加信任之中,更怀隐示感激之意。(爽目子曰:当穆宗毅皇帝之既弥留也,皇太后慎选元良,入承大统,遂以顾命奉迎今上。时则群情震●,祸变之来,朝不保暮,李中堂在天津行馆,钦遵懿旨,密选淮部健儿,倍道星驰,入都哭临;旋传军令,分驻各宫门外。越日质明,不轨之徒阴谋起事,但见淮军旗帜飘飐风前,赳赳桓桓,过于临淮之精整。逆谋顿沮,帝位永安。中堂翎戴之功,举世实无其匹。流传至于西国,更共佩应变之长才矣。——谨按,深宫密勿,中国莫知,西人乃凿凿道之。西报“隐示感激”之言,亦即由此而起。)又有俄、法驻华两星使,素善中堂(中东战后,俄、法两使颇揽华权,西报故特言之),他国诸星使,亦喜中堂之明于事理,熟于交涉。今适远游而返,必能本其见闻之所及,以完其志愿之所恢。似此中外一心,宫府一体,中堂雷雨经纶之全量,必由“屯”而大见其“亨”矣。
抑尤有进者,今日关系之大,内莫过于改新政,外莫过于联旧交。天下皆然,中国何独不然?然而中国则只此一人焉,为能烛照而数计。比来历聘各国,各国因中堂而重中国,又因中国而更重中堂。中堂虽新挫于东洋,盛名不免稍替。特其宏济艰难之声望,久播寰区,断不缘一眚之微,遂怀藐视。侧闻各国优待中堂之消息传至北京,己有重念老成而深悔其投闲置散者。吾辈不知华典,但以欧洲掌故言之,古今来尽有才猷迈众之大人,一败而忽瘪气球,再振而重磨远镜,考其勋业,突过于前,中堂奄有众长,何遽不能媲美哉?——友言如此,愿告贵馆。
余更愿为之跋曰:中国倘别有贤臣,赞襄枢府,本其心得,用济时艰;则中堂劳瘁之余生,予以宽闲之善地,事既无关紧要,人亦相与淡忘。而无如华人之能稔外情者,莫中堂若也;中堂奈何而不见用?中国奈何而不欲兴哉?
外人优待李中堂,一则敬其为中国之大臣,久代总督,掌理外交,政府咸识其姓名,天下共钦其勋烈;今既远道而来,上宾自有体制,本国亦自有仪注。二则中堂去拘谨之习,乐与远人相近,彼此自相视莫逆。三则中华为亚东大国,中堂恭膺简命,皇上倚之以尊国体,各行省赖之以显声名;各国既敬皇上,所谓敬其主以及其使也。而中国之体统威严,籍籍然遍于四海矣。实言之,中堂熟于各国之人情国势,深知外人之来中国,非有隐图祸我之心,故遇事每多曲许。然又非畏葸不振者比也,深信不疑,自慨然乐许也。各国每措一事,得行其志于中国,无不称中堂之明决。今此之致敬于中堂,即中国声名施及之初阶也。侧闻京师有无识之流,反以中堂见信于外人,妄加疑忌。此等井蛙之见,岂足为大雅道哉!——乐知附记。
○《白腊窝德大月报》云:李中堂之衔命而西也,实为贺俄之专使,顺道历聘各国,类于牵连得书。欧人乃妄冀其购器订船,一若各制造厂之生涯可借以鼎盛也者,殊自惑耳。
特是我客戾止,亦不但修寻常聘问之仪也。当陛辞请训时,中国大僚正筹日债,纷纭建议,筑室道旁。中堂奋然曰:海关所定税则,实属太廉。今若借还债之名,收增税之利,商诸各国,度无不从。语闻于莞度支者,无不喜动颜色。
赫鹭宾榷使独语中堂曰:“各国自保其商,自谋其利,无端增税,心必不甘。中堂纵善说辞,恐不能扼馋夫之咽喉而噎其实。且即以竟许倍征而论,西商知牟利之不易,出入口货仅半于前:有增之名,无增之实,中国其何取乎尔?以仆之愚,莫若遍开内地,尽许通商。西人知商利之大开,辐揍而来,捆载而去,海关税项,自必倍增。而又避厚敛之恶名,示睦邻之雅意,计似彼善于此,中堂盍善图之。”然而中堂不以为然也。
我辈西人久知中堂于富国养民之学,素未究心。(华人动言通商以来,金银外溢,中国贫乏,实由于此。此不知富国养民之学者也!天下之善营商务者,莫若英人。乃其本境之出口货价,常年不足敌入口之半,而又薄其税敛,甚至有全免征税之例,以广招徕。及问其闾里之盖藏,则日富一日也。此其故可深长思矣。)故只能计及目前,不愿谋诸永久。且值百抽五之易为抽十也,事异更张,不必通盘筹画。是以星轺远迈,遂持本意历劝各邦。各邦以英国为辞。中堂至英,自必持之益力。然而今将回国,议尚未成。窃窥老臣利国之深心,当必有揪然不乐者。仆则谓(《白腊窝德报》自谓也)中堂如力排欲速见小之众议,而以遍开内地、尽除阻阏为通商扼要之关键,即理财新辟之机缄。吾知不数月间,区区许偿日本之数垓金,屈计必无不足。
英相沙侯亦即本此以立论,且明告中堂曰:“贵国倘照此议,敝国即愿纳倍税。责敝国以隐谋抵制,固亦不辞。然为贵国计,向之征税五分者,今岂特增至十分哉?各处大通大彻,出入口货价定倍于前;从而照例增科,实共收二十分之关税矣。”(丙申年海关征收各项税钞及洋药厘金,合关平银二京二兆五亿七万九千余两。若如沙侯之言,计可征九京零三亿一万七八千两。是一年中所增者,凡六京七兆七亿三万八千两。核诸许偿日本之二垓三京两,约需三年零三个月始可清付,《白腊窝德报》乃谓数月中即可清付,未免失辞。)中堂闻之,似己默会于心,顾尚踟躇不决。(窃谓此议陈诸黼座,诸大臣必共阻挠。中堂不免踌躇,厥惟是故。惜哉惜哉!)故欲问中国之得以增税定在何年,吾欲测之,孰从而测之?
沙侯闻中堂增税之议,即曰:必先于中国内地推广商途,始可照办。骤观其外,未免以通融济固执之私。其实,内地通,而入口货可增一倍。重以税许倍征,是海关岁税五分增至二十分;中国之利源,竟已倍而又倍也。或犹以外人觊觎内利为疑,无论内地华人自有厚利之可图也,且人若一无所利,我岂能独享其成乎?酌盈剂虚,是在当轴。——蔡尔康附志。
英轺后论
李仪叟傅相之通聘欧洲也,以上相之尊,膺特使之重。各国君臣,欢迎恐后,自郊劳至于赠贿,礼仪优渥,情致缠绵。宾至如归,三生有幸。洎持节而莅英,晤宰相兼外部侍郎〔尚书〕沙士勃雷侯,会商时局。傅相以万国通例,征收进口货税或轻或重,皆得操自主之权;中国今将援例增科,惟念与英敦睦有年,破格先行关白。乃沙侯辞以“权非我属”,言外有不允之意。英国各报馆援笔纪述,并代录送来论稿,洋洋洒洒,累牍连篇。〔本章原在卷末,今移置于此。〕
○《泰晤士报》则录名人(或即向在津门之宓鸽欤)之说曰:李中堂初来吾英之日,余作一书,略言中国外交于英最昵,且官商来往密如梭织,其互相维系之故,大莫与京。中堂既至欧洲,不得不来英国,且将以增收关税之事,探问英廷意旨,未识能悯其苦况而还其利权否也?此书曾蒙录报。今中堂去矣。濒行之际,复举其命意之所在,嘱余代述之曰:
“某既莅英,凡向所倾慕之端,皆得身亲目击。且上而皇家,次而政府大臣,又次而通商局董,竭诚尽敬,出人意表,令人永远不忘。夙闻英人雅善留宾,某幸身受之,愿得亲证之;所惜行程匆促,不克久居耳。然回华之后,必将敬告我皇太后、皇上及诸大臣曰:英国优待远人,必诚必信,实驾各国之上;且能将一切生料制成熟物,造诣日益精进,遂成天下无双之大制造局,而全国之强盛亦即由是基之。深冀吾华能自得师,庶几远在大东者,亦成既富且强之大国。与英交相益,即交相助也。”——此皆中堂之说也。
余观中堂中心欢悦,故其措词并无分毫假借。凡冀中堂之辅佐中国蔚成中兴之业者,又冀其火速回华,星飞奏绩。否则岁不我与,精力渐颓,所谓“俟河之清,人寿几何”者非欤?然余窃有说焉。
中堂航海西来,目睹夫财产之雄,耳熟夫威权之盛,类多镂肝鉥肾,永志弗谖;然酬应纷繁,尚似青山乱叠耳。今舍陆地而登海舶,篷窗歌枕,将越三旬。尔时心静身闲,度必次第安排,预谋下手之先着。吾辈身居海外,固未能预料及之也。第论其心,则实思整顿朝纲,一变至道。且曾明语英人曰:“某道出各国,今来英国,绿杨眼见,红烛心知,他日东归,得参枢密,明师益友,左右逢源矣。”寥寥数言,虽不能悉窥其蕴蓄,然于理财、通商二事,窃料其志在必成。若夫行政之大纲,则其意若曰,前二事利有攸往,后一事自迎刃解也。职此之故,中堂乃税意以筹岁入之款,遂展铁路以通商利,兼广新工以振商情。中国自强之基,实在于此。
若其予人以可见者,厥维来英而议增榷税之一端,英人亦备知之矣。然与沙侯密商之语,仍未宣示于外。外人多凭空揣测,不免啧有烦言。以余所闻,中堂初晤沙侯,即与倾忱请益。沙侯曰:“鄙人心甚愿之,贵国理亦宜之。惟须先问诸上海等处英商总会之意见,始定进止耳。”中堂曰:“商局固有参谋之责,君侯实操定议之权。且明明有近事之可援者,日本请改税章,贵朝廷独执国权,不崇朝而定议。英商寓日岂无总会?未闻有一语之下问,于意云何?”沙侯曰:“旧约非仆意也。藩部金伯伦(或译作铅不灵)尚书贸然允许,大拂寓日英商之意,遂致谤书盈箧,金尚书亦深悔于厥心矣。”中堂曰:“此贵国之内政,诚非仆之所敢知也。就外貌言,惟知贵国之让日人,不闻日廷之谋琼报也。今贵国不肯移待日之道以待敝国,又惟知英人之歧视东土,而任华人之憾抱向隅也。”中堂清辨滔滔,沙侯喜盈眉宇,且益重中堂之伟略,然仍犹豫不敢决者,则鉴于金伯伦之前车也。中堂心知之,而又不肯先许之曰,英诚让我增税,我亦让英某事也。其心曰,此事公平正直,华人自宜向索。英若还索酬报之价,亦惟任其自行启齿,然后权轻重而量长短,可许则许而已。
余敢质言之曰:今日华关之税则,固曰值百抽五,如约征收也。而不知金价日贵,银价日贱,英商货值,不啻倍增银数;而关税则依然故我,是特值百而抽二五耳。中堂意谓“英廷许日本之增税,大抵即缘此故。(按:日本向亦以银为币,今则改用金币矣。)今中国援以为例,而独不能利益之均沾,华人丛怨于英,亦固其所。余甚愿振兴中国之商业,一切解羁释缚,兼尽辟海滨诸口岸,任人奔走偕来。特非借此以赂英,而冀英之许增关税也。且英于谊所当尽之事,故靳不许;而默待华之先开利蔽以待英商,交谊何存?道心何在?”
中堂又语人曰:“熟察英国之舆情,多冀吾华急起直追,绝尘超轶。似此命意,具征公道。然冀华之集事,而顾塞其足以集事之源,非欲其食而扼其吭乎?中国今征关税,仅堪抵日本之偿金,安有余资供筑路兼谋兴利?万不得已而筹增税,又念英国往来商货实居华关十分之八,是以先商诸英。英而愿华之兴,即以自顾其商利之兴也,宜必一切允行,庶几不失公心,抑且顿恢大业。鄙人区区之私愿,窃谓中国海关税则诚能增至值百抽十,大抵续借英金五京镑(求货英金五千万镑),以之为质而有余。于是就此巨金,以筑铁路,以造铁舰,以铸各种铁机器,而永不忘英国玉成之德。且愿独显其实有进境之铁券,不啻为质于英,英人其许我乎?”
余谓中国为销流英货之第一市集,他国无能望其项背。历年以来,几为英商垄断之区。然内地盈京累兆之民人,尚有终日埋头,英货无从入目者。英诚欲一切通流,不得不望京师之允许。今诚以增税为市惠之地,中国即如其所索而予之,皆所谓惠而不费者也。乃英于持平应让之事,靳惜至此!中国大臣以及译员,皆所不解,且曰:英苟幡然悔悟,自明日起,速允华关之增税,即可博得中朝之明谕,而俾沿海诸口岸皆有英商之车辙马迹焉。其余别有阻商之小事,亦可冀其从速铲除。至欲以略增征税之故,要华以蠲免厘金,悉如日本成规,则蚁力尚有未逮也。夫厘金为病商之秕政,通人类能言之。苟能力予蠲除,不但有益于华商,实亦大裨于洋货。特为中朝计,必先能弥补此款,始敢议及免厘。万一英廷竟许华关逾于值百抽十之数,或即如洋药运华,税、厘并征故事,中国何敢不从?特为华英通商言之,英货运华,必先经过海关;关税定于先,卡厘始可议于后。天下事循序渐进,大抵如此。
鄙人敢再括中堂之意,以告我英人曰:整顿关税一层,实为中国目下最亟之事。英国视华为良友与否,惟于此事征之。然料英国必与中国心心相印。且沙侯与老夫神交有素,必将曲意允许,以增耄耋之辉光。岂料事与愿违,只博沙侯嘉奖之虚词,而又曰“按理确不宜峻拒”耳。中堂当爽然若失之时,释之者曰:沙侯今发此言,他日必行此事。所惜中堂不能久特,中国又值急不可解之际,望梅岂能止渴?故稽迟之与阻格,两意几无所区别矣。呜呼!中国之情形,我英人固未尝须臾忘者也。况凌夷以至于今,厥有理财经武两大端,尤宜熟审其端倪,而烛知其改弦更张,实属万难再缓。
乃就理财言,仅李中堂愿助之,且能助之。就经武言,练兵必先筹饷,饷源端在税关。今既指关税以质偿金,岁入之余无几;仍借以筹兵精,水陆均有坐废之忧。中国耿耿于心,不得不以理财为经武。顾财之所生有限,断难任意诛求。则曰:“其地丁钱粮乎?”中国摊丁于田,先皇子惠元元,定制永不加赋;今即暂增零款,已恐不洽舆情。况乎银米并征,不能悉抵度支,岂可借充质押?又曰:“其坐贾捐输乎?”铺面等捐,偶一为之,已有胥动浮言之明证:何堪悉索,致启驿骚?舍此言财,其惟税、厘二大宗矣。
夫关税之能否加征,其权操诸英国。(榷税为本国自有之权利,乃竟操诸英国,不得不为中国叹也!)英而能允,财即倍增,司农不兴仰屋之嗟,将军可免量沙之诳。英而不允,无财患中于无兵。然而有厘金焉,英国而忘诸乎?税不能增于关,厘尚可增于卡。英商受累,既不胜言;华业就衰,更多可虑。是故即此以观华事,欲图治理,非钱不行;欲策富强,非英奚赖?英则欲以保华者自保,莫善于速允关税之增。以较中国增厘,日后致肇衅端,始无奈而允其增税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矣!况乎英人之素愿,在于中国之免厘,今奈何以靳税之私心,反予人以增厘之藉口哉?
若就李中堂言之,中国实宜视为向导之大臣,西人亦久信其历练有年,而为鼓舞群材之领袖也。中堂心灵手敏,善能兴利除弊。今正乘轮船而回华海,默溯泰西有进无退之气象,必觉中国之不可苟安。且中堂尝有言曰:“某当辞华赴俄之日,自知前半生行事,于此已作一大结束。今游于各大国者四阅月,忽经新气之感动,此心竟一往而深。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者,诚为某今日咏矣。泰西格物之功效,致力之材能,某皆默而识之,学而不厌。他日身归故国,后半生无涯之大事,将重整其旗鼓,忝颜而将中军,且较诸前半生之仅效微劳者,冀于中国尤有裨益。然华人难于图始,欲假数年之心力,遽奏万祀之肤功,不得不求助于大英,而望化难为易也。”仆聆其言,不禁肃然起敬曰:矍砾哉是翁也!其志克成,其道大行,岂徒中国安,天下万国举安矣!
抑又思之,中堂求助于我英,冀成诸葛之大名,即以佐觉罗之郅治。英人爱之重之,且更深怜之,曷不速允之?夫使英而速允中堂以增税也,不但来日无多之贤相,可藉手以告成功;且来求此事者此人,能缘此事以成他事者亦即此人也,英其尚有后言乎?况此本秉公当求之事乎?仆以为,事有决然无可疑者。中堂惟望英廷之允增关税,庶几言返北京之日,缘大荣而生大力,俾抗拒新政之朝士,不敢妄肆讥评;然后中国日新又新,与各西国携手偕行,相视莫逆。天下大同之局,实即于是基之。藉非然者,华人疑忌多端。中堂断难复其前权。中国即不克跻于隆轨,而我英无形之受损,不知其何自始,亦不知其何自终也,岂不大可惜哉!
○伦敦《每日电报》(亦喻其速)云:李中堂商增关税,我英必先计别无窒碍,始可允行。不然,不啻自扼商吭而绝之食也。尝读英人新著《富国策》中有云:货之有税,非制货之人所付也。付税者,运货之人也。然运货之人特暂付之,而仍取偿于收税之国之人。执是以观,又进一解:中国名虽增税于英货,实则仍敛财于华民,英奈何而不之许哉?惟欲求商业之广,必先求税则之轻。苟充类而至于暴敛横征,甚至需货之人嫌价贵而皆缩手,必致害贻运货之估客,累及制货之厂商。
沙侯知其然也,故迟疑而不遽许。惟其意若曰:倘中国能以筑路、展电、开矿诸利,及事涉通商之益者,俾英商乐利均沽,区区关税之增,未尝不可通融办理也。鄙人(电报馆自谓)干宜许不遽许两端,未能骤决从违。因以李中堂在华之权,访诸商华而返者,则皆曰:华人仰望中堂本多,如泰山北斗;及至一战而败,声誉渐不如前。成败论人,古今同慨。且溯其久任北洋大臣之岁,常与外人酬酢,多联缟贮之欢,因时制宜,具见才人作用。乃京中且食蛤蜊之老物,将律以“人臣无外交”之义,谤书竟达于朝廷;迫至战败入都,益复藉为口实。其权日替,自不待言。今垂老远游,而有商增关税之举。意者,得请而返,不啻奏凯而还,昔日之权,或即由之而恢复矣。
鄙人又遇商局中人,即踊跃迎宾者,其言曰,中堂得复大权,中国外交自可无虞丛脞。惟就内政而论,中堂来英而后,未遑而考吾英之善政,而惟留意于船台枪炮与夫铁路电报之属,未免逐末而忘本。且工厂为便民之大要,中堂既恝然于心;而于财源辐揍之区如汇丰银行也者,则乐与周旋晋接;见成衣机器(俗呼为“铁裁缝”)则视为玩物,而不知为救苦之良材。此皆仆等之所不甚佩服者也。
其出聘也,罗观察(丰禄)实随之。观察向为英书院高才生,英人相视莫逆。又有中国名人曾侯之令子(广铨),在英垂二十年,言语威仪,俨然英产。中堂象胥妙选,得此二人。吾知贵使之令名,将长垂于我国矣。
○有旅华二十五年、素稔李相且熟谙中华国政商情者,言于路透电报新闻馆主人曰:李相来英,志在增收关税,而因以探吾英之意旨,冀藉手以告成功。若谓兼操立约之权,则殊误矣。夫欲审李相之分地者,必先明中国之情形。中国败于东瀛,纷纷归咎李相。虽议和一局,如北门锁钥,非准不可;太后更知人善任,恩眷不衰。然谤书既满于朝端,相权即忧其中落。吾辈惟望皇上深知李某之才堪肆应,诸臣僚莫与比肩,而不任其置散投闲,斯入赞丝纶者,或更出膺节钺矣。惟就今日而论,北京显要之辈,无不妒而谮之。其幸而免于放归田里者,特目之为郑当时之译,而藉以通中外之交耳。
其来欧洲也,先赴俄国。闻其在俄之日,颇似沆瀣一气。我辈固不能窥其底蕴,亦料其未必让地于俄。外间谣传,或曰已订约章,或曰己让海口,要皆不足信也。惟俄国鲜卑大铁路,甚愿与中国将筑之铁路彼此相连,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之者也。然俄亦第托空言,李相或亦仅代皇上允之,初未尝形诸笔墨。乃人言籍籍,又疑华将任俄入内自治路工,则误会亦深矣。
要之,中俄日后之事,必曾互相商酌。其已定者,惟知加税一层,李相言之,俄国愿之耳。既而李相商诸德国,德人亦颇首肯,惟谓须视英之迎拒以定德之从违。及至法都,重提增税。法人曰:“此宜先问诸敝国驻华公使,以审商情,如曰可行,断无不许。”鄙人(言者自谓)窃谓法国驻华公使施大臣,为法人所倚赖,自必能斟酌情势,而索中国西南各省之利益,以抵关税之倍增。
惟李相则喜于三国之未有违言,因而就商于我英,冀英亦同此季诺。而不知英之素志,惟愿兴商以强人之国,非如俄之争权以弱人之国也。故沙侯不能一诺无辞者,理也,亦势也。然仍自明之曰:英实愿助中国,以裨库储而苏辙涸也。李相虽失望于一时,俟其回华,必深信英人之足恃,而甚慰于心矣。犹未已也,李相必见伦敦各大报,一切主持平议;且所以索报于中国者,如筑路以通道,开矿以富民,凡皆为益华计也,其何疑之与有?李相于报馆之外,更承各大臣之优待,主持工厂商局诸贵绅之礼遇,必皆钦其秉心之公。他日薄游美国,美人恭迎敬待,亦必与英无异。李相若问及加税事,美亦必以待日者待华。李相当之,必更恍然大悟矣。(按:美许日本增税事,具录《万国公报》。)
其人复曰:若论增税一层,英宜乘目下之机,速许李相,而索中国即日广通内地铁路以作报琼,此诚彼此皆有大益者也。且又有进焉者,再越数年,中国与各国所订之通商条约又届满期,中国必以某某等条必须修改为言。增税一端,自必亦与其列,他国自亦断无峻拒之理。然即就关税言,英允之,各国从之,犹之可也:顾独不肯先允数年,以冀中国之速兴,此何故欤?况届期而英仍不允,他国自亦必不允,是必令中国再迟十年或七八年而始有更新之望也。试向英商损乎?益乎?
呜呼!我英今允华增关税与否,关乎李相一身之荣辱者,尚其浅焉者也。李相之来我欧洲也,沿途躬亲目击,而深知欧洲工商之盛,实缘于铁路之多。故在英公宴之时,尝扬觯昌言曰:“以余观之,中国若再无铁路,即使孶孶矻矻,再过一世,亦不能兴。”此语也,实从心坎中流露而出,非漫焉谦逊已也。故其他日回华,必以增筑铁路为第一义。且皇上已早鉴及此,复得贤相之辅助,当能相与有成。然使李相不复其赫赫之名,又恐守旧诸大臣此阻彼挠,必致汔用无成而后已。吾辈设身处地,深知铁路之求集事,在于李相之能得名,更知李相之求得名,在于英国之许增税。藉非然者,人多物富、大下莫与比隆之地,窃恐其终莫之兴也,岂不大可惜哉!
○伦敦《特报》录英名流宓鸽之论云:中、东交涉诸事,一似人甚近而心甚远也者。今姑不暇穷其究竟,惟追溯两国舍旧谋新之始,大抵岁月同而法制亦同,譬诸农家,比邻同此良田,分秧同此嘉种;他日由苗而秀,宁有大异焉者乎?乃由今思之,之两国者,初立学塾,讲求格物,参考方言,更选幼童,就学外洋,分班肄业,骤观外貌,岂曰两歧?而不知细察内心,竞有相悬天壤者也。
日本之心乎实学(或曰西学,或曰新学,或更曰时务、洋务,皆不通之尤者也。质而言之,实学而已矣。然而知之者谁欤)也,全国皆意兴郁勃,甚至仿国之大臣,亦皆有一鼓作气之概。中国不然,其兴高采烈者,不过主持此议之数人。质诸舆评,不谓然也。甚至垂绅搢笏之显官,诵诗读书之儒士,类皆深恶痛绝,斥为“用夷变夏”;而于他国之良法美意,非闭目而无所见,即掩耳而不欲闻。
是故日本则自以维新名其朝,新气一吹,如春风之来广陌,衰黄全退,嫩绿丛生。中国则一傅众琳,偶有见明识卓之新人,悉遭地下陈人之沮尼;虽以责获之猛,不能曳潜鲜以附青云。似此两两相衡,后来之收效何如,盖不待智者而始决矣。
夫中国之有李中堂也,固所谓见明识卓之新人,且兴高采烈之谋主也。其于日本也,初有携手同行之乐,继有背道分驰之苦。追至东成而中败,彼平日之痛低实学者,反共摇唇鼓舌,指为李某之实败之;而不悟当日之尼其成者,即吾辈也。如行海然,全船遇险,一人独力以理帆舵,众人皆袖手闲坐,或更从而挠其旁;既而浪骇风狂,遂及于难,同舟共济者,独责此人之不善操舟。试问卬须我友之时,将伯助予之顷,彼此齐心并命,夫何至问诸水滨哉?呜呼!天下至大之国,世间至众之人,而仅此一手足之劳,以挽回而拯救,后来之贻羞覆餗,又不待智者而始知矣。而顾哓哓焉专责中堂也,万国尚有公论哉?
仆尝窥中堂之用意,专在纬武以经文。故历年以来,以训练陆兵为第一义;益复出其全力,大治海军;更筑炮台,俾进可战而退可守。乃事有出外人意外者。他国易练之陆兵,中国反更无明效也。仆尝深维其故,因知中国历代,恒有名为兵而实非兵者,今皆具在目前,猝难离尘而独立。非无新布,乃补旧衣,牵缀支离,反不如任其绽裂也。是故,以老兵而予新枪,反不如旧日之抬枪,尚可冀铅刀之一割。种种旧气,扑面灰尘,归咎中堂,抑亦不恕之甚矣。
更论海军,似较陆兵为差胜。此盖中国古世略识海权,唐人曾伐高丽,元人曾征日本,帷灯匣剑,影事犹存。及至近年,共知窳败之师船,断非铁舰快艇鱼雷大炮之敌:因而任人创设,退无后言。遂如小鸟之由卵而雏,绝无老畜之相与牵绊。而未已也,战舰必出大海,不特守旧之官吏不敢身犯波涛,即久在行伍之老兵亦未便递相挑补,于是挟偏见以阻新事之辈,类多梦想不到;即亦别无罅隙,以快其参劾之私。且犹有进焉者,华人多未识海军,既无谬种之传染,政府亦即委诸愿治能治之人,而不遽掣其肘。故北洋海军之声望,直将超中国而上之。
至其终于无成者,则缘将成未成之时,忽任英国水师名将琅威理军门恝然辞职而去也。中堂年老力衰,容有照顾不到之处,遂使海军将领暮气渐萌,惜哉,惜哉!夫琅威理之代治海军也,不尽为中国也。徒以一切船械,类皆来自外洋,不忍其利未见而害己形,致损英国水师之名誉也。不料半途而废,猝遇事机万紧、必须一试之会,药弹不敷矣,号令不严矣,日胜而华败矣。虽然,中国当累棋十二之时,惟有海军尚留踪迹,陆兵则烟消灰灭,即中堂亲练之两淮劲旅,亦未闻一奏微功也。则甚矣!陆之更不如海也。
或曰:华兵无论水陆皆不足恃,中堂岂不之知,乃竟漫焉尝试也,谁之咎欤?曰:中堂岂愿与日本战哉?政府逼于内,敌国逼于外,欲不战而不能也。中堂岂甘承战之罪哉?我观日本报,或兼责我英曰,如使英国东方之公使稍有见地,必可免中日之战也。则请正告之曰:言之匪艰,行之维艰也。英人之言曰:中堂本不愿战,我辈如能力助,不任北京诸痴汉力劝朝廷主战,则即不免于战,或一战而仍败于东,窃料东人未必能立定脚跟,借力战以坏华事也。夫欧洲而心向中国也,中、东之轻重,岂可以铢两计哉!此说或亦不谬。今姑舍战事而论平世。李中堂非外部尚书也,以中国官制言,亦未尝兼总理衙门行走之崇衔也,且亦未尝身居北京也。乃中外若有交涉之事,无不经中堂之手。窃揆中朝之命意,岂不曰独有若臣知外事,独有若臣敢膺外事,且独有若臣能治外事,而即以靖内事哉。是以遥遥二十五年来,中国外部之要职,几尽倚于中堂之一身。总署王大臣,遇有外交,苟未先商诸中堂,竟致一步不敢动;偶有效蔡邕之独断者,又无不溃败决裂,仍借中堂为之弥缝。中朝柱石之臣,舍中堂其奚属哉?
然中堂身为直督,手执朝权,微特地位不符,抑亦窒碍殊甚。是以各国历任公使,多有不以为然者。英使更明责中朝云:“本大臣奉命驻京,非以北京为乐土也。北京实握总权,使臣实承专责;持节而来贵国,不得不近天子之光。何图贵国之掌外交者,反远在数百里外。本大臣欲矫此弊,亦曾就商于总署;更不料四肢麻木,痛痒不知,反不如径赴天津,路虽隔而事较通也。李中堂见我辈之就商,则又深喜于厥心,遇事转圜,适如分量。然以钦差之贵,而反远商于外省之总督,如体制何?况更有进焉者,中西未战以前,各国叹华权之散漫;既战以后,特派驻京公使,复请中朝设立总署,以收外省之权。魁柄喜复于中朝,客星愿环乎北极,事之便利,孰过于斯。是以西历一千八百六十年以来,我辈肯望安处于京师,不再奔何于外省。今乃明明应问京师之事,反令驰诣天津。是昔之畏战西许之者,继则恃和而悔之也,我辈其能缄默不言哉?”然而无事之时,英使以此义责总署;有事之日,各使又不得不以其事商中堂。中堂亦知各公使之言,非恨我亦非蔑我也,且第论其理而非咎其人也,故并不存芥蒂于其心。然以大臣而遥掌大权,必不肯让利于客使。职此之故,各公使多怨及于中堂,日难既兴,莫之肯助,此又不得不为中堂惜矣!
或曰:中堂既多与外人交,即不免意存轩轾,故或则煦以冬日,或则凛若秋霜。客使恶之,无乃因是?余曰:以告者,过也。中堂严气正性,固自不凡;然与贵客相周旋,从未见于词色。至其尤睦于英使者,则知英为大国,为富国,为通商之国,为别无可俱之国。因其国而重其使,夫谁得而议之?特惜英至近来,微以见轻于中国,英人啧有烦言。余谓,此我英自取之咎也,而何责于中国,更何责于中堂哉!
比阅英新报,似有责德国优待中堂,逾乎其分者;且曰德非重其人也,冀其利也。噫!英报责德人之贪利,吾不敢知。然揣其言外之意,若曰中堂之来,无许利之权也。然则英倘因其无利而薄之,岂不更可责乎?英人之言曰:德人之待中堂,非冀其金豆之散于袖中,即如赛会之时,幼孩望长者之分糖果也。而不知德人非幼孩也,我英不必怜之也。德虽逾留宾之分,而不知洲上人之热肠侠气,大抵如斯也。我岛中人,乃出以冷面冰心,事事与德人相反。此不但见于款接中堂一事已也。英人性本如是,即商途中亦若是也。
试以小事譬之。日前有一女郎至眼镜铺,语其人曰:医生为奴疗目疾,因示奴觅某种眼镜,不使擦嫩皮而伤厥目也,肆中亦有之乎?”其人闻之,即按英人素日之刚性而直答之曰:“我英无不伤面目之眼镜也。”吁!其说虽属不谬,然使略从圆融处立说,而曰“愿竭微力,为君代觅”,贸易固不能成就,彼女郎不稍喜耶?然而,能为此语者,必非英人矣!德人之于中堂,虽未尝售出一物,然并非幼孩之德国,已见好于素来销货之嘉宾矣。更以英商比之,客或向之购货,或向之定货,货主坚持己见,丝毫不肯圆通;客虽怅然,主仍悍然也。彼有钱者,何处不可购货?而谓甘受英人之慢客乎哉?
今日之待中堂,我固未暇指摘。然闻其将来我英之始,众皆以德法两国为戒,而恐其流于谄谀也。然而德人曰:我自谄之,我自谀之,无与人事也。中德通商之将盛也,谁曰不宜? 况德人以盛礼待中堂,中堂不能恝置。故于中国应购之物,纵未必看朱成碧,他日回朝之后,岂忍脑后置之。试取新闻纸告白以为衡,其尚有胜于此者乎?然中堂仍无容心也。至德而喜见新奇,正合华用。及至他国,他国岂乏新且奇之物,苟得仰邀青睐,自亦深印丹忱。乃迄今仍讳莫如深,一若美女之碧纱笼面也者。宋玉虽在东墙,能冀其目成心许哉?犹未已也,德人克虏伯以精于制造名,无日不趋陪行馆。中堂每摄一影,克虏伯必侍其旁。及至事过情迁,德人款客之诚,或未必常悬心目;然使有一小影悬于座右,德国制造之品,行将随影而东,而我英则阒其无人焉。孰得孰失,无待蓍龟矣!
顾或者曰:中堂之归,恐仍投闲置散。英人淡淡著笔,正所谓明烛先几也,而何责焉?余则曰:中堂倦游而返,能复前权与否,今固未能预定,然断无放归田里之事。故中国有所举动,虽不能适如其所愿,而终能使人不成其所不愿。此非余之妄言也。试思华人之疾视中堂者,当日不知其几辈;中堂则付诸一笑,依然兀立不摇。然犹可曰,时际承平,自无轻弃勋臣之理也。既而华兵屡败于日本,中堂之崇衔荣号,业己一切撤销。岂料东渡行成,仍此一人独膺艰巨;且正与为敌之国,意中亦专属此人。中朝先遣大臣,千百人不如十八子。马关枪发,元老颧伤,海外东坡,谣传已死,伊藤侯喟然叹曰:“今惟有不许中堂遽死之一法耳!中堂而真死也,惟有勾致生魂或出诸棺中,始克定中、东之局耳!”其倾倒也若此。和议既定,入阁办事,非尊之也;向之疾视中堂者,声势正复赫奕,借此以夺其柄,所谓飞鸟尽而良弓藏也。然蓄此意者,即使实繁有徒,而指挥如意之中堂,仍无所损。西谚有之曰:“位后之权势,实重于在位之人”,比物此志也。
今也,环绕地球重归故国,我辈无穷之冀望,又将生面之重开。所不敢必者,中堂龙马精神,受远道之风霜,能仍喜是翁矍铄乎?皇太后素知贤相,或将重畀以事权。然慈寿六十有三,中堂年七十有五,能不致如烟之一缕、水之一泡,转瞬间随风灭没乎?
夫使两事而不必一忧也。中堂更事既多,料事能洞澈其源流,治事复能运以灵思,参以化境。且泰西诸大国之胜事,又新印入于其脑。即使供其赏鉴者,第有盖面之佳品以及磨光之正面;然当过都越国之际,上至君后,下至士商,无人不共欢迎,亦无门不许阑入。东方来此之大吏,皆不逮其见事之精。一旦满载而归,或尚嫌良楛之杂陈。要其智慧聪明日增月益,为寻常使臣万不能得之机会,中堂竞安然受之。所关于五千余岁之名邦者,顾不重且大哉!然而中堂能早来一二十年,其为收效于无形者,抑又何如哉?吾为中堂惜,吾尤为中国惜矣!
○《特报》又录某名士之说曰:或曰李中堂今将归矣,逆料中朝得此贤臣,必将新机大启;试问外交政策,裨益若何?余曰:唯唯,否否。夫以明眼人而久处暗室之中,骤睹日光,必亦为之一眯。中国,一暗室也;中堂,一明眼人也。远游欧美而归,第觉身亲见之者,殊有美不胜收之叹;或竟顿灰壮志,则窒碍反由是生矣。
中堂之为直隶总督也,部下淮军久练新枪,岂不知其利用。及其至德,德皇与之观羽林健卒,不觉失声长叹曰:“使我有此兵十营,日本即不敢正眼视,而无如有志者事不成也。”既至我英,正承大阅水师甫毕之后。调集各海面之战舰,虽已有辞回防次者;然伦敦军港之间,尚复舳舻衔尾。中堂入谒君主礼毕,奉命导观,又不觉抚然为间曰:“余其身在梦中耶?胡为而竟有大铁甲船六十艘(按:傅相在幞芝●海口,仅见大铁甲船二十七艘、巡海大快船二十艘,盖其余均己散防各海矣),一国同时从泊耶!余在北洋,竭尽心思,糜尽财力,俨然自成一军。由今思之,岂直小巫见大巫之比哉!”
窃谓中堂于欧西水陆两军,皆有望尘弗及之想。其在英国,又见英人之卓然自立,悠然自得。不显其富,而富莫与京;不显其强,而强无可比。则又抱膝长吟曰:“生今之世,善教发为善政,其明效大验,有若是哉!”是故,闻所闻而来者,及至见所见而去,始知耳闻之挂一漏万也。然偶一回思,更知中国之未尝不可仰而企。乃茫茫四顾,知此者惟有藐躬,而无一人焉,能与同舟共济。试问一人之力,能有几何?烈士暮年,壮心不为之灰尽耶?噫吁,嘻!
○纽齐兰(即新西兰,英属澳洲之大岛也)《当时(言不过时也)月报》曰:或曰李中堂不能成事,非笃论也。中堂负重名于天下,发匪一役,立功甚伟,实与戈登将军同传。自是以来,常思扶翼其国家,跻于日进无疆之盛。凡其施措,固已照耀耳目,无待余之赘言矣。亦越于今,功效似尚未可寻。然不敢为中堂咎者:中堂才优胆壮,心精力果,远近无间言。徒以并世之人,非狃于偏见,即囿于成例,相与沮挠而摧败之。中国之不兴,厉阶有属,顾以此为中堂病耶?中堂驰情域外,属当暮齿,奉命环游,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他日使车东返,或将因新机而抽旧绪,遂重展乎宏猷。然而与子为仇者,比比皆是。吾辈身居局外,只能拭目以侯其成,未能操券而必其成也。
夫论中堂秉心之忠,宅心之实,岂不愿呼醒其同类,以觉悟易沉酣哉?不幸战祸猝乘,全局中瘪。彼京官之夙持异议者,或亦鉴于覆辙,而竟幡然改曰:我今日之所失,非止堕甑破釜之谓也,亦非止区区偿款而以新关质他国之谓也,既坏体面,复损声名,死灰不燃,西江不濯。呜呼!苟能是,是诚中国一大转机矣!独忆中日将战之顷,中国名盛而势雄,皆出日本之上;说者谓胜负之数,约略可知矣。乃甫一交绥,中国之盛名,化为子虚乌有;且新兵新船新械,尽消归于无何有之乡。所岿然独存者,惟此赧台百级。设身处地,情何以堪!顾此犹其小焉者也。华人素挟藐视日本之见,视三岛为不足平,乃至今而出于己上者,即此素所藐视之人,自顾巍巍,反居其下。为中国计,岂非更难为情耶?呜呼,其亦知病伏于廿年,祸作于一旦耶?夫以胶守成规而不自知、流于虚●之徒,猝遇兴高采烈之新人,久矣夫卵石之不敌也!
然而华人仍不悟也。十余年前,曾袭侯(纪泽)使我英,尝作《先睡后醒论》刊登日报。一时读而韪之者,金曰:中国殆将醒乎?忽忽至今,遽遘此事,又日:中国殆将真醒乎?抑一醒无不醒,京官亦从此醒乎?信如所云,则当思此局之何以瘪,此耻之何以洗,齐心协力,日望中兴。则中堂返旆之时,躬为先路之导,由衰之盛,正自易易。而无如渴睡汉之鼾声如故也,呓语如故也;京官恋恋黑甜,百人而不止九十也。惜哉惜哉,将奈此中国何哉!
虽然,中国非竟无真醒之人也。中堂而上,有两宫矣,重洋专使,特简老臣,良欲其恢扩见闻,裨益国是。乃印若缓累之辈,多与中堂相左,或更将揶揄之曰:向之讲求舰械者,非汝也耶?东洋一战,成效若何,今尚侈谈西法耶?呜呼!为是言者,非强阻中堂之大敌耶?非痛遏中兴之大坝耶?敌至今而不死,坝至今而不开。惟冀有人焉,能启牖若辈之顽心,使知易辙改弦,为中国万无可缓之举,然后上行下效,去味就明,借重他山,补苴罅漏,而祛其重己轻人之积习,一如日本之上下同心。庶几哉,中国基始立矣!
抑更有进者,近日华人,不知忠君爱国为何事。而无一非庞然自大之人。然能移此自大之一心,用诸一切新政,则如有人振臂而呼曰:“日本区区一小国,政治蒸蒸日上,商业亦月异而岁不同。我辈大人,岂甘让祖鞭先着哉!”则更如有从而和之,且起而行之者,中国自大之病根,反藉以为中兴之药剂也。吾为中堂幸矣!中堂遍游欧洲,目击各国治民之法,固无庸一切仿行也。中国自有嘉谟嘉猷,亦足化民而成俗;而无如定法者之美意,坏于行法者之劣心。中堂之归,亦惟成其美而去其劣耳。
若夫新法之当行者,有数事焉:一曰改变学规。中国之学校,坏于陈腐之死法也久矣。非有新学以为变换,人才必不能兴。今自御史以至秀才,多不能知新学。上之奏陈朝右,下之表率里邻,无非遏抑新机,而自忘坐井观天之陋。诚能加意于学校,先浚发乎若辈之灵明,去旧更新,易如反手矣。华人之所短,不在文辞也。然坐而言者,要贵起而行。若犹如向者之遇事共商,而曰“今兹未能,以待来年”也,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哉!
二曰整齐官制。今中国之督抚,封疆坐领,尊若小王。然又各顾考成,他省不能兼顾。遇有战事,则师秦越人之歧视,漠然不关于心。其失计也莫甚。今诚汰总督、巡抚之权,而归之布政使司,使之直隶于政府。则专擅之风于以戢,隔阂之势于以通,一国之中,如身使臂而臂使指也。通之而更活之,则铁路以运物也,电线以送信也;万里之川滇,不难悉通于京邸。顾目下端倪己具,而阻之者仍不一人,或且缘输款于强邻,实可责总办大员之不善也。前车未远,后轸方遒。吾英不乏多财善贾之人,所宜斟酌重轻。有欲筑路于扬子江之北滨者,必俟中国能自保不为俄占,然后输金以集事,则得之矣。
三曰改立都会。今中国之所以都于北京者,为其近于满洲也,天时地利之合宜也。元代建都,亦即此意。若论目下,则有不甚相关者。满洲之与中国,早己合同而化;倘尚强分满汉,满洲何以自存?矧就近岁战事而言,满兵更逊于绿营,亦已彰明较著。故设立北京之本旨,实皆荡焉无存。且从反面以观,危险尤难言喻。即如三十七年前,英法两国偏裨,仅率一旅之师,直入京城,毫无阻隔。去岁日本难作,若非阻以和议,京师亦必被灾。今俄人复筑铁路,径越满洲而过,从此以通北海,有朝发夕至之便。且俄使喀西尼近与中国新订之巧约,中国主权渐失,一旦有衅,又将肆其需索。恐不及待约中三十六年、八十年之期限,而己渡汗溯漓(或作乌苏里)河长驱而至。仆盖为之借箸,知非先迁地为良也不可。何迁乎尔?或曰江宁便,且素号南京也,戈登昔曾言之。或曰西安宜,武昌尤宜。吾谓武昌居中国之中,其地四通八达,而又远于大海,颇易为守。若并此而不能守,中国更无可守之地矣。抑又有一说焉,国家如果迁都,宜开东西南北之十字铁干路,期通各省而联一心。庶几繁盛与巩固同称,而屹然为首善之地矣。
此三法者,倘使尽用之于中国,必有一番振作。中堂老成硕画,当已默识胸中。特将来能否举行,尚难逆料耳。吾则请质言之曰:若不行此三事,中国无可为矣。
不但此也,今中国国体损矣,海军歼矣,陆路之本根失矣。且以绝好泊船之坞,而一则为日本拆去,一则仍在日人之手,未遽归还。受创至斯,吾不知衮衮诸公,何以尽心补救?乃他无所闻,而特闻其欲再造船,是欲掷黄金于虚牝耶?何可己而卒不之已也?
中堂诚解事人,三事而外,更有不可不想者。中国以示战故,耗折不货,至于海军覆,炮台毁,威海操纵于敌手。论者因谓,中国向发妄想,冀成海军而握海权;今又将续弥缺憾,致劳局外之代阻,得毋笑春池水皱底事干卿乎?然而此事实关重大,吾卒不能不为中国劝者。盖以大治海军言,十年尽堪集事,无奈十年之内无人能用。蕞尔一日本,尚不能与之对敌,遑论其他?然则一去不返之光阴,一发难收之饷械,直皆心力之枉抛耳。噫!有其器而昧其用,虽无兵事,亦属虚糜,况乎其一战而顿空哉!
且夫中国之可危,在海而不在陆(按:味其文义,此语当作“在陆而不在海”),善谋国者早知之。是故添炮台,置水雷,其事仍属诸陆,未可厚非也。若以成京盈兆之银购买战舰,仓猝间尽以资敌,则直与慢藏诲盗等耳。今宜一志殚心,增筹陆路保国之法。吾圉既固,肆应弗穷,不以小敌勇,不以大敌怯。想中堂心地素明,一误必无再误矣。
抑尝思之,中国海军既尽丧于日本,此时若作危词,不殊露处在外,虽有贲获,不可救药。是故中国而常如今日之无事,本无恃乎海军陆军之用。设不幸而遭人侮,除却忍受一法,何以御之?或曰:“俄能保华也,俄皇方乐以可恃之泰山自任,中国夫复何忧?”噫!为此言者,亦尝为中国一筹保费乎?俄之保华,不过欲华安卧其怀而弱其自保之力耳。中堂哲人,岂不觉危同朝露,而知借力于北熊之掌,反不若受创于东日之兵也。华官之忠于谋国者,倘皆求中国之克自树立,分应尽心竭力,冀得万一之挽回。乃或又曰:“英有噬华之心,故华不得已而向俄求救耳。”此种无稽谰语,籍籍四传。但英宁欲噬华乎?不宁惟英,即日本,亦无此心也。藉曰有之,亦必不在五年之内,致先自失其偿金也,而猥曰倚俄哉?
要之,中国若能自示威严,自全尊贵,以成保国整军之局,则人材盛也,财力富也,法制亦因应不穷也,应有尽有,曾何藉他山之助?中堂夙知此意,今更历聘各国,洞晰情形。即如练兵一端,当戈登重到中国时,曾以节费之说面进箴规。意在谓借外法以练华兵,未易克期求效也,然仍宜练熟陆兵,渐去古时粗劣之法,而尽屏未学之兵官。惜中国不能全用其言,果以旧官领新法,致铸大错,几于一蹶不振。使再有磋跌,华其何以自存耶?
中堂今经俄德诸邦,目睹其练成之兵,灼知上善教而下受教,一闻军令,踊跃争先。中国纵未至设立议院之时,尚未至训练陆兵之日乎?业既猝遭大难,不可谓华人非兵材也,更不可谓华兵之不足于用也。其失在视兵过轻,人羞与伍,而又无熟手以任其事,遂觉兵之概不足恃。而不知非无兵也,无兵官也。既无兵官,纵得良材,岂能成常胜之军哉?由此以观,中国而不思整顿也:中国而思整顿,非得西将不为功。中堂此时,殆亦悔曩年之半途而废矣。 或难之曰:“戈登不尝劝中国之不必恃欧洲,而遇事自为道地乎?”曰:彼一时,此一时,未可泥也。且中堂亦知戈登助成之常胜军矣,官无大小,皆西人也。常胜军既罢,新法愈多,险器迭出。譬生疮疥,早应请外科医士,使之对病而发药。使中国犹不速悟,将来猝遘他国,其能以发匪及日本比耶?
夫中国宜有上品之陆军,此理固不辨自明。然不用西人,断难集事;而欲收宏效,尤赖善章。今诚由京师总揽宏纲,而令各省一律练兵;或分天津、江宁、上海、广东为数大军,侮军或额设二万五千人,皆受成于兵部。且其始则督率学习,其继则派往各国,借资阅历,此德国之法也。若有才具优长、品行醇正如戈登其人者,不靳其权,不疑其事,反掌之益,拭目侯之。不然,坐席未暖,谤书遽腾,即遇名流,何能堪此哉!
然而,此任又非可以一概畀也。无论俄忌华强,本不愿华之成就;即别求诸他国,或请德国若干人,或请美国若干人,亦恐草率图功,增虚费而鲜实效。故为今日延将计,必取诸英。英冀华强,俄冀华弱;英之用意,与俄正相反背。中诚求英之助,何虑虚糜?所惜者,中国似不甚信英耳。倘非中堂扫去浮云,未易令朝野上下,共知益友之所在也。(战事方殷,英不许日兵入扬子江。如效俄人所为,则纵其成,而再逐之,岂不令华感谢乎?)
总而言之,整顿中国之难,上文已详哉言之。虽中堂有才干,有胆量,回华之后,重掌大权,然欲副所期,亦复谈何容易!惟辟重门而免后患,驾轻就熟,其功必有可观。即如练兵一事,若得有学有品之武官五百人,不加束缚,迟之数年,教成陆兵,不论何国,其尚有藐视中国者乎?若夫迁都一说,可免震惊匕鬯,此亦目前先务之急,而即为上三事之纲领。至如中堂功在国家,今值殆哉岌岌之时,尤应勉肩巨任,补足前勋。用能磐石仍安,金瓯不缺,君臣一德,垂美简编,夫岂独大东局势幸息风波而已哉?星轺载道,跂予望之。
聘美记
美轺载笔
光绪丙申七月二十日(西八月廿八号),李中堂率随员人等,由海程行抵美国纽约(“纽”,译言新也。欧洲有海口曰“约”。欧人既辟美洲,见其形势相同,即仍其号,而冠“纽”字以别之)埠口外。美廷预简之导迎官闻报,即乘小舟出口,代大合众国君臣士庶奉迓星招。俄而宪舟过港口炮台,台端鸣炮十九声,循申敬头等钦差之礼也。纽约为美洲最大商埠,口内停泊商舶,本来帆樯林立;益以彼都人士买棹出观嘉客,益复舳舻衔尾,舸舰迷津。宪舟少进,经美国北西洋驻泊海军之外,水师提督号旗船又鸣炮廿一声。其左右翼兵舰十艘,各以国旗屡降而屡升,如拱揖为礼也者。四周之大小各船,齐奏军中得胜之乐。盖视中堂如本国之大将军,今日正奏凯而归也。其亲且敬也若此。
迨宪舟过威严炮台,台端又鸣敬炮。(谨按:中堂出游欧美,本宜随带兵船。遇主人鸣敬炮之际,客舟亦鸣炮以答礼,体制必更觉隆重。)既抵纽约埠,美人之望见中堂颜色者,皆曰:观其凭舷顾盼,竟不觉海行之苦,矍铄哉是翁也!各报采访使者,视为绝大新闻,争
拏舟以奉迎,各操觚而作记。美国麦柯客大臣,前充贺俄庆典使者,曾与中堂交稔者也。久为大将、两为民主、盛名鼎鼎之格兰德君虽己谢世,而其公于富德立,则昔随环绕地球既至天津,曾蒙中堂晋接者也。至是,各以小舟系缆于宪舟旁,攀跻而上,投刺入谒,各道怀思。
宪舟泊定之后,中堂即肩舆登岸。地方官派出之水陆雄师,擎枪站队,沿岸恭迎使节。杂以空巷出观之士女,既如荼而如火,复如口而如云。中堂旋换登大马车,巡街诸捕役各乘马前驱以清道。又有马捕二行夹护车旁,马兵四队追随车后,迤逦过大街,至华大府(纽约大客邸也)门外停车。沿路聚观者,人多如蚁;巡捕分段弹压,毋许喧哗。中堂既入行台(闻以辘轳梯送登第十层楼上),旋就寝室小憩,暂不见客。各随员亦后先毕至,纷纷安置行李,盖时已傍晚矣。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三页:二十一日(西八月二十九号)凌晨,节相由英境乘轮抵美国纽约城。先是,美政府与中国驻扎华盛顿公使商榷,援照前年接待西斑牙油辣苦哇公爵之礼特节相。使节既至,美官远迓如仪,其隆文繁节与欧洲埒。更有数万体面商民,执旗列岸而迎,脱帽欢呼,万声如一,此欧洲各国仪节所未及者也。既至客邸,美官重入起居。节相因海轮劳顿,遂小憩一日。】
二十一日,中堂在纽约行台。民主克利兰率其外部大臣驰抵纽约,假前任海部大臣府第为行宫。按美国当盛夏之时,议员例皆乞假休沐,民主亦萧闲无事,觅凉爽之地以逭暑。今闻中堂至美,将递国书,不欲使嘉宾有跋涉之劳,即日纡尊远至。似此情亲意挚,实属得未曾有。然非中堂之贤,其何以得此于民主哉!中堂闻报,恭捧国书,率领随员,共登朝车,敬谨入觐。问答历半点钟之久,语甚浃洽。
辞出后,中堂回行台,俄国驻美公使来拜。是夕,美国前曾来华之钦差总领事以次各官,暨大小诸商人,醵金特设盛筵,联名请中堂赴宴。肴馔既毕,宾主举觞相属。诸人闻中堂答谢之语,无不畅然意满。(语为西报所不详,无从译录,殊可惜耳。)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四十三页:二十三日(八月三十一号)起节赴华盛顿,美官迎入行台。时美民主大总统苦裂布兰度氏避暑他出,节相此来,既联邦交,必须面谒美总统。总统遂定日暂返都城,与行庭见礼。仪节略如欧洲各国。】
【同上:二十四日(西九月一号),美官陪侍使节,询及前年奉使东洋议和,颧受枪伤,现复何如?节相答以尚留子弹于内,日前赴德,道出柏灵,有操奥人朗德根照骨之术者,延摄面影,即见枪子一颗存于左目之下,纤毫毕现,将请名医剖而出之,尚未果定。考奥人朗德根照骨法,凡衣服、血肉、木石诸质,尽化云烟,所留存镜中者,惟五金类及骨殖全副而已,术亦巧哉!】
二十二日(西八月三十号),中堂出自纽约行合,至前民主格兰德寝园,有宿草矣,为怆然者久之。从者以鲜花环进,敬悬墓门,循西礼也。富德立公子迎于松楸之外,陪同行礼既毕,中堂即造其家,答谢迎于舟次之盛意,兼请见其母格夫人。
二十三日(西历一千八百九十六年九月一号),李仪叟使相在美国纽约大海口。美国信奉基督之各教会,以各有播道〔教会各有主名,而各遗教友分赴他国播扬真道,总名曰播道会)会友在华,蒙中朝之怀保,兼承使相之护持,爱公举督理播道之诸名流,同参使相于行台,借申感谢之忱,礼也。领袖之士,宣读烦词一通,复出一笺,诵于使相曰:
各教会之在敝国,共有会友七兆七亿余人,先后选派七百三十三人远赴贵国,或为传道之牧师,或为课读之蒙师,或为疗病之医师。于设立教堂之外,共开学塾约四百处,塾中收得生徒约一万二千名。复辟医院六十处,去年腊月杪为止,在华男女之入院就医者共计四亿九万三千余名。
口诵毕,遂曰:
敝会中人各抱播道之愿,是以普天率土罔不有车辙马迹焉。然主人相待之优,屈计莫如贵国。是皆大皇帝之隆施厚贶,敝会五中感篆,终不可谖。
领袖之士复曰:
我教中群趋东海之人,非求贵国之利,亦非沽敝会之名也:又非奉人之指使,充间谍而购机密也。下士之功修,无与于大廷之政术。惟期宣述幸聆之好消息,以遍传于天下(即《新约》中之精义也);复推基督遍救世人之宏愿,借医术以救人身之疮痍疾痛;立学堂书院之属,以教人心之谬误愚蒙;犹未已也,冀人洗涤邪恶,以救其不昧之虚灵。职此之故,自视其当尽之职守,非列国之此疆彼界得以限之也。以一教通举世之万教,实与上帝真实无妄之道息息相关。敝会中人幸得真诠,断不敢据为己有。必仰体乎天父一视同仁之意,竭力宣扬。匹夫匹妇有不获与闻者,于我心有戚戚焉。而又不欲人之感谢也,天命属乎藐躬,罔敢陨越。
如通商然,万国懋迁有无,以羡补不足,人皆知有大益者也。又如格致家然,使万物之受治于人,而得其用,人亦知其有大利者也。惟传道也亦然,出其所有,分其所余,以公诸当世。诚念真实无妄之道,关乎天下者莫之与京,且关乎众人者莫之能外。通商、格致、情事虽与之相若,实尚嫌拟于不伦矣。
使相答之曰:
本大臣甚愿接见宏宣教化之诸君,又甚喜诸君来迎之诚意,而下怀缕缕,有宜乘机以告者。本大臣方将承大皇帝之命以谢诸君,而诸君以我国优特传教之旅人不致见恚,不知此皆我政府分所当尽之事,初非有见好之意也。诸君言出外传道非求赏赐利益,本大臣愿证此言可信。君等来华,既无微服潜踪密访机密之事,亦与国政无所干碍,且亦不侵犯官权,此皆信而有征,无些子假借语。
若以大道言之,本大臣恒谓基督之福音,实近于吾儒之圣道。惟儒教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基督教则谓“己之所欲,必施诸人”,用意似颇相反。要其旨归之所在,纵有异同出入,一任他人之评论,本大臣惟主二教相近一语而已。
又考贵国人论道之真源,每曰人一而可分为三:人身,一也:人性,二也;人灵,三也。身以医院救,性以学校救,灵以教会救。本大臣素佩督理此事之人竭尽心力,其吃紧为人处,实己一无缺憾。所惜救灵一说,儒教奉孔子“未知生,焉知死”之训词以为圭臬,故至今存而不论;本大臣亦不甚了了,不必多言。至于救性之善,贵国人来我国设塾甚多,俾华人得获读书之机会;且由是而知格致之学,兼能以一艺名家者,亦复不胜偻指。又若救身者,贵教会多设医院于我华,以施医给药诸功德,济行医卖药之穷。要之救性救身,实与救灵相辅而行也。
犹未己也。我华前遘奇荒,贵会友亲往放赈,不惮辛苦,不借躯命;贵国富家善族,则裒集多金,以助成功。此皆诸君之鼎力,本大臣至今感之。又有种贩鸦片之事,流毒吾华至无穷尽。各贵会深知其害,不但立禁烟会婆心苦口以劝英人,且思代除烟瘾之法以救华人。及遇诚心受教之人,必令先戒洋烟,始许列名教籍。华人受益,尤在无形。
若夫本大臣一己之事,更于贵会有深感者。本大臣前在日本猝受夷伤,乃蒙贵会在远不遗,代祷上帝默垂荫庇;本大臣得读祷文,深铭肺腑。文中且有冀望我君我民我国从此出水火而登衽席语,果蒙皇天恩佑一切转危为安。此种风义实令人天钦感,本国与本大臣何修而得之于诸君哉!
诸教士闻使相之语,无不畅然意满。领袖之士复道及:“美国待寄寓之华人不甚公平,颇招贵国之怒,然亦非美人之所喜也。有寓于美之客籍人,因妒生恨,酿成此祸,莫奈之何也。”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四页:二十六日(西九月三号),总理教会大善士数十人,公谒使节,为言久仰盛名,幸辱赐顾;且谢保护在华之教会,俾传道之士历年免于阻挠之害。节相谦逊不遑。因其纵言及于大道,节相谓:“孔子之道与基督之道,大略相同,惟一则‘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则‘己所欲者,必施诸人’,差有广狭之别。然孔子不又云‘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乎?”某西士对曰:“中堂特专就人事立论,自尔莫不相同。然人与人相接,仅人之一伦耳。基督之教,括天、人、物三大伦,广远高深,天下实无其匹。是故分人伦而为五,于天无涉,于物无与;而尚有人力所不能尽之处,人事遂退处于无权。耶稣教人,不但使之治人而已,凡人分之所应为,神即与之以能力,使之登峰造极,必有大奏奇效之一候。故其命弟子曰:‘汝往哉!遍传福音,上天下地之权尽赐汝矣!’诸弟子衍其薪传将二千载,即遇极恶之人、极难之事,而赖神力以默为佑助,积时成岁,阅人成世,必使万恶尽归一善,万难尽归一易而后已焉。夫孔子之道,犹车轮也。人知车轮之能转,而不知其何以转。耶稣之道,犹御者也。御者转其车轮,行乎万里。耶稣传其教法,遍乎五洲。欧美之兴,基于此矣。”观西士言,虽曰道其所道,其亦有道乎哉?]
诸会友散后,时将午正,使相赴商会公所之宴。席间陈设,多仿中华规制。四壁遍悬龙旗,间以美国之花旗,尤为灿烂。同席者将及百人,亦大会也。午点既撤,主宾循例举觞,共道通商之政,罄无不宜。(西报未之详记,亦甚可惜。)
旋有多人各乘马车,送使相至华人群萃之处。但见街市间人多如蚁,不能载驰载驱。使相等皆降舆步行,华人比户悬旗,欢迎贵使。下午,使相登车,车门遽闭,轧伤指甲,痛不可忍。夜间,华人特设盛筵恭迓,相君竟不能至,殊败兴焉。
二十四日,李仪叟使相在美国纽约海口。清晨,客来甚众,各报馆访事友亦联袂而来,使相依次接见。访事友各举其所欲知者,殷勤进质,使相随机应对,谦德弥光。但论及数年前美国限禁华人一案,似殊不惬于心,未免讼言共和党众及爱尔兰人(英人之同寓美国者也)之不合。且言华人之才品皆胜爱人,致遭妒忌,亦固其所;然为美计,正宜招致有用之人,乃皆袒爱而抑华,殊出情理之外。
或有以英事为问者,因曰:“中堂正来自英国,较之我美,优绌若何?”使相曰:“君本隶英籍者也。美国之人才皆从英出,孰优孰绌,岂使者之所能定哉?”(原注:妙语天然。)
午后,使相出行台,答拜美国前任驻华使者西华德大臣(西大臣由上海总领事升授。今上海虹口有西华德路,其遗迹也)。闲谈别后景况,问其何以消遣。西大臣曰:现充保寿公司总董(按,即谚所谓保人险者也)。中堂曰:“使者之寿,可托贵公司承保否也?”西大臣日:“按照公司定例,如中堂者,不敢承保。”中堂曰:“以余年迈而保不住耶?“相与大笑而别。
二十五日,傅相将离纽约而往斐辣特尔飞,亦美国通商大口岸也,距纽约英程九十里,黎明即起。卯正,寓居纽约之大华商五十人,整肃衣冠,趋诣行台恭送台旌。旋呈公备之银瓶一座,美国驰名之铁镄钠银肆所铸者也,使相受之。华商既退,使相将行,又念行台侍奉诸女伴皆颇敏慧,命取鲜花球人犒其一;更以新茗四箱,小影一幅,赠行台总经理人;其在台之书记,亦各赠小影一幅;佣役人等,则各赏美金十元。
方处分间,地方官毕集,群登马车,送至火车站,巡捕马兵沿途护卫。将入车站,先有华人无数,肃立道旁;既睹前麾,叩首至地。美人则目笑存之曰:“何自卑至此也!”使相旋率随员登美廷特备之公车,微特装饰之华无出其右,即前导汽车之高大,亦竟莫与比伦。辰正三十三分,地方官辞出,汽车展●效驾。公车一串,相率飞驰。
巳正,抵斐辣特尔飞,在路仅报时钟一点二十七分耳(纽约至斐辣特尔飞,略远于苏州至上海)。城中大吏及武职大员,闻使相行旌将至,先期各率国兵迎于车站,行效劳礼。民绅之贵者及斐辣特尔飞本籍人,亦复奔走偕来,欢迎使节。使相舍火车而登马车,驰驱于九达之衢,但见人烟稠密,气象万千。俄至美国第一尊严之地(一千七百七十六年,美议员聚议一堂,自立为民主之国,即名其堂为“立国堂”。堂上本有大钟,议定而钟鸣,更名其钟为“自立民主钟”。至今一百余年,凡过此堂而闻此钟者,无不欣然以喜,因视筑堂之地为清严尊贵之乡云),地方官群集于此,行迎客礼,循例互致颂辞。居民亦喜迓嘉宾,各于门首悬旗,同申忭悃。工商人等,即视同游息之日,相将辍业以嬉,而以得睹中国伟人为生平之幸事。地方官更导使相遍游各名胜。
下午,重登火车,向华盛顿都城进发。飙轮既息,使相降车,欲乘预备之肩舆出车站以登马车,盖衰年步履倭迟,不得不尔也。乃事有出于意计之外者。使相昨在纽约接见报馆访事诸人,道及爱尔兰人之荒谬。新报即备录之,爱尔兰人见而大恚。管理华盛顿车站地方之小捕官,正爱尔兰寄籍之人,遂严禁其所属巡丁,毋得为使相执役。美廷饬遣导迎之马兵官知之,婉商捕官,暂借四人以充轿夫,捕官执不许。马兵官乃属外委督捕舁舆,捕官又飞奔而来,斥捕出站。使相立待良久,行将缓步而出。管理车站人员目击捕官慢客,心滋不悦,急命铁路工人代充轿役,始舁使相至马车旁。出轿登车,驰至矮林墩大客馆,盖华盛顿地方官于此预备行台也。使相下车入室,于焉憩息,亦孔之惫矣。
二十六日,傅相在美国华盛顿都城之矮林墩大客馆。辰正,乘马车而出,京营守将饬派马兵夹道护送,迤逦至议院。下车入内时,则残暑未退,议员皆不入直,故院中阒其无人。使相入其藏书楼,纵览一周出,复登车至中国使馆。中国驻美使者杨子通星宪(儒)肃迎入座,互谈时事,留食午膳,即返客馆。美国大船厂主顾兰德来谒,倾谈甚久。
二十七日,小雨溟溟,久不开霁。使相本欲展谒开国民主华盛顿山陵,并访其故居,观其留名阁。皆以雨阻,不克出城。或语华盛顿留名阁体制于使相曰:阁高五百余尺,初筑时议取石之美似玉者合成宝相。美商闻之,无不兴高采烈,各就其通商之地遴选美石,精益求精。于是,或为琅玕,或为璎琅,或为玲玏,或为绣莹,或为●●之磨砻,或为郁镶之●确;或为●硞●礭之险峻,或为●●磈礧之●碒。不惜重金,多方罗致,纷纭辇运,以达美都,盖不啻宋徽宗之求花石纲也。而经营缔造之者,则又慎择良工,别构巧范,穷年累月,底于合尖。其色,则青赤黑黄,斒斓耀目;其形,则方圆凹凸,转折从心。而且旁设辘轳,上通輗軏,奇势陡绝乎云表,游踪直上乎天空。美洲不乏巨丽之工,盖至此而殆已观止矣。中堂为神往者久之。
下午,微露晴曦,仅能薄游于城市之中。凡公家之巨室,如国库,如邮政局,如各部院衙门,类皆甃石为墙,范镔作柱。又过赡养老兵院,规制亦颇雄伟。所最可惜者,民主以避暑出都,各大臣亦皆星散。一切深宫複室,尽皆严扃深锁;嘉宾莅止,徒为门外汉而己。然观九达之衢,尽融西门町而成,光滑如镜。倾城士女,多乘脚踏车以出,往来如织;亦有专为瞻仰远客而纷至沓来者。潞国精神,为之一爽。傍晚,言旋行馆。葡萄芽国驻美使者来谒,使相迎送如仪。
或有以脚踏车一辆为馈者。使相大喜,而又恨其不能坐也,请其人试行一周,并问价值若干,始称谢而受之。
二十八日,使相出自美都,率同随员人等登公家特备之火车,将往英属之坎拿大。至英美交界处,停车小憩,改乘马车,往观泥矮泇濑大瀑布。喷珠溅玉,注壑奔岩,悬天半之长虹,洗尘中之倦眼,使相顾而乐之,徘徊不忍去。瀑入溪涧,淫为大川,上架铁桥,可通车马。英官盛饰公车,迎于桥左。于是,巍巍相节,遂辞美界,而又入英界矣,夜宿行馆,供张甚盛。
二十九日晨,使相登火车至多郎都城。城中正赛小会,车抵会场门外,闭汽停轮。民间公举之多郎都巡抚,整衣出迎。坎拿大政府之领袖适在会中,因与在城文武大小各官,以及会董人等,相率迎于道左。冠裳之盛,一时无两。使相逐一接见,深致谢忱。既而改乘小车,入场游览一周。巡抚特就会中之厅事,饷以盛筵。席间互致颂词,使相并盛称诸董之设是会,益人神智,良非浅鲜。席散兴辞,已交酉正,遂登火车,将首途而往万古阀。盖使相预定回华之邮舰,期以八月七日(西历九月十四号)自万古阀放洋也。万古阀在多郎都之西,相距英程三千里(约合华里万里),连以铁轨,通以火车,屈计行程不过六日。费长房缩地术,向不过视为谰语者,今竟实有其事矣。
濒行之顷,送别者云蒸雾沛,毕集于飙轮电辐之旁,亦有报馆中人,各援笔纪其行色。英都《泰晤士报》馆采访使者,言于使相曰:“中堂自东土而来西国,行旌所指,直如上将之凯旋。我辈西人,乍悉星躔,即传电报。前途既知消息,无不计日欢迎。此非仆等之好为谀词也,各报所纪之事实,类皆足以证明。贵国古时诸葛之大名,其能如中堂之真垂宇宙哉! 至于此日之来坎拿大也,舍美邦之轨辙,而就英国之程途。我辈坎人喜觌节旄,亦不啻红旗之报捷,惟祝中堂一路平安,回国之后,重掌大权,振兴新政,于以中外褆福,千秋不朽,岂不美哉!”使相称谢者再,火车已汽笛竟吹,遂各挥手而别。
八月朔(九月八号)至初六日,使相皆在车中,晓夜遄行,无可纪载。惟知每到一车站,地方官吏道左承迎,恐后争先,皆以一见丰裁为幸。使相亦欢颜相问,几忘行李之艰辛。其至汇泥钵也,接阅英国总理坎拿大事务大臣电报,内开:
英廷以李某奉使远来,善全交谊,特赠头等职衔,用示嘉赏(按其名曰“印度类宝星”,而统称之为“大星”,盖英廷不轻予人之懋赏也,其二子李(经方)、李(经述)及译员罗(丰禄),亦宜赏以职衔,皆以宝星为标识,其各袛承,钦哉。
使相即嘱罗稷臣观察拟就谢表,电达伦敦,敬承骏惠。又发一电致英政府云:
李某今在坎拿大途次,深感地方官谒诚迎进之盛意,藉非贵大臣风声所树,其何修而得此哉!至于坎拿大之铁路,为天下第一大工,各国罕有伦比,且于贵国大有裨益;万一遇有战事,又可借之以匡海程之不逮,本大臣铭佩于心,永矢弗谖也。(按:俄国因见美洲此路,激而成鲜卑绝大工程。)
初七日(九月十四号),使相乘火车至万古阀。邮船公司主人闻报,恭迎车次,奉异登舟。舟中预备一切,无不妥洽。万古阀地方官先迎后送,情文周浃。更有华人无数,从美境及各处而来,拜送节麾,诚敬无比。舟将起破,海中驻泊之英巡舰鸣炮恭送。使相向坎拿大大吏辞行,其末语有云:“本大臣水陆所经,历承优待,中心感激,莫可言宣。至于沿途所遇之景色,忽而热如盛夏,忽而冷似严冬,雪海火山,无不备见,其为欣幸,又岂在寻常意计中哉!”俄而汽笛声喧,舟出大洋,遥指日本国进发。盖环绕地球,将周遍矣。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五页至四十六页:初八日(西九月十四号),自饭考佛乘美国太平洋轮船公司船赴香港。所经东洋横滨各海口,未登岸。
【二十六日,由横滨乘“广利”轮船到天津。文自制军王夔帅、武自提督聂军门以次,皆赴唐沽、大沽一带,恭近使节。唐沽、天津两车站,支搭彩棚,悬挂灯彩。工部局及各西商亦结棚幕,遍悬各国旌旗,中挂龙旗,如众星之拱北。至晚,使节未至。
【二十七日,晨,德律风传语,知“广利”船已入大沽口。炮台、兵舰及各队,均鸣炮排枪以致敬。使节既至唐沽,相为慰劳。十点钟,乘花车赴卫。十一点钟,抵河东车站,与中西各员接见毕,登舆入河北行辕。
【九月初二日,王制军设音尊于海防公所,为节相洗尘,以次公宴。
【十一日,节相赴都复命。既抵京,仰蒙召见。
【十八日,奉上谕:“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钦此。”】
美招附论
天下教化之古且善者,向推儒教。乃由今计之,儒与释、道二教合而为一,仅得四垓五京人。基督教合耶稣、天主、希腊三门,竞占九垓人。(五洲生齿,约共一千五百兆人。如上所记之外,尚有八京人则为回教;其余皆尚未受教,西语名曰“沛根”。)似此信从之众,更有仁君谊辟,名将贤相,亦多奉以为宗,知必有足以兴国、足以服人者。
李中堂翰林老辈,前无古人。儒者仰之,不啻泰山北斗。而能通权达变,为儒教与基督教通郑当时之驿。试读上篇作答诸教士语,断非谬执偏见者所能梦见。美国诸教会报全录其语,复各以己意为之跋。今选其尤关紧要者,附以中堂在英时与教会酬酢诸语,节译数首,颇愧不文。然意倍词前,有教无类,既足征上相睦邻之雅,亦未始非华人借镜之资也。——丁酉季秋,蔡尔康识。
○美国教会报云:中国大臣与我教会中人觌面倾谈,道及儒教之圣道与基督教之福音,颇似同条共贯;惟一则“不欲勿施”,一则“所欲必施”,为各别耳。窃谓若使专就人伦立说,基督教固别无表异也;然而基督之道,上通乎神,下格乎物,中交乎人,非他教之偏而不全者比也。犹未已也,基督所立之道,不但纲举目张,俨使人有规模之遵守,又使人得默助之力,见义而能勇赴,有豫冀之恩,有志而可竞成。故推究到极至处,儒教与基督教之别,实在于生气之有无。基督教活泼泼地,遇事皆兴高采烈;儒教则冷清清地,见端惟居敬主静。而国家益虚消长之机,亦即于是判焉矣。
○又一教会报云:孔子云“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固本诸忠恕之心也。然自吹毛求疵者观之,行一事而必先衡己之愿否,恐私意将自此而萌;且穷其不愿勿施之所终,又恐流于寂然不动之大弊。若基督教之“欲人何以待己,己即以是待人”,实有大相径庭者。
基督以上帝为万民之父,即以万民为己之弟兄。于是,人与上帝欣合而无间,人与人亦维系于无形,而以二语为紧要关键,曰“竭尽心力以爱上帝,即推上帝普爱群生之意,竭尽心力以爱人。”爱人奈何?推己之所欲以与之而己。爱人者人恒爱之,上帝亦以其能爱人也而爱之。天虽远,万民虽疏,彼此有一爱以相连结,而远者近,而疏者亲。以是而笃天伦,天人之交,有合而无离;以是而敦人伦,人与人之交,有推暨而无界限。
异日者,基督之道大行,万国往来,互敦仁让,皆以“所欲必施”之一念基之。而天下永无兵革之灾,则儒教之所谓“不欲勿施”者,亦无乎不寓其中矣。若夫儒教之专讲人伦,以“爱由亲始”为主,揆诸上帝“一视同仁”之意,又恐有公私广狭之不侔矣。
○美国教会报又云:我辈闻李中堂猝受夷伤,深恐中国失此重臣,日本难成和议,中日生灵之涂炭罔有终极;因共纠约同志,竭诚祷告上苍,默垂荫庇。此特出于公爱之一念,不求人知者也。至若教会分遣善士远传真教,绝不与人家国事。我辈复共议禁烟良策,冀拔华民于苦海之中,历年以来,孶孶不倦,乃己尽邀中国大臣之明鉴,是皆我辈所深慰于心者也。
○纽约《日报》(此报月出一卷,以“日”为名,喻其明也,前译作《太阳报》)云:中堂称道教会之语,出于中心之珍爱,非面谀者比也。教会诸善士,甫于中国大臣之口得此绝好见证,深幸历年来之苦心孤诣,不致湮没而不彰矣。
○伦敦电报云:中堂至坎拿大,会晤英人,使译员代问曰:“贵处初征华人丁口税,每年以美金五十元为率;今闻议院诸君欲骤增至五百元,其意何居?”顾未知若何答复也。
○李中堂之驻节英都也,英国播道会教士十一人同时晋谒行辕。领袖之士既呈颂词,复白于中堂云:“我等十一人,分隶十一会,各会皆有教士在贵国播扬天道,度贵大臣早知崖略。我等今各膺本会之推举,特来迎谒。喜见贵大臣游历各国平安悦豫,不必沥述传道之事,亦不必畅论宗旨,增贵大臣酬应之繁。惟窃愿有所陈谢者:敝会遣人至华,于劝人向善之余,更举行医、教读诸善事。历承贵大臣妥为照料,优加保护,俾侨寓有安居之乐,出游无阻滞之忧。我等略知华人中颇有不悦于心者,幸仗贵大臣之福荫,始共懍遵上谕,恪守官示,教士不致因行善而遇祸,愚民亦不致因滋扰而罹刑。敝会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惟祝贵大臣寿算绵长,精神矍铄,长途跋涉,诸事如意,其旋元吉,纯●尔常;且今兹快赋壮游,诸葛大名遍垂宇宙,回国之后,本其无穷之阅历,分外光辅王室,以成不朽之盛业。我等更虔求上主赐贵国以绥安隆盛、日进无疆之景福,而我等所传之道,又堪以襄赞高深。是所谓中外蒙麻,遐尔一休者也,惟贵大臣鉴之。”中堂称谢不置。
○英国教士之创为禁烟会者,既呈笺于中堂,复使人踵门求见,而嘱中国使馆马格里参赞为先容焉。马参赞承中堂之命而对客曰:“余本愿多得宽闲之岁月,以盘桓于贵国。所奈程期迫促,酬应纷繁,不能腾出寸阴,奉攀清话,私衷抱歉,莫可言宣。抑别有说者,诸君即不吝玉趾,鄙人得陪奉清尘,而于贵会筹措诸事宜,似非作客之身所得遽行启齿,惟有纫感五中,敬承云天之高谊而已。至于贵国前派查烟人具报贵议院云,印度鸦片之入华与否,惟视华人之自愿。侧闻诸君之所垂问者,实在于是。要之,此语之为虚为实,鄙意之何去何从,是行皆不便明言。诸君解人,当不责鄙人之谢客也。”
〔附录〕
归轺新论
丙申八月廿八日,李中堂安返天津。薄浣征尘,即乘火车入都,恭复恩命。仰蒙皇太后、皇上召见,慰劳有加。九月十八日,钦奉上谕:大学士李鸿章着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钦此。伦敦路透电报总新闻馆接北京访事人电信,以为其职如各国宰相之管外部,凡与外国交涉事件,得以独断独行;从此中外无隔阂之虞,东西有会通之乐,巍巍望国,振兴可旦暮期也,不禁喜出望外。惟京电后幅,言中堂游于圆明园,奉旨交部议处,则又深以为异。及路透分电各报馆,凡关心亚东时局者,铺笺横锦,摇笔散珠,或动色咨嗟,或长言咏叹,或欢欣鼓舞,或叱咤惊疑。类多语有统宗,辞无支蔓,亟盼太平之景象,冀符提福之嘉祥(总署门额大书“中外褆福”四字)。选译原文,敬贻当轴。——丙申腊八日檠畔,缕馨仙史蔡尔康记。
○伦敦《特报》云:李中堂吉旋复命,遂以首相而莞外部。英人闻此消息,大都心满意足。彼此偶语之际,皆曰:中堂在英时,凡所坐而言者,今必能起而行也。中国大臣,不乏老成硕望;而具大见识,开大智慧,展旋乾转坤手段,扶中国以趋前路者,断推中堂一人。业既独掌大权,必将亟图整顿护国之谟,兼筹推广通商之道。从此中国浡兴之势,日长炎炎;各西国向忧臲卼之心,于焉大慰,真佳音也!至于电末议处一节,在西人观之,皆讥其甚不相符。特在中华,则不次之迁,往往间以不测之罚。华官同日拜命,要皆视为故常。中堂荣辱所关,大抵亦复如是。只惜电文简略,外间传闻异词。英人各贡所疑者,己籍籍然入于余耳矣。
○英都《泰晤士报》云:得华都信,李中堂擢授外务大臣。即此以观,“天朝”(原文之义如此)办事之规模,大有更新之气象。遂举并世罕俦之贤相,加以亘古未有之尊衔,是可喜也!夫京中人之所谓“外夷”者(亦即原文字义),与华人互相往来,自一千八百六十一年(咸丰十一年)英法敦迫立约之后,特设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始也。然以堂堂一衙门,不过界于大皇帝与各国钦差之间,如锦屏之略遮风色,未免大题小做。故虽督以亲王之贵,设署派官,然遥遥三十五年来,仅露其勉从人请之形容(初,西人通商于各海口,遇有事故,问诸疆吏,各自为其风气,莫知适从。各公使乃亟请于朝,特设总理衙门,且言尊主权而立国体,兼杜太阿倒持之渐,惟此衙门肇其端云),收效实不甚宏远。今若真能力除是署之旧气,而推心置腹于合肥一人之身(言合肥者,以别于高阳也),外交一切机宜,仔肩有属。吾知欧洲美洲各国与亚洲之日本,一介行李来相商榷,必有使主宾同被其福,而东西交畅于怀者,此诚中国前进之初桄也。
合肥既膺重任,本平生之识见,显素具之材力,乘难得之机会,成垂暮之志愿,恢恢游刃,定必有大过乎人者。特其次第奏功,从何入手,吾辈未能洞悉,亦无从蠡测。更不知向日之总理衙门依然矗立乎?总理衙门诸王、大臣仍各有干预之权乎?搔首问天,实在于是。 然静言思之,合肥返自欧美,即拜恩纶,仰见大皇帝明烛重瀛,实期遥合乎西土之善章,以弼成乎中朝之郅治。所未敢遽定者,或出以勉强,或流露于自然耳。若就合肥言,固向乐与西人相周旋,而同心敦睦者也。纵有人疑其面从心违,不甚可以倚仗;然今岁远游海外,凡其所博问而多识者,华人四该中实无其匹。泰西国强壮而人灵活,合肥又皆了然于心。同品诸大僚中,亦无能齐驱并驾。犹忆合肥在英之际,与英人上下其议论,聆其愿兴之新政,多有益于国计民生,惟谓今者手无斧柯,无从施措。而其乘时得位、雷雨经纶之素抱,已跃然于言外。今则有其职、有其权矣!
合肥又常言于欧人曰:欲谋中国之巩固,必先练水陆之新军。其至吾英也,多论酌加关税事,欲废值百抽五之津约,而增至值百抽十以为率;且援引去年英让日本之故事,期在必行。余谓中国即未必以增兵为急务,而未始不愿开增税之利源。合肥两事兼权,凡皆以振兴中国,俾成日进无疆之隆轨也。今为外务大臣,必将见诸施行矣。更就吾英言,英人在华之商业,实占各国十分之八。华人欲增税则,关系实非浅鲜。窃恐若无酬答,甚难如愿以偿。但合肥既握大权,当能使吾英于通商一途坦然无虑,更实能推广内地商利,英亦无不愿增税之理。今银价之贱于前者,不止十分之五,他事亦有变动。略加税则,无碍商情。何况日本实己增税,中国即藉以为词,英又无厚日而薄华之理。但日本实能安我商途,我之所得,适如所让。中国若冀我之让,而兼为我图所得,则善矣。
○伦敦《颇使得晨报》闻此消息,亦著论云:中国直隶总督历聘欧洲各国,洗眼于云水光中,分外炯然朗照。且辞别时曾言:“铭诸心而挈以归者,西方之善教也。”迨座船将离英岸,复言:“英国智慧无穷,财产无穷,权利无穷,皆出于本大臣意计之外。”遥想总督当离美、离坎拿大之际,亦复作如是想也。
夫求人才于中国高爵厚禄之中,复能洞晰友邦冀望之事,知若何因应而睦谊斯敦者,惟直隶总督一人而已。今闻荣膺外务大臣之职,必能本其平生阅历有得之道,与列邦相亲相爱;于以奠东土于泰山磐石之安,且不第免于衅起邦交已也!总督坐镇畿疆,垂三十年,国计民生,无日不潆徊于方寸。一旦总持外部,必能辅助朝廷,将见行政通商交受其益。中国之兴,基于此矣!
○英国《士丹特报》云:中堂到此地位,必可大行其志。英国及他国各报馆接此消息,自已争贺之矣。然愚谓有不可奢望者。大清定制,无一人专一部之权;况六部之外,从未闻有外部也。中国制治之道,如瓶之有塞,如门之有限,如机器之彼此相连,断无豁然贯通、独力支撑、有志竟成之一候。
或谓华官之大弊,在于见利忘义,此固不可以一概论。特官亦犹是人耳!人行一事,他人视之,疑其奈何如此,且竟可责以不忠不智,岂知试问其故,实有不得不如此者。要之,中国束缚贤才之苦,实难跳出圈外。中堂虽位尊望重,然欲副西人所期,深恐为时尚早。即使圣明在上,果以重任付于一人;彼睨于其旁者,既无中堂之才识,自不能知其勇往精进之善,必将出其疑恨之私心,大与中堂为敌。谚云:“独木不成火”,中堂奈何?中国奈何?
○英《三者姆四报》云:闻李中堂奉命为外务大臣,中国“先睡后醒”之论(此论作于曾惠敏公使英之时,盖已遥遥十载矣),于是为不虚作矣。但我未曾得详报,亦未知曾否到新任?其职守权柄若何?前设之总理衙门,或竟行删除,或仍以联接?仅据电达之寥寥数字,实属无从悬揣,倘使李中堂真能手握大权,真如英国及西方各国外务大臣之职掌,从此中国与各外国觌面办事,中外皆获大益,断无疑义。
○夫中国之大害,在乎有可兴之势而筑坝以阻之。新大臣果膺重任,能掘坝而去之与否,在乎旧总署之尚存与否。旧总署者,夹于大皇帝与各钦差之间,实阻中兴之大坝也。中堂而仍与联接也,则坝上加坝而己。是故我辈得此消息,不啻一个闷葫芦不曾打破,毫无所知。惟知中堂回至本国,大皇帝擢而用之,不致于向日之投闲置散而己。其实在之所任,或能久任与否,俟接邮信始能详哉言之也。
○(搿罗勃(译言全地球也)报》云:日前在英之“天使”(原文如此,为敬为讥,吾不敢决)今升新任,实可表明自西祖东之后,皇上甚重其人,而俾之克显其才也。回溯中国历来出使诸大臣,航海而归,大半皆减削其权,或更尽失其权。独至中堂,则反增益之。虽未知其用此增益之权者究竟如何,然逆料似此显官,秉性既极聪明,遇事复多阅历,近甫环游地球各国,更大扩其识见,一旦使总外务,超出于前在总理衙门行走之诸公,当不可以道里计。苟能出其蕴蓄,辅弼朝廷,非中国朝野上下无疆之福哉?
○英京《电报》(报馆之名,言其速也)云:余友客虎,曾游中国,曾识中堂,且具有远见者也。今接华都之喜电,与我英似大有关系。余因使人问之,客虎对曰:“李中堂真任外务大臣,关系实非浅鲜,且诚中国新开之孔道也。北京向缔邦交,悉归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处置。质言之,凡入此衙门者,不论堂、司各官,实未谙各国之事务,‘总理’云乎哉?(恭邸聪明正直,晓畅新学,洞烛远谟。曾惠敏公使于四方,有德有言,不辱君命。皆总署一时之选也。客虎竟一笔抹倒,大属失辞。)
“今乃钦承明诏,特选中堂,是殆举历代未有之专权,属于一人之身也。且此一人者,实中国寡二少双者也。而又值身绕地球、目击新机之会,十万里遇归华海,大皇帝适当其时而用之,惠此中国,揉此万邦,懿欤铄哉!
“李中堂之使于泰西也,国计民生,日往来于方寸。故遇有可裨益之事,穷日夕之力以察之;其遇未能洞澈之处,竭口舌之力以问之。仆尝陪奉清尘,快聆謦欬,觉其殷殷请益,不第不耻下问而己,且更有兽于问、巧于问者。而其所己知者,则又出人意料之外。信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使者又问曰:“中堂前在我英商增关税,似欲我英闭目而许之。其论内地厘金,则许自行沙汰。不识能决其必成乎?”客虎对曰:“中堂今为外务大巨,厘金则为中国内政,其能兼主与否,吾不敢知。然料中堂必将昌言于朝曰,当今之时,处今之势,不得不先筹国帑;然欲裕国而仍不病民,惟有倍征新关税钞之一法。因复言曰,西国若许我加征关税,我必报之以除厘金;即或不能尽除,亦当去其太甚之弊。夫厘金者,呛商人之喉之石灰也。国家年中所得既不甚多,而又为外国商途之大坝。我等深知之,中堂岂不能剀切以道之?至于厘金之外,又有铁路一事,为中国绝大关系之所在。中堂在英之日,曾明击鄙人曰,中国今欲整顿一切新政,惟铁路为第一枢纽。即以厘金言,厘卡委员之舞弊,固属可恨,然亦必藉铁路告成之后,全国先自通其脉络,再谋除此巨蠹,始克胜任而愉快也。”
傅相游历各国日记卷下
节相之游欧美也,五洲列国皆疑为加税、密约二事;故各报馆崇论闳议,累牍连篇,而不惮反覆以申明之。爰录左方,以广公见。所系乎政治者甚大,幸勿目为明日黄花而漫视之。 今之谈洋务者,不曰联俄拒英,则曰联英拒俄。中日之役,英人袖手;而俄仗义执言,还我辽东,此前说之所由来也。英人之官于中国者、商于中国者、传教于中国者,日日发论,日日著书,与夫英文各报之翻成中国文者,其言皆曰:天下仁义之国,莫若英国;亲中国、爱中国、欲保全中国者,莫若英国。中国人习闻之而轻信之,以为是实亲我、爱我、欲保全我,此后说之所由来也。偿款议定,国用困蹙。乃以上相持节聘列国,修好之外,兼及议加税则一事,改值百抽五为值百抽十。此议若行,每年入款,可增千余万。论者以为,欧畀界也。而果也,请于俄,俄诺之;请于德、法,德、法诺之。向之论者,以为事垂成矣,而不意沙侯之一言梗全议也!
当俄之诺也,非有爱于我也。中国之商务,俄不过二百分之一。而所认中国一千六百万镑之国债,以关税为质;其愿中国税入之多,固宜也。当德、法之诺也,亦非有爱于我也。彼固灼知英人之必不我许,则何乐而不以此市恩于我,而索我以他种之权利也。英之不我许也,亦不必遽然示我以无望也。外部则言权在商会,商会则言权在上海商民;明知我之无他权力、无他言论,以与彼相持也。是故税而不加,固为害也:税而能加,亦未见其为利也。何也?彼以千余万之入示德于我,而我宁能无以为报也?由斯以谈,人之亲我、爱我,欲保全我也,何如矣!
吾闻之,公法家之言曰:凡世界之内,名之为国者,无论为强大,为弱小,为自主,为藩属,无不有自定税则之权;或收或免,或加或减,皆本国议定,而他国遵行之。他国或苦其所加过重,只能饬令商人不运不售,而不能阻人国使不加;只能倍加我国运售彼国之入口货税以苦我,而不能因我之加税而以兵力相见。此地球万国之所同也。是故约章与税则,两者各不相蒙。约章者,两国之公权也:税则者,一国之私权也。中国通商之始,情形未熟。英人阴谋以给我,盛气以劫我,令将税则载入约章;于是私权变为公权,自主成为无主,以至有今日之事。人之亲我、爱我、欲保全我也,又何如矣!
又闻日本当通商之始,其不熟情形也,与我同;其见给见劫,而误载税则于约章也,亦与我同。而近岁与诸国换约,税则自由,无以异干他国。而我今日者,以小国所能自有之利权,我乃低首下心求之于人而不可得。人亦何厚于日本,而薄于中国乎?孟子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不务自立,而欲倚他人以为固,则谓之求祸而已。故有以联俄拒英之说进者,吾请与之言波兰;有以联英拒俄之说进者,吾请与之言印度。
〔以上《时务报》馆梁启超《加税论》〕
中国所借洋款,均照金价合算。今欲修筑铁路,及将军务时所遗水陆各军另加整顿,在在需款,债台又必添筑一层。就现在己借洋款算计,仅息银等费,已岁需二兆镑;添办军械所需,至少又须三兆镑:共计五兆镑。此款中国将如何筹画?若仅加进口税,所计似未尽妥。要非畅行出口货物,不足以济事;因仅加进口税,所入不足以偿息银及购办军火之用。中国无论进口何物,非以金购,即以货易。若以金购,则中国所纳之税,向收银不收金,两不相抵。若以货易,则所抽土产之税愈重,出口之货物必愈少,即进口之货物亦愈减。
兹请试言其故:凡国用所需,各国均向百姓抽税拨发。惟出产之物,若抽税太苛,则百姓所种预备出口之物必少。或曰:中国所入土产税银,即可运之出口,以偿息银而购军火。此言诚然。讵知所产之货,因税重不能获利(即国家赖以出口付息银之货),百姓必改种他物;而他物又值欧洲价廉,不宜出口。况出口货价,非由中国自定,须由与中国争利各国所定。即该货在中国时,其价亦为与中国争利各国能出售之价所定(如中国因税重欲加货物之价,而此物在与我争利各国止售八十金,则中国之货只能因之而贱;是中国货价不能自定,而为与中国争利各国能出售之价所定也)。然则所借洋款,其清理之法,要惟畅行出口货而阻滞进口货耳。
中国政府向重农而轻商。其所以轻之之故,以商贾贩卖之货,非人所必需之物;爰轻其业,而重其税。试问天下无商,谁市土产?无人市土产,则中国将何以清其债款而购其军火哉?然则加税办法,若不问商,将问诸谁?商固不可轻也。若与熟商,必曰加多进口税、豁免出口陆地各税,而鼓励工业也。中国各省所入之款,各归各用。其所入,皆货物经过各省应还之内地税、中国厘金。若与欧洲各国之奥格曲劳税(进城税)相若,本可不必干系。而西人现在所争者,以货物运到某省自应纳捐,而所经各省不得抽厘。此层照现行条约,实在应争之列。所有内地半税则照凭此即可逢卡免厘,法亦未尝不善。若华官果能遵照办理,西人自无闲言。其如各省往往故意为难何?中国政府向来办法,为西人所深知,名虽出示颁告各省,实在并不欲其照行。嗣后不论何时吏改税则,西人情愿按价每百加抽若干,存在驻京使署,作抵华官应抽各税款项。
中国向章,货物由此至彼,通商口岸除付出口〔其实并不出口,不过换船而已)税外,尚须另加半税,谓之子口半税。所抽数目,与内地半税相同。该项子口半税,若作为内地半税,西人尚可满意。惟付出口税时,复须另加子口半税,实属太苛。将来更换税则,该项子口半税,应即删除。
货物抽税之法,不可按货价(即按价值百抽若干之谓也),而须照货物分别定税。使应付税数目,各商自能核算,不致受华官欺蒙之弊。譬如各商欲将货物运至某处,应纳内地半税若干,一算便知,则官吏无所试其伎俩。华人之出仕也,由捐纳;其补缺也,由贿赂。经手之款,上下侵蚀,意中之事。弊端百出,最难防范。所有商贾应纳之税,照前办法自知算缴,虽不能尽除勒索之弊,亦未始无补救于万一也。
中国之进口税,不难加至值百抽十五,十成作为关税,二成半作为内地半税,又二成半交存驻京使署,均由海关分项照抽。洋药应与他项货物,分别另行办理。此项货物,即中国按价加至值百抽五十,西国亦可不问。印度政府洋药一项岁入五六兆镑,中国亦应准其分肥。况此物之有损无益,非中国所必需。加之中国既自栽植,英国若不生忌干系,本可如印度之独擅其利也。再,货物进口,若照以上办法各项加税,则进口之货价贵而销路少,当足以补中国银钱流至外洋之漏卮也。
中国果照以上办法,所入之款,比前可多二三倍。惟加进口货税,尤必先有所以加之之法。其法惟何?曰:畅行出口货耳。本地税中国不论如何抽法,西人可不干系。应争者,货物由中国此处载至彼处,但须请内地半税执照;该项半税在某处完纳后,其余各处不得再行抽税。不数年前,法、意各国由中国寄购蚕种,自行养蚕缫丝,借此获利。今则意、法各国缫丝之利,已为中国所分。因中国现在自能缫丝,但售所缫之丝,蚕种不复发卖。此于中国大有裨益,因缀丝所需工费非中国所给,实系购此缫丝之国所付。今出口之缫丝,若能做成织绸之丝,则又胜一筹矣。若由织绸之丝而织丝缎出口,则尽善尽美矣。
中国丝业之胜,犹其茶业之衰。其所以衰之故,以中国不能争机器之便,及印度工价之廉耳。此国制茶用机器、出口无关税,彼则用人工而重税,孰轩孰轾,固不待言。茶业既坏,所有从前茶商,均须另行改业。其无业可改者,即入游手好闲之流。中国若犹昏迷不悟,不速将土产格外轻税,使无业之辈易谋工作,则内乱之患,必有甚于今兹者。此等内乱,欧洲鲜有之;而中国则此处未己,彼处又起,将弹压之不遑,岂复能整顿商业哉?
本地制成之货物应如何抽税,与此项改更税则,自行另议。据华官管见,各货均须纳税,制成之货物岂能独免?惟棉花、茧子,如不出口,向不完税。若以棉花、茧子制成之货物,即须如棉纱、丝绸,进出口一律抽税,不免苛刻。况制货所用之料,已在出产之处完纳内地税,并由该处发出之时照完半税,理应不再另抽。若必另抽,所定税则,亦必比外洋载运进口之同项货物较轻。以本地制成之货,向无捐输之说。再棉花制成之棉纱,与茧子制成之丝绸,物类不同,税应轻重。所有制成之货物应抽之税,应由熟悉情形者斟酌妥定,方足以昭公允,而舒国用。
〔以上上海《字林西报》〕
李傅相此次来英,其主意在请英廷增加进口税则,以济急用,而裕国库。中国所借洋款,共计三十八兆六十一万镑(约合华银二百三十一兆六十六万两),均以关税为质。仅以息计,已岁需一兆七十二万三千六百五镑(约合华银二百三十四万一千六百三十两〔案:应为华银十兆三十四万一千六百三十两〕)。查一千八百九十五年,各关收款计银二十一兆三十八万五千三百八十九两,约倍所需息银之数。其寻常国用,除贩灾荒、平内乱、治黄河、意外之款各项外,计养旗兵凡银七兆两,内务府经费一兆两,又喀什噶尔、精奇里、甘肃、齐齐哈尔、满洲、天津、云南及广西等边防各兵费五兆两,另加黄河岁修二兆两,共计十五兆两,合二兆五十万镑,并不为多。所收厘金,足抵此款。厘局所入,实不止此数,约可三倍,至少亦倍之。惜盈余悉入官员私囊,所谓厘捐,即内地各税,最有碍于各国商务者也。
地丁每年本可征收三十兆两。但除因早灾水荒豁免外,据官所报,岁入至多二十兆两。此项地丁,官员多征至五倍十倍不等,曾经侍御屡奏上闻。西人游历各省者,探听此事,金
谓所奏属实。多征之数为各省政府所侵蚀,由于养廉之薄;又为仆隶衙役所剥削,由于薪工之微所致耳。
盐课入款,比厘金尤巨,几与地丁相埒,其弊亦较厘金地丁为尤深。所收之款,侵蚀更甚。解入国库者,不过十兆两,盖仅实收之数成耳。其余巨款,又为办盐务上下人等私肥己囊矣。前项盐课地丁,目前非西人所得与闻。及至国库奇窘,中国将有不得不整顿之日也。是以为我国计,莫若听其自然。我既不稍干预,则各省大员无忌心,属员无怨言,而无与洋人为难之意矣。
论地丁、盐课宜如此,至于厘金,今有一法,事半功倍;不独可倍添国家入款,并可推广各国商务;既极便宜于洋商,又有大益于华民。至法之有碍大小官员出息者,另有他款以补足之。其法维何?曰:允加进口税(如不能照现在税则加倍,或加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亦可),尽除中国现行之厘金耳!此事之易于举行,洋药办法,其明征也。一千八百八十七年,我国允将洋药重厘一律改归海关总收,所有区区进口税,仍照数完纳。如此办法,该项烟税,顿成巨款。一千八百九十一年,竟收至六百二十万两之多,既可见此设想之法易于举办,亦足见中朝如有意禁止厘金,亦不难遽行革除。缘自此项税银改归海关之后,所有厘金与洋药为难之处,绝无所闻。即有一二总督为人所惑偶尔为难,总署立即电止,皆确凿可考者也。
英商初闻此法,必以利少弊多视之。实则除正头进口应另拟妥章,免被中国本地纺织之布所困外,其余不必过虑。惟所加之税,将来定章,西人必须有权以主持之;使内地久后如有抽税情事,我仍有法以阻止之。如是则中国东西南北,旧禁废弛,各国商务,无有不蒸蒸日上者。商务盛兴,则国富民足,而各国驻京使臣与总署,亦可免许多口舌,岂非一举而数美备焉者乎?再,加税所入巨款,应提出各省向来岁入之十五兆两,以补其所失之利。则各省官员不独不以海关为仇敌,将以海关为彼之知己。果能照办,亦未始非中国兴利除弊、整顿度支之一端也。
〔以上伦敦《东方报》〕
西七月二十二日,门哲士商务公所会议时,将香港公所五月十六日来文呈案候议。该文内开:“李傅相赴欧洲主意,系求通商立约各国准加进口税则。该公所意见,以税则加成尚属可行,惟须妥定章程,所有内地各税即半税尤须一律豁免,并求豁免切结,以保其格守无违。至税则应如何改法,颇费踌躇。深望税则未改以前,英廷务使有关系此事之各公所抒陈意见,尤为至要”等语。
门哲士公所商议后,决定具禀请问外部:中国政府是否有加税则之求?并将“先与有关系此事之商务场中熟思审处,然后再行应承增加税则,方为公便”一节,一并附陈云。
凡办交涉,百姓原得与闻,乃前两年遽行更张,甚可异也。忆英国与日本更换条约,名为更换,实则新立一约。该约与侨居日本之英国百姓,人人大有关系,而政府并不与在日本之英人先行商明。盖此事早经应承,及将实情告知百姓,百姓不愿,己无可挽回矣。
今则中国申请更改税则,伸得稍有盈余,归还债款:而办理此事,则已另有新法矣。因沙列不雷侯爵告李傅相云,政府虽以加税之事尚属近理,但必须先与上海及各处商务公所商妥后,方能允可等语。如此办法,实属分所当然。昔者政府所办交涉,百姓茫无头绪,而事已定局。现在居然亦准百姓置喙于其间,但愿商务公所及商务总会各言其所欲言也可。
(以上伦敦《东方报》)
驻扎印度、中国及英属各处商务董事拟上英外部大臣之禀稿,内述中国进口税及厘金各事应如何办理之处,已经门哲士得商务公所于上月三十日各总办寻常会议之时,公同核准矣。查李中堂前次在英时,曾恳英国准其将通商各口岸所纳进口税,自值百抽五加至值百抽十。是以商务董事有此上书之举。书中所载,大旨谓英国商民之在中国者,皆以厘金为不便;中国如愿将抽纳厘捐章程照董事意见更改一层,约定之后,英国政府方可允准增加税则云云。 兰格司夏商民所论增加关税利弊并所陈意见,勃来克剖商务公所亦于上月三十日缮就禀稿,即拟照此察复外部大臣沙列不雷。察中大意谓:
英国货物进口至中国者,若能革除厘金,而在海关一总纳税若干,于商最便。中国若不能照此办理,兰格司夏商民即不愿加关税。闻该公所有委员数人,其意但能革除厘金,即使关税加至值百抽十,比之现在办法,纳关税之外尚须复还内地各税,亦较胜一筹也。
(以上伦敦《东方报》)
昔日本占据辽东,俄国责令退还原主。此事中国如何酬俄,关防甚密;虽办交涉最老练之官员,亦莫从探悉其底蕴。今为路透电局所知(日本接路透电称:李傅相许中俄铁路相接,并无约,亦未割地;求加税则俄允可,德观英之意见何如再定,法伤驻京使臣V侯核夺。又称:沙侯以改税则必先由上海及各处商务公所许可英廷方能允准等语,似有不足凭信处,《捷报》因此著为论说),岂该局果有出众之才,抑亦道听途说耶?据路透电称,李搏相许俄铁路在黑龙江及满洲之间与中国铁路相接,而并未立约,亦未割送口岸等语。是俄凌辱日本,冒与决裂之险,仅为欲与未兴工之中国铁路相接,则俄之愚真不可及也。彼时俄国若欲从中取利,但以虚言许华,何求不成,岂必费力将日人由旅顺驱逐出境乎?
俄国一举一动,必有成见;其所办交涉,向无宽量过分枉费功劳者。此次舍历来办法,触犯日本,仅为铁路计,谁其信之?路透此电,本馆不敢遽以为实,职是之由。若其所报税则一事,似尚确实可信;且与东方之人,亦属关系甚巨。俄国出口货至中国者,百分之中不过五厘;而经理中国借款有十六兆镑之多,均以海关入款为质。现在中国求加税则,俄允所请,意中之事。盖仅为铁路而开罪于日本,俄之仁义必不出此;加税于俄有益无损,俄必乐为之者。俄之仁义,盖如是也!
英国则不然,税则之事,应惟英主之。中国与各国互市,所有商务,百分之中英居八十分。若税加重,惟英受累最深。或谓中国进退维谷之时,英求开通中国内地,此其时矣。此说甚是。而外部大臣沙列不雷侯爵,必仍与上海商务公所相商,若何与英商不相宜,若何与英商方有益。商妥之后,方能定夺一层,足见沙侯之办事稳练。若最无才具之金勃雷(前外部大臣)与日本更约之时,筹画亦有如此精细,英人权利不致尽失矣。
所可慰者,金勃雷不顾商民之利益,糊涂办法,现在并不援以为例。上海商民,既荷沙侯见商,决不负此雅意,必能顾全大局,允许加税,而不使所加过重,致碍商务。一面仍请中国将内地沿海沿江各处开作通商口岸,再请除厘金,并准修筑铁路,以示酬报之意。所请酬报,无论如何定法,务须立有切实保结,使之遵照。不然,中国急于加税,我所求无不允,及欲施行新章,又多所阻挠也。但须定章周详,求开中国,需时不久。既开之后,洋人常在内地往来,诸必翻然改新矣。中国维新,欲求其如日人之勇往无前,势所不能;由渐而进,虽迟而稳。华人究未真知西法益处,及其知之深而审之熟,则商务盛兴,可操券而待。其蒸蒸日上之势,自哥伦勃斯(查出美洲之人)以来,将未有盛于此者也。
(以上日本《西字捷报》)
管理上海工部局及商务公所,如常有现在之董事,办事敢作敢为,则本埠一隅,有所恃而无恐矣。商务公所近来出力之处,本报日屡述及之。而其办理之善,又莫善于派特特群君前赴北京,将公所要公禀商各使臣。其最要者,为西商新设之纺纱厂,所需棉花应纳之税,若比他货进口税尤重,或重敛棉花及已织成之布,以及厚待华商所设之纱厂种种弊端,先行面陈。其次则为增改税则,此事公所主意,若中国能将内地各税及诸凡阻滞商务之弊悉行革除,英商愿将税则照货价加至值百抽十。又因中国茶业日坏,此项生意近年大减,将归于无。其故因税太重,照市价算计,竞至值百抽五十,间有不止五十者;而印度、西郎茶叶,均邀免税,此中国茶叶所以不能与印度所产之茶争利也。西商之意,拟请中国豁免茶税。我知户部必以为狂;但户部若能俯准所请,实于中国茶业场中大有裨益。以上各事,派特君晋京,谒见各使臣暨赫总税司及总署各当道,面陈利弊,比之公牍往来,胜之百倍。况特君素称精明,熟悉情形,加之与各业有关痛痒,此次奉派是差,其能胜任偷快,固不待言。
有法国著名新报,谓议加税则之事,法国不愿与英会同办理。此说绝不紧要,无庸虑及。照近来法使齐勒在京中举止作为,愿与之会同办理者亦必不多。其余各使臣,必能会议和衷共济。此事办理非易,加之李傅相不在京中,商办尤属为难。幸特君深知此中利弊,各使臣可藉资臂助。至于特君所供之差,忆沙列不雷侯爵曾言,“加税之事,非与东方各商务公所商妥后,不与中国议订”数语,愈足见其差事之紧要矣。
(以上上海《字林西报》)
昔李中堂游历欧洲,与各国政府言欲增中国关税。各国谓若开中国内地,听商贾自由买卖,则副其望矣。英国首相沙儿司尾里告中堂云:当各国认诺加税以前,宜先开输进货物之途,俾商人易于贩卖,盖志在促中国敷设铁路也。若厘金关税不见异议,英相之意,盖欲一旦铁路竣工,即从此路起讫两处,设抽厘金税所;至铁路中间,则免抽课税云。英国新报所志如此。
(以上《时事报))
闻傅相之所以来英者,欲英之允增关税也。其发端之语,大约以金银价值悬殊故。(此语恐误。中国专用银,即便金价日贵,与中国何干?)闻俄德法业已允许。然中国商务,英独居十分之八;假使英廷不允,事终不行。逆料英廷于将允未允之时,必先索问中国给予通商何等利益,然后可定。
且旁人又曰:自俄法德助夺辽东事起,中国甚感三国。然中西关系之大,莫若英也。中国乃视英为无分之国,兹因欲增关税,不得不惟英是问,英有辞矣。
(以上(泰晤士报》)
中俄新约所订各款,业经本馆于十月二十八日录供众览;足见在亚洲办理交涉,非特威势不可。有强谓此约不足凭信者,盖不愿遽信以为实耳。
驻京各国公使,近来如何联络?甘雪尼(俄使名)及夕辣尔特(法使名),近来有无玩赛纸牌之事?本馆未接京信,不知其详。以理度之,二使酬应必疏。何也?曰:日亟以威势吓华官也。
英国外部,智不足而愚则有余,言出威未必随之,不然则不言;而其立意不以威逼中国也,久矣。驻京英使见外部不欲有事徒事恐吓,不示威势,言与不言等,遂不言。此英使所以无作为,亦英商所以不满意也。总署若不知其懦弱无为,此亦已矣。而伦敦之麦格利(中国使馆所延之参赞)必透露实情,电达总署。实情已现,即吓之亦无益。最不幸者,外部大臣沙列不雷年老固执,己无所为,而不准人为其所不欲为。
德皇年幼无知,帮同俄法索交辽东,无理取闹,不自认过,致今有进退两难之势。东方之事,与英大有关系。前外部大臣劳斯勃雷曾细访而讲究之,实洞悉其隐微。若非国中有人为难,早己功业有成。按劳斯勃雷本为自由党魁,近遂辞退,其为难之甚可知。外部次官口讼于东方之事,亦颇关心,所惜不获乎上,未能进谏。俄法举动,遂无他国干预之患,此其要求多端所由来也。
兹请言俄要求之益。俄皇素以弭兵为怀,今新皇亦以无事为主,顺父意也。东方耶稣教民,俄皇向以保护之责自任。而阿米尼亚之人惨遭杀戮,俄国坐视不救;盖恐稍涉干预,土国必亡,瓜分难均,致启争端。其与法国联盟,亦意在牵制,使无兵事。是俄之不欲东方有事,与其力保欧洲升平,事无两歧。总之俄国目前确求无事,有事必在西伯利亚铁路告成之后。所求利益,皆不以干戈而以恐吓得之。善哉,其用恐吓也!
日本之逼出东三省也,明知法德虽未必真能以兵力助俄,而三国联盟声势可畏。日本正值有事之后,水陆两军,空虚不足;惟命是听,是其智也。中国与俄订立新约,亦迫于俄之威势也。其实中国若不允俄所求,俄亦未必遽行决裂。而俄之深谋,人每莫从悬揣,其威势之所以得力也。
至夕辣尔特自补銮美亚(前驻京法使)遗缺之后,为法国所谋何如?但观法国驻东方水师情形,其亦善于用威势也可知。
今中俄新约,既以威得之,必以威用之。年内俄国或仅享利益之名,未必遽收利益之实;而约内所订东三省各款,名虽属华,实己归俄。盖订造之铁路,十年或三十年内,孰能保中国必购回乎?西伯利亚铁路接至旅顺,于俄固便。将来既成之后,若俄国但派兵保护,并不阻碍英国商务,于英亦尚无大损。然俄若照约在胶州建设水师机器厂,则于英关系尤巨。而观其近来纷纷告人,有中国将以胶州为水师集泊所之说;实则俄自有意举办也,明矣。将来俄国若与水师强国有事,俄能占用旅顺、大连湾等口,事固紧要;若此约仅系开端,将来另有别图,则事倍紧要。德皇前曾明说,不论何国割分中国,德必求其所应得之分。而法国己将中国西边及西南各省划为己有。俄之不欲瓜分中国,其意向与英合。今立此约,虽不分而自分,亦可见其存心之深矣!将来中国果为各国所分,作史者必记之曰:瓜分之日,始于俄国钦差甘雪尼伯驻扎北京之时。此余窃为甘雪尼所不取也!
(以上《字林西字日报》〕
前译中俄密约西文,曾附数语以贡当道。今按《字林》馆于译文之首先冠小序云:数月前英都‘《泰晤士报》录香港转传中俄密约电书,有俄船得泊旅顺口一节,各西国政府视为警报。查王藩司之春赴俄唁贺之际,余(《字林》自谓)早言即系密商条约。既而俄京力辨其妄,然人之疑团终不释也;况恒有人指明议订某某各款,直若曾经目击也者?今沪友又接北京新简(本年正月抄发),中有华文一纸,竟系首尾完各之约稿。其书中略言:“外间密约之谣匪伊朝夕,特不得于与密约之列者,终未许详窥颠末也。余今另抄呈览,知君必以先睹为快。似此关系天下大局之事(各国禁俄出黑海以保太平之局,中国偏纵诸太平洋,是使天下大不太平也),中国若贸然许之,人皆以为大奇,且不大悦服,然实已千真万确矣!余亲见之原本,兵部堂官业已画行矣。”余(《字林》自谓)乃择其尤关紧要之数款,译供众览。(仆等译文,己录上卷;其不分条款者,《字林报》西文如此也。)
查京信又云:“君阅此约,知中国误堕俄之殻中,必将忧闷不堪,设法以挽回之。而孰意中国政府,竟许订定此约,种种利益,皆为俄人所算。为之统观前后大局,不禁扼腕者久之!(原文尚多过火之语,用未备载。盖其人爱中国之切,不觉责政府之深也。)俄国幸而得此,而再益之以心力,不第东三省全归掌握已也,北五省(谓燕齐晋关陇,并奉吉黑为八省,皆俄弁练兵地也)亦必折而入于俄;且安坐而得,不必旷日持久矣!余又闻总署派三译员往俄舰,本仅以三阅月为期。今中国闻朝鲜王求救于俄,俄恐日本怒而开兵衅,昕夕警备之不己,更将出日本之不意而先以兵威之。于是中国益显其厚俄之意,命三译员仍居俄舰,候朝鲜大局既平,再定行止。而况李中堂之使俄也,不特恭贺俄皇加冕之喜,又将亲呈此约,请俄皇规面批准。吁!余观中国所许日本之偿款,今既恃有俄助,第二期必不允付;且将移此款于俄,托俄购定现成战舰,以释怨雪耻于东人矣!”
《字林报》录京信毕,加按语于后云:“华人曲求和好之约,自应讳莫如深。特事已有可为左证者:胶州湾天泊俄舰,非华许之而俄守之乎?俄舰不至旅顺口,非即约中所言之防人诘责乎?三译员实在俄舰,三月初旬(华正月杪)且在横滨,非总署之所遣乎?俄员测量黑龙江及旅顺之路,有西友来书备言之,非许西伯利亚得一捷径以达铁路于珲春(西语称为罚提洼斯叨克)乎?总之,俄早定蚕食中国之计,满洲、蒙古及北五省必将据以为己有。(推论至此,咄咄逼人。)至于朝鲜之事,俄廷早谓不准日本占领寸土。忆英议员曾以俄亦愿不占朝地之说,根问外部侍郎古尔逊:今朝王已入其使馆,不识我英将与俄为敌,且力阻之欤?抑与俄乐缔同心,任其既占朝鲜,更计取中国八省地,英即剖取扬子江两岸地,直抵四川、西藏、云南欤?(法人即思由安南而入,剪取两粤及湘、黔诸省,德人即思在厦门立足,觊觎闽、浙等省。书至此,泪濡手颤矣!)若京信中言,俄劝华废新约而留偿款,殊未可信。惟应贷新款久而未定,颇足动人疑讶耳。(今借款业已定议,此语实不足信。)”
《字林报》既接京信,摘要传电于英都《泰晤士》馆。(沪、英相去数万里,似此要信,《字林》、《泰晤士》同日录报,电之时用大矣哉!)电末且增一语曰:“李中堂往俄,盖画押也。”《泰晤士》主笔则曰:“中俄密约,籍籍然闻于余耳。前得香电,误而录之,一误岂容再误?乃在华之英人,并为一谈,牢不可破,而反视辨正之语,为不足信。今又捏造此约,分作十条,传电来馆,其语巧妙无匹,易惑观听。特照原电录之,然余终不信之矣!”
翌日,《肆拨呆达报》抄录电文,而注其后云:“上海《字林报》馆电传此约,并有中堂往俄画押一语,逆料寓沪英人,必大震动。然余谓中俄即有此约,亦似与英无甚干碍。即如内有一条云,俄许以裨将假华代练精兵,不知华官未必遵行,且亦不任俄之整顿,而杜其侵蚀之路也。又如俄通铁路于黑龙江,此助华压日之琼报也。以英而为俄事,亦必责报于华,何独刻责于俄廷乎?且我英即封黑海不许俄舰出入,更欲锢诸亚洲以绝其通海之路,直是糊涂到底。不知英欲自行其志,不必阻俄而畏俄也。惟在中国北方,亦取一修船戍兵之地,足以隐相抵制,斯可矣!"
英京《特报》云:“俄京人问中国钦差许竹筼少司空景澄曰:‘风闻李中堂之来,特派兼办交涉事件,信欤?’少司空直对曰:‘无有。我朝之所以简命重臣者,使各国无不尊敬也。故中堂兼奉特恩,赏穿御用黄褂。’(按中国未闻此说。或者皇太后曾赐一裘,因而误会,亦未可知。况中堂赏穿黄马褂,非一年矣。)”又云:“俄有深谙格致之学者,把臂入华,以研究物理为名,然于国政必有干涉。”
二月七日(西三月二十日)《特报》云:《泰晤士报》得上海《字林》电,仍执中俄有约一说,绝似市中有虎,闻三人言而信者。然不拘迟早,必有真实消息也。余(《特报》自谓)谓俄人假道满洲以通西伯利亚之捷径,日后或更达大连湾及朝鲜等处。(今闻朝鲜亦托俄保贷巨金,以极北之咸镜道为质也。)查去年中法新约,中许法安南铁路直达龙州。俄今援以为例,中国能拒之乎?然则约虽未必可信,而事已确无可疑矣。
德国大报云:阅俄报,驻俄英星使备文诘问俄外部云:“外间谣传密约,信欤?华境通俄之铁路,有成议欤?”俄外部答曰:“本部不知有此约,更不知铁路之将由耨经思剋过齐齐哈尔而通旅顺、珲春也。”
德报又云:有某英人详查路工,因知今有法人设立公司,与筑满洲铁路所需经费,皆由新分上海之俄华银行经付。然则外间之啧有烦言者,殆误法为俄欤?又考黑龙江南达大连湾、旅顺口之铁轨,与西伯利亚大路,广狭适相吻合。然则彼此完工之后,即使相距若干里,略费数月之工程,便己相接。法造之,不啻俄造之也。(按:“中国许法代造东三省铁路”,上海未有所闻,且殊不喻其故,姑录之而已。)且闻法人于此又将筑一支路以达北京。英星使乃再举以问俄之外部、路部诸大臣,皆对曰无有。乃不数日,俄路部尚书忽乘火车至西伯利亚,路端语人曰:“此行也,不过游目骋怀耳。”英人留意觇之,则尚书方召测量路工人与之密语;查此人曾到满洲,测量既遍者也。西伯利亚俄报又记满洲铁路将次兴工事。英星使再问外部鲁八诺甫王(即罗爿老夫,照王方伯《使俄草》改从此字),王仍坚言“无有,即有之,本部亦不与相干也。”余(德报自称)谓鲁八诺甫王之言,信不谬也。何也?筑路者,法人也:付银者,俄华银行也;俄其何与哉?不知路成而后,必与西伯利亚大铁路相连;时值承平,不已先握通商之权利哉?而况乎有事?
俄报云:人屡言中俄有密约,直梦呓耳!其所列约中之事,俄已备得诸华,安用约为哉?
〔以上《万国公报》〕
新嘉坡西报录伦敦路透局电毕(其电曰:李中堂在俄应人之问曰:“中俄无密约,惟铁路可过满洲耳”),即振笔直书曰:呜呼!华自承矣。密约本何所用?自有此事,密约即于此告成矣!俄之铁路,从西伯利亚直通至旅顺口,非包括前传密约之文乎?且俄既得通海之路,又得停车尽头之路,不于此彰明较著乎?俄得此路,其利不胜偻指。但就目下言之,严冬有永不封冰之海口(俄舰不得出黑海,封于冰天雪窖之中者,每岁约居其半),一也;出海有修舰造船两便之船坞,二也;用兵有铸炮造枪之大厂,三也;行船有添煤取水之善地,四也。而且俄舰多于华舰,黄海之船,必可喧宾夺主,此水道之利也。内地自满洲直达长城,其权必尽属俄,此陆路之利也。至于辽东全地,名为属华,实则无异于隶俄,此水陆交便之利也。且大连湾必步珲春之后尘改为俄口,旅顺当为华俄通用之口;此皆天生之险要,俄竟一独踞而一分占,天下事尚可为乎?噫!俄人自得此路,中国之利益,或直捷痛快,或转弯抹角,一切尽归俄占。不必有密约,亦不必有让地之明文也,铁路而己矣!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密订条约之谣,起自去秋。英国朝野上下,心情怅惘,莫可言宣。仕途中人,屡次明问诸俄,俄终力辩其妄。英下议员重问于外部侍郎曰:“我闻中国之所让于俄者,不第便俄人之通商已也,又许其在华地招兵屯卒、筑营房、造煤厂,建炮台于大连湾口外之海岛,筑铁路于朝鲜,而绕满洲以达大连湾,公亦有所闻乎?”古尔逊侍郎曰:“本部亦有所闻,特羌无实证也。”伦敦《特报》记其语,而讥其如未曾问答也者。且言:俄筑西伯利亚大铁路,而将分支以入蒙古、满洲之域,参诸舆论,证以杂闻,断不能视为无有。况考去夏中法新约,有法许展筑越南铁路以达广西一条。今虽未定展路之期,而俄已有成例可援,岂肯画疆以自守?总之中国至今日,法穿其南,俄凿其北,类皆易如反手,我英殊不必称奇道异也。惟有亟宜自为计者,假如俄筑此路,专就便于通商着想,则英惟于中国之商务力图自保,而不必阻其路之成,且或可得其路之益也。俄若以此路关乎国政,而碍乎商途,则我英必悉力阻之,毫无疑义矣。又如别有雄国阑入华地推广商务,英亦无甚恚怒,只就商途中自竭其力与相抗冲而已;倘他国妄想占地越权于中国,以利其商人,则是驾英商而上之也,英必缘无可奈何之故,竟将尤而效之,庶几胜英之敌耳。
夫英之于华也,贸易之盛远超他国。且各国之能通行无阻者,皆英之财、英之力也;而又公诸众国,非据为私有也。今岂肯任人以无道行之,而反屏英于局外哉?至于俄人,既助中国以夺辽东于日手,又代华保贷巨金,其必责报于华人,固也。且又驱逐日本毋占陆地,英亦许中国之谢俄,并无异议。英国目光宜紧注者,惟断不任其见害耳。
前者,日本创为“兴亚会”,中国使署中,自星使以次各随员,嘉其用意之善,互相提倡。岂料会不旋踵,日本首扰及于中国。中国,亚洲之望也。中败,而日势亦孤。兴亚仅托空言,衰亚遂成实祸,盯衡时局之君子,能不叹息痛恨于东瀛哉!维彼俄人,既乘机以觊觎乎东权,日长炎炎,不可复制,乃亦创立一会,命曰“兴东”。俄报纪其崖略,更大言不怍曰:“俄今为东方之主矣!或操或纵,惟俄是视,他人岂得与闻。”(日本幸胜中国,弥复沾沾自喜。庸讵知蚀木之蚁,黄雀将从而啄之乎?噫吁嘻!)然西方各国,闻之妒且忌者,益环集也。
西人之言曰:言“兴亚”者,将敌欧也;特会起于蕞尔国,目笑存之而己。今俄人而以“兴东”闻,西方岂能无虑乎?英人则曰:东西往来之商务,我英实占十分之八,不第有属地于东方已也(指印度及暹罗、缅甸、香港、新嘉坡等处)。俄乃立兴东会,妄诩实操东政,英其甘默尔而息乎?
伦敦《特报》因言:中国已遭俄压,猝难自振,其患一也。日本强迫中国不能复主朝鲜,然亦不敢据朝鲜为己属;况朝王畏日之逼,久居俄馆(闻俄又为朝鲜保贷八兆金,遂取其咸镜道以为质),俄遂有独主朝鲜之势,其患二也。日本之欺朝鲜而犯中国也,日乘俄铁路未成,将先发以制俄也;岂知俄势益张(俄国西伯利亚铁路未通之先,欲运兵转饷而东,期以半载,日本故思先发以制之;岂知与中国相持一载,俄国水陆兵士已毕集于珲春矣),日本万难与敌,不得不转而求媚于俄,其患三也。法国逼处华南,而深与俄昵,骎骎乎成南北夹攻之局(中国自甘为米,任俄法两磨石上下夹磨,糜烂情形不堪设想,甲午春曾于弭兵会议中痛哭而道之,此议今刊列《中东战纪本末》首卷),其患四也。谣传中俄密约有俄代华练兵一条,是俄将借华力以拒英也,其患五也。总之俄人兴东一会,不但大害乎东方,且牵连以害西方。西方之害,惟我英为尤中其毒。深望西方如德奥意三国,更坚其昔日之盟约,而与英结不解之缘。庶几遥制乎“兴东”之私意,即隐戢乎俄法之雄心也。然而庞然大、荥然弱之中国,则将奈之何哉?况欲学郑子公之染指于鼎者,又有德国哉!噫!
奥国维也纳都城,得伦敦所接上海电传中俄密约,即日译作德文(德奥同处日耳曼,德称雄国,奥人亦通用德文),刊入奥报,而并系以论曰:细审此电,既不分列条目,亦不似公牍语气,决非真实约稿。然揆其立意,知俄之要索诸华者,即系如此。故纵使中国今未许俄以到此地位,后将缘无可奈何之故,必尽举此数事以畀于俄;我奥岂可以约之未必真,而漫不留意哉?呜呼!俄人而果得此约,中国不啻失其大半(谓满洲、蒙古许俄通路,燕齐晋关陇许俄练兵,必皆遭俄之蚕食也)。关系之重且大,至斯而极。欧洲各大国乃袖手而让俄以独踞,其可乎?其不可乎?
余谓此约之为实为虚,无藉旁搜曲证也。但观俄新皇聂格尔第二即位后措理诸事,俄新相罗拔老夫王管外部后襄赞诸事,其隐情已跃然言外矣。夫俄君相之经营欧西也,类皆小心翼翼;是岂有畏于突厥,有惧于勃而忌里亚哉?其处心积虑既专属东方,因而遇事委蛇,期无触诸大国之怒耳!余又闻有盛称罗相者,皆曰俄视突、勃诸国,背也;中日诸国,胸也。罗相先顾其背,不肯轻举妄动;斯当其胸者,目光直注,批亢捣虚,无不如志矣!且又好整以暇,其于东趋之势,又若无甚匆遽也者,要其因利乘便之心,初何尝一日忘哉!
至于俄人之所忌,尤在于英。俄势既侧注于东,英人力保商途,岂能无动?英动而俄沮,是谋之累年者,隳之一旦也。而幸也,有埃及之事在也。英人独揽埃权,法国之心滋怒。俄于是以助法逐英,为去岁助俄逐日之酬报。而即借斐洲之局势,以牵制乎英人;俾英无暇兼谋乎亚事,其为计也狠矣。《泰晤士报》馆接俄京访事达官书云:俄之助法于斐洲,以挠英于埃及,非第为酬报地,亦非第为牵制地也。埃及枕苏彝士河滨,为欧亚水程之孔道。俄诚能合法以逐英,斯克肆东封而通西笑,故亦愿以全力注之等语,其用意乃更深一层。)至于德奥意合纵之约,盖拒俄法之连横也,俄法心尤恶之。又幸有斐洲阿皮西尼亚国之难,遂阴助阿以抗意。意于三约国中为最弱。意败而德奥之盟自散,即俄法之势益张。似此居心,尤为刻毒。假使欧洲诸国,不幸而随事尽如俄意,俄即将东向而下辣手,不必埃西伯利亚大铁路之告成也。且日本之先图朝鲜者,曰乘俄路未成。故今既得志于中国,尚复增舰练兵,是显然与俄为敌也。俄将转而乘其事之未集,力争上游,日其奈俄何哉?英国《搿罗勃报》 (译言《地球报》也)论中俄约稿云:中俄密约之可信者,不过十分之一耳。然东方关系之重,今实数倍于前。只缘未知其详,即亦无可申言耳。若以大概言之,窃谓中俄之订密约,早己毫无疑义。去年十月间,本馆业著论说剀切指陈。乃与我同操笔政之诸报馆,共谓恐无其事。且议员问诸外部,报友叩语俄使,亦皆力辟其伪;所谓一傅众咻,姑视为浮言难信而己。亦阅于今遍察我英之舆论,几尽人以为莫须有,且排日以为将毋同。其所有恃而不恐者,惟我宰相兼外部大臣沙侯,于大东之局势,断不肯视为无足重轻也。
吾观俄新皇之视加冕大礼也,郑重罕有伦比。故庆典未行之始,不必骤有所举动,以招人之惊且怒。异日者荣加于首,庆集于身,必将祸起于心,权揽于手,从此时局之变,瞬息立见。窃恐我大臣当之,不免攒眉而扼腕也。若欲从较易一路着想,俄之所取于东方者,英不加以禁阻;惟视其侵占到何地步,我英亦即如其数以取之。则既不致召俄怨,又仍可张英威,如衡之悬,轻重均矣。特尚有甚难者,信如约稿所言,俄人婪索于华之事,英断不能同望诸华。故欲剂俄英之平,其需请俄之退让者,尚不知其几许,俄其肯俯就范围哉?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特约一纸,系上海《字林西报》据以译录之本。察核语意,其为原本无疑。呜呼!而今而后,向日各西报争言有此约而深虑其有此约者,竟己凿凿有据。中国之失计,可胜道哉!(其失计之所极,各西报屡著论说。本馆择尤要者,节次具录公报,上文重裒私议即其一也。此约传至西方,诸国又必别有新论,嗣后当再选译,今不必赘。)
六月秒,伦敦《特报》有言:甫得华电,李中堂使欧请训之际,仰蒙皇太后召见。中堂奏称,“俄国以贪狠著名,近待中华,更视为釜鱼砧肉。俄使贾细腻复具干才。臣出使之后,于其国家所觊觎者,必将竭其心力,肆行要索。伏愿圣慈洞察,加意提防。”既而往辞恭邸,又剀切以道之。循绎电文,元老嘉谟,殊可钦佩。所惜中朝过示怀柔之意,俄国遂显呈要挟之私。迄今聚铁六洲,将成大错。是漠视贤臣之规谏,而凡据地越权各要事,一任衰孱之政府潜尽赠人也。(《特报》作此语时,尚未得见此约。)俄国驻华贾公使,知中堂若在都中,必多梗阻,遂定调虎离山之计。(此语曾著本报,有无识之日报蔑视中堂,訾为妄语。今观此约,赐固不幸言而中。而彼妄訾本报者,亦自知颜汗否也?)中堂既去,俄谋益亟。我英驻华大臣麦多瑙钦使,亦未闻破其狡而阻之,其何以免于溺职之讥乎?——以上皆《特报》语。
余谓今春《公报》曾照《字林报》译登密约,又译西报所录驻英俄使剖辨语:更有俄人言约中各事俄已得手,不必再行立约。今观此约,定复何如?本馆又闻中堂料事如神之语,渐泄于外,俄使惴惴于心。及星招将次言归,俄使屈计行程,益觉匆遽。于是整理行李,声言将返俄都,而日夕催迫军务处王大臣速即画押,政府始有悔意。再四婉商,欲俟李某回朝,从长计议。俄使愠曰:“本大臣鹄俟贵全权大臣画押,业已倚装三礼拜,不得谓为不久。今谓须俟李某,本大臣实不欲闻。”政府惧而许之。呜呼!俄使固志得意满,不啻满载而归矣; 然而欧洲奈何!中国更奈何哉!
(以上(万国公报》)
中俄和约
一、近因俄国之西卑里亚火车道竣工在即,中国允准俄国将该火车道一由俄国海参崴埠续造至中国吉林珲春城,又向西北续至吉林省城止;一由俄国境之某城火车站续造至中国黑龙江之爱珲城,向西南至齐齐哈尔省城,又至吉林伯都讷地方,又向东南续造至吉林省城止。
二、凡续造进中国境内黑龙江及古林各火车道,均由俄国自行备筹资本。其车道一切章程,亦均仿俄国火车条程,中国不得与闻。至其管理之权,亦暂行均归俄国,以三十年为期。过期后,准由中国筹备资本,估价将该火车道并一切火车机器厂房屋等产赎回。惟如何赎法,容后再行妥酌。
三、中国现有火车道,拟自山海关续造至奉天盛京城,由盛京接续至吉林。倘中国日后不便即时造此铁路者,准由俄国备资由吉林城代造,以十年为期赎回。至铁路应由何路起造,均照中国已勘定之道,接续至盛京并牛庄等处地方止。
四、中国所拟续造之火车道,自奉天山海关至牛庄至盖平至金州至旅顺口以及至大连湾等处地方,均应仿照俄国火车道,以期中俄彼此来往通商之便。
五、以上俄国自造之火车道,所经各地方,应得中国文武官员照常保护,并应优待火车道各站之俄国文武各官,以及一切工匠人等。惟因该火车道所经之地大半荒僻,犹恐中国官员不能随时保护周详,应准俄国专派马步各兵数队驻扎各要站,以期妥护商务。
六、自造成各火车道后,两国彼此运进之货,其纳税章程,均准同治元年二月初四日《中俄陆路通商条约》完纳。
七、黑龙江及吉林长白山等处地方所产五金之矿,向有禁例不准开挖。自此约定后,准俄国以及本国商民随时开采,惟须应先行申报中国地方官具领护照,并按中国内地矿务条程,方准开挖。
八、东三省虽有练军,惟大半军营系仍照古制办理。倘日后中国欲将各省全行改仿西法,准向俄国借请熟悉营务之武员,来中国整顿一切。其章程则与两江所请德国武员条程办理无异。
九、俄国向来在亚细亚洲无周年不冻之海口。一时该洲若有军务,俄国东海以及太平洋水师诸多不便,不得随时驶行。今中国因鉴于此,是以情愿将山东省之胶州地方暂行租与俄国,以十五年为限。其俄国所造之营房、栈房、机器厂、船坞等类,准中国于期满后估价备资买入。但如无军务之危,俄国不得即时屯兵据要,以免他国嫌疑。其赁租之款,应得如何办理,日后另有附条酌议。
十、辽东之旅顺口以及大连湾等处地方,原系险要之处,中国极应速为整顿各事,以及修理各炮台等诸要务,以备不虞。既立此约,则俄国允准将此二处相为保护,不准他国侵犯,中国亦允准将来永不能让与他国占踞。惟日后如俄国忽有军务,中国准将旅顺口及大连湾等处地方,暂行让与俄国水陆军营泊屯于此,以期俄军攻守之便。
十一、旅顺口、大连湾等处地方,若俄国无军务之危,则中国自行管理,与俄国无涉。惟东三省火车道,以及开挖五金矿诸务,准予换约后即行便宜施行。俄国文武官员以及商民人等所到之处,中国官员理应格外优待保护,不得阻滞其游历各处地方。
十二、此约奉两国御笔批准后,各将条约照行。除旅顺口、大连湾及胶州诸款外,全行晓谕各地方官遵照。将来换约应在何处,再行酌议,自画押之日起,以六个月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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