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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历聘欧美记·政治考察日记

蔡尔康 等 / 戴鸿慈 / 载泽(现代)
林乐知序
中国曷而有头等钦差大臣远使泰西也?曰:将以贺俄皇加冕之喜也。西国新君除丧即吉,群臣恭上尊男冕,威仪肃穆,典礼崇隆。越在近世,英君主践阼,以巾帼而膺玉藻,史乘尤艳称之。顾亦有崇实黜华,雅不欲举行是礼者;德国今垦,此其选也。光绪丙申,俄国聂格尔第二皇即位;率循旧典,扬厉铺张。先期编请五洲万国君王,同襄盛事。中国亦预接俄礼官公牍,乃谋使才于译署王大臣。或谓:各国皆特简懿亲,代君申庆,同一纡尊降贵,我国家礼亦宜之。或曰:不然,中国天潢贵胄,向惟遇扈跸、视师等诸大事,间或一出都门耳。今欲使之远涉重瀛,微论情谊中暌,体制究嫌未合,非计也。然则有曾任出使大臣如张樵野侍郎诸公在,简书载道,当不致陨越贻羞欤?顾议者又日:否,否!俄人素昵于我,日本难作,饿更纠德法二国代返辽东侵地。中国方将遣一介行李,往展谢忱。况今值其君庆典之开,又承折柬相招之雅,若仅以卿寺等官往,周旋于各国贵戚之间,恐非所以示永好。则奈何?无已,请以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合肥李仪叟傅相,充头等钦差大臣出使俄国,且先由译署备文,遍告各国驻使,分别转电本国。彼都人士,类皆欣喜过望,且深冀傅相之惠而好我,得亲东土之伟人。其在宏通博雅者流,闻傅相之街命而西也,则作而日:俄国举行加冕大典,中国亲王不能往贺,降格而思其次,微合肥其谁与归哉?
合肥之在中华也,勋名鼎盛,天下皆知。迹其生平,屡膺重任。中国荣光四照,惟合肥从而增之。今虽精力渐衰,不足以敌蕞尔之日本;然胜败第兵家常事,微瑕不掩全瑜。窃料身入俄都,俄人必特加优礼。是岂徒代君行事,敬其为头等钦差已哉?俄札即毕,则移节至德法英美诸国。是诸国者,素皆似商业著名者也。且其人之曾至中华者,商贾之流无论矣,上而钦使领事等官,次丽游历人员,无不知有李中堂,更无不目之为良友;一旦越重瀛而戾止,投桃报李,分在则然。然在合肥视之,则不过从公之外事耳!
各国更有以合肥为中国之明哲之冠者,今竟垂老远游,必有益于我两国之睦谊。故公家必待以上宾之礼,绅商亦必竭诚尽敬,一申其愿见之忱。然其深意之所存,华人殊不可误会也!
中国广土众民,威望著于四远。今使之专使,即或有无,逮李中堂者,各国亦将推敬华之心以敬之,而况其为李中堂也?一也。西国通例,皆以头等钦差承代君行事之任,故各国朝廷之优待专使者,即所以优待其国之君王也,二也。各国商人之震于诸葛大名者,皆以为中西商业之广通,端惟李中堂是赖,今苟以盛礼款迎,必于我业大有裨益,三也。外人多望中国之中兴,以成天下太平之局;而知李中堂实能操中兴之管钥,且能洒前耻以显今荣,故不视为已敝之相臣,而视如将兴之元老,四也。此四端者,华人苟了然于心,则知中堂之获敬予外人,实为中国增荣之渐;中堂亦喜动颜色,而以幸不辱命为荣矣。呜呼噫嘻!又岂料历聘而归,中国待之乃竟如今日乎!
然鄙人所私忧过虑者,不但为合肥一身惜也。惜夫外人相率闻风,无望于中国之中兴,即不免予侵凌之四起也。何况中掌为各国尊敬之人,中国乃置散投闲,实不啻开罪于各国也。各国重视中堂,深冀其回华而后,优加信任,重畀大权。今乃以不赀之身,听其为伴食之宰相。于是向有厚望于中国之外国,相与心灰意懒,而益以证中国之积衰,藐视即相因而起。嗟哉!中国亦尝知之否乎?向者,外人以华人之未有所知,遇事每曲为容忍。幸而通材远至,一一呈请察阅。回知中堂重入都门,必将转告于墨守之辈。今乃不蒙清听,则是无可救药,无可冀幸。分华之议,或即由此而生,未可知也。
或曰:中国以中堂为不足用,故姑舍之耳,非以新法为不足重而轻弃之也。然专就中堂盲,中国之败,不能专为中堂罪。中国索有鄙薄外人之意,不屑简使出洋。迨至无奈而修通好之仪,爱有奉使诸公,目击外洋全盛之谟,不能不默识于心,或更笔诸简册。盖自美国蒲安臣大臣以迄于李中堂,皆如此也。乃中国于其所知之事,笑为海外奇谈;于其所著之书,竟至劈其板而焚其纸:是避明而就暗也,自愚以愚民也。京中之满汉大僚,尚夜睡而闭其目也,华事尚可为乎!
若与李中堂交战之日本。则大异矣。日本伊藤、井上诸人,年齿皆弱于中堂也,然而在王所者,皆远胜于中国之京官。其人于三十年前,早已旷观外事,共知不改之必败,因而遇事力行。中堂乃只以一人之力敌之,夫安得而不败哉?噫吁嘻!吾用是益为中国痛也!中国略知外事,实与日本同时,假使亦于此三十年中有进而无退,日本方敬畏之不暇,岂敢辱及中堂?无奈自视过高,而以蛮夷待欧美,故外人之所述不足信也,甚至本国遣出之重臣,亦斥其书为妄诞,凌夷以至今日,其咎果谁属乎?乃专以咎中堂乎?中堂历聘名邦,行箧中度必有纪述,而以惩于往事,不敢寿诸枣梨,鄙人尤窃有憾焉。
鄙人寓华垂四十载,虽无与闻国政之责,而业既具有耳目,岂能无所见闻?今作此书,以纪此事,非有所于求也,惟自命为寓华之老友,而冀逆旅主人有浡然而兴之一日。因而出其所知所能,著书作报,冀邀刍荛之俯采,有益无损之事,庶幾即在其中。至若李中堂者,鄙人更久不与通音问,今彼此皆已斑白,岂复有所贡谀?总而言之,实悲中国不迎已至之光,而自甘居漆室也。鄙人前作《中西关系略论》,业已大声疾呼。乃空山之中,徒弹琴而向明月,伤心怵目,匪今斯今。然终抱不忍绝望之心,业既别著《中东战纪本末》三编,今复重为此译。或者华人不悦于彼而悦于此,如屈原之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则余心其稍慰矣乎!
光绪二十四年(西历一千八百九十八年)岁在戊戌春王正月,美国林乐知序,上海蔡尔康译。
聘俄记
专使记略
光绪丙申四月月幾望(西一千八百九十六年五月廿六号),俄罗斯国聂格尔第二新皇加上尊冕,欧美同盟各国惧遣亲贤重臣往申贺悃。中国之得返辽东侵地也,俄有力焉。至是,钦命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合肥李仪叟傅相充头等钦差大臣(西例,头等钦差代君行事,至尊贵也),特赴俄国木司寇故都(《圣武记》作莫斯科,沿用《泰西新史揽要》译文),降贵纡尊,胪欢敦睦,礼也。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一页;合肥李傅相,早入词林,壮膺专阃;黑头端揆,黄髪兼圻,扫南部烟霾,作北门锁钥,老成硕望,固环球五大洲所仰望而寤思者也。适光绪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日即西历一千八百九十六年五月二十六号,为俄皇加冕期。泰西各国,均遣亲王、大臣往俄申贺。皇上特命傅相为头等钦差大臣往贺,因而遍历欧美。观西人之礼待优隆,知有以餍其仰企之素怀矣!】
是年正月十八日,傅相陛辞。皇上念垂老远行,恩赏公子仲彭部郎(经述)三品衔,随节出洋,以便侍奉。枢垣诸公,复以长公子伯行观察(经方)曾任泰西参使,继充日本钦使,熟谙交涉事宜,遇事可资赞助,奏蒙恩准,一并随侍。
廿二日,傅相抵津。旧日属僚,重叩起居,同深欢忭。直隶总督王夔石制府(文韶),顺天府府尹兼督办铁路大臣胡芸楣京兆(烯●),与闔津司、道,暨天津税司德璀琳、北洋大学堂总教习丁家立以次西国官绅士商人等,排日设筵,以洗尘而兼祖道。
廿七日,傅相乘“海晏”轮船南下。
三十夕,亥初,船抵吴淞口。炮台及中西各兵舰均鸣敬炮。各营兵列队海滨,齐放排枪,海波欲沸。“海晏”即暂泊三夹水。如月朔辰初起椗,驶过陆家嘴角,水师艇炮声大作。少焉,泊法租界金利源码头。各国兵舰中弁兵,均鸣炮站桅以申敬。泸防备营兵勇,各出入成队,跪接江干;排枪之声,数以万计。在沪文武印委各员,均登舟递手版。法捕房克捕头戎服佩刀,督率中西探捕,在码头左右弹压,并派捕沿途警卫。
辰正,傅相命驾登岸。冠飘三跟花翎,身穿黄马褂,轿安紫缰,皆异数也;而又堂颜鹤髪,精神如文潞国当年。夹道聚观者,如潮如海,莫不肃然起敬。巳初,入天后宫侧行辕,即请会新任云南巡抚黄植庭中丞(槐森)。
俄而,大北电报公司送到美法德奥诸君、相电报,各邀节相过临游览。而美洲坎拿大英总督电报,更请任择坎拿大公司三轮船(坎拿大公司有往来中印日美之三轮船,一日“中国皇后”,一日“印度皇后”,一日“日本皇后”,盖西例以是为敬其国也)往游,不取舟金。于以见泰西诸国之倾慕傅相,出于至诚。异时持节遍游,中国光荣,增十倍矣。
傅相之出洋也,将乘法国邮船(俗称为公司船)。是日适值开班,于事本觉局促。且知上舱位已为日本贺使山县伯爵(有朋)预占,不便更动,故遂小作勾留。各国驻沪领事先后乘暇晋谒,傅相均命升炮迎入,瀹茗倾谈。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三页:初二日,法总领事吕班君来谒。】
【初三日,英总领事韩能君来谒。】
初三日,前台湾巡抚邵筱村中丞(友濂)拜会。其馀入谒诸华官,傅相逐一垂询,无不恰如其分,具见经纶怀抱,龙马精神。
初四日,上海招商、电报、织布三局,假前办招商局事、前广东候补道张叔和观察(鸿禄)之味莼园,公宴傅相。 初六日,傅相出辕答拜上海每国领事。领事均饬人挡驾,辞不敢当,盖待头等钦差之礼也。是晚,傅相赴法总领事吕班君之宴。
初七日,上海道黄幼农观察(祖洛)率地方官,再宴傅相于味莼园。
初十之夕,美总领事佑尼干君,宴之于礼查客馆,兼请金融前两广总督李筱荃制府(瀚章)、伯行仲彭两公子暨各随员。美国水师提督同在座中,亦上客也。而中西各官暨西国命妇闺秀士商人等追陪篷座,尤为一时盛会。是日,朝鲜贺使闵永焕到沪,亦将附船往俄。
十二日,俄总领事聂鼎君宴傅相于其馆。
十三日,上海绅士、前署陕西布政使王竹鸥方伯(承基),与傅相同乡龚景张太史(心铭)、刘丙卿观察(世玮)、黄静园太守(镇心),约会皖中官绅,三宴傅相于味莼园。
十四日,申正,相节出自行辕,至法邮船公司码头。各华官侯送于道左。傅相降舆,登公司渡客小轮船。各西宫均投帖恭送。华兵西捕罗列成行,码头左右数十丈,线无隙地。随员伯行仲彭两公子,兵部主事于(式枚),记名海关道罗(丰禄),分省补用道塔(克什纳),候补知府联(芳)、林(怡游),候补同知薛(邦龢),直隶候补知县柏(斌),候补县丞麦(信坚),北河试用县丞张(柳),分省试用县丞洪(冀昌),与在沪候送行旌之各华官齐集码头,分坐“钧和”兵船、“普济”商船,同时展轮。营兵开放排枪,声若贯珠。浦江各国兵轮,仍鸣炮以申敬。比宪舟驶向昊淞,泊于邮船旁,傅相即与各华富话别,而率随员暨出洋游历兼以省亲之龚怀西太史(心钊)偕上邮船。广学会督办李君(提摩太),适以劝捐本会经费回英,同舟共济。
十五日,未初,邮船高揭龙旗及头等钦差大臣旗,展轮驶出吴淞口。炮台暨中西各兵舰,亦共鸣炮送行。一缕轮烟,遂指香港海程进发。
初,傅相之受命使俄也,英国驻华署使探问行程,知将由香港而西,遂电致香港总督(英国派驻香港、新嘉坡等处重臣,适如中国巡抚之职。乃历来译者,皆误称为“总督”。一旦毅然改正,人必以不误为误,甚或疑为别有一官,反淆观听,姑沿用之,然名实不可不正也,因附注之),议行款接礼。迨傅相至沪,既接港督敬迓电函;俄而西贡法总督、新嘉坡英总督亦各传电奉邀,傅相已皆心许之矣。忽闻香港时疫初萌,各海口将颁禁例(西例最严疫禁,凡船自疫地来者,必先遣官医查验,若有沾染,即不许起卸窖货。其经过疫地,船中有客曾登彼岸,禁亦如之),乃就沪电复港督,先谢邀游盛意,继串防疫实情,末言若使西贡等处并无嫌疑,极愿应召而来,一见颜色。港督随电问西、新各总督,未据移覆,盖各处皆需妥商公董,总督不能独断独行也。及知使旌已发,香港即预定奉迎仪注,及娱宾投辖各事宜。
十八日,法邮船行抵港外,为防疫故,未敢近岸。而港中已接法英辖境复电,谓可通融办理。港督喜甚,专使登舟函告。然邮船主尚欲限制登陆人数,傅相遂婉转坚辞。(香港华文日报备纪迎宾盛事,端严伟丽,令人神往,及闻使星移度,皆不禁爽然若失也。)
二十二日,傅相安抵西贡。法总督传命炮台,以头等钦差之札升敬炮;且亲自登舟道乏。仪文隆重,得未曾有。
二十三日,法邮船自西贡展轮。
二十四日,亥正,行抵新嘉坡。鸣炮欢迎,一如西贡。驻坡中国领事迎诸口外。英总督本与傅相雅相知爱,至是先遣材官祗候。
二十五日,傅相登陆,为总督之上客。一切礼节,应有尽有,不亢不卑。翌日,英督又亲登邮船,恭送行旌。
英都《伦敦日报》云:傅相行经西贡,法总督止而觞之。既卒献,主人称觞祝客。傅相离席,举觯致词曰:“愿饮使君之福,敬祝贵国日新月盛。本大臣往俄道贺,为使君所洞悉。而缘是得过贵境,则彼此皆甚喜也。本大臣今往爱烈珊德海口,登俄廷远迎之轮舟,而抵洼叠沙海口,改乘烈珊德海口,登俄廷远迎之轮舟,而抵洼叠沙海口,改乘俄皇郊迎之轮车,直达彼得堡。一俟大礼告成,星夜驰往德国之柏灵暨贵国之巴黎,赍呈道谢去年助还辽地之国书。
今日愿先谢使君及在席诸君亲密逾恒之至意,更以盛饯之情电告总署,而请使君以贱名电谢贵民主。”法总督敬谢不敏,握手珍重而别。
按:傅相出洋以后,所过口岸,皆飞电传报平安。既入俄境,俄廷特遗御舟从海道远迎。及将遵陆,又派朝车从铁道恭迓。其抵木司寇旧都也,则为傅相预设行馆,一切供张,必精必备。且舟车旅邸之资,亦皆无须给发。较款待五洲万国之贺使,优礼有加。中国声灵,于斯为盛。然亦性傅相之勋名品学,始足以副之也。
又按:傅相奏奉俞旨,电嘱巴黎,预铸头等第一宝星一座,专送木司寇。闻将俟恭贺礼成后,特传大皇帝之命,贻俄廷以表睦谊。宝星形制,具载使相所辑之《各周通商条约类纂》。此座宝星,更遍缀金刚钻石暨珠宝之属,计值白金万两,想见典丽矞皇之盛。
又按:朝鲜正使闵泳焕、副使严致昊与其从官,于二月二十九日,自上海附法国邮船,航海往俄申贺。
俄轺记略
三月十八日伦敦露透电报总新闻局专电上海云:俄廷知李中堂使节将抵洼叠沙海口,饬备款迎仪注。望日,中堂舟至,俄官迎之,致敬以尽礼。
俄都彼得堡书言:西历四月二十七号(华三月十五日),李中堂舟抵洼叠沙海口,二公子及各随员从焉。俄国陆军元帅率文武各官,同登御船,恭迎使节。少焉,傅相登岸。俄兵列队护送,导以中俄旗帜,佐以亚欧音乐,迤逦而至行馆,仪文隆异,得未曾有。且使节未到之前,业已预备妥洽,码头左右,升旗挂彩,色色鲜明。使节既到,即由俄国光禄寺官致送馒首及盐,视为上客,俄行俄礼也。从码头至大客馆,沿途肃静无哗;馆门之外,复有俄兵防护。是夕,地方官请中堂至戏园观剧。中堂精神甚好,神情甚喜。回念入口之前,俄船已遣炮船迎接,遂与是晨在海岸恭迎之兵士人等,一一加以犒赏。
二十日英都电报云:四月三十号(华三月十八日),李傅相持节入彼得堡。俄大臣奉命效劳;倍极撝谦。惟距加冕庆期尚有兼旬之远,故傅相暂不前往木司寇。
二十六日英电又云:五月四号(华三月廿二只),俄皂俄后在柴丝壳粞卵行宫延见李傅相,待以殊礼。
按:欧洲国君多喜远居郊外,柴丝壳粞卵行宫之距俄新都,约一百五十里(以华程计)。
三月廿二日(西历五月四号),俄都彼得堡书言:中国头等钦差大臣李傅相衔命前来,代贺加冕大礼。本日,俄皇命以御厩之五马驾金朝车迎入行宫。主客大臣导就旁室,小憩片刻;傅相改穿公服,徐诣小殿,参见俄皇。皇降座亲迎,情文优异。傅相恭呈御书,并呈各种礼物,致词晋颂。俄皇谢而后受,即制词以答颂。既而互谈各事,欢洽逾恒。良久,傅相始兴辞而退。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六页:二十二日(西五月四号),节相至柴丝谷粞卵行宫(去俄都一百五十华里。西国君主多郊居,谓得山川清淑之气,不止俄也)。主客大臣导就旁室小憩,易公服,诣小殿,见俄皇及后。皇及后降座而迎。节相向上三揖,呈递国书,并敬呈大皇帝遥馈俄皇“头等第一双龙金宝星”一座(法人巧制)、大烛奴一对、白壁一双、色丝顾绣大红毯一幅,古铜瓶一对(二千馀年物也)、嵌宝之砝蓝瓶碟各事,靡不异常华贵。其致词,则代大皇帝申谢俄皇拒日夺辽之美意,敬贺加冕上仪,更愿永敦辑睦。俄皇答谢大皇帝,并劳使节。礼成而退。
【或有问节相来俄之意者,答以专贺加冕,便历诸国,以资博考,为他日回华整顿,裨得良法,与俄实无密约,交谊固厚也。】
又云:使节初抵码赛埠,既有俄国某亲王奉其皇命出境远迎,旋即同舟共济。闻诸俄亲王言:傅相所奉国书,备遘中俄变谊之厚,不及其他。我俄亦不欲别立盟约,反致多生枝节;惟愿实力维持中国,不任他国凌逼,更不许他国割取寸土。盖期保华者,即以保俄也。
又云:中堂持节入彼得堡,火车甫停,中国驻俄使馆中诸随员,共祗迎于道左。俄京尹则先就车站高悬国旗,并派乐工及兵士恭待。中堂下车,兵官迎之,钦使许竹筼少司马(景澄)继至,中堂先问候俄皇安好。俄皇已预备朝车,传命请中堂乘座,迤逦送至大客馆。
闻中堂将俟俄礼毕后,先至德国柏灵都城,并绕游各国一周,至至美国乘坎拿大公司“皇后”船过日本,约华历十月下浣返北京。其到伦敦也,约在西七月之杪,约住一礼拜。
又云:英国驻俄头等钦差欧格讷大臣,向使中华,与傅相公事往返,彼此推诚相与。傅相既至俄都,异地欣逢,愈形亲密。西历五月十五日,欧大臣洁治酒肴,即就使署延请傅相,为洗尘盛会。
又云:俄皇升冕期近,临幸木司寇旧都,各国钦使追随恐后。傅相之至也,俄皇早为之洁治馆舍。乃有富埒王侯之俄商巴劳辅,以向在中国买荣曾觌伟人仪表之故,坚邀博相驻节其家。傅相本不欲重费有司,又未忍违故人之雅意,遂辞俄皇而就巴劳辅。巴于是特设盛礼奉迓。轺车甫抵门前,见已高搭彩楼,楼额即嵌傅相像,以示专迓,而表至敬。入其堂。则匹壁高悬中国黄龙旗,窗门屏障间皆悬中华文字,又皆吉祥颂祷语。室内则氍毹贴地,排列盆花,十色五光,如在洞天福地。更遣其妇子出帏,捧金盘而献盐饼。此乃俄国最隆之礼,非君父不易得此;今以施诸傅相,其中怀之倾慕,岂寻常所得而比哉!且傅相入九之际,所陈乐部先奏中国乐章,继始续奏俄乐。更预饰童子二十四人,衣以红黄缎服,各手捧散花一盘,排立门内。傅相降车,诸童即排班前导,各以香花布地,特为傅相垫靴。七旬上相,万里远行,忽焉稳步花茵,减罕有之韵事也。入座后,巴之少女又献花球一颗,为相公寿。巴之子弟四人,旋导傅相憩息精舍。入此室处,但见饮食栖息诸具,无一非中国物。而巴之起居言语,又无一不似中国人。傅相顾丽乐之,幾忘身在异乡矣。
窃念年来奉使之中国大臣,岁凡数辈,罕有他国绅商敬爱至此。其尤为难能而可贵者,巴系俄人,身居俄国,仓猝间竟能书中国之字,奏中国之乐,使非怀之有素,其能若是之娱宾乎?傅相此行,洵足增中国光已!
英国《士丹特报》云:闻诸外部侍郎古尔逊云,李中堂行箧中,虽未闻其中有中俄密约,然似操议约及画诺之权。又闻中堂语人云:中俄实无密约,惟俄国之鲜卑(即西伯利亚,又作“悉毕尔”)铁路,许其假道满洲,以达海口耳。(珲春欤?旅舰口、大连湾欤?似此语气,殊浑沦也。)英国各报皆谓,所以虑中俄之有密约者,即此事耳;今中国已贸然许俄,天下事尚可为乎!
四月十三日英伦电报云:法人某谒傅相于俄旧都,即问来欧之意。傅相语之曰:“贺俄升冕,无待赘言矣。仆更将博考诸国致治之道,他日重回华海,改弦而更张之。”至于华之与俄,实无密约;惟交谊之固,则诚如胶似漆耳。法若能与我华互相关注,深以为愿。若问华英之睦谊,则仆至伦敦之后,自昭然在人耳目间也。”
七六日俄电云:本日俄皇召见各国特使诸大臣,李中堂与英使欧格讷大臣同班入见。和蔼之意,溢于言表。
俄都官报云:傅相与随使诸君,于西五月十九号(华四月初七日)行抵木司寇旧都,驻节巴劳辅巨商家。俄外部大臣鲁八诺甫亲王偕御前大臣达施考甫伯爵,先来拜会。少焉,户部大臣卫德往拜,畅谈两点钟。
六月四号(华四月廿三日),傅相率随员晋谒俄皇俄后。俄廷预备六马朝车,敬伺于火轮车站;傅相乘之,直抵红村行宫。俄御前大臣迎入朝房,小憩片刻,始趋入殿。俄皇及后南面坐,傅相向上三揖,呈递国书,并敬呈大皇帝遥馈俄国大皇帝“头等第一双龙金宝星”一座及各种贺礼。内有古铜瓶一对,二千年前物也;配以嵌宝之砝蓝瓶碟等,皆甚华贵;又有巧制大烛奴一对,白璧一双,色丝顾绣大红毯一幅,镂金错彩,不愧天家珍品。
迨至展觐礼成,傅相率随员同登特开火车驰出红村。旋偕俄礼官同乘国车,前赴爱烈珊德大故宫。上驷院官骑马前导,马兵若干名后护。入宫小坐,盛筵已具,山珍海错,悉仿东方之制,盖俄廷本有中国庖人也。傅相等与俄御前大臣及朝贵多人领宴毕,俄皇俄后踵至,译员重导傅相入谒,情谊尤为浃洽。俄皇并许各随员依次入见,各以温语劳之。比傅相等辞出之际,宫外有銮仪卫容兵排班肃立,盖优异无出其右矣。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八页:二十三日(西六月四号),节相复乘六马御车诣红村行宫,再谒俄皇及后。并致将赴德国意。既退,偕俄国礼官同乘国车,赴爱烈珊德大故宫。上驷院官骑马前导,马兵拥卫入宫。而宴皆中华肴馔。宴毕,俄皇及后亦至。译员重导节相入谒,并许随员入见,各劳以温语,互语移晷,乃退,返馆。】
英电云:俄旧都庆典既毕,四月二十日,中堂往你是你瑙富菰芦大市(市距木司寇不远,每年开集一次,俄人多赴之),观行开集礼。俄皇亲诣。
俄国庆典记略
丙申三月初一日英都电报云:俄皇加冕大典将次届期,俄国倪俙乱党又谋弑逆(俄先皇即遭其党之祸,盖不服君权之逆犯也),俄皇深以为忧。你是你瑙富菰芦之大市集,岁仅一举,适与庆典期近。集董预请临幸行开会礼,俄皇已许之矣。今闻乱党在集,如射虎之伏窝机,以伺俄皇之入阱,遂辞不赴。(庆典毕后,皇仍赴之,安然无恙,度乱党已知难而退矣。)又命木司寇故都尹,于庆典前后一月内,舍文治而申军律。遂拘获形迹可疑之男女五千人,悉下于狱;需俟大礼告毕,驾返新都,始许保释。木司寇大书院有肄业之高材生一百人,俄皇传谕,如不乞假散归,暂嘱:寄居囹圄。诸令既下,俄文武诸大吏奉为金科玉律,字字遵行。
初四日英伦电报云:日本贺俄使者山县伯(有朋)附舟过纽约海口,美国地方官敬迓如仪。其过旧金山也,郊劳亦有加礼。
十六日英电云:山县伯至法国哈夫海口,法官迎之甚恭。
二十日伦敦电报云:波斯王以预庆即位五十年大典届期,命驾至回回教堂行礼(波斯素奉回教)。将入门,突遇乱党开枪狙击,一弹正中王心,瞬息惨亡。俄皇闻报大惊,防范倪俙俐党人益从严密。
四月十一日英都来电云:俄皇俄后入旧都,荣耀无出其右。
十三日法都电报云:明日俄皇庆典,巴黎预筹遥祝事宜。街衢之间,先已悬灯升旗,华美无匹。兵部则许各兵休沐一日,更赦兵之犯罪者。其媚俄也,至矣!
十四日法电又云:本日法都视若令节,官中停办公事,民间皆辍业以嬉,遥申贺悃。
同日英电云:俄皇庆节,预请天下各国来会,不分族类,不别教化。其所屏者犹太人耳,今闻亦复同请。本日有犹太教之三大教师,亦在会中。
望日英电:昨日俄皇大典庆成,特颁恩诏,民间前欠赋税,尽行豁免;此后十年之内,田赋均减半徵收;民人之犯罪者,轻出狱,重减等。
既望英电:俄皇知法之遥贺也,电谢法民主,曰:相爱蔑以加矣。
二十日伦敦电报云:俄故都木司寇大庆节,与友邦民庶同其欢乐。今日为民人受赏之期,爰就隙地搭盖彩棚,或谓能容二亿人,先到者先入。(按:一千八百八十三年,俄先君爱烈珊德第三行升冕礼,各等人排日为欢。内有一日,系颁赏民众之期。以人多故,房舍不能容,乃就城外操兵场搭盏彩棚。预备小蓝五亿只,内储馒首、肉饼、甜饼各一枚,糖果一袋,镌刻君名之黄琉璃酒杯一具。众民毕集,俄皇亲至棚中宣旨。赏给人各一篮,到者共五亿人。其棚高处悬有新奇彩物,能猱升者恣取之。今年礼节,悉照旧章。)不料人众,拥挤欢噪之颤,彩棚忽塌。俄民奔走逃生,遂至互相践踏,死者约二千人。乐极悲生,俄新皇何以为情哉!
二十一日英电云:木司寇惨祸,未知死者之实数。本日起出尸骸已有一千三百具,同时殡葬,姓名皆莫可查究。催见俄民觅父寻子,呼兄唤弟,悲声动地,惨气弥天而已。
二十三日英电又云:俄彩棚坍塌,惨伤者不下二千七百人;所谓庆者在室,吊者在门。
英都日报云:俄皇加冕大典,为各国累年所罕遇,因欲显其荣光于一千五百兆人之上。先期数月,函电四传,地不论何洲,人不论何族,凡有国名之可指者,无不邀请赴会。西历五月二十六号(华“纯阳诞”,正届吉期,想见万种衣冠,咸集于木司寇。(俄故都也,僻在内地,不能周知外事;故俄先皇彼得迁居新都,谓地近海滨,如人可开窗而眺远也。日本师其意,故自西京迁至江户,即今日之东京也。乃华人之愚者,当海氛未戢之会,以迁都关中等谬说上渎宸聪,岂欲中国之终于不振乎?偶阅公车上书,不禁发指毗裂!)其属地,则有若西伯利亚(似即鲜卑故地),有若小亚细亚,有若索(山名,在里海黑海间),俱派贵绅名士,代其郡邑恭表庆忱。正不徒向通音问之友邦,闻声相思之异国,各简贤臣贵戚,同效凫趋燕贺己也。吁,其盛哉!
又云:波斯与俄为邻,本年其“沙”(波斯称王曰“沙”)预庆即位五十年之喜,俄皇遣使往贺。“沙”则遣素著清望之贵官,资送珍品,贺俄皇加冕礼。(皇赠“沙”以克虏伯炮弹全副,“沙”赠皇以宝石琢成之珍物。今“沙”垂老惨亡,惜哉!)
又云:日本派伏见亲王至俄,恭代日皇行礼。兵部尚书山县有朋,则特遣之贺使也。
伦敦《特报》云:四月十四日,俄皇行升冕礼,踵事增华,为古今万国未有之盛。各报所纪,如画龙然,爪尖鳞片,无不具飞动之势,而全身之天矫出没,笔所未到,气己吞矣。
当庆辰之将近也,万国万种人,咸集于木司寇故都。即以乐工一类而论,己多至五千人。若辈就彩棚中奏曲之时,歌喉一串,奇响遏云;甚至与礼拜堂内之钟声,皇宫门外之炮声,无不遥相应和。故所谓“沸天歌管”者,有如是之实大声宏哉?
又云:木司寇旧都中,乘俄皇升冕大典之便,开设鲜卑小会。稗俄人知荒凉寂寞之区,亦有利用厚生之物。异时铁路告成,不患其无所取材矣。
意都罗马报云:意王遣内百里王子往俄,代王行礼。既携呈珍品为贺,复使与俄皇益联睦谊。其返也,将游德奥二都城。
英报云:英皇二子,俄皇之姑婿也,先已使俄称贺。英太孙与俄皇为姨表兄弟,亦将于俄皇加冕日随班庆贺。俄国驻英之头等钦差师带勒,则奉召返俄,襄办典礼。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七页:十四日(西五月二十六号),已届加冕吉期。俄前皇爱烈珊德第三举行加冕大典,泰西目为盛事。今皇聂格尔第二甫服闽,踵行之。先期函电四达,无论何洲何族,但有国名,即邀赴会。至日,万国衣冠咸集木司寇故都。其属地,有若西伯利亚、中亚细亚、高加索,贵绅名士全来贺。英皇二子及太孙,德皇弟,皆来贺。俄国驻英之钦差师带勒,奉召反国,襄理拒典。日本派伏见亲王至俄代口皇行礼,兵部尚书山县有朋则特遣之贺使也。法都巴黎为之遥祝,悬灯升旗,民皆辍业以嬉,官则停办公事,兵则休沐,并赦兵之有罪者,其媚俄也至矣。】
【俄以大典庆成,恩免民欠租,后十年内征赋之半,赦罪,轻则释,重减等。俄所屏者犹太人耳,今亦同请,故有犹太之三大教师在会。是日也,以乐工一种而论,多至五千人。又召集体面民人五十万名,犒以果点。不图以拥挤过甚,致多践毙,俄皇悯之,赐恤甚厚。又查明父母双亡之孤子,各予俄金二万罗卜。……】
法国月报新刊无名氏上俄国聂格尔第二皇未封口书(西例有露章传观之书。盖近于匿名揭帖者也),而加以按语曰:“此非逃往法兰西等国之倪俙俐党人手笔也。”德国报亦录之,且曰:“俄皇加冕时,是书己遍示于众矣。”其书略云:
俄人环绕赛儿(泰西报敬其君之称,犹言国父也)之位者,印累累,绶若若,杳不知其几许。乃其经年累月,处心积虑,皆务蒙蔽赛儿之耳目,以自泽其毛羽。是故国如何?赛儿昧味也;民如何?赛儿愦愦也;民视国如何?赛儿更如聋而似馈也。各国多许报馆,昌言秕政,直道颓波,赛儿又椹其胸而拌其背也。今将明告赛儿,请容我辈。
赛儿以一人之身,自命为兆民之主。随时为民谋,苦潦而反夸好雨。遇事代民定,遵陆而偏操柔●。劳己之心力,增民之疾苦。尚可曰:吾循吾分,“王敬作所”耳。于此有人焉,知衮职之有缺。斟酌废兴,评量治忽。冀千虑之一得,系千钧于一发。赛儿曰:“干名犯义,是不可长,予以罚。居下讪上,自作之孽,不可活。”是故,赛儿高拱于上,千官肆欺于下。挽长江使西流,遮白日为长夜。逞其贪欲,学良贾之求善价。恣其剥削,哀牛心之供燔炙。若而人者,苟无皇权之假借、官职之凭藉;可一言以断之曰:罪在不赦。
呜呼!我俄古昔盛时,亦尝许裔夫之喋喋矣。今人以盗贼之心为心,不欲以隆古之法为法。然又非恪奉赛儿专主之全权,维新之令甲也。呜呼!若辈所深望之而必得之者,仗螭陛之威灵,而开蜂衙以欺压也。且各具坚忍不挠之志,而降茙独以无量之劫也。呜呼孽哉!
今者,赛儿继父之位,加皇之冕。开万古未有之荣光,睹万姓成群之欢宴。有开口之狂笑,无愁眉之不展。岂不曰“吾国丰亨豫大,吾民亦富饶繁衍乎?磋乎,磋乎!赛儿甘受愚弄之心,乃竟匪石莫转乎?
木司寇旧京中,旗旗央央,八莺鸧鸧,显公家之盛典矞皇也。而不知金银之浪掷,皆膏血之输将也。比户灯光,照耀星潢,祝大帝之万寿无疆也。而不知小民之燕乐,皆慑于捕役之鸥张也。烛暗,则手持有棒。灯少,则背刺有芒。幼孤之子,少寡之孀;贫寒之士,戴负之商;无万一得免,宜其见者涕下,而闻之心伤矣。
呜呼,地分县,人分族。篚陈锦绣,椟贡珠玉。媚兹一人,以介景福者:有司之抑勒苛派,非穷黎之家尸户祝也。且不许呈诉苦之奏状,而以欢笑代哀哭也。山呼于七轨九轨之衢,如海涛之汹汹,如松风之谡谡。吁!此巡捕之所督促也。譬彼学塾之儿童,有严师之课其勤读也。乡民何知颂祷,而亦声震山谷?盖惧暗捕之稽察,而速我狱也。
至于赛儿加冕之上仪,金不仅以兆计。名自何成?财由何致?盖皆悍吏之横征暴敛,蠹胥之敲骨吸髓。氓之蚩蚩,受叫嚣隳突之累,尝铁锁郎当之味。无奈卖丝粜毅,倾箱倒箧而献诸皇帝者也。金银之气薰大,铁石之人堕泪矣!
且夫欧洲各国之君民,幸受基督之圣教。小民之疾痛疴痒,皆许上陈于廊庙。俄人亦有心知,同具才调。乃皆钳其口,而无所控告。是以聪明才智之十,百无一导。焉敢大声而疾呼,以诉沉冤于当道?
赛儿乎!当党人之猝起,煽谋叛之妖氛;警电旁午,诡计纷纭。赛儿魂惊魄悚,忧心殷殷。然国人过半之数,皆愿出保吾君。更许赛儿之惩妖党,以自保其身。乃缉捕之官吏,株连及于无辜之民。凡灵变捷给,俨然足以自主者,尽目之为妖人。禁诸囹圄,拟以配军。终身不齿,辱及其亲。
于是,全国驿骚,万众怨恨。赛儿知之,心益迷闷。及至盛典届期,待木司寇之民,如临敌阵。精兵筑长围于京城之外,巡捕增数倍以资压镇。赛儿御辇之所经,民屋中有小阁(楼顶庋物之所)者,一切加锁封印。若无官给文凭,不许登阁以窥八骏。各厂肆之工匠,分外严防生衅。甚至屏诸远郊,无可辨论。
又有忠厚之民四千名,久居木司寇旧京。业产有可稽考,品行无可讥评。乃亦遭巡捕之疑忌,加以驱逐,狼狈出城。若辈亦有家属,更令其尽室以行。妇女之深闺密室,暗捕屡入而促登程。不免襁负而去,哀此乐充军犯之编氓。
呜呼噫嘻!国势之臬兀矣至此!如枯树之悬巢,决不能持久也。且于厝火之积薪,蓄之愈迟,发之愈骤也。暴官污吏,良苗之莠也。若不早除,而任其滋茂,吾恐彼得堡之危险,亦不亚于木司寇矣!
赛儿乎!尔祖聂格尔第一,有安民之心,而未显其用。尔父爱烈珊德第三,自即位以迄逝世,无日不担惊受恐。今尔聂格尔第二,缵承大统,亟宜通盘筹画,以喻于众。不知将改定平安稳妥之法,俾国庆自新,民知自重乎(泰西予民以自主,而民遂皆知自重)?抑将任其拳曲拥肿,上下蔽雍,寖至如昔年之血流漂杵,大战于家弄乎?于彼于此,慎所择焉,毋梦梦也!
〔附〕俄使报聘记略
俄皇升冕大典,李中堂恭衔朝命,亲赴俄都。第论投报之常,固属礼无不答。矧俄有大欲于中国,岂能不倍致其殷勤?爰命亲王衔乌和他木司科(俄报聘大臣之名,见于《邸钞》,必系其所自译。然备译字母之声,殊太繁重。上海日报译为“吴克”,则又失之简略。仆等作《中东战纪本末》及《万国公报》等,皆译作“河东狮寄”。兹以官文书为重,故改从之。)恭赍答谢诸珍品,浮海远来。中国待之,亦有加礼。王初至上海,南洋大臣刘岘帅奏奉电旨,派前署常镇道蔡和甫观察(钧)代为东道主人,竭诚尽敬。既而行抵天津,北洋大臣王夔帅躬亲款接,更隆之以藩邸之仪,以别于往来冠盖。及至京师,顺天府尹胡芸相大京兆(●●),分居地主,自郊劳至于赠贿,威仪秩秩,适当其可。
恭阅光绪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宫门钞》:本日,皇上升文华殿,俄国使臣乌和他木司科觐见。主宾成礼,己有明文。又据京师来信言:俄皇别有贵品远馈深宫,俄使因请觐见皇太后。钦奉懿旨,皇帝代见。恭阅廿六日《宫门钞》:明日,皇上升文华殿。又阅廿七日《宫门钞》,则不著一字。此盖海滨下士所不敢悬拟者也。
俄使之初至也,李中堂亦迎诸郊外。迨入觐礼毕之后,王大臣宴诸总署,皆甚彬彬有礼。至俄皇致馈多珍,迭据日报所探,爰并录之。
其馈赠皇太后者,计:圣耶喀帖里纳镶钻石宝星一座,木司寇旧都织造极品绸缎若干匹,青金石小桌一张,镶金钢钻冠一顶,宝针一支,银制梳妆具全分,古扇一柄,留声器一副。馈赠皇上者,计:银制义士像一尊,下有古玉座;青金石瓶一具,下有青金石座;极品玄狐皮四张;盛酒宝尊一具,下有玉●,杯勺十六件,银景泰蓝大勺一把;錾莺银酒匜一具,杯六只,盛花果盒全具。以上各物品,约共值四十万金。此外,尚有赠送恭、庆二邸物品各六色,李傅相八色,总署诸大臣每位各三色。
聘德记
德轺日记
五月初三日(西六月十三号),中国头等钦差出使大巨李仪叟宫太傅爵中堂,自俄境登火轮车而入德境。甫抵车站,遥见有上国衣冠如雁行之肃立者,中国驻德大臣许竹筼少司马暨以次各随员,出自柏灵恭迎相节也;又见有异邦剑佩如鹭序之随班者,德国御前大臣、九门提督暨京营督捕,奉德皇之命而郊迎也。中堂下车,华官脚靴手版,鞠躬为礼;德官脱帽露顶,握手为礼。德国上驯院属官己御四轮六马之朝车,俟于道左;旋即执策授绥,展●效驾。提督率马兵全队,督捕率巡捕一班,夹道护卫,迤逦向德都进发。
路经丹接镇,德国大船厂在焉。中堂停车入厂,厂主呈极新船图及地图多幅,充蛰见礼。
路经丹接镇,德国大船厂在焉。中堂停车入厂,厂主呈极新船图及地图多幅,充贽见礼。初,中堂之衔命使俄也,德国驻华大臣方在都门,知台旌将过梓乡,特遭使署武弁李裒德随行以充响导。总税务司赫鹭宾榷使,则以天津税务司德璀琳籍隶德国,且与中堂周旋最久,亦命侍行焉。及中堂使俄礼毕,德国总兵、前充中国海军副提督汉纳根,出境远迎。至是,中堂游于厂中,汉、德、李三君,左右追随,极舌人之妙选。(按:中堂在德之日,出入游息,三君无不追陪,文中未能悉志,省篇幅也。)游毕,重升安车,遂入德都。
德廷以中堂之来,于中德交谊大有关系,故于款迎之礼,务从其恭。特就“该撒好司” (旅邸名也,译言“皇帝屋”,华贵无出其右矣)代备行馆,不但饩牵丰腆、供张华美已也。先期顶问诸汉、德二君,具知中堂之所嗜。故凡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莫不投其所好。甚至中堂常吸之雪茄烟,常听之画眉鸟,亦复陈于几而悬于笼,则其余概可想见矣。
中堂既抵行馆,中德各官重入起居毕,先后辞退。从者导至寝室,但见壁间高悬摄影镜,则左中堂而右稗王也。伴王历相德三皇,有造德之大功,德人敬之过于君上。中堂在中国,则有补天浴日之伟烈,泰西人恒称之曰“东方伸斯麦”。今中堂垂老远游,竟至俾王相建功之地。德人以为两美必合,先奉小影并列楹间,是直以敬王相者敬傅相矣。坛席神明,其孰有加于此哉!
初四日,午正二刻,德皇升“耐芝堂”(译言宫中马兵厂,昔者普鲁士王行大礼处也),召见中国头等钦差大臣李鸿章。先遣朝车四辆,至“该撒好司”行奉迓礼。中堂长公子伯行观察(经方)、随员罗稷臣观察(丰禄)及德弁李裒德君登第一车,中堂与德国奉迓之鸿胪寺卿、男爵游司登君及随使译员某登第二车,诸随员登第三、四车,同向皇宫进发。德马兵排齐队伍,前导后随。夹道聚观者,共叹为肃穆威严,罕有伦比。
既至外庭,安仪卫容兵及宿卫兵森然植立。游爵卿导中堂下车,诸官毕下,各整衣冠,趋入红楼门。御林军排列两旁,几无隙地。既抵“耐芝堂”大门,遥见德皇南面正坐,亲王贵戚暨大小文武百官,济济跄跄,咸就厥位。威仪隆重,凡皆以敬大宾也。
将近堂阶,随员止步,中堂独捧国书而入。向上三揖,敬呈国书,且致词曰:
使臣震仰皇威,已历年所。今来贵国,亲见朝野上下之德行教化。益信鸿名远播之贵先皇,贻厥孙谋,尽善尽美。寸衷羡慕,莫可言宣。矧蒙适馆授餐,款待之优,逾于常格。使臣德薄能浅,何以克当?然即此一端,己见中德之友谊,实较诸此外有约各国,更形洽比矣。 (西报有曰:中堂甫自俄来,后此复将往法,而独向德皇作此语,未免失辞。)至敝国去年之祸,托赖福庇,俾辽南数地失而复得,五中铭感,至今不忘。
堂下随员闻语及于此,遂赍珍物数品,敬陈御座。中堂又曰:
使臣在国久任直隶总督,志欲别练新军。早知贵国陆军,雄冠五洲万国。曾蒙恩遣数武员航海而东,训练华兵。重以敝国频年购械铸船,皆蒙慨助,俾敝国军中得知战阵之新法。此情此意,山高海深。伏念使臣钦佩贵皇帝匪伊朝夕,常愿中德两国式好无尤。惟恨职守所羁,不能远诣贵朝廷一倾诚愫。今年忽奉使欧之命,顿忘老迈,星夜遄征。尤可幸者,今日得亲递国书,转致我大皇帝与贵皇帝互相钦爱之意,并遂使臣面达尊敬之忱。惟冀贵皇帝知我大皇帝命使臣远来之意,从此中德两国之交,传诸子孙,永远无极。下怀缕缕,不胜眷念之至。
译员旋操德语复述一周。德皇点首者数四,旋取案头预制答词,亲诵一遍。德璀琳榷使操华语述于中堂,曰:
朕今奉迎大清国头等特使、大才能、大名望、老大臣,中怀欣悦,匪言可喻。又知老大臣之来德意志,奉有新美文凭,表明贵皇帝与朕暨德意志全国益敦亲爱之意。朕亦愿披露真诚,以矢琼瑶之报。更愿自今以后,中德交谊,匪特不减于昔日,抑将更增于他年;而且中德两国,同有日长炎炎之势,共享升平之福。朕愿借老大臣回国之便,传谢贵皇帝致书之盛意。遥祝大国金瓯巩固,宝祚绵长。并颂老大臣旅祉骈蕃,多福多寿;凡在敝京都敝国境游历之日,安稳畅适。藉申朕喜卿来,无有敢阻之诚意,不胜庆幸之至。
中堂聆毕,复向上三揖,敬谨辞出。仍登原车。由原路旋返“该撒好司”。翌日,德国京报备录中堂与德皇献酬原文,以重其事。
端午日,清晨,中堂命驾出自行辕,专拜德国外部马旭儿男爵、弼箔赐丹大臣。少顷,外部大臣答拜中堂于“该撒好司”,恭代德皇赠中堂以“红鹰大十字头等宝星”,又以同类之头等(?)宝星赠公子李经方。是日下午,中堂展觐德皇之祖威良第一皇陵暨皇祖妣陵。按照西例,制就上品黄玫瑰花圈,缀以青桂树叶,下有花叶扎就一牌,文曰“李鸿章敬奉大德国威良第一皇”,安置陵巅,成礼而返。德皇威良第一,为百年来第一伟人,宜中堂之敬及其身后也。
初六日,未初初刻,德国御前大臣传德皇德后之命,特请李中堂茶会于新皇宫。皇与后亲为主席,德国各大臣率各命妇敬谨就列,各国驻德使臣暨中堂诸随员、中国使署各员簉座。
食点既毕,德皇请中堂同至御教场,阅御林军操演阵法。德皇升宝座。德国銮仪卫官预仿中国体制,制就大红缎凉伞高张于宝座之右;下设虎皮椅,请中堂安坐。总统御林军大臣传令开操,诸军遵令齐出。凡坐作疾徐进退离合诸阵法,各有人操华语以告中堂。少焉,枪雷息,药雾散,诸军演阵法于皇及中堂之前。德皇传谕少进,盖恐中堂老年,目力不能及远也。旋命分为两阵,各奏尔能。中堂不觉失声长叹而语皇曰:“苟使臣有此军十营,于愿足矣,况更多多益善,尚何么麽小丑之足为华患哉!”德皇颇之。操毕,中堂辞归。
是日戌初,中堂与汉纳根军门、德璀琳榷使同登朝车,驰赴来复枪厂。厂主娄君鞠躬迎入,并预备小安车,使从者推之(其制略如沪上之东洋车,惟易前挽而后推耳),得以遍游全厂。厂中工匠六千名,机器四千副。中堂每至一处,不过略观大意,然历时己一点半钟矣。美人有麦心者,精于造炮,娄厂主以重金延之。中堂至其处,驻足细观之。又有娄之工人精造手枪处,名曰“宝休”,中堂亦留心审视。闻此枪于临阵之际,又可改作马枪,尤为灵便。
娄随中堂后,逐一详告。中堂每至眉飞色舞时,辄拱手向娄称羡不置,且言“回国后必向贵厂购取一切利械也”。
即随使武弃李裒德旧部也。今德皇命李裒德仍充领队,督率操演,以广中国名臣之眼界。李君曾膺中国“双龙宝星”之赐,至是,始奉皇命许其佩带,以壮观瞻。是日,校场中操步兵兜擒炮兵法。天气虽盛暑,中堂衣冠危坐,无惰容也。操毕,各武员陪奉食点。下午,中堂仍乘火车,与随员同回柏灵。
初八日,德国外部弼箔赐丹大臣具柬邀中堂茶会,并邀许星使及中堂、星使各随员陪座。
德之海部大臣及汉纳根、德璀琳、李裒德三君,又有前任驻津德领事某君皆与焉。会罢,中堂往拜德相何恩禄。是夕,德国电气会恭请中堂大宴。何恩禄相国答拜,倾谈甚久。 英电云:中堂与德外部谈次,更及中俄交涉诸要政,请德留意。
初九日,何恩禄相国盛设华筵,代德皇作东道主以宴中堂,先期具柬奉邀,并邀各贵客甚众。(按:是篇皆译自伦敦《特报》,计是号《特报》正于初九日之夕发印,故宴会之仪,未及具陈也。)
传言中堂将往四德町制造厂,观览大工。盖昔年雄冠北洋之“定远”“镇远”二舰,即是厂所经造者也。又将往基儿海口,即波罗的海与北海相隔处甫经凿通者也,德国海军聚焉。西人之闻之者,皆疑德待中堂至优极渥,必有大相维系之事,因而随在侦伺。或谓中德之交日密,将谋推广商务,但未闻中堂发一议论。报馆访事人遂多欲晋谒台阶,以探动静。中堂来者不拒,坦怀相与,一如其在俄都。或举中俄密约、满洲铁路等大事以为问,中堂语之曰:“中俄从无密约,有妄言予往俄都觌面画诺者,误之甚者也。予之往俄,专为联络邦交起见,与今之来德无以异。若论鲜卑俄路分支而过满洲一事,则诚有之;然无碍于华地,亦无损予华权也。”访事人又问华关增税事,中堂曰:“中国诚有是意,将藉之以还末次借款;且中国又思新借一巨款,即以新增关税为质亦可。”《特报》各录其语,因谓:如上云云,人宜分别观之;不可不信,亦不必尽信也。
初十日,中堂往四德叮。德国船政大臣为东道主,特设盛筵,大会贵客以申敬意。席散,中堂赴船厂游览一周。即就德廷特备之旅邸,暂息劳薪。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十三页:十一日(西六月二十一号),节相往四德盯制造厂,观览大工。昔年北洋“定远”、“镇远”二舰,皆所造也。】
【十四日(西六月二十四号),往基儿海口观海军。】
十四日,李中堂行抵汉勃儿,德国通商大口岸也。汉勃儿官商闻中堂将来,先期预备款迎盛礼,并设大宴以娱宾。不料中堂骤感风寒,不能赴会,主人不免扫兴。
伦敦《中国新闻纸》(此报多纪华事,故名)云:亚洲中国之大臣,比来奉使而至欧洲者,岁不绝书。然以在华之功业言之,恐无能出李中堂之右,且以在欧之名望言之,亦恐无能与李中堂相侔。是故踪迹所至,观听一倾。笔有所书,书中堂也;口有所说,说中堂也。且俄、德、法、英各报,无不争相传述。甚至衣冠翎顶,声音笑貌,悉为之逐细描摹,犹恐不能涌塔毫端,粲花舌底也。或用摄影之镜,或借传神之笔,不啻金铸少伯,丝绣平原。更无论其居心行事之合宜,动容周旋之中礼,务先睹以为快,恐失晨之贻羞矣。然亦有不免误会者,非访事之疏忽,则传译之纷歧也。访事人或用短写之法(泰西访事人有以点画勾角之类自作记识,归而具录成文者。凡议院之记言,公堂之录案,以及酬酢往来诸大事,无不尚之,名曰短写法。人语甫竞,我笔亦停,盖便捷莫有加于此矣),或发择要之电,不惮烦琐,不惜经费,抑且时不论早晚,事不论详略,总而言之曰,洪纤毕具,微显胥赅而己。
若论中堂之在中华,入朝为宰相,在军为元帅,临民为总督,交邻为通商大臣,西人无不重之。或更缘德国有贤相俾斯麦,中堂适与之遥遥相对,遂称之为“东方俾斯麦”,中堂已早有所闻。俾斯麦之在德也,历相三君,化邦为国:德之荣名,忽焉盖世。一切军国大事,往往俾王为政,德皇多垂拱仰成。中堂倾慕之忱,亦复匪伊朝夕。今幸垂老远游,竟至王立功之地。王亦素耳中堂名,两美既合于一方,两贤岂厄于一见?故王虽致仕家居,久不与闻国政,及稔中堂驾至,亦复东道情深。
西历六月二十七日(华五月十七日),中堂预与王约,访诸其家(王家距汉勃儿不远,中堂顺道访之)。美国报馆访事人得睹盛仪,与闻伟论,旋发电达其本馆云:李中堂与俾斯麦王订约届期,即乘火车直造王邸。夹道来观者,业已蜂屯蚁聚。火车既停,中堂徐下。身穿之黄马褂,盖己失而复得者也。(西官一经禠职,绝少复官;恩赏若被追还,亦难重得。故以是为中堂奇。不知中国体制,赏罚各不相谋,功罪亦各不相掩也。)俾王闻中堂将至,盛服待于门首。二人遥相见,即遥相揖。彼此长身玉立,万众已共耸然。既而互行渐近,相与握手。礼毕,即共立谈。译员侍立于旁,代传问答诸语。至尊极谦,皆人世所罕有。
俾斯麦王云:“噫!大国位尊望重之名臣,何幸而辱临敝地哉?”中堂尊王为“西拉内的”(言其高且静,如穆然在云霄之上也),而注视其面目,曰:“向者,侧闻西纳内的之大功大德,不解何以造到神妙不测地步;今见西拉内的之目,如睹西拉内的之心矣!”俾王尊中堂为“劳黼铁纳丝”(有高贵胜人之气象),答曰:“劳黼铁纳丝亦已成就奇勋矣。”中堂曰:“若与西拉内的相衡,则不如远甚。”王曰:“大好,大好!总之,我等皆不过欲自完本分耳。”言次尚未肃客登堂,王见中堂有劳色,即延入内。
叙坐既定,二老臣各自述其衰迈之景。中堂问:“王玉体何如?”王曰:“夜恒不能熟寐,甚以为苦。”中堂曰:“仆亦常觉痛楚。”王曰:“仆幸不痛,惟不能终夕睡乡耳。”中堂指示颧际伤痕而曰:“此处伤痛尤剧,且又曾染风疾也。”是时,王邸己设点筵。主宾入座,共道国政。中堂之随员、译员同簉座,各国新报馆访事人皆在旁记录语言。中堂先启口曰:“仆之所以来谒西拉内的者,有一事之乞垂清诲也。”王曰:“何也?”中堂曰:“欲中国之复兴,请问何道之善?”王曰:“辱承劳黼铁纳丝明问,惜敝国去贵国较远,贵国之政平时又未尝留意,甚愧无从悬断。”中堂曰:“请问何以胜政府?”王曰:“为人臣子,总不能与政府相争。故各国大臣,遇政府有与龃龉之处,非俯首以从命,即直言以纳诲耳。”中堂曰:“然则为政府言,请问何以图治?”王曰:“以练兵为立国之基,舍此别无长策。夫兵者,不贵乎数之多也。一国之兵,不必逾五万;特年必以少为贵,技必以精为贵,斯所向无不利矣。”中堂曰:“中国非无人之为患,特无教习亦无兵法之为患。仆于三十年来,务欲警醒敝国之人,俾克同于贵国,乃仍弱不可支,赧颜滋甚。仆见今天下之精兵,莫贵国若矣。仆虽无官守,亦不如在直隶时得主拨付军饷之权;惟异日回华,必将仿照贵国军制,以练新兵。且需聘教习之武弁,仍惟贵国是赖也。”王曰:“练兵之法,更有进者:一国立定一军,不必分驻全国,但择中权扼要之处,群聚屯扎。不论何时何地,若需兵力,一闻军令,立即成行。然又不可不预备军行之路。想劳黼铁纳丝筹之熟矣。”
点筵既撤,有人取仪器入内,或以镜,或以笔,为二老臣留影;为分为合,亦不一其类。俾王旋出一册,中皆天下名贤翰墨,请中堂同命笔焉。中堂忻然援笔记幸晤之由。译员述于稗王,撝谦无匹。答曰:“仆闻王盛名三十余年,不过如空谷之应声耳,今乃觌面见之,直如剑气珠光,不敢逼视。”俾王愧不敢当。临别之际,主宾复相与揖逊,恭敬逾恒。中堂登火车时,众人仍延颈跂踵,其有望尘不及者,犹若闻道旁太息声也。
英《肆拨呆达报》馆派驻德都访事友报称:李相、稗王相见,一穿黄马褂,一佩“红鹰大十字宝星”(德以鹰为国徽,故其头等宝星特镌其形,而缀于红色大十字上。俾王功高望重,宜膺此赐。李相聘于德,德皇亦赐以此类宝星。其为尊宠,当复何如),盖德素无品极之服也。而其首则冠御赐之玉冕,其手则执先皇之介圭,其腰则佩登坛之宝剑。此三者,自德先皇威良第一谢世后,更无第二人一得其赐。故王之荣光,世无伦比。然王既归耕陇亩,非遇国家之大典礼、宾客之大朝会,罕有同一日而三彰其荣者。今款接中国大臣,而竟全行佩带以显特恩,则其尊敬李中堂,亦己罕有伦比矣。(此下尚有一长段与上译之美电相同,故从删节。)
二人同食点心之际,谈及德国外交之政。俾王曰:“今敝国宰相兼外部大臣、亲王衔何恩禄,与仆同事三十年,才长千济,用能恩威并用,以固邦交。”又谈及中德立约事,王言:“德国向欲与中国订同心之雅。一千八百八十四年,仆与曾侯(谓曾惠敏公)议订事件,即怀此志。”(此下所记,又与上篇相类,再节之。)
篇末记在座宾主之数,云是日群贤盛会,俾斯麦王之二子一婿,均先已锡封侯爵,同居主席,侍王款待嘉宾。李中堂与二公子及随员等共十二人,则居宾席。别有随中堂同往之二人为门外汉,殊不悦也。
十八日,李中堂言返德都。通商局各绅董请宴,内部大臣在座。循例饮福毕,大臣言:“中堂来欧洲,更来敝国,皆属难得之事。且今此之来,尤与中德交谊大有关系。惟能早来二十五年,岂不更妙?”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十六页:十九日(西六月二十九号),汉勃儿官商来请,适感风寒,未果往。】
【报馆访事人因德以过优极渥之礼待节相,欲侦节相来德之意,来馆晋谒。节相坦怀相示,一如在俄。因问中俄密约满洲铁路事。节相曰:“中俄无密约,有妄言予往俄都觌面画诺者,误之甚矣。至俄一如至德,联邦交也。至西伯利亚俄路分支过满洲一节,事诚有之,然无碍华地,无损华权也。”又问华关增税事。节相曰:“诚有一是意,藉以还末次借款;且中国又思新借一巨款,以新增关税为质亦可。"]
【二十一日(西七月一号),通商局请宴,内部大臣在座,循例饮福。】
【二十二日(西七月二号),遏森】
二十日,中堂至遏森,盖克虏伯制造厂主人邀之也。入席之际,中堂为上客。
二十二日英都电报云:他日李中堂至英,将主于宰相沙士勃雷侯之邸第。沙侯,袭爵世家也,又富室也,宫室台榭之美,上拟王家。并闻沙侯将导中堂往观阿姆士庄制造厂,继至幞芝●,英战舰从泊之海口也。时值诸英舰会操甫毕,泊于是者有铁舰一百七艘,或将鼓其余勇,试演于洪波巨浸之中。中堂凭轼而观,当叹息于英国水师之盛,诚天下莫与京也。
是日,中堂敬受德皇所贻之“红鹰大十字宝星”,上嵌金刚钻石,华贵无匹。
二十四日,中堂至哭龙姆,将出德境矣。地方官会同绅董及制造厂总理人,盛服郊迎。官绅行延客礼,富商则愿承供张之任。盛筵既撤,中堂使译员举解致词曰:“本大臣将舍贵国而去,所冀贵国诸君子不必以为失望也。本大臣此来,以联络邦交为主。惟目所得见之事,异日重回华海,必有以副诸君之雅意焉。”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十六页:二十三日(西七月三号),将起节赴和兰(亦曰“荷兰”)。到哭龙姆,将出德境,祖帐既撤,译员代节相宣言于众,以为:“德所望于余者,购制各事。今恝然竟去,勿怅失望。回国后,有所购制,必于德乎取之。”】
德轺绪论
○奥人朗德根新得照相之法:凡衣服、血肉、木石诸质,尽化烟云;所留存镜中者,惟五金类及骨殖全副而己。中堂在马关议约之际,碎遭不知教化人之毒手,枪弹留于面部,至今未出,心颇忧之。此次道出柏灵,知有操朗德根之术者,乃延摄其面影:即见枪子一颗,存于左目之下,纤毫毕现。闻中堂将商之名医,剖颧出弹。论者曰,名医虽灼知之,恐未敢遽取之也。
○伦敦《中国报》云:李中堂衔命使欧,其念念不忘者,惟在联络邦交,弥缝罅漏:非有订立盟约之责,亦无订购器械之权。乃行旌既至德都,德人款接之殷,若有情难自已者:中堂一一受之,亦甚兴高采烈。然德人之所以冀望者,非中堂之能允许者也。故当主宾款洽之际,中堂恒言,今幸亲见制造之美,回华而后,必将备细言之,凡有所需,必求诸德。味其言外,盖叮咛德人毋空费而叹失望也,吾实非开单购器而来也,而德人不悟也。
今中堂舍德而去,始渐有梦醒之意。(假如甲厂疑乙厂业已承造战船,乙厂又疑丙厂业
已承铸大炮之类。其始,彼此互相疑;其继,又讳莫如深;其终,仍疑而莫决也。)然直俟
中堂行抵哭龙姆,将出德界时,诸德商尚殷然望曰:
庶几惠我乎?德璀琳榷使特于哭龙姆席上举觞言志之顷,代中堂宣言曰:“余未离德之先,诸君所属望于余者,今竟恕然而去,不觉深抱歉忱。然非余之敢欺诸君也。余之来贵国也,惟冀中德之交日益亲睦,而乘机遍考精能之技艺,异时回国,可以上告朝廷而已。”德人闻之,始共意兴索然。(此英报奚落德人语,极宜分别观之。)
且德国诸日报,当中堂至德之后,随时随事逐一记载,笔歌墨舞,情文相生。及其束装告辞,自宜作送行之序。乃遍阅各报,淡漠殊甚。于是德人失望之意,显豁呈露,且似有悔其趋承恐后,未免近于谄谀者,殊可哂己。
某德报有曰:吁,中堂去矣!回溯其自俄过德、由德往和之数日中,德人轻举妄动,凡自重之君子,通盘●绎,皆未免怃然也。夫以国政言之,抑为通商计之,中堂,中国大臣也,待以上宾,于礼允当;待以大皇帝之专使,于例尤宜。然只可政府及商局中人殷勤款洽己耳,今乃诸事溢乎其量。彼黄人者,向固分外自夸者也。德既贬其声价,彼不将长其骄矜乎?犹忆吾俾斯麦王出将入相,体制最尊之日,游踪所至,德国之官若民,分应震动恪恭,然试问有以加于此乎?岂德缘人称中堂曰“东方俾斯麦”之故,宜以待俾王者待中堂乎?吁!时至今日,不知有所得者,谁乎?黄金之雨不降,白玉之雪不飞,德人不皆如在雾中乎?吁!中堂去矣,德人之梦醒矣。梦醒而头风大作,呼痛声喧,各国有哀之而怜之者乎?吁!此自寻之烦恼,所谓自作自受者也!
○六月乙丑朔伦敦电报云:日本贺俄专使山县有朋,踵李傅相之后,亦赴德都。德廷以寻常客礼待之,迥不如待傅相。或问山县:“无亦有妒于心欤?”山县日:“中华,大国也。傅相,老臣也。德廷待之有加礼,于理允当。且初无关于国政,日本何妒之与有?”又问: “中、俄、日三国新订盟约之谈,信有之乎?”曰:“此乃凭空揣测之词,不可信也。”
广学会按:丁酉之春,中朝命黄公度观察(遵宪)充出使德国钦差大巨。观察久任新嘉坡总领事,熟稔邦交,不愧皇华之选。乃德廷偏谢却之,各国皆莫喻其故。
英都《士丹特报》录驻德访事友书言:风闻李中堂回朝之日,适值英、德、美三星使满任之年。中堂密保罗稷臣(丰禄)、伍秩庸(廷芳)暨黄公度等三观察,复循内举不避亲之义,兼保公子伯行观察(经方),堪充英德两国使臣之任,恭请钦定。既而罗观察以四品京堂衔命使英。罗君湛精西学,胸襟坦白,英人多相视莫逆;整顿增税事宜,亦能善成中堂之志。且中国欲增关税,惟英实握其权。今至伦敦,吾知其必有合也。若夫黄观察者,与德人向无往来,何恩何怨?其任新嘉坡领事也,又无劣迹之可言。窃谓德廷之所以拒之者,非有他也。中堂聘德之际,德人待以殊礼;既而恐启中朝之藐视,不免深悔于厥心,因欲借峻拒客使之威,自为增重。此其为计,亦殊左矣。—以上皆西报语。
今观察补授湖南盐法道,适会新授湘臬李仲仙廉访(经羲)奉旨陛见,湘抚陈右帅知观察之才,奏请升署臬篆。从此刑章鹾政,举可得人而理。且湖南刊发之《湘学报》,为江建霞学使(标)所创设。学使行将任满,而未有替人;喜观察之适来,遂举报务相属。闻观察己一诺无辞,是湘人士去一名师而来一名师也。以视持节至欧、中德交涉所关本不甚重者(为此说时,尚未有胶州之祸也),相去不可以道里计矣。
〔附〕和轺小志
五月二十四日(西七月四号),李中堂率诸随员,自德意志而至和兰(或作荷兰),即入海格都城。初,和兰王闻中堂将至,先遣前使中华之瑙钵大臣(取其知中国礼貌,且与中堂相稔也),特往德国哭龙姆,出境为导。盖较郊迎之礼,为尤重矣。
瑙钵既与中堂同登火车,约定同入和都,就和廷预备之行馆,薄浣征尘。然和王得中堂登车之电报,复遣四显官鹄立于车站之外,代王郊劳。中堂下车小憩,和兰文武各官第三队出迎,即请改登王举,送入行馆。殊文隆礼,绝无仅有。
中堂入行馆后,略一徘徊,重登王辇,往拜其外部大臣,倾谈良久而返。是夕,外部特张盛筵,以款中堂。
二十五日,中堂出自行馆,游于和京之名艺院。是夕,和廷赐宴于海滨之“水物凝恩宫”。和太妃及和公主之继位为王者,皆遣女官代作东道主人〔比来和王谢世,无子,王太妃听政,而立公主为王)。宴毕,优伶献歌舞之技,珠喉玉貌,并世无伦。中堂大悦,即席赋诗,极道海滨风景,并深美弹琴咏歌之善。戏台上悬一红幛,金书华字五,曰“五福寿为先”,中堂尤喜形于色。
二十六日,中堂率数随员入至和宫,觐见王太妃及女幼主,谨呈中国大皇帝所馈之古磁、古铜诸器及丝缎、名茶等物。王太妃谢而后受,旋以“金狮子大十字宝星”贻中堂,又以和文所称之“钠钞宝星”〔《游历各国日记》作“纳稍宝星”)贻公子(经方),诸随员亦各得宝星之赐(闻中堂电咨总署,请颁发宝星一百五十座,以备犒劳)。礼毕,太妃亲赐宴于便殿。盛撰既撤,王太妃举觞遥祝皇上福寿无疆,中堂答颂王太妃暨女幼主太平万岁。宴毕,辞归行馆。
和都访事友附志于后曰:谨考中朝聘礼,古瓷瓶一对,约五百年前物;景泰窑大瓶一对 (盖磁面而铜里者也),五彩画瓷茶杯一筒,皆工细绝伦;雪青宫锦织成四季名花大缎、金线缎各一端,亦皆华丽无匹;茶叶四箱,色淡而味浓,闻产自皇陵之禁地,旗枪中无上上品也。中堂之来和也,惟行主宾投报礼,冀中和之永敦睦谊,不关订约联盟。
二十七日,中堂住安赐德潭,和兰通商大海口也。地方官迎诸车站,导登小轮船,先往观聚泊兵船处。复至磨琢金钢钻局,此为和人独擅胜场之技。继而商务局邀食点筵,富商某居主席,随员暨安赐德潭官绅士女陪座。晡时,仍返海格。
二十八日,中堂率随员辞出和都。乘火车至和边之乐得潭,改车向比利时进发。和国外部暨新疆部诸大臣送至车站,殷勤珍重而别。
〔附〕比轺小志
比利时王闻中堂远来,先遣御前大臣男爵某君,偕文武各官至界首恭迎。御林军肃立车站之旁,排班行礼。五月二十八日,中堂出和境,即于是日至比都。既下火车,即登比王御辇,御林军夹道拥护,直入蒲腊萨都城预备之行馆。男爵某君陪坐,为言:“王为世子时,本爵随侍至华:既至北京,惊接先王噩耗,仓卒言归。今王闻中堂莅止,辄忆前尘。而以本爵曾诣贵国之故,饬令奉透行旌。”中堂深致谢忱。
二十九日,未正,男爵又以御辇至,迎中堂入宫。中堂执礼甚恭,王亦降尊延纳,既而各操方言以相问答。译员启于王曰:“李某言:比利时与中国交谊甚洽。”复告中堂曰:“王言,余为白兰鹏公之岁,曾至贵国。今中堂复辱临敝国,彼此深知情势,此后益加亲密,可预卜也。”中堂辞出后,蒲腊萨府尹导游办公之大局,中堂留名焉。是夕,比王宴中堂于宫中。中堂随员、本国大臣命妇、各国钦使参随均集,(闻中堂于宴罢之际偶吸烟卷,非欧西大宴之规制也。比王不欲显彰贵客之失,即令取各种烟遍饷诸宾。其敬之者,至矣。)
三十日,中堂出自蒲腊萨都城而至活泼省,比国疆吏郊迎道左,比军升炮鸣欢。既而
邀至演武厅,传集经制兵操演各艺,并演营兵与炮台兵互相攻守阵。中堂赞叹不已。 比报记:中堂在都时,比王为各馆舍。多至二十一间,其中器具精良,不奔琼台瑶岛。
又言:中堂阅枪炮各厂,美不胜收,似有广购利器之意,且拟延请比国武备院名流至华,教习弁兵,特皆未有成说耳。
比利时都城来牍言:李中堂薄游比都,往观克革烈枪炮公司,喜其犀利神速,罕有伦比,因而赞叹不绝口。其经理公司人,选取上等新炮一尊,愿以为赠。中堂辞之曰:“猥承厚赐,不第行李重滞已也。奉使之大臣无受人军器之礼。贵公司果爱吾华,莫妙于进呈朝廷,斯为得体。”公司遂奏请比王刘北,特派武员陪森为公使,专携此炮往华。丙申之冬,安抵沪江,将乘北河未冻之前,解送入都。夫比之在欧洲,仅一小国耳。然与人无竞,与世无争;各大国视为局外,相戒无敢侵犯。其于中国也,虽已订约通商,然马牛其风,彼此罕联交谊;
忽焉远贻利器,重之以特派大臣,似此敦好有加,何莫非中堂一使之力哉!
聘法记
法轺日记
五月二十九日(西七月九号)巴黎电报云:昨日,法兰西部院大臣会议国政,遂议及李中堂到法后,宜待以何等之礼节。或谓,当视中堂为王国之宾。诸大臣询谋佥同,遂发国帑,先赁定巴黎大客邸以作行台。
六月哉生明〔西七月十三号),中堂预定使法届期,即于是日清晨,率随员及仆从人等登比利时火车,比官恭送如仪。
及抵法境,并不停留,直向巴黎都城进发。遥见巴黎车站外,早已悬挂彩旗,并高揭中国龙旗;道旁又有迎护之马步各兵,一切预各齐整。车轮甫住,法宫中素日带领引见之大臣马拉叠,代外部尚书行导迎礼。法廷简命御前大臣某武员,即饬令常随使节者,亦至车站。中国使署各员,则脚靴手版,群递衔名。中堂下车,一一接见毕,换登法廷遣逐之御车(车之体制拟于王者,法民主礼延贵客则用之),取道入大行台,盖即法廷发帑预租者也。试为赋《缁衣》之诗,适馆授粲,仪文隆重,今讵有异于古所云哉?
初四日,法国改立民主节期也(上海法租界每年此日悬灯同庆)。中堂践约来游,借观庆典。清晨,先拜外部汉诺多尚书。巳初,自行台乘法御车至一粒西古皇宫,马兵夹道拥护,端严肃穆。既至宫外,小憩朝房,民主福儿传命延入。中堂率随员历陛而升,鞠躬有礼。民主中立,法相暨诸大臣雁行旁立,均肃客如礼。中堂旋呈国书,操华语致词毕,法大臣叠佛礼精于华文,以法语译告民主。若曰:
使臣早闻大民主聪明睿智,深得民心,即位以来,惟以利国利民、辑和与国为当务之急。伏念法兰西为欧罗巴古名国,声教四驰。远与敝国缔交,亦已多历年所。比自滇桂界址斠若画一,睦谊益敦。去岁日本夺我辽南,复荷鼎言,光复故物,弥承眷顾。友邦之盛意,感佩莫名。重念使臣综理外交,于今卅载。贵国官商绅士,噬肯适我,多与联缟纻之欢。常冀曲达微忱,以睦邻封,即以尽臣职。今蒙皇上恩命,授为额外钦差大臣,恭诣贵国。使臣喜国书之亲递,纵使日蓦途远,皆所不畏。伏愿大民主恩留盟府,俯鉴永以为好之捆忱;从此欧亚两大邦互庆升平,同跻隆盛。下怀惓惓,不胜鼓舞颂祷之至。
民主听之,喜溢眉宇,致词答谢,略曰:“余甚喜贵大臣之远来,深愿竭诚尽敬以相迎。异时旌节遄回,更愿代余及敝国转奏皇上深冀贵国升平隆盛之微意。抑贵大臣劳矣,请即馆舍。”中堂乃三肃而退。下午,复命驾至演武厅。盖法将军正借演武以申庆,特请中堂凭轼而观也。
是夕,法京盛设烟火之戏。中堂应法大臣之请,乘小轮船,缓行于江光如镜、灯光如海之中。但见两岸花明,万头潮涌。益以殷雷之欢噪。似忘溽暑之薰蒸。自顾身在扁舟,翛然无与,顾安所得无数清凉散,招热闹人尽服之也。星稀露重,登岸言归。
初五日,法外部汉诺多尚书至行台答拜。中堂迎入,谈三刻许,始去。既而他部堂官陆续拜会。中有康司丹者,当光绪十二三年间,服官于北京使署,与中堂素稔者也。又有前在中国海关之某法员,亦与中堂有旧,特来晋谒。
天贶节,中堂恭检内府珍物,如古董、漆器、绸缎、碧玉之类,使随员恭呈法民主。佐以私觌之仪,亦颇贵重,一并附呈。随巾车至法相私第,互谈时事。因而谈及法国农政,中堂盛称法农人肥田(俗曰“膏田”之善。法相曰:“中堂若欲之,仆愿以农学师借与贵国,以教华农也。”
是夕,民主特为中堂设盛筵于一粒西宫,并邀本国贵臣、命妇及他国官绅士女簉座。说者谓各国君王,于他国之贵客,从不律以臣礼;即与其本国之臣民,亦间行宾主礼,颇疑自贬声价。然人卒无敢戏渝者,所谓情与义交尽也。善哉,善哉!
初七日,法外部衙门亦特为中堂设茶宴于百丈楼(陈元龙百尺高楼,徒寓言八九耳。今竟十倍其数,且实有其事,奇哉)之中层。同座二十九人,水师提督、陆路将军及文武大僚与焉。肴核既撤,汉诺多尚书言:“一千八百八十九年,敝国庆贺改立民主百年大典,特设赛奇盛会,因造此楼。会事告终,留为遗迹。虽曰高出云表,似觉无甚可观。至一千九百年,此间定赛十九周大会。望中堂重来敝国,以高年而为上客,且有无穷之奇物以恢眼界,中堂其无辞。”中堂闻译语,而欣然命使署中之参赞联丰(译音如此,未知华字)操法语以申答谢,惟未言重来与否,殆有“美人迟暮”之感钦!尚书又言:“‘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中堂能跻绝顶同赋壮游否?”(登降皆有机梯以节足力,否则如华人之登塔顶,虽少年亦不免气喘也。)中堂辞以适伤于风,未敢步孟嘉落帽之后尘也。是夕,中堂往艺院,听伶官歌法曲。
初八日,中堂至巴黎大银行,某大臣追陪左右。中堂遇事不耻下问,了然于心,欣然于色。继至铁库(犹言大铁箱),银行总办取俄代华保借国债之股份票一纸,送请察阅。中堂不识西字,惟见钤有中国驻俄钦使关防,因欲索取一纸以留标识。总办谓:“此系他人所寄,未敢奉命。”
旋请中堂至厅事,业已盛设茶点。中堂惟领新茗一瓯,纸烟两卷。总办甚有才辩,与中堂娓娓而谈。中堂因语之曰:“本国今欲多借巨款,但不欲与国政相关。假使径向大银行商订,即如贵行也者,其愿从之否?”总办对曰:“即以敝行言,实属甚愿,且息亦甚廉。”中堂曰:“然则今日即可谈定乎?”总办曰:“此则有所未便,盖银行通例,必须议有规条,先告众人也。”随后,中堂又设为谑语曰:“我国借银之后,倘不能如期交付,或竟无可弥补,不知贵国将发兵船代索国债乎?”总办似不喻其意者然,惟言:“寻常贸易中人,岂能遽请皇家发兵讨债。”中堂复曰:“中国借银,必索重质。今汝多以重金委俄国,其亦有所质乎?”对曰:“俄国声名,颇觉信而可恃,故无质也。”中堂曰:“然则不信我欤?”曰:“非敢然也,亦非仆疑中国之有借无还也。特银非出自敝行,苟无可信之事以为质,则发售股票之际,法人不能全信,则奈何?且开帐而借不足数,又奈何?”中堂遂一笑而别。
下午,有数法官陪往武备学院,观学生操演阵法。中堂因请管院山长,普赦分应受罚之学生,并给假一天,以留忆念。
初九日,中堂往观植物院。院长款留午膳。(按:中堂每赴筵宴,不甚食主人肴撰。腹饥,则从者进自备之食品。盖皆西国良医所预定,以免积滞之患也。是日,亦如之。)
初十日,中堂在行台静养。申初,至斐嘉露大报馆,法贵官李梅从焉。按甲申、乙酉之交,李梅正奉使中国,与中堂素有往还。此时旧雨重逢,宜其乐为导引也。馆中主笔出共周旋。中堂见其壁间悬俄皇加冕盛仪图,指谓李梅:“今见此图,全神毕现,令人如复置身于木司寇。”并言:“似此盛事,实使人铭心刻骨,永不能忘者也。”
十一日,晨,汉诺多尚书至行台,谈良久。客去,中堂往观著名之大织造局。至绸局观织绸,尤喜。下午,游于博物院。院中地位宽大,名目繁多;即使往游数次,尚难遍览。中堂观中国古今各宝物并佛教中奇物。归途顺道至两书院,观其大略。旋赴中国使馆,应驻法星使洗尘之请也。(中国使英大巨龚遽星使既谢兼使法事,膺法使之任者,参赞庆常也。)法宰相、外部、将军等文武大僚,悉在座中。
十二日,汉外部又至行台,共谈两点钟。罗道(丰禄)为中堂传译,叠佛礼大臣为外部传译。客去后,中堂乘车至文生城,观织造提花厂。薄暮,仍返巴黎。
十三日,中堂出巴黎,游某侯故邸,名胜地也。随后将游于各省。本欲再往马赛暨多郎等地,但以赴英期近,不克遍游。惟兰因省之织造厂暨各紧要地不得不往,大约须于十八日返巴黎。
十四日,中堂自侯邸登程,两武弁从之。法廷特拨上等火车,专伺中堂乘坐。随至克鲁沙下车,观采煤炼铁等矿工,又至制造铁路条及机器车局考验工程。地方官早接电报,备车迎客,遣使导游,并在某署略进点酒。至局之后,款留夕宴。
望日,晨,中堂观试放大炮。法廷特拨之火车已至,遂往兰因。地方官联辔出迎,车马甚众。也见中堂后,请登特备安车,送入府署小憩。午后,往观织绸局。人物之像,字画之形,信手而成,惟妙惟肖。局董出绸一匹,云此绸每码(约合华度二尺有半)约值法金一千五百福兰克。(每一福兰克约合华银二钱五分,然则华度每尺需银一百五十两矣。似此珍贵,实所未闻。)
既望,兰因洋务局请宴。席间,遇在华曾经相见之旧友。申正,中堂率随员至身爱颠府。知府率属出迎,请安置于旅邸。夕,府署请宴,陪座多贵客。
十七日,中堂往观造枪局。局中以秘法造枪,不容外人入内。只以中堂未谙机器之学,许入游观。总办局务大员暨外部、兵部等官追陪偕入。身爱颠知府欲步后尘,而坚不许,其慎重也可想。总办留食午点毕,中堂辞出,登法廷特拨火车,至声协蒙,观试放来复枪及配入战船之钢炮,均赞不绝口。
十八日,中堂回巴黎,与随员语出游之乐,意甚欣然。
十九日,中堂至外部,又与汉尚书议事,闻系申说初遇时互商之件,中堂已发电回华。据伦敦路透总电局云:所议事件,倘尽如法人所愿,则法于大东之商务,必将大兴。
廿二日(西八月一号),辰正。中堂出自法都,乘公家火车西行。午正抵哈夫,通商殷埠也。法人闻中堂将至,糜聚于车站之旁,思欲一瞻颜色。中堂正在车午膳,用箸送食,更喜为见所未见。中堂以双叆叇障目,首戴红顶三眼翎大帽,身穿黄马褂,昂然下车。地方官迎护入客邸,小驻节麾。
申初,命驾至民主福儿潜邸。民主已先自巴黎返,殷勤话别。即往观铸舰厂。又至试炮场,观试放大炮。法官因炮声过猛,恐震暮年之耳,特于远外预备阻声之一小屋,延中堂入居之,又送千里镜以供遥瞩。中堂手执镜,口吸烟,遇有未谙处,即向陪观之法员一一详问。试炮既毕,法官邀赴茶宴。入夕,民主又设盛饯,同席四十人,外部尚书及他部官毕集。
是日,值法人赛船之戏,并跳“丹臣”(舞名)以为乐。亥正,中堂往观之。是日酬应几无间断,其劳可想。至随使各员,有不往哈夫者,伯行公子先挈之从他路登舟往英。中国驻法钦差送至车站,目视登车而返。
廿三日,辰正,中堂率随员自哈夫起程。法廷拨帑雇定大西洋公司轮船一艘,送之往英国。公司主人以船承官雇,例不载货,因延素稔诸官绅士商之雅愿游英者,附载于舟,盖欲效郭林宗与李元礼之同舟共济也。法有二武员,一掌步兵,一掌炮队,中堂至法后,法廷遣令日相护从,至是仍陪左右。
法轺杂论
○伦敦《震旦特报》云:法国各报于中堂使法事不甚道及。惟某大日报作长论一首,追忆一千八百八十四五年间,中堂办理交涉之事。(按是时正值越南难作,贻祸中华也。)并言今谒见民主,深感代夺辽东之德,未知他日到英将作何语。盖不免含讥诮之意焉。
○某法人致书《特报》云:中堂今至我法,其随员中几尽人能操英语,而无一能操法语者,岂不大奇?
《特报》又云:闻奥斯马加朝廷致书中堂,愿言枉顾。中堂辞以精神委顿,时日迫促,不获来觐贵皇,良深抱歉。意大利朝廷亦专使奉书邀请中堂,仍以前语辞之。
○法都《泰晤士报》(与英报同名,皆译言“时”也)云:法人欲通中国西南境滇桂商务,中堂语之曰:“中外商务,本期日益通畅,甚喜开路以迎;惟为英为法,务剂其平耳。”按云南商务,英通其北,法通其南,尽可分而为二。其往来之路,则法可借越南之红河一水潆洄,较便于英之藉缅甸。有报馆中采访使者,曾问于中堂云:“此处犬牙相错之界,未知中朝愿筑路以相连接否?”中堂曰:“中国以此事颇有关系,故略难也。余谓中国西南如云南省者,向苦贫瘠,年中公款所入,不足自赡。若他国能往通商,借其关税以为弥补,岂不甚妙?然华关所榷之税,实属太薄。溯一千八百五十九年议定税则之时所估货价,固曰值百抽五也;迄今同此一货,即同此一税。不知货价有贵增数倍者,而银价反贱减数成;名为抽五,实不过二厘有半。余甚愿议加税则,而以西南通道相酬,彼此皆获其益,何乐如之。”
○法报有言:中堂至法以来,民主待之有加礼,竟糜帑至法金百万福兰克,此皆民脂民膏,岂容浪掷?《内阁官报》(犹中国《邸抄》也)乃刊列实帐云:法廷代中堂预备行台及舟车一切费用,不逾法金八万福兰克,或可云英金三千磅(约合华银二万两)。行台赁值,三万福兰克耳。
傅相之将归也,法民主敬致蓝色花瓶一对,名曰“赛法儿”,约高英度五尺,嘱为转呈大皇帝。瓶身虽略小,然出自古窑,欧洲瓷器中无上上品也。
○法都《格物报》云:中堂驻节巴黎时,曾为大囿之游。囿中鱼鸟亲人,天机活泼;更有珍禽奇兽,为禹鼎之所未铸,《山经》之所未图;又有钩爪锯牙,向虑其有咥人之患者,今悉驯伏如家畜,不觉喜形于色。因盛称法多博物君子,实有斡旋造化之妙用。又见群凫戏水,识为华产。或告曰此鸭来自北京,法人目为“官鸭”者也,则大笑乐。继见糜鹿成群,呦呦麌麌,不类欧洲之产;询知来自上林,则不觉愀然矣。既而见野雉、羝羊,亦华种云。
聘英记
英轺载笔上
光绪二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西历八月二号),中国头等钦差、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李仪叟傅相,辞别法国诸贵官,即就哈夫海岸登法廷特派送客之商轮,浮海至英,泊于骚脯哼墩大海口。
中国总税务司赫德之弟赫政,前在东方之今任海军提督脱来西、自华告假回英之汕头领事官师古德,整肃威仪,登舟奉迓,具言:“敝国政府以某等曾奉清尘,预遣奉迎旌节,并问中堂劳苦安否何如。”傅相方答谢间,中国使馆随员龚、曾两君及英国商务局董、骚脯哼墩府县各官先后登舟,投刺请见。傅相亦延入客厅,依次叙坐。
脱来西军门当中国创立海军之始,曾主中军桴鼓(琅威理军门,其后任也),与傅相雅相契合;此际班荆道故,欢若平生。傅相追念前勋,因言:“老夫甚望军门重来敝国;倘贵君主需才治赋,则望派充东太平洋总帅,借以近聆清诲,所谓不得已而思其次也。”军门谦逊数语。
师古德领事言:“仆奉朝命,得以日陪左右。中堂如有所需,即请随时明告,自当代为处置也。”傅相称谢者再。旋问履历,知其久官中土,因问能操华语否,领事即以华语相答,彼此不觉失笑,皆曰适间空烦传译之劳也。
商务局董及地方官等,依次向傅相陈说数言,且曰:“按照仪注,今日初次奉迎,分应公具一笺,宣读颂词,以申敬意。”傅相辞焉。时已酉初,众皆舍舟登陆,乘英廷特拨迎客之火轮车。计机车一辆,客车四辆,行李车二辆。酉正,驰至伦敦。机停轮止,中国钦差龚仰蘧星使率各随员候迎于车站之旁。星使病尚未痊,●楼扶鸠,偕傅相步行入车站。使馆参赞马格里君导英礼官某君,恭代礼部尚书行奉近礼。其先至英京之伯行公子等,则与中国新关总税司派驻伦敦办事之英员某君,另班禀见。君主特派高大而华美之礼舆(名曰“蓝道”)四辆,各配双马,御者皆穿大红号衣,业己预伺道左。龚星使、马参赞先登第一车,如向导然,代礼部尚书之礼官从之而登。傅相出自车站,冠缀三眼翎,袍罩黄马褂,登第二车,译官罗稷臣观察(丰禄)从之。各随员亦次第登车。车站左右,英国民人之闻风而来者,获见仪容,纷纷脱帽高呼,同声欢忭,傅相颔以答礼。
俄而马驰车骤,直抵行台。译员禀称:此系考登侯故邸,今为议院贵绅琅司岱私第:地处伦敦之中央,出入较便,院宇亦较多。故君主特命发帑赁之,以安中堂之行李也。傅相感谢不已。当降车入门之际,门首之围观而欢呼者,一如其在车站时。门内旗竿改悬中国旗帜,黄龙飞舞,益壮观瞻。既而入此室处,见器具之整齐精丽,陈设之周到深严,几忘身在客中矣。
廿四日,中堂憩息于行台,意态闲适。午后,欲往云纱(或作温则)宫,盖君主行幸别宫,例许人入内游观也,顺道兼可观紫禁城。只以舟车劳顿,未免疲乏,遂止。然仍留入行程单,冀乘便一游也。(按:傅相初定行程单,居英四礼拜,勾当公事尚觉从容。惟先已订定美洲坎拿大邮船公司之“中国皇后”轮船附载回华,不得不于七月十四日自英附英美邮船公司之最大最捷轮船,渡大西洋而至美国。然则居英之日仅得三礼拜,预拟之行程单即须并日而理也。斟酌节缩,颇费踌躇矣。)
龚星使将设席使馆,为傅相及诸随员洗尘,先躬诣行台致意,云座中有英国外部古尔逊侍郎,中堂幸赐宠临,得以先通款曲也。
居停主人琅司岱贵绅特备“蓝道”游车及高车各二辆,遣人传语,可以任意闲游。酉初,傅相与龚星使、伯行公子、师古德领事(英廷既派师君追随旌节,即日在行台伺应)同登第一“蓝道”,驾以灰色大马四匹,先出行台。诸随员或登第二“蓝道”,或登对子马高车,同游于九达之衡,纵观杰阁之巍峨,慨然兴今古贤豪名垂不朽之想(英国多留名阁,或有塑像者)。既而穿出于深树丛林,其中古木参天,苍翠霏微,潜袭衣袂,又令人有泉石间意。至于市肆之盛,阀阅之多,亦足一开眼界。比其返也,驰骤于皇宫外之御道,英例亦不之禁也。傍晚,赴使馆,遂留夜宴,与古侍郎晤谈,各恨相见之晚。
廿五日,晨、傅相息偃于书室,听马参赞与罗观察代商见客治事日期。申正,居停主人又以游车二辆来,各驾黄马四匹。傅相与伯行公子,师领事乘第一车,赫政与傅相次公子仲彭京堂(经述)乘第二车,往拜英相兼外部尚书沙士勃雷侯。既入门,同下车,傅相换乘椅轿,两人舁以登楼。沙侯迎于梯旁,同入公事房。导者引长、次二公子谒见沙侯。礼毕,众皆退出。室中惟李傅相、沙侯相及一译员,密谈至一点钟之久。傅相辞出,仍乘椅轿下楼,舁送登车。
御者展●效驾,遂至下议院。院中惟古侍郎曾识傅相,导引入内。特设一座。请傅相安坐,观诸议员议事之仪。俄传新疆部尚书嵌钵瓯(或译作铅不灵)至,古侍郎导与傅相握手为礼。惜是日议员殊少,无甚可观。越半点钟,出院,嵌尚书送上马车。傅相复至上议院,一贵绅迎于门外,相将俱入。院正中设有君主御座,常日蔽以白绸,至是特命取之,任傅相审谛一周。旋共叙坐,略谈片刻,辞别贵绅,自庭出门。门外汉知为傅相也,欢呼不已。
二十六日,巳初,傅相整肃衣冠,长公子(经方)赍捧御书,次公子(经述)暨各随员分携御赠珍物,出自伦敦之考登爵邸,升英廷饬备之礼舆而至火车站,盖将朝君主于行宫也。行道之人,忽见礼舆及御者之红号衣,又见车中端坐衣染鹅黄之贵叟,旁坐顶冠猩红之贵公子,无不驻足以立,接耳而语;其知礼者,则更脱帽而呼。随员与马格里参使及天津医院西医官遏温等,送至车站而别。
英廷饬备之火车按候展轮,未正行抵幞芝●,英战舰丛泊之海口也。候迎于幞芝●车站旁者,厥有英国水师提督沙门军门、斐利曼特而军门(即中日之衅,在东方观战者也),暨海岸总统水师之雷恩军门。伺迓于海中者,厥有“矮孛打”御船。傅相自站登舟,入一小舱,陈设之华,无出其右。既而从者毕登,御舟解缆。旁泊之“维多利亚”大战舰(即以君主之氏为名)鸣炮十九声,待头等钦差之礼固应尔也。“矮孛打”缓行海面,以是日正举赛舟之戏,游船林立,不得不迂曲其途以避之也。
迨近淮忒小岛之“考意思”码头,蓝衣水卒排队于岸边。“矮孛打”甫下碇,傅相安步登岸,英官皆盛服出迎。礼仪优渥,或过于德法二国,惟不尚灯彩之浮文耳。英廷饬备朝车,驾以四牡,鹊候道旁。海面奉迎相节之兵轮,则又旌旆飞扬,威严肃穆。时则沙侯已先坐“遏芬”官舰,驶至淮忒岛而入行宫。傅相闻报,留傔从于舟中,即挈中西随员上岸。自登第一辆朝车,英礼部尚书可礼物、水师提督脱来西、华道员罗丰禄联袂偕登;汕头领事师古德、税司赫政、伯行仲彭两公子乘第二车,他随员乘第三车,直向宫门进发。
既抵奥峙澎行宫,傅相降车,入待漏之一斗室小坐。英太子威理士亲王、太孙尧客上公先奉君主之命候迎贵客,迨闻使节己至,先后趋出。诸贵臣之在宫抵候者,亦随太子、太孙出行款接礼。太子遣译员传语慰劳,傅相撝谦敬答,亦以译员传语。少焉,太子率太孙暨诸皇族告退。光禄寺卿备点筵于“印度斋”,贵臣肃客登筵。斋中木衣绨锦,土被●绣,微露粉墙,皎如霜雪,傅相顾而乐之。肴核既至,顾恐腹有积滞,敬领诚意,不敢遍尝。
沙侯时在筵中,英国诸名流毕集。傅相逐一晋接,略觉疲倦:深恐入觐愆仪,意欲小憩。宫中早为之预备静室,傅相乃离席而入。沙侯则与诸贵人同食毕。礼部尚书可礼物导傅相重入“印度斋”与沙侯对坐,旁坐者为统领英伦海面全军之水师提督客钵儿,固前驻东方海面,与傅相素稔者也。因而共倩舌人,互谈往事。
沙侯入内,重出,即宣旨,略谓君主业己升殿,请中国大巨入见,遂躬作向导官。傅相从之,李经方、罗丰禄、李经述、赫政、师古德、脱来西依次偕入。既至正殿,傅相向上肃立。仰见君主端坐金漆椅,身御玄衣,首披白纱,左臂系白罗带,下悬金盒,已故附马都尉德亲王小影在焉。君主之左,太子太孙妃、皇族爵妃及宫主、郡主、县君、乡君等诸贵女;其右,则太子、太孙暨皇子赐拜德上公;其后,则宫中给事之男子,皆雁行序立,肃静无哗。沙侯趋前启奏:“大清国使臣宰相李鸿章到。”君主折腰以迎之。傅相行三鞠躬礼,手执颂词,操华语朗诵讫,复行一鞠躬礼,随授长公子李经方操英语宣读,若曰:
上启大君主,使臣奉本国大皇帝钦命,航海至大英国,敬问大君主起居万福,名寿无疆。今日使臣得觐玉容,更蒙礼接,实属三生有幸。更愿两国之交,永敦辑睦。
旋就次公子李经述手中恭捧金龙黄缎大御封,中贮国书,以授沙侯,转呈慈览。君主坐而受之。旋制词作答,若曰:“卿跋涉长途,远适我国,朕甚喜卿之至。卿言中英辑睦,正合联意。”译员传语讫,君主起立,折腰相送。傅相复向上一鞠躬,率领随员而退。君主仍立原处,目送傅相趋出殿门,始入正寝。
当傅相敬聆译语之际,太子引赫政、师古德、脱来西以臣礼见君主。太孙尧克上公则奉母妃驰返舟中,盖傅相欲谒见太子妃也。傅相既返“矮孛打”御舟,憩息舱中。舟师起旋,开傍太子妃之“奥峙澎”(即以宫名为名)御舟,摄齐而过,行敬谒礼。太子妃亲为傅相照一小影。人生荣遇,至斯而极。时正下午进茗之际,太子妃留傅相于“奥峙澎”,命尧客上公及幼郡主陪食茶点。约徘徊半点钟,傅相辞归“矮孛打”,随即展轮言返。
迨将入幞芝●海口,傅相得见一大事,必以为生平未见之奇,且永不能忘者也。当是时也,英京年例大阅海军,合战舰一百余艘,各奏尔能,具存安不忘危之至意。
广学会按:四五年前,有曾读西书者在天津,与某京堂语次道及英舰之盛。京堂问究有若干艘,则对曰:西报所记今年会操之数约有八十余艘。京堂哂之曰:“此西报虚张声势之语,何足信哉!曾是区区一英国,而能养战舰至七八十艘哉!”噫,西报各为其主,他事容有粉饰,然似此实可指数之事,岂肯参半字虚言,致招他国报馆之指摘?京堂乃视西报如中国之日报,甚至军政所关,亦付之一晒。何怪昧于西事之大员,甚至疑及《泰西新史揽要》大半夸词!而不知此为万国传信之书,作者名誉于此损益,故每下一语,必历考岁会、月要之册,始得各实在情事也。且此书为西人而作,所记者不一国,即有喜作夸词者,夸英乎?夸法乎?抑夸德、意诸国乎?或曰:将以炫华人之目也。然则麦恳西之作此书,早知广学会将译之以示华人乎?况不足取信之书,广学会岂肯妄译乎?因记英舰事而连类及之。至于英舰之数,今已增至一百余艘。李中堂所见者,仅四十七艘。设使某东堂见之,恐又将曰:“英舰向有之数,余不之信,矧其续有加增?今中堂所见只此数,知英舰实只此数耳。广学会为西报所愚,代为虚张声势耳。”噫!本会虽欲自解,其何以解于名卿哉?而又何论乎疑及《泰西新史》哉?
傅相初定至英之日,正可凭轼而观。只以在法别有勾留,各舰操毕,陆续散归防次。然实泊于幞芝●者,尚存四十七艘,分列两行,如山之立。“矮孛打”舟师奉英廷之命驶入舰队,冀邀嘉宾之青睐,藉伸地主之赤诚。是以改展缓轮,先绕出其首列之行;继复曲折盘旋,穿出于第二行之间。统计两行中,凡大铁甲船二十七艘,巡海大快船二十艘;灭水雷船及雷艇,厥数尤多,适敷佐理巨舰之用。傅相欣然色喜,所不待言。
各舰当“矮孛打”驶近时,皆先下旗而复升旗,如作揖然。舰中各武员督率水师列站桅队,舰中更军乐大作,以敬上宾。“矮孛打”绕过二周,直向幞芝●进发。忽闻各舰炮声大作,盖“奥峙澎”尾随而至,英太子在焉,故鸣敬主之炮也。舰炮方止,台炮又鸣,则“矮孛打”业已进口,幞芝●炮台升炮十九响,以敬头等钦使也。似此彬彬有礼,信无愧大国之军容矣。
酉正,傅相登岸升车,与随员至幞芝●旅邸,暂作寓公。是日,英《京报》(略如中国《宫门抄》)书曰:“中国特使、头等钦差李某入觐,君主以‘维多利亚头等大十字宝星’〔亦以君主之名为名)一座赐之,又以‘维多利亚二等宝星’一座赐译官李经方。”
廿七日,傅相假寓幞芝●旅邸,地方长吏来拜。礼毕,送出,即往观英国造船厂。登厂中自备之火车,循行厂路,舒徐不迫(厂中地宽路远,非车不行),抵一大局,英廷于此定制极大炮船焉。傅相命停车入内纵观。其有未喻处,总管厂务之英员暨导游者一一告之。所见之船,有甫造者,有将毕者,有业已下水者,并皆佳妙,令人目不暇赏。出局,重登小火车而至操兵场,换登伺应之马车,至总管英员私第。遇海部尚书,约谈半点钟许,尚书回伦敦。傅相回旅邸进撰,小憩。酉初,登英廷饬备之火车驰回伦敦。马参赞迎于车站,共登英廷饬备之安车而返考登爵邸。
廿八日,中堂在伦敦。上午,憩息于君主赐居之考登爵邸,意甚静穆。来拜之客虽多,不过略与周旋,多命长次两公子暨各随员司迎送。惟英相兼外部尚书沙士勃雷侯,恭赍君主在“奥峙澎”行宫传赐“维多利亚头等大十字宝星”一座而来,中堂整衣迎入,约谈半时许始别。下午,中堂出行台,答拜藩部、海部两尚书及外部总书记官。
是夕,伦敦中国会(凡英人之曾官于华暨通商传教于华者,回国后悉入是会,共究中国情事)特设盛筵,公宴中堂,兼请英廷诸贵人陪坐。肴核既具,宾主举觞言志,礼也。中堂使罗稷臣观察致词曰:
曾与敝国往来之诸君子集“中国会”于斯,声名鹊起。敝国与有荣施,曷胜纫佩。今夕辱承见召,仪文优渥,尤感老怀。窃念敝国与诸西国往来联合,悉惟贵国之力,此后进而益上,俾我华同列于万国公会。不必论其他也,本大臣参谒贵君主,过蒙优待,足证中英之交谊,业已由渐而深,从知欧亚之亲情,必益相观而善。本大臣无穷冀望,实在于斯。
惟非常之原,黎民所惧;至大之事,奇险环生。譬诸行程,备经鸟道羊肠,始获荡平之王路;彼风尘鞅掌者,共喜息肩焉。我两国之所遭,亦若是也。且其间又有事之不可忘者:百年以来,中英启衅之端,实误于彼此不相稔习。犹幸贵国公平妥慎,不同暴躁一流;故遇事虽未免迟延,而已得华人之敬信。然则向日不通闻问,以至官吏歧其律例,士夫异其书史,凡民殊其风俗,而疑忌猜嫌之念与日俱深者,一旦豁然贯通,不如拨云雾而睹日月哉?
所惜者,今日由苦得甘之境,尚未克圆满十分耳。然即往以推来,当必有毫无障碍之一候。即如欧洲政教,本大臣耳熟能详,徒以道阻且修,心领而未由目击,今则见所见而去,尤胜于闻所闻而来。其甚欲不虚此行者,即在敝国之蠲除嫌隙,而与欧洲诸国一通而无不通也。本大臣尤愿贵国人于敝国事易冷眼而为热心,于以上助我朝廷,下助我闾里。庶几兴盛之势,蓬蓬勃勃,如釜上气,且分而至于贵国交受其益,岂不美哉?
本大臣尝闻贵国贤臣言,“地球之关系,莫大于太平无事”。(在座主宾闻此语皆鼓掌,以示称善之意。)诚哉是言也!惟我华人冀幸太平,亦驾于盼望诸福之上。是故农工商人类虽异,而望中外之和好则同;特多泥古而不通今,兼不肯长顾却虑,预筹日后诸益。想贵会之曾与东方人晋接者,必已深知之矣!本大臣今来欧洲,但见人皆有力图上进之心(众又鼓掌),适与华人相反。其讲道学、论理性之士子,更有究极至千秋万岁后者。察其命意之所在,厥惟前进之一途(众又鼓掌)。似此情形,欲举以绳诸我华,吁磋乎!以华人生齿之繁,求其一世中(三十年为一世)于变时雍,与西方相伯仲,天下纵有笨伯,亦断不敢谓今日言之、明日成之也。而况欲矫揉造作,使其强就此途也?擎琉璃冷盏以探汤,有不猝然碎裂乎?是故华人之效西法,如寒极而春至,必须迁延忍耐,逐渐加温。本大臣愿发一言,诸君子得毋共诧乎?西方有熟路焉,人共驾轻车以就之,诸凡顺适。华人则开其识见,立其根基,必也优游餍饫,由渐而入。其愈见为缓者,即其愈形为速者也。(在座诸人鼓掌不休,且曰“同听之,同听之!”)
西人若借箸而筹,欲求治华之第一善策,务在不损其体统,不减其尊严。否则治丝而棼,迫而酿成大乱,甚至百务荒疲,难言底定之期。噫!此非本大臣少壮之时身曾经历者乎?当是时也,本大臣志在治安,投笔从戎,忘身而谋戡乱。又承贵国名流(指戈登将军)远来匡助,本大臣今尚系诸怀。且是时贵国执政大臣,见我华国体之损伤,工艺、农业、商途之颓丧,凡碍华者,亦碍乎英,遂共乐为臂助,削平大憝。迄今三十年来,无论敝国,凡与敝国通商之各国,咸赖贵国之高见卓识迥超人上,致有今日之相安,有不同声称谢者乎?
然亦越于今,中英两国之相关,实不异于当日。但就通商而论,一东一西,屹然并峙,毫无限禁,利益均沾。是知两国重大情事,惟此为最。万一敝国有损害自主权利之祸,必致波及于贵国,贵国仍应出其智力,奋其威武,匡扶而敉平之。故敝国之倚仗贵国暨通商诸国者,贵国亦断不肯袖手旁观。本大臣悄悄之忧,于此略能自慰矣。(众又鼓掌称善。)
至于本大臣之为贵会贺者:会中诸君子既皆洞烛我华之情势,自共能扫除碍路之荆榛,而使中英两国之邦交日益加密。是故愿举一觞申谢贵会:不第此日之盛馔,实望贵会自今以后,多力多福,有兴有势,凡遇两国中阻之事,各抒英见,以发伟词,于以使欧亚两洲、中英两国,交庆相通之大益。惟诸君子实图利之。
在座英国诸官商既得闻此言也,欢喜赞叹不能自已。其制词以答和者,大意略谓:
敝国甚愿与中国相往来,国势邦交彼此蒸蒸日上;并望中国一通百通,远胜今日之仅通滨海诸地。敝国之所裨,固属不鲜;贵国之独承其利,尤非拟议言思之所能罄也。至于中堂之惠然宠临,敝会实不胜雀跃。异时荣旋京邸,更敬请大皇帝俯鉴敦崇睦谊之善,洞辟重扁。人则息息相关,路则头头是道,从此邦交有胶漆之固,商业有鱼水之欢。而中堂殷殷图治之盛心,亦得于垂暮年华,永言欣慰矣。
外部侍郎古尔逊则曰:“中堂年高德劭,大可养尊处优。今尚跋涉长途,锐进迈往之英风,未有小挫。鄙人中心钦佩,莫可言宣。所最足惜者,来太暮而去又速也。惟望后日之中国,诚如中堂所云,与各国大通交际,彼此相扶相助,即相感相兴。至敝国所立之‘中国会’,更望暮气颓唐之国势,忽有炎炎大火重发于灰烬之中,遂本其昔日地大物博之隆名,一切振兴鼓舞,富强盛业,震于迩遐。中堂则自西徂东,阅历益深,措施益易,重为京师内外诸大臣之领袖,无负此时十万里之行程。鄙人逖听风声,能不以手加额哉!”
古侍郎言毕,主会某君起立,极赞李中堂宏济艰难之力,任重致远之才。且言“外总师干,入调相鼎,于今三十余载,几于无瑕可指。故吾英所久革、而中国所久著之御史,曾无一事,兼无一人,得以具摺纠参者。”(甚矣!御史之为世诟病也。)译员以告中堂,至末二语,皆相与轩渠不止。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一页:二十九日(西八月八号),节相敬致私觌之仪,中有绣花美锦、博古奇瓶,而麻姑仙像一尊,尤稳洽英君主之意。而英廷接待之优,尤属隆施异数。今又嘱巧匠为造两椅,专合老年之用。一椅背有小轮,可以意自升降,或坐或睡,无不相宜,其下有褥,甚为温厚,罩以红绒,又甚灿烂;睡则背得所护,坐则股得所安。一椅脚有活轮,可以意自为往来,轮以橡皮为之,行走绝无声息;贯轮之轴,则用法条,亦不患其颠簸,坐处亦以红绒为褥。此皆英匠别出心裁之巧制也。】
晦日,巳初中堂至故将军戈登之留名阁,遗像具存,英风如昨。命取预制之鲜花环,安置像首。其环就枝朵编成英字,文曰“李某敬赠中国良友英国名将戈登”。礼毕,乘车至保罗大礼拜堂,戈将军衣冠墓在焉。(按:戈将军阵亡于埃及,莫知忠骸之所在,惜哉。)墓之巅,塑其卧像。中堂亦放置一花环,三揖而退。考戈将军籍隶话景,当其生时,解囊创立一书院,培植故乡子弟。及其殁也,民不能忘,书院规模,依然不坠。是日,闻中堂至墓行礼,掌院者尽率诸生徒,至保罗堂恭申参谒。其中有学生十三名,如庐墓者然。中堂问而知之,嘱译员传语,励其向学;且言戈登之模范名望,汝等宜终学之而勉几之也。
旋复登车,至景星灯大博物院。中堂于机器木模、自古至今历代所变而益精者,无不留心垂察,喜形于色。说者谓华人以守古为高,而中堂独以更新为喜,中国有大臣若此,何忧国之不兴哉!
出院后,言返行台。戈登书院学生二十名禀见,中堂命入,留谈片刻,嘱备点筵以款之。复为之代付游资,送往伦敦新开之印度博览会,以广眼界。此盖诸学生永不能忘之事也,中堂诚善于诱掖奖劝矣哉。
下午,英相沙侯就野外丰林浅草之场露处以款嘉客,中堂赴之。(按:沙侯为历代袭爵之世家,其阀阅在伦敦城外,富丽拟于宫观。)而以距城较远之故,特备两火车以便送迎。是日之陪坐者,上下两议院贵绅上士之外,又有各部尚书、侍郎、书记各官,以及各国驻英之公使与其命妇,而著名之诸豪商亦与其列焉。
七月朔(西八月九号),中堂在伦敦。按照治事清单,当于下午两点半钟往观动物囿。囿中人业己预备款迎之礼。且囿之宽广,几如周文王之方七十里、齐宣王之方四十里。其中安置之美善,又超出于“麀鹿攸伏,鹿鹿濯濯,白鸟鹤鹤”之诗。不谓天气阴霾,艰于命驾。中堂致书辞谢,具言本大臣噬肯来游,乃天不能从人所愿,是可惜也。是日上午,曾偕英廷简派导游官师古德领事,乘坐马车薄游郊外,即返行辕。
哉生魄清晨,中堂乘车至驻英之德、法两使馆,略通款曲,不甚深谈。盖将养精蓄锐,预备下午五点钟应汇丰银行主人水晶宫大宴之请也。届时,中堂命驾赴之。主宾几及三百人,门以外车马尘腾,宫以内簪缨云集。中堂徜徉其间,未能逐一酬应。七点半钟入席,中堂为上客居首座,龚仰蘧星使次之。伯行、仲彭两公子暨中堂诸随员,中国使署各官,与恭请簉座之英国达官贵人,依次入席。汇丰银行主人喀密伦君(君前在上海,为本广学会之总董,及其遄返,则请英国驻沪按察使兼总领事哲美森君继之)实为主宴,曾来中国之诸官商同作东道主人。
肴核既撤,主宾献酬交错。喀密伦君奉觞而起,敬属嘉宾。中堂亦离席举觯,使罗稷臣观察宣言。观察循礼先颂英国大君主洪福,次庆中国大皇帝万岁,再次祝贤主福寿,旋致词于合席曰:
不佞奉中堂之命,略答数语,借申谢悃,并达徽忱。中堂若曰,本大臣幸承宠召,特赴华筵,非但如他人之重视多财也。汇丰银行有大功于吾华,本大臣深铭肝鬲。且承银行顾念之时,又知总持财政之主人实具远见,与寻常彼此通财之谊迥乎不同(原注:众咸鼓掌称善)。贵银行收利于中国全盛之日,放债于中国就衰之时,似此耿耿之忠诚,宜其显盛名于四远。本大臣今借一卮,敬为贵筵中各东道主人寿,更专为喀密伦君寿者,敢重申一言曰:凡百银行,得此才猷练达而又性情慷慨、品行端方如喀密伦君其人者,举之以充总理,其行立见大兴。本大臣请在座诸君子各举其觞,同祝汇丰行永兴永广,弥广弥兴!
于是中西诸宾主共罄一蕉,大声欢呼,如大海之潮音也。
俄而席散,众人导中堂至大厅旁之御园。园中有大凉亭,王者之亭也,端严壮丽,绝非尘世招凉亭榭之比。主人就亭设座,又预传巧匠为鱼龙曼衍之戏。远近之闻而来观者,不仅士多于鲫,抑且人多于蚁。中堂将上亭,万众见之,脱帽欢呼,声震山谷。亭外预设之放烟火场,华美亦罕有俦俪。既有铁管通入自来水管,激发冰丝万道,复映以杂色电光。满园中更遍悬百色花灯,皆使人神迷目眩。亭旁石畔,则有开机自鼓之大琴,盈耳洋洋,不数《关睢》之乱。于是水火既济,光韵中孚,畅噬嗑之余欢,极同人之至乐。中堂亦游观悦豫,不但安逆旅养颐之素,且几忘视师调鼎之劳矣。
少焉,星斗影中,烟花怒发;绮罗队里,火树丛生。浓辉遍照而无倪,幻态纷呈而有象。极下界千秋之丽瞩,供中堂一夕之清娱。其尤堪奇诧者,宪座旁小几上有一钮焉,主人请按以指,中堂从之。岂知钮贯电丝,丝通火戏;一指甫动,七字遥呈。但见烟光杂沓人间,有火书华文曰“李中堂福寿无疆”。中堂喜动颜色,即问:“想此法而成此事者,伊何人?伊何人?”或对曰:“烟火公司主人蒲络客也。”即引之以谒相公,且告曰:“公司中购用中华爆竹,寻常岁以百墩计。其借以配合成文者,共有新色二十五种。盖较中国常用之五色,增五倍也。”中堂掀髯而笑曰:“本大臣昨在德国,曾两观烟火之戏。然琼华瑶息,曾不及其半也。想蒲络客之操此术也,必参以化学之真工夫;不然,其能臻斯绝艺哉!”电烟送暖,风露荐凉,中堂辞别众宾,下亭出宫。但见喀密伦候送于总门旁,中堂感激不已,握手示敬,登车归休。 是席也,姑无论山珍海错,纷罗几席,为五侯家未尝之俊味。且宴集之地,甚至假君主之离宫(其名曰“水晶”者,大半以琉璃镶合而成也。古时琉璃之贵,等于水晶。锡以美名,流传弗替),其为华贵庄严,岂尘海中人所能梦到哉?翌日,开列清册,共糜英金至六千镑之多(以丙申腊月市价合算,每英金一镑抵华银六两一钱一分,实共需华银三万六千六百六十两)。谚云:“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粮”。吾请改其文曰:“贵人一席酒,富户十年粮”。(盖以何曾日费万钱计之,而知其相去无几也。一笑!)而英商之推重中堂,即此可知其诚意矣。
哉生明,中堂驻节伦敦,往观通商大事,西谚所谓“大日子”也。巳刻,先诣专理宫中财政之英国皇家大银行。总办为主,偕各董事延入。寒暄毕,诸董中有爵绅壳蕾,中堂见其庞眉皓首而精神矍砾,因问其寿。曰:“再逾六礼拜(四十二日),年登八十矣”(西人须逾生辰方增一岁)。中堂健羡不已。旋问行中董事若干人,壳蕾对曰:“二十四。”中堂曰:“行钜而董又多,乃不至我东土设立分行乎?”曰:“在国己足隆其业,不欲远商也。”中堂曰:“仆有多事,愿质所疑。”遂连问不绝,曰:“常见有他国来英告借者,贵行何以不应命?贵行甚钜,用人必多,何所藉以供给?”总办对日:“敝行有业产,可收租值;筹款以供国用,则收利息;他商以物产为质而来称贷者,亦有利息。年中,除供给各费而外,尚有盈余也。”某董亦曰:“敝行经办国债股票,故国帑亦存放行中,可资周转。”中堂问其股本。曰:“此有限公司也。”又问:“行中取息若干?”曰:“大率不越二厘半(每百镑年息二镑半)”。中堂大奇之,俄而曰:“可知国愈富,即息愈轻也。”
又问:“所存现款若何?”总办对曰:“或存‘骚囫囵’(即一镑也),或金块,或他国所铸之金银通宝。”中堂日:“今金腾贵,不识后能稍残否?”董事对曰:“欧美各种货物财产,均依金价合定,逆料其未必遽贱。银价虽略贵,亦未可恃。今惟视美国公举新总统之意见以为标准。盖似此之事,惟用银之国能定之也。中国与日本在东,美国在西,本皆专用白银者,大抵即皆可核定。”中堂曰:“我倘与日本携手同行以定银价,然必须先与欧洲各国议明兑换金银之价;贵国如不见允,即恐难以专主矣。”壳蕾曰:“此关乎大局者也,其详不可得而陈矣。”中堂曰:“英国如愿剂其平,何难以只手挽狂澜?惟不免有自私自利之心,遂不顾他人之苦乐耳!”大董某君曰:“然也。然各国亦何莫不然?”中堂笑曰:“各国皆然也,特英国于同然之中分外独然耳!”众人皆大笑。
中堂又问曰:“闻通用金银之事,各国前曾互议,徒以道旁筑室,三年不成。贵行为天下巨擎,曷不躬为之导?”大董曰:“此事关乎国政,银行无此大权也。”中堂曰:“贵行遇事自专,非部臣之所能辖制。金银并用一节,似应亟为料理。”曰:“中堂误矣,此非银行分内事也。”既而曰:“凡专用金之法,或兼用银之事,惟议院能定之,亦惟议员能变之耳。”中堂曰:“然则议院何不定之?”曰:“议院之权,虽足以笼罩一切,然非无所不能之上帝也。愿就范围与否,仍在众人也。”中堂乃更端以论杂事。
主宾共谈半时许,始相约入金银库观最准之秤。但使飘入一尘,其权(秤锤也)己显分轩侄,诚奇制也。总办取填注英金一千镑之钞票一纸,因造时偶不如法,视同废纸者,请中堂自书大名,以为异日怀念之券。中堂从之。旋辞总办及众董。
出自银行,命驾至邮政总局。局主公爵瑙馥率各官出迎,先导观各治事处。迨至电报局,邮政之分门也,见专司发电者,其多如蚁。问其数,曰三千人,中堂心甚震动。即入发电至他国之院。见一电机,其线连于法国巴黎都城。电生当中堂前,以法文电致法都,云:“承中国总督李中堂光临敝局,请问贵京天气如何?”瞬息间复电己至,其文曰“承中堂惠顾贵局垂问,敝处天气顷正晴光烂然,毫无变动之象。”瑙馥公又导中堂至通电德都柏灵之室,电生如法电室云云,以德文传至德都,即有英文答电云:“敬问中堂起居如意,此间天气甚晴。”中堂喜动颜色,因欲书一小简电呈德皇。局中人辞曰:“德皇今适远出,其驻跸处不通电线也。”乃止。既而至德律风局、英国自通四境总电局及邮政局发书处,详睹一切,登车返行邸。
申正,中堂赴商务总局之约。局在伦敦西境,街衢益宽广,屋宇益高华。英国簪缨门第,多筑于斯。驱车过之,目不暇给。商务局总办为迎宾主埋,先期具柬,延陪宾诸客,数以千计。届时车马喧阗,烟尘合沓,且亦有步行而来者,杂以冀瞻上宾丰采之诸英人,九达之衡,几难插足,捕署知之,增派额外巡捕往来弹压。中堂甫至,欢噪遏云。
总办迎于门首,导入渔业大堂,簉座诸贵客群起为礼。中堂不克遍酬,且亦不能举其名,惟知英都中大商之领袖,如银行及各大公司总办,无不在焉。且堂以外,攒花作巷,明靓而鲜妍;堂以内,采山草棕搁饰壁,配以一切装演,肃穆而整洁。向外,正中高揭中国黄龙大帜,左为英旗,右为商务局旗。饭厅外双扉间,又悬华旗、英旗各一面,互扭作和合形,灿烂而华贵。中堂略一瞻眺,改乘兜舆,偕总办登楼。襄理迎宾之董事迎于梯口,邀请入座。总办旋取莫洛沽国红皮椟一具,开出黄缎一幅,预书颂词,向中堂宣读,其文若曰:
今日之会,仆代伦敦诸大商人忝为主理,恭迓勋名鼎盛之贵客。伏念中堂在中国,实为华人中第一大臣。今幸不鄙凡陋,辱临敝局,仆等皆与有荣施焉。且中堂所居之中国,立政古于欧洲,立教更先于万国。印书之木板,则先知之。行海之罗盘,则先有之。其外交也,先己与罗马相通。而继壳伦波(四百年前觅得美洲全地者也)航海之后者,我欧洲有客排德,造舟东下,极愿远访中华。此皆书史流传,可以覆按者也。其工艺也,罗马未筑大城、未开大河之先,中国已筑万里长城,已开运河。似此久著荣名之国之大臣,今来敝局,实有重视商务之盛意。况中堂历聘各国而至敝国,关系大东方与极西方商务之振兴,尤非浅鲜。
回溯中英两国通商之局,始于六十年前,迄今花甲一周,两国来往之商情日臻隆盛,不特东之与西、亚之与欧交受其益而已。专以我英论,英与中国来往之货物,每年共值英金一京一二兆镑,实较列国与中国往来之数更增一倍。其由轮船运载之货,英船占百分中之八十四分。中国海关所征货税连各项钞课,英又占百分中之八十一分。由英出口至华之货,岁值英金七兆镑;华货之每岁至英者,则值四兆余镑。仆之所以为此说者,非如算博士之锱铢必较也,以明我两国之商业资本日益增重,而地广人众之贵国实敝国通商之大市集也。
抑重有说者,年来贵国之商业,固属远胜于前;然较诸实可厚期成就之数,则此区区之十余兆镑,直若鹏鸟之未曾展翼,鲲鱼之未能扬鬐。何也?华人生齿既多,华产之仅称为料而未成为物者,又不可以屈指计。但愿自今以后,生意蓬蓬勃勃,绝似春来之芳草,于以使中英两国交受其益,岂不妙哉!倘中堂俯銮微诚,分外广开贵国应开之口岸,以畅商途,仆等皆愿留意于贵国所需所乏诸物,源源补运,不啻琼琚之报。更望中堂安返故国后,赐书敝局,云中国内治平安,外交和睦:商途政术之与英息息相关者,为终始不渝之老友,为日新又新之良朋。则一纸佳音,岂仅万金之抵而已哉?
总办读毕,仍返致词子椟,以呈中堂。既而专司东印度与中国通商之董事亦起立致词云:
敝处与贵国通商,资本之厚,冠于各国,深知贵大臣心中灼然无所疑矣。回忆五十年前仆曾税驾贵国,正值五口初开之际,似此大庆幸事,至今永不能忘。仆所甚爱之华民,今已远胜于昔。然贵大臣所不应不知者,华民虽己有多益,而通商之事,今尚可格外增广,所惜内地之人,不免挠阻耳。仆等望贵大臣回华以后,本其力量,出其识见,凡旧俗之尚未尽改、新气之尚未大开者,急为之一一振兴,如创筑内地铁路等类。则历年躬行倡率之伟绩,至今而竟其全功,岂不乐哉!侧闻贵大臣今来欧洲,历观各国之措施,未尝不叹为美善。若使移西方之教化,以治东土之民人,如泉水之来源滔滔不绝,华民既缘之而享平安而增福祉,贵大臣又鉴仆等之奉迎各含喜气,因亦以喜色见赐,回华后更重念此喜信以成喜事。并祝贵大臣寿益增、名益显,以遥传乎喜报,仆等亦弥触喜心矣。
罗稷臣观察(丰禄)乃离座,先言将代中堂作答,旋照例向会主及各客拱手为礼,遂言:
伦敦商务局总办致词,东印度与中国通商董事明谕,本大臣不胜感激,且有不能已于言者(众皆鼓掌)。本大臣既至英国而入伦敦,主宾酬酢间,诸形契合。更闻二君盛意,本大臣实具同心。甚愿中英商业(众人不待词毕即皆鼓掌,以示预庆之意)更盛而更广,以迄于无有限量,减哉彼此均有裨益也。惟凡为大臣者,遇事不能先许空言(众又鼓掌,有大笑者)。何也?人心有甚觉激动之一候,吁,不知又有意想不到之诸阻。是以命意虽臻绝顶,治事或迄无成。若先大言炎炎,岂不类于唐突乎?然而仍愿铲除巧语,抛撇小心,竟大胆质言曰:本大臣愿为中国长进之中保,在世一日,必不肯荒废一日(众人鼓掌益喧)。是以直许于寿命未终之顷,必竭力以劝中国,必使工艺商业有进无退(众人又鼓掌)。凡本大臣在欧学得之诸课程,口必大开,喉必大响,必佐大皇帝于统辖之全地,用公平妥善之法筑造铁路、行驶火车,甚至极远极难之处,无不有四通八达之路,以运土产而便行人。此盖贵国首创之极可夸美者,吾华乃步其后尘也。诸君乎!诸君异日在此,遥闻中国盛事之成,必将忆及本大臣之真言忠悃,而共欣然色喜,曰:此即某年某月李某在某局面许之事也(大众鼓掌更鼓掌,且有顿足者)。
礼毕,主理者导诸客与中堂相见,各通姓氏。中堂久坐楼头,屡吸卷烟,似有不忍恝然舍去者。临别复曰:“承贵局诸君迎迓款待之情,本大臣实不胜喜悦也。”
初四日,中堂在伦敦。万国太平会〔即《中东战纪本末》第一篇所称之“饵兵会”者是)中人来谒。中堂以是日事烦,先接订期公启,即嘱赫政复以书云:“甚愿见贵会友,惜早有他约,仅上午九点钟时,有余暇数分钟,乞谅之。”会董仰体宪意,入座之后不暇寒暄,即命书记生袖出节略,朗诵于中堂之前,若曰:
贵大臣出自中华,游于各国,实愿中西交谊,愈睦愈通且愈久,即以大有造于贵国,敝会深知之矣。故思竭尽微力,赞助盛心,晋谒台阶,熟商长策。敝会素钦贵国大皇帝善于化导臣民,敦崇睦谊,皆以平安无事为福,与英固式好无尤,与他国亦型仁讲让。敝会既冀万国永免兵燹之苦,更不愿各国与贵国相见以戎衣;况贵大臣辱临欧境,又抱通商兴国之公意?敝会中人遍布于欧美,剀劝邦交之联络,同于朋好之往来。自宜代贵大臣宣播微音,俾英国暨各国同会诸友无不洞悉,度贵大臣必不以越俎为嫌也。
至贵国与他国偶尔龃龉,旋复言归于好,有与敝会心心相印者。一千八百七十五年,日本凯觑台湾,衅固非起于贵国;英前任驻华使者威妥玛大臣,竭力调处,贵国大半俯从,一也。一千八百八十五年,日本剪灭琉球;贵大臣听美国格兰德前民主公断,遂无异言,二也。一千八百八十八年,法国欲夺越南,贵国保护属藩,几成大祸,关系尤巨,幸而法前相格兰味中堂与贵国前任驻英使者曾劼刚侯和衷共济,两国皆不失体统,三也。此三事者,敝会皆谨识于心,而知贵国实奉“耀德不观兵”之古训。今尤望贵国援此三事,以为成例,天下无不可措置臣事矣。
篇末复晋颂词曰:“敝会同人深冀贵国平安兴盛,巩固绵长;贵大臣精力纯固,贵寿无极。”中堂酬答数语,并详问立会之法,因谓:“不恃力而恃德,从此五洲万国得以永保升平,贵会之功匪浅。本大臣具有同志,愿力助贵会之大成也。”诸董称谢而出。
报时钟指九点有半,英廷特派之御车至,请中堂至贺荔支大船厂,观英国合操炮兵盛会。中堂即易公服,与英廷遣令陪侍之脱来西、师古德两君共登一车,赫政及随员等分登二后车,同向伦敦西南行。中堂连日出外,皆乘轿车,今日始登明车,旷览街市之平坦宽阔,房屋之高峻华美,不胜奇喜。及至火车站,有英廷预派之武员率车马炮兵迎导。中堂易登御火车,各员复随从护送。
少焉,车抵贺荔支,遥闻校场中鸣炮十九声,盖专迎头等钦使之礼也。中堂旋易登御马车,诸兵先至车前站队以示敬。掌令官传令开操,中堂即在车中凭轼而观之。但见炮兵骑马以御车,进退分合,行所无事;既而至人马不能行走之险地,诸兵竟挟辀跃马而过,真绝技也。操毕,诸兵即夹护车旁,送中堂入贺荔支船厂。道旁观者,万口“欢迎”〔其声若曰“贺来”)。中堂左右答礼,大有应接不暇之势。
船厂总办暨英国文武大巨出厂远迎。入内叙礼毕,先具点筵,遍饷贵客。中堂则入其静室,小憩以节劳。迨主宾食点毕,总办导中堂观全厂之工艺。遂登特派火车,其装潢之华丽,在英几无伦比;车旁悬画眉鸟色之绸缦,尤堪悦目。其游厂而必以火车者,盖厂方英程三里,铁路往来交错,长英程五十里也。其所备之火车,但以机车计,共有四十三辆之多。在厂执业工人,则有一万六七千名之多。似此巨工,藉非目击躬亲,几何而不疑为妄诞哉?
总办先以一单呈中堂,开明观览之次序。每到一分厂,即有四轮安车,挽以人力,入内审视,大都标新领异,使人忘目力之疲。继至“灰得海叠”(译言白头)厂,盖专造水雷者也。中堂尤喜之,留连不忍去,意欲有所语,而机器之声震耳。总办传令停工,瞬息间万籁俱寂。中堂乃洋叩造雷诸法,语多中肯,知非绝无心得者比也,总办一一答之。又问:“此系国家官厂,未知民厂中亦有造雷者否?”总办对曰:“有之。”问:“英国似此之雷,外人能购取乎?”对曰:“伦敦今有两公司,可以向购。”问:“与此同式否?”曰:“同。”问:“一雷之价若干?”曰:“类乎此者,大约英金四百镑。”问:“国产之雷不能出售乎?”曰: “然。”罗稷臣观察时充译员,自以其意问总办曰:“愿出售乎?”总办笑曰:“专供国用所需,无出售之例也。”中堂又问曰:“贵厂隶于兵部乎?抑户部也?”总办对曰:“隶于兵部。” (按:即此可见中国以军械所需隶于户部之失。若使隶于兵部,则大司农安得执五年不许增购利器之权乎?中堂垂问及此,知其有深感于心矣。)又笑曰:“如国家准令出售,则厂中常有业可操,仆亦甚愿之矣。”旁有一人曰:“本厂主顾,奈仅有一客何?”中堂忽发奇语曰:“本大臣愿见试放一雷,何如?”总办曰:“此断不可。一雷怒震,不特中堂骑箕而去,四围之人皆无嗻类矣。”中堂自悔失言,似有惭色。众人争欲慰之,议取鱼雷一尾,置诸附近之水塘,压入空气之力,游泳自如。或问能试其力之若干否?罗观察曰不可。
观毕,复登火车往钻炮厂,观对径英度一尺数寸之铁干,以机器运螺蛳钻力渐钻而过,遂成口径十二寸之炮筒。中堂复详问造炮之法。继观大锤,运以英权四十墩之汽力,每击一下,声震山谷。旋复登车,过日晷坊。中堂与司晷者详论测日之理,始辞主人而出,仍乘英廷特派之火车,迤逦回邸。
初五日,有请中堂出游水次者。爰登英廷代备之官轮船,缓行于汰姆泗江中,历览英国公家之船坞、船厂、枪局、炮局等,兼眺赏夹岸名胜诸地。舟行至代造日本兵舰处,见“富士”舰(富士,日本名山也,借以名兵舰)全身已具,正将配装机器。中堂详问一切制度,既而叹曰:“天下不可端倪之物,尽在英伦矣!”(盖统沿途所见而言。)江游毕,登岸,至麦刻心大公司,盖铸造快炮及药弹者也。公司主人预备点筵,以饷中西诸随员。并为中堂特备静室,置小榻焉。中堂稍憩如平日。下午一点半钟,辞主人出。改登官火车,迤逦而入内地。经过乡镇甚多,夹道英人之候伺颜色者,无不脱帽以迎,欢声雷动。中堂数四磐折以答礼。
既而至安赐福。火车停轮,中国龚仰蘧星使率同随员迎谒于车站。英人之出迎者,如名士之多如鲫,并嘱学塾中给假一日,塾师挈学童二百五十人同行迎迓礼。安赐福地方官预备椅轿,安舁中堂入彩棚:中西各官亦相继至,同观试放快炮。罗、曾二译员夹侍中堂,以待传译。彩棚前,本己粪除清洁,冀试炮时眼界毫无障蔽。惟先未曾多派巡捕,乡人皆蜂拥而至,颇形杂沓。俄而试毕,中堂极赏其神速,并谓糜金当不少矣。脱来西军门笑曰:“然也。敌人之所糜,盖不可纪极矣。”
诸炮中有自行车炮一尊,炮门径英度一寸半。司炮官督令开放,仅历一分钟,己出二百五十弹。复试一快炮,先设木人作炮靶。试毕后,请中堂乘椅轿往观,诸木人无一瓦全者。译员传语,云:英国往时试炮,罕如今日之多,盖每炮试一分钟,需耗英金十镑也。当试放时,有一弹忽不能出,炮兵去其弹,易于探囊取物,且依然妥放不绝声。中堂于此,尤留意审察焉。及向炮厂总办等人告别之际,屡感谢其盛意,并钦佩其长材。旋与诸随员同登火车,改由陆路回伦敦行辕。
初六日,上午九点五十分钟,中堂自伦敦命车,率随员往格林尼次(天下大天文台在焉),应修造海底电线之忒回台公司请也。总办忒回台公司事务者,兼请李公子(经方)、罗君(丰禄)、于君(式枚)及随员数人,又请西员脱来西军门、师古德领事诸君追陪簉座。火车甫抵车站,督办礼罗脱侯爵率总办以次各人,暨同作东道主之大东、大北等数电线公司诸总办,皆候近于道左。相见礼毕,请中堂登驷马高车,御者衣紫黄二色衣,皆示敬也。礼罗脱侯与中堂同车先行,继其后者有双马车廿辆,诸宾主相间登之,迤逦向忒回台进发。
将抵公司总局,先过一得胜圈(英国相沿之故事也)。圈用中英两国旗帜及青松翠柏围绕而成,间以红蔷薇花数十架,醉红深绿,富丽靡双。过圈降舆,相将入局,先至内厅叙坐。厅中陈设,亦极鲜妍华美之观。礼罗脱侯先馈海线两条,各长尺许。谓一系英法窄海电线,一系英美大洋电线,盖皆己深入水底,缘中断而留作纪念者也。中堂谢而受之,曰:“是所谓‘古电’者欤?”
侍者报点筵已具,中外诸宾相将出自内厅,经数处回廊高阁,始抵极大隙地,居中盖大彩棚一座,计长英度一百七十五尺,阔一百尺。下以袖木铺地,兼贴氍毹,上以彩幔蔽天,英国所织也;四围遍挂绣帘,则皆制自东方者。至于各国之旌旗,五色毕宣,四隅相间;各种之花卉,千香入座,万艳成屏。佐以九华之灯、七子之镜,更杂以棕桐叶、仙人掌等盆景,绿意红情,目不暇给。
食点既毕,礼罗脱侯请中堂至发电房。总办某君愿为中堂试发急电,复派两电生承值供应,当取电路单呈览。中堂视英华相通之路,分为三节,计:由伦敦至埃及,由埃及至印度,均三千九百余里(以英程计,下同);印度至中国四千七百余里;通计自伦敦至上海,合一万二千六百八里。中堂欣然口授译员一函,凡六十八字,嘱发至上海轮船招商总局。函中综纪征途,总办颇以为奇,谓不料中堂以游艺而传正意也。旋为之照码传发,时正上午十点廿九分半钟。甫越二分半钟,即接印度麦夺兰飔城复电云:十点三十一分钟接电,已转递上海矣。及十点四十五分半钟,又接上海电局复电云:十点四十二分接电,已飞递盛道台矣(按:是时督办中国电报招商局事、今升大理寺少卿盛荇荪廷尉,正任津海关道,因公至沪)。十点五十四分钟,又接沪电云:来电交招商局,正值盛道台与沈道台(谓总办沈观察能虎)同坐公事房,谨同贺中堂赏佩宝星之喜。噫!英沪相去将近华程四万里,而往来函牍不满华辰一刻十分,即不啻觌面问答。古有前知之至圣,其能预料及此哉?
俄接新嘉坡英督电致中堂云:“问中堂及诸随员安好,并贺胪欢大喜。”中堂即复之曰:“谢赐电慰问,并谢大君主属下款留不佞之第一贤主。今不佞在贵国,甚平安也。”又接新嘉坡电:暹罗王过此,华人宴之;新嘉坡华领事升擢回华,华人宴之。此盖礼罗脱侯欲以天涯海角瞬息相连之意隐示中堂,因先传电以嘱传也。迨十一点十二分钟,督办、总办复联名传电各电局云:“诸事告成,感谢劳苦,今可照常办事矣。”(按:发电之先,电嘱各电局专办此电,即不免压搁一切电。今事已毕,故嘱其照常办事也。)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二页:初十日(西八月十八号),节相赴伦敦电报总局之宴。主电者预约中国电局,当节相之前试发速电。节相既入席,缮就八十五字交电生,电致华电局督办盛杏荪观察(观察时正乞假在沪)。凡转电十一次,始抵上海,为时不过十二分半钟。观察接电后,即电复九十四字,历七分钟已到伦敦,席上正初登肴核也。说者谓:伦、沪相距四万里,电书往返其速至此,实超意表,然犹转电至十一处也(沿路电局随接随转,华英电局预嘱之也)。假使电学益精,四万里直接一线(其不能直接者,中途电力之弱也),则一弹指之顷,业己如响斯应。电若有知,自问恐亦不信矣!】
至于候接各路电报之隙,主宾必共倾谈;乃中堂问语,颇有出英人意表者。如问督办于此局有若干股分?他公司有何股分?今年几岁?礼罗脱侯皆似无奈而答之者。又问君夫人芳龄几何?侯曰:“此实本爵所不能告人者,惟有请中堂自问拙荆耳。”中堂觉其意,因解之曰:“华人问女之年,甚合于理。故承其问者,必以实告也。”侯益奇之,且笑曰:“此本爵所未敢深信者也。”
谈次,复及铁路事。中堂爱华心切,问道语长。侯许细开清单,以补答语之所不逮。
传电既毕,主人复导客遍观机房工厂之属,工人皆遍试各艺以备寓目,且于装造海电之法,尤加详焉。中堂遇事留心,毫不以下问为耻,西人多笑谓中堂之口成为“否”字矣(谓如问可否、能否、然否之类也)。观毕,重入彩棚,行大宴礼。
礼罗脱侯居主席,延中堂居其右,上宾座次然也。主客依次列坐,多至二百余人,洵盛会哉!至于款客之诚,但就厨下言之,别备华式一行厨,锅、炉毕具其中,以便中堂自携之庖丁炊以供馔。此外之事事周到,色色精工,要皆可以类推。既而刀匕是供,杯盘并进,珍罗山海,观我朵颐。乃中堂爱惜光阴过于陶侃,不俟肴核毕具,即复振振有词。(西例,食馔既毕,始可举觞言志,当会食时,不饮不言也。)侯亦敬体其意,席半即举觯起立,先饮本国君主福,继饮中国大皇帝福,复饮中堂福;旋言曰:
大东、大北两电报公司,为英华两国通邮路,且为中国与天下悉通邮路,其在华助本爵以成大事之人,无有更胜于中堂者。且中堂当国半生,已不止三分周之一(西人以百年为一周,三分周之一即三十三年有奇)。凡中国日新日进诸善政,皆悉力以为表率,用跻于今日之局势。所惜中国之人,罕知中堂之独为其难耳。我辈深知之,得不深敬之?中堂于筑路、开矿诸巨工,凡足以利国利民者,矻矻孜孜,惟日不足,今皆见有端倪。电报为国计民生之枢纽,则己连俄、印而达欧洲,其本国中亦复四通八达,溯自一千八百八十年创始以来,业己接长万里(亦英程也)。且在华各电局股分,已皆有厚利之可分,此非本爵之妄言也。日前或告中堂曰,大东电报公司年息可获七厘。中堂答曰,华电局亦有此息(按:近年有多至二分者)。藉非中堂之干济,曷以臻此?中堂声名洋溢,天下皆知,而岂知其累膺重任如直隶总督等类之外,尚有督办电报大臣之重望乎?数年以来,大东、大北公司遇有交涉电务,皆与中堂商定,用以使水陆诸电骨节灵通。所冀异时中外往来,悉如电报之式好无尤,天下太平可永保矣。本爵等尤深感谢者,中堂为中国第一贤臣,而具愿与西方通电之卓识也。苟无瞬息相通之电报,则东西必多隔膜,安能如今之友谊倍敦哉?且试观顷间仅相距廿四分钟,伦、沪之人业已互通款曲,试推诸他人他事,亦何莫不然哉!
译员以告中堂。中堂即嘱罗观察先答谢忒回台总局之盛意,且致词曰:
我辈今在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之世界,互相争竞之至理,极急而不可解;即如合则同兴,离则同败,此皆两理交争之类也。(席间西人闻之皆喜,或●言曰:“不图西国之成语,出诸华人之吐属也。”——盖深美罗观察之湛精西学也。——观察更解其意曰:)今两公司之所以待大臣者,诚可谓合之至矣。所望常存而同兴,悉如流传之古训。至于大东、大北两贵公司东来敝国开通电路,又派良师教华人以生电、用电诸法,华电之成,皆贵公司之功也。(原注:众皆鼓掌称善。)本大臣向谓,以欧洲至巧之法度与中国无穷之物料,若能诉合而为一体,其兴盛必出于意外。故常不惮苦口,遍劝华人。电报之通行,即其效验之一端也。更望一切工艺皆随电报而兴,而各西人亦学两贵公司之美意,以西方格物之学推诸中国,不特益英,兼以益华,驯至天下胥受其益,岂不幸哉!(原注:众益鼓掌不已。观察又曰:)今日伦敦有会商事件,中堂业己允之,不能不先行告辞,乞恕不终席之愆。
中堂旋举杯,观察亦举杯,遍敬合席,请饮“英国至巧法合中国无穷物”之福,即共离席兴辞。督办礼罗脱侯亦出席而去,英水师提督李嘉德军门代居主席。大东公司总办补答中堂致词之意,曰:
余与丹麦国大北公司先在中国海面安设水线,继又略安陆线,宜谢中国留客甚殷之谊。特二十六年前,余初入华疆通电时,华人未知电报关系之重,颇似不愿相迎。且寓华诸欧商虽知电报之有益,而以信息太灵,妨其垄断(中西未通电时,寓沪西商有守快船于香港者,一得西信即行飞报,往往独得厚利),亦有不喜于心者。余年少气盛,毅然为之。迨其告成,欧商即多乐用,华人亦复用之。嘻!华人之用之者,非如西人之用以传递消息也,断其线而锉作钉,以钉茶箱也。(此语未免虐谑。)此不特慢客而己,实大妨余之生计。直至明于商务之华人,灼知电报非骗人之法,亦非弄鬼之术,始皆同于西人之乐用。
既而本公司又安陆电,以通四百兆人之音问。然而一入内地,仍有无数之阻挠,更有无穷之疑忌。回思艰险情形,至今犹觉心悸。然余气不少馁,前后十年中,投闲抵隙,停辛伫苦,要于必成。至一千八百七十四五年间,华官许余从福州陆地通电而至厦门,拟可期从此畅行矣。不料立竿接线甫历英程三十里,闽民忽大哗,曰“洋鬼子闹鬼,碍我坟茔,坏我风水”,纷起如狂,顷刻拆毁。余与华官商议一年,无奈让之,仅剩福州至马尾一短条及电报学堂岿然独存而已。似此清事,中国他处,亦复从同。华官虽勘定路基,预筹通线,往往垂成中止。
幸而有今日座中上客李中堂留意审察,灼知电报之利多弊少,遂于一千八百八十年为始,力赞其成。且遇事妥为照料,既立津沪电报学堂,又与本公司商订由沪至津陆地合同。统计线长英路九百里,立竿二万一千株。(如系二亿一万株,分计诸华路一里约得电杆七十余株;苟仅二万一千株,则华路一里仅得七八株,恐太疏矣。康附注。)沿途所过江河若干道,则以水线接之。凡五阅月而毕事。中堂以似此工程,似此期限,乃能无延无误,褒奖不绝口。余闻而深喜之。自此以后,华电竟日盛月兴,电杆如中国之笋,忽焉成竹,忽焉成林(欧洲无竹,故特云中国)。且各行省无远弗届,甚至天涯海角亦皆飒飒飞书,此皆丹国大北公司之引其端也。
区区一小国,俨然为东方电线之祖,知英国必无妒忌之心。然若无英人之先立太平洋水线公司,显其胆略以为表率,则恐大东、大北两公司尚未必能成今日大通大彻之局也。余今请补足一言日:一千八百八十四年以来,中国与他国虽已酿二次战祸,而未尝一损电线者,盖众皆视为局外太平有益之物也,且中东之战彼此仍互通电报也。
旋举酒卮,请在席诸君同饮督办新立中国电报公司之福酒,尤望其日进无疆,有益于华及与华通电之各国。
席将撤,有映象馆人通名入彩棚,愿为在座中外诸名流合映一图(原注:其人至他日,专为中堂独映一图),众皆许之。照毕,宾主相继各散。是时,中堂已乘格林尼次御火车,驰返伦敦考登侯邸,憩息于静室。下午二点钟,罗观察往拜礼罗脱侯,代中堂道谢电报公司款留之盛意。因言中堂所分外称奇者,厥惟极大之彩棚,既坚固而又芬芳,身虽返邸,心犹在棚也。
四点钟,龚星使至邸,中堂与之同坐朝车至外部衙门拜会沙侯,相倾谈两点半钟之久。传闻大半议海关增税事宜,且告别也。六点三刻钟返邸,来拜之客甚多,九点钟中堂始克入内食息,甚觉疲乏。而西报则谓是日之会为最良云。
英轺豫论
○英报云:李中堂之来吾欧陆地也,大事也。且不特出人意表已也,问诸中堂,亦或梦想所不到。考中堂于此二年中,忽起忽落,甚至去其衣翎,人皆为中堂危。然中国似此处分,往往而有。且中朝又觉其为不可少之人,故与日本会商和局,必属中堂,他人亦不敢膺兹重任。岁在乙未,中堂经历之难亦殊不少。其在京师时,各贵人皆恚之。至二月间(以西历计),忽尔新翻花样,派充头等钦差,竟代亲王行礼(诸大国贺俄之使,大半皆王公贵胃),是则又使之出人头地矣。三月间(亦西历也),中堂持节过津。寓津各西人闻之,无不喜出望外。迎而贺者,争先恐后。岂不曰沉则九渊,升则九天,为西方未有之事乎?然在华则不甚奇也。及至舍亚而赴欧,由彼得堡而至木司寇,深表中俄之辑睦,又以知中国至今日亦已洞悉钦使一官望尊责重,日后各国钦使至华,当不至目为入贡之陪臣矣。
或曰:中堂之出洋也,不达时务之贵人妒而屏之也。其确否吾不敢知。惟念中国亲王,素不出京,猥曰出洋?其不能为头等钦差代大皇帝行事者,势也。中堂久稔外交,各国亦深知其名望;且到欧之后,诸事又可突过他人。然则头等钦差,舍中堂其奚属哉?
吾等又知中堂爱西方长世字氓之善教,超出于诸华官之上;欧洲人又以中堂久为华人之领袖,爱之重之之心,亦倍胜于他华官。中堂胡为而不来哉?
且中堂蒙皇太后倚畀之隆,值兹国势阽危,深惧报国心长,致身日短,幸有贺俄机会,得以遍历各大国,永缔和好平安之局。自天闻命,伏地请行;欧洲君相,亦共鉴其忠诚矣。是故旌节所至,车马欢迎。及谒见各国君王,更愿按其官阶、符其名望、合其品诣而优待之。
吾等尤望中堂与随使诸员,既历欧洲教化之善国,皆中心钦佩曰:欧洲之强,不第在形象之末也,道德与材艺并进,文学与武备交修。异时回华而仿行焉,庶几不虚此行矣!
○英博物院博士狄鸽垒狮,向慕李中堂之勋业,因而钩稽掌故,排比心得,以西文著中堂年谱,纸贵一时。今见中堂至俄德二国,备受君相官商之优礼,忽作一论,刊于《泰晤士报》,略云:
中堂与西人交,练习泰西国政者,二十五年。凡欧人之聪明材力,悉经心秤之权衡。特以疑忌滋深,故防闲滋密。中东战事甫毕,遁而比于俄、法;非中堂之有爱于二国也,将借之以恢复辽东也。二国既建奇勋,必图美报,中堂固了然于心中。中国既受其惠,图免其报,中堂又跃然于言外。诚使北京政府之密议,一旦显豁呈露,吾知中国所予俄、法之利,断非出于感谢之心。俄、法强索之,中国斯不得己而许之耳。
夫就俄、法而言,既不获华人之感谢;中堂今至俄德,竟受木司寇、柏灵之恭迎。窃恐华人闻之,必将淡忘其敦睦之情,而反误会为乞恩之举也,奚其可者?且夫中国者,非日本能败之国也,骄泰败之也。欧人过示其●谦,华人必重萌乎骄泰。异日者,中外交涉诸事,仍与战前无异;匪特无以便欧国,抑且非以福华人,俄、德何来之思乎?藉曰果有所求,故为是卑以自牧也。中堂亦犹是华人也。求者愈形其馅,许者愈长其骄,既非交际之正道,且试向中堂之来缘何事?中堂之许有何权乎?呜呼!俄、德行致敬尽礼之虚文,图牟利广业之实惠(俄人当不尽然,德人望订船购械之厚利,各日报昌言之矣),中堂目笑存之矣。
愚以为,中堂由直隶总督入阁办事,早谢封疆大吏之权,欧人固早有所知。今年奉命使欧,或曰:非中朝之倚为重也。与中堂意见不相合者,官贵而人众。日衅既启,水陆糜烂,中堂殊愧于心,若辈益腾其口,故屏之于外也。今俱不必具论,论其来欧之后。中堂固一国之老臣,且大臣而又能臣也。各国既承枉顾,分宜尊敬者也。惟俄、德两都城,待之溢乎其本量,是谓两无所益。吾愿此后诸国闻华大臣西来之报,一切供张酬应,去虚伪而崇真实,务平允而戒高庞,则善矣。
○英《泰晤士报》论款待中堂之礼,略云:吾英视中堂之来,为愿与敦睦之国之大臣,且关系于广通商务,自宜如款待良朋,礼从优异。但不可如俄、德二国之贡谀献媚,贻笑于人,人亦不可以逾格之尊荣,责望于我。英制,遇他国私觌之臣(谓非有订约联盟之任也),未尝尽视为贵官,亦未必尽加以异数。中堂华官也,道出吾英,初无宜受隆礼之故。且其在津时,待我英人固属宽厚;然其为英谋者少,为华谋者多,英亦似无甚宜申感谢处。至其品行、心思、政事之所共见者,有胆有识,有才有智,固超出于华人之上。英人爱之重之。特英人尤不可不知者,乃如此之人,待之宜适如其分量也。中堂灼知俄、德二国礼过从隆,倘忽触其藐视之心,能无莞尔?今将由法来英,英倘如木司寇、柏灵故事,或奉以帝者之上仪,或尊为中军之元帅,不特失英之体统己也。余谓英惟以应待之礼待之,中堂反重视乎英矣。
○李中堂奉使于俄而兼游各大国也,传言中国通商税则,向只值百抽五,未免过廉者,今将与各国外部、商部诸大臣议增值百抽八之关税。(尔康按:既而知值百抽十。)香港、上海诸西商闻之,函牍往来,互商甚迫。或谓值百抽八,仅增三厘,商务尚无所碍。香港商务局公议曰:中国自有增税之权,今只每百增三,我辈无甚不愿。惟欲为商人除大害,宜求中国免厘金。我辈事在必行,不问其有无藉口也。且各国驻华钦使、领事各官,亦皆知厘金为病商之秕政。及向中国剖辨,中国屡峻拒之,事诚无可如何。今李中堂既有增税之意,所望英国及与中国同盟诸国,皆共留意于此。或竟许其增税,而请其免厘,亦两面兼顾之良法也。然闻李中堂当越国过都之际,未尝有一语及于关税。然则人之多言,殆未可深信欤!
○中堂至英时,英国将视为君主之客,故拟在伦敦西境与王宫、议院为邻之大客邸预备行馆。但中国驻英大巨龚仰蘧星使之意,欲邀中堂居使馆。英廷遂拟照中堂之品望,以相款待。(按:中堂税驾考登侯故邸,仍英廷拨帑以代赁者也。)闻中堂携有国书,将亲呈于大君主之前。英国廷臣遇之,自必握手道故,欢若平生。即英国各制造厂,亦必仿德国之例,殷勤晋接。惟伦敦商务中人,闻华关拟增税则,不免啧有繁言。或谓中国不必以增税为理财也。税增而货减,中英互受其损。若中国推广商途,使中英客货往来日益兴盛,则不增犹贤于增也?识者韪之。
英轺载笔下
光绪丙申乞巧节(西历一千八百九十六年中秋),中国头等钦差大臣李傅相在英都,将往各名胜地,纵观新式诸工艺。道出哲赐德,距前相格兰斯敦公珂里哈华墩不远,将往拜之。火车公司承英廷之命,特备上等客车四辆,俟于道周。七点十分钟,中国使馆参赞官马格里参使、行台导游官脱来西提戎等,毕集车站,候送行旌,而杳不见中堂之驺从。司车官以开车在即,望眼几穿。越二分钟,有飞骑自伦敦来报,称中堂适接紧要电牍,必需作答,约迟一时许始克成行。司车官遂命留下特备车,而任他车按候先行。迨报时钟正鸣九点,中堂乘马车至车站,改登特备车。随员等依次毕登。司车官别拨机车展●效驾。
下午二点半钟至哲赐德,息辙于道旁闲轨,机车脱钩自去。哲赐德居民知伟人远至,绕车数匝,争思一见颜色。适值中堂息偃,从者转戒毋得喧哗。洎各随员共食点心毕,中堂始欠伸,盥漱整衣,下车与脱来西提戎、罗稷臣观察、司古德领事同登特备马车第一辆,赫政税司等分登后车,扬鞭指哈华墩进发。
初,地方官闻中堂将往哈华墩,商诸武营,拨兵敬近,格相第中人亦预备款迎诸礼。惟先接电探消息,期以三点半钟●止。乃中堂早到十分钟,兵既未集,主亦未出,威仪不免少损。然中堂不介于怀也,驱车竟入里门。至格相梁孟金婚亭下(西例,成婚二十五年夫妇齐眉,亲朋交贺,名曰“银婚”,贺仪悉以银为之。至五十年,则曰“金婚”,贺仪亦改用金,格兰斯敦公更筑亭以示庆也),从者扶掖降舆。
格相之公子汉理(名)格兰斯敦(姓。西例称人姓氏,必冠名于其姓之前),牧师也,亦有声望于时,代父出迎,导至书室。格相迎于室外,格夫人迎于室内,主宾以次叙坐。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今天下有三元老,一为德相俾斯麦王,其二即格兰斯敦公暨肃毅伯也),同坐窗前,各恨相见之晚。罗观察侍坐于旁,充译员焉。
中堂愿闻格相历官之次第,格相对曰:老夫忝执英政十有三年,先膺部务二十有四年,而充下议院议员尤久。中堂缕述钦慕之忱。格相谦逊不已,且曰:“人臣事国,分宜竭尽心力。顾回念半生来,犹多荦荦大事,未能安置妥帖,将愧怍之不惶,敢辱过誉。”既而纵谈至于行政通商诸事。中堂因言:“英人在华之商务,即使各国合以相较,犹觉不逮,其盛可知。”格相亦曰:“贵国以薄税为政,几埒于敝国,此不仅仆之所甚钦羡者也。敝国朝野上下,惟冀通商之无阻,深望永著为令,俾益巩邦交焉。”中堂曰:“率闻明谕,敢不服膺。特事有难一概论者。地球各国,或以重税寓制人之道,固不可谓为良法。敝国则缘库储匮乏之故,不得不于岁入项下分外经营。若夫贵国之海权涵天盖地,铁路亦纵横交错,此皆与商政相辅而行,相需而成者也。仆回国后,必更留意于路工,务使四通八达。”格相唯唯。
座中有佐格相为主人者,亦与中堂相问答。格相乘隙退至书楼,亲检手著书数部,出赠中堂。中堂谢而后受。报时钟鸣五点,盖倾谈一点半钟矣。中堂握手兴辞,格相亲送登车,互祝福寿绵长,珍重而别。中堂返至哲赐德,重登特备之火车,检取上品茗芽四合暨小影一幅,遗人赠与格夫人。夫人正与格相评论中堂问答语,深致钦羡,适承清贶,即作书以谢之。
【游历各国日记卷上第四十一页:初九日(西八月十七号),节相至英前相格尔斯敦私第(或作杞辣士端,省文曰“杞公")。谈次,节相言:我国各行省必造铁路,期于四通八达。又道及澳大利亚洲(华谓之新金山)限禁华人之谬。杞公曰:澳大利亚洲虽属于英,然出于其人之愿附,英实不能遥制以权也。谈宴毕,节相乃归馆。】
某报馆采访使者踵至,叩问:“远客丰裁吐属,相公于意云何?”格相曰:“老夫阅人多矣,与当代名流亦不乏缟贮之雅;不图今日一见李中堂之神采,一闻李中堂之缟纻,即不啻铭肝镂鬲,使人不能去诸怀。至罗道之英文,亦甚精深粹美。似此远客,良足怡情。且尤有甚悦者,恒闻李中堂喜问人之素志,故早筹应付之语。乃中堂只问一语,云君与今相沙士勃雷侯志相同、道相合乎?老夫答之曰:‘与沙侯相视莫逆之事,不止一端。且沙侯之天生材力,非常人能望项背,尤觉钦钦在抱。惟其立朝行政,则与老夫之见解不免分道扬镳耳。’”使者闻之,欣然告归,即记于报。并为中堂记行程云:五点一刻钟,哲赐德车站特开机车,曳客车四辆为一串,风驰电掣而去。八点钟,行抵否你残皮。
是日也,中堂由威利士过英伦而至苏格兰。计英国四省地,一日间已历其三矣。否你残皮官吏知节相将至,预饬人在车站内外遍缀青松翠柏之属,电灯光下,静气迎人。门左兼有乐工数辈,齐奏华音。地方官亦共出迎。旋以马车送至客馆,馆中供张悉备,使人有宾至如归之乐焉。
初八日,中堂在否你残皮。清晨,地方官绅晋谒于行台,盛称此地山水之佳甲于全国,已为中堂预备舟车,愿陪半日清游,借涤一天残暑:且冀品题于阁老,俾增声价于山灵。中堂以听水看云,宜有济胜之具,况疲于阮孚之蜡屐,必妨于富弼之駪征,纵多异域莺花,其若老臣虎节何?主人又以偶荡灵襟、稍纾荩念为请。从官亦共怜况瘁,力劝薄游,庶几石镜涵青,冰壶蘸绿,以调玄之余暇,作招隐之先声,中堂始许之。
巳正,同上火车,转瞬间已至江干。相将登小火轮船,汽笛声中,鼓轮遄发。时正日轮朗照,不啻火伞悬空。而清风自水面来,宾主皆披襟当之,赫赫炎威,不知销归何许。午正,船抵蒲衲司。中堂先乘笋舆至山椒之客馆,盖主人特就其间备山游之清供也。行台中随往之行厨,按时进膳毕。中堂拄笏看山,得少佳趣,从官则登临啸傲,饱览佛头僧眼。或赋诗而剔苔藓,或寻烟而话渔樵;惟齐非齐,各适其适,不数武昌秋夜、南楼理咏时也。
未初,始共集于山馆,略食糗饵之属。中堂亦步出长廊,与主人通情话,阶下乐工见之,齐奏泰西欢迎嘉客之曲。既而开筵列坐,英贵官翕裒德居主席,诸宾主依次登筵。宰夫供刀匕,饬簠簋,胪列烹龙炮凤,绝不类野簌山肴。馔具酒行,翕裒德先举解致词以颂中堂。中堂使罗稷臣观察代答曰:
辱承山惠,幸畅水嬉。缠绵得朋之欢,脱略奉使之分。更观美景,良慰旅怀。伏念我声威远震之大皇帝,特命本大臣持节西来,庙算渊深,实愿本大臣与欧洲诸大国分外显其睦谊。且与英国共敦夙好,尤宜超越寻常。盖东方通商之盛事,惟英国实总枢机。在英制造诸品物,行销中国,亦永远无穷也。(原注:众皆鼓掌称善。)本大臣今致谢筵主贵大臣翕裒德,代达行销中国,亦永远无穷也。(原注:众皆鼓掌称善。)本大臣今致谢筵主贵大臣翕裒衰德,代达贵国人民之诚意。始知英人于本大臣此来,深信中英之交,藉以弥亲近而弥坚固。本大臣恒谓:英之新疆、属国,遍布于五洲;华之土宇版章,因集于一地;揆形度势,固迥乎其不相同也。然以含生负气之伦言之,音容虽云互异,情性岂曰难通?诚举英人之才力心思,以合华土之土宜材料,不第两国各享美利而已,更可推广之于万国万民。无论孰为旧朝廷,孰为新世界,莫不畅然意满,溉馥沾膏。姑就近且微者为之比例,不适如今日范水模山之乐,在座诸君子罔不同之哉!
(众益鼓掌。)
罗观察随举觞属客,同罄一蕉。又言:“本大臣深望贵大臣掌理之职大显荣光,更望中英两族类人于现在之交情永永不渝,且渐渐增广也。”
翕裒德谢中堂赐答之佳,复晋颂中国曰:“敝国之兴,实借铁路之助,一切新政,特枝叶耳。本大臣深冀不旋踵间,贵国亦同享铁路之遐福,则厚幸矣。”席散,同登小轮船,溯流而上,至安浡珊:复顺流而下,至蕾钩珊。浪花飞溅于蓬窗,岚翠静涵于衣袂。海邦胜赏,以较新安大好山水,诚未易遽分轩轾矣!然中堂当游目聘怀之际,系心君国,依然刻不能忘。同舟有伦敦中境铁路公司总办在焉,中堂即就之以叩英路之原委,兼问其年岁禄傣,总办一一答之。中堂称为槃槃大才,赞叹不绝于口,惟并未请其至中国耳。(记事者之谐语也。)
既而言返否你残皮,顺道观铁路自报警号(华人失慎,鸣锣报警,上海租界更鸣钟以告救火会。西人若铁路遇不测之险,尤须飞报前途。其云自报者,大抵取材于电,神速必无出其右),及各车自借车轮旋转之力以生电而燃灯,皆大奇之。至于铁路火车之瑰闻悬解,更仆难终。中堂遇事留心,随时启齿,必详必尽。答者告劳,而问者犹目想神游,殷殷不去于怀也。以视泉石怡情,烟霞痼疾,而置国事于度外者,岂可同日语哉!
初九日,中堂自否你残皮将往摆螺。英国上议院爵绅岱文山袭公,巨富世家也。比来督理否你残皮铁路公司,兼理摆螺钢厂事。闻上宾●止,先来旅邸迎谒中堂。为时尚早,相与倾谈。中堂问及议院规制、钢厂规模,因言:“日来秋暑正盛,贵议院例当散值,公以何事销闲?”岱文山公答曰:“闲往郊外猎雉为乐。不识贤者亦乐此乎?”中堂笑曰:“仆不甚与羽族为仇,惟曾猎发匪数辈耳。”在座中西各客,无不粲然。
既而相将登车,火炽烟飞,轮旋车骤,瞬息间已抵摆螺。总办钢厂某博士迎于厂外,旋导至融铁所,观生铁成片段之艺。继至炼铁所,观熟铁销渣滓之艺。又继至淬钢所,但见炉火纯青之顷,钢柔绕指,方圆广狭,短长粗细,惟意所欲,各适其宜;更有制成甲片者,盖用以包战舰者也。中堂嘱罗稷臣观察(丰禄)传语总办曰:“仆阅钢厂多矣,顾从未有惬心赏目至于贵厂之极者,觉心花之怒放,喜眼福之骤膺。”总办谢不敏。岱文山公以本厂全图两册贻中堂。图用摄影镜映写而成,微特内外厂屋纷陈几案,可当卧游已也,下至一事一物,无不纤微毕具,既资考镜,益广奇观。中堂谢而后受。
及至制造路轨所,因言:“昨接京师电报,知芦汉铁路钢轨议定每长英度一码(合华度二尺五寸五分零)以重英权八十五磅(合华权六十三斤十二两)为度(按:钢轨之轻者,每码只四十余磅;华路之重若此,取其不易销蚀也,然经费亦由是巨矣),日后想当照办也。”
钢局之游甫毕,主宾偕登火车至造船厂。初,美洲坎拿大邮船公司造三“皇后”船,往来中、日、美;其“震旦皇后”一船,为摆螺船厂所造。中堂异日回华,先已订定是船,故早耳厂名。今适在厂中,遇事审察,分外留意。主人先导至造头等巡舰处,见有容英权一万一千墩(合华权一京八兆四亿八万斤)者,正在动工。又至营造灭雷艇处,则有一小时行海程三十里(合华权一百里)之一艇,督工甚促。及至营造二等巡舰处,则一舰将成矣。
观毕,至摆螺镇议事堂。地方官行迎迓礼,且致词曰:“贵人辱临贱地,普被荣光,曷胜欣幸。此地惟以钢厂得名,不若贵国十室之邑亦有名胜。然若移此工程以至中国,收效必更无穷矣。”中堂答谢各官讫,罗观察复代达中堂之意曰:
本大臣今至贵堂,虽计候无多,而相交非暂。(众各鼓掌。)念吾华文物之邦,士民专讲书礼。英人恒惜其过蹈虚机,不若贵之国力崇实事。然英人之文章理学,亦复代有名流。以余所知,若培根(英前相也)之善格物理,若显根思皮儿之善为诗文,若施本思、若达文、若赫胥黎,则又皆文学、性理、格致选也;况其所口诵而手写者,复能身体而力行之?国于是强,民于是富。然究其命意,惟在于永保太平。即如此地工程,或以主于武备为疑。不知国家能经武整军,斯克免敌国外患。是故武备也者,太平之枢纽也。中国不乏文人学士,特必当借重英之实学,庶造船开炉之类,皆有门径可寻。鄙人此来,深望中英之交日益亲密,而以英之光烈远照华疆,俾我华人渐能就虚题以实做,则厚幸矣。吾诚告君:吾甚愿与贵国为友:又甚冀我华于国政之所交涉者,联以爱心;工艺之所学步者,贞以定力也。
(众益鼓掌称善。)
言毕,中堂告辞,登车仍返否你残皮客邸。未正,摆螺钢厂暨造船厂主人,就邸公备点筵,以款中堂。岱文山公主席,先酌一卮请座中同饮君主福;旋因申敬中堂,遂●酒于合座,请同饮大皇帝福;次乃论及贵客遥临之喜,更举觯请众宾偕本爵同饮中堂福。乃宣言曰:
中堂之来我英,非久淹岁月者也,其留意于工艺也,或曰,我英若利物浦,若曼拙司德,皆有老于制造之各厂,乃中堂皆恝然不顾,而此地偏惠然肯来,此岂苟焉已哉?以余所闻,中堂思以工艺兴中国,而又恐论者不察,起累世莫究、穷年莫弹之嗟。前日,相节出自伦敦,窃意料量行李时,必先合群策以折其衷,遂来新地而赋壮游,其识见真加人一等矣。夫摆螺者,固向所谓荒凉寂寞之区也:数年间创兴新艺,几可与利物浦、曼拙司德鼎足而三。中堂一览而知,异时移以治华,其速化岂有稍异哉?欧洲各国舆论,类多冀中国之蟠然顿悟,一蹴而几于富强。惟其尤切于心者,莫若我英。盖中国诚既富且强,英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也。至于中堂之大名,久已仰如山斗。今日者辱承明问,语必透宗;罗君传译语言,又丝毫不失真意;皆令人肃然起敬。但愿回华而后,本其卓识,佐以灼见。振兴东方一大国,而肇基于西土一小镇,则我摆螺之荣幸,靡有比伦矣。
中堂先答谢督办钢厂、船厂主人之诚意,罗观察传译毕,复述中堂之说曰:
本大臣之于上公,诚有不胜钦佩者。第以我等今日所见之摆螺诸事而言,固未必谀之以宏富,亦未可称之以老练;但其新法之全备,英国即多大厂,当无有能驾而上之者。本大臣在船厂亲见两种新船,一曰通商轮舶,一曰备战铁舰,此皆永保无疆太平有象者也。其营造也,借矿产诸生料,层累而上,由生铁以成熟铁,由熟铁以成精钢,复由钢而成船,亦皆见而知之矣。回念我华士大夫,皆以太平为主。夫太平有三美女焉(以美女比善政,非于英文深造有得者不能作此语)。农,一也;工,一也;商,一也。女三成粲,而实共争妍斗丽于太平之世,盖太平如是其足重也。
(众皆鼓掌不置。)
且本大臣之来摆螺,岂徒见绝大工作已哉?尝阅英之志乘,向日之摆螺,不过二百余人之小村落耳,今则成为五万余人之大镇。众皆知此事之成,翳维上公之力;而本大臣则于新兴工艺之明效大验,盖往来于胸中而不能去矣。且本大臣之西来也。冀以极东之国,与极西富教并兴之国,有同心宝带一条以相钩结。亦既觏止,更深敬英国有盛名远噪之读书人,又有善于治国之大臣,此皆上公之良友也。中国文明四照,今不过如是而止。惟望回华以后,益赞文明之治化,而补以见闻所及之盛事。俾亲见农、工、商三美女蒸蒸日上,兴会淋漓,一如上公在此昭示我辈以浡兴之势(众又鼓掌),则庶几无负老怀矣!
观察宣讲毕,中堂擎杯,请在座诸君同饮岱文山上公、主理摆螺钢厂船厂大公司之福,始各撤席散坐。
四点钟(申正),中堂率诸随员登特备之火车一串,将往格兰司沽。否你残皮人空巷出观,夹道欢呼不绝。送者则自崖而返,上宾风度犹恍悬心目中也。八点十二分,中堂至格兰司沽车站。城中大小文武各官纷纷出迎,请登官备马车,迤逦至大行台。凡历英程三里许,皆广衢也。两旁耸立聚观之众,多有脱帽欢迎者。时则斜阳尚挂树巅,中堂端坐车中,历历见之,即一一答之。
初十日,中堂在格兰司沽。清晨,格兰司沽大吏趋诣行台,追陪使节偕往造机厂。厂中监督出迎,先导入铸造兵舰汽炉铁甲局。中堂随处勾留,遇事下问,不顾心目之乏,不惮口舌之劳。旁及成本几何,获利几许,亦复周咨博访。盖从政与理财相表里,息息以国计民生为念者,自不容有一物之不知也。局中时正熔钢,询知共重英权四十墩(合华权六万七千二百斤),乃热度所加,倏成铁汁。诸铁匠引汁流入模范之中,顷刻间遇冷而凝,圆璧方珪,悉成大器,中堂尤赞叹不置。
既至铸造车机局,极称监督之巧,因问异时能代吾华略破工夫乎?又曰:“百年之后,吾知此局必废。”众皆愕然。中堂笑曰:“无诧也。良工心苦,日臻进境。机车坚凝密栗,永无损坏之时,即无事重烦铸造也。”众皆笑。为间,复问曰:“华人非无能造车合辙者,不识君愿为领袖乎?”监督笑曰:“如以利,在华苟胜于在英,诘朝而降,我辈皆中国人矣。”中堂不觉轩渠,既而曰:“贵监督艺精傣厚,自不必远适异国。特左右必有奇材异能之士,倘推荐而使之俯就,己厚幸矣。”监督对曰:“贵国需才孔殷,甚愿荐举数人,藉供驱策也。”中堂曰:“苟得其人,我国自有可炼纯钢之铁质,亦能如贵国之细门司,又如拔雪马之可以炼钢。”监督曰:“甚妙,甚妙。”
遂导至制造缝机(沪谚称为“铁裁缝”)局,局中所存各机,大小不等,且或以手摇,或以脚踏,形制亦不一。中堂亲摇其机,但见针动线随,缝布数行,宛转如意,心极爱之。请选一佳者,不吝重值,将以进呈皇太后。监督曰:“不敢领价,愿敬献也。”中堂必欲给资,监督决计奉赠。中堂之归也,乃赠两缝机,皆极贵重云。
旋相将入船局,见船坞中有极大铁甲船一艘,将次落成;又有灭雷艇三只,工甫及半,皆英廷命造也。别有一铁舰,则为西班牙代造。监督语于中堂曰:“此两大舰者,皆每一小时可行海程三十里者也(海程三十里,合英程三十五里下足,各船行水皆以海程为衡)。其纵观船局也,以水行为便。监督己预备小轮船一号,轩敞而华美。中堂与诸随员登之,监督与诸贵客陪之。汽升轮转,缓缓江行。
舟中有格物师客丽雯,中堂早耳其盛名,就与握手,遽曰:“君非天下格物家第一人、英廷嘉君之功而荣授议院大臣职衔者乎?”客丽雯谢不敏。中堂曰:“门下高足极多,敢问教授成材者,岁约几人?”客丽雯曰:“大约岁得二百人,然皆按班而升,非躐等而进者也。”又问:“有诣力精卓,材识微至,与君相伯仲者乎?”客丽雯曰:“仆不敢以自高位置者,并以高诸生也。诸生自书院出身,类能致力于实学;似于国家敦崇实事之道,不无小补。惟仆之毕生心力,尽在于格物之一途,矻矻孜孜,期学成以致用,诸生则或多泛鹜,其不逮者此耳。”中堂曰:“君初在伦敦,为格物大会之主席。厥后继君而起者,谁也?”曰:“有栗赐德者,学问宏深,且伦敦城中第一疡医也。”中堂曰:“若人为伦敦疡医之冠乎?”曰:“然。特其人新得一法,不且冠于伦敦、冠于英国,且天下凡有教化之国,无不是则是效,斯诚天下才也。”中堂曰:“若人之新法,可得闻欤?”客丽雯日:“所可详也,言之长也。若以一语蔽之,则凡为诸物所伤者,用其新法,能使伤处不红不肿,不溃不腐,不流脓不出血,不觉痛苦,自然而愈。”中堂矍然曰:“栗赐德之名,吾未之前闻也。栗赐德之法,则吾深受其惠矣。”既而喟然曰:“去年,本大臣与日本议约于马关,突受凶徒之害。德国名医以药洗之,谓可辟空气之毒,果然日起有功,今而知即栗赐德之法也。”
舟行时,中堂露坐舱面,大江两岸之景色,一览无遗,且船局濒江而立,路甚绵长。中堂留意审察,见其规模宏远,结构森严,欢喜赞颂,不能自已。又知轮船招商局定制两新船,即托是局经营缔造,益复精神贯注。况尤有荣焉者,监督喜迓嘉宾,视为令节。一切子局既皆悬旗以申庆,且局中人多如蚁,无不辍业而嬉。及见宪舟将近,纷纷脱帽欢呼;前者甫绝,后者继之。中堂一一拱手作答,各工匠如膺九锡,相顾而诧曰:“向尝见他国贵人往来,如土木形骸,今幸遇中国李中堂,独能纡尊降贵,不以吾济小人为可鄙,诚哉名下无虚也!” 江游既竟,舍舟登陆。时交午正,监督邀至工程局(上海租界有“工部局”者,以都城大部之名,统诸一局,轻重倒置,不伦甚矣。格兰司沽城亦有是局,体制正复相同。为定此名,以正称“部”之谬)大堂盛设点筵。中堂虽与主宾列坐,仍携自备行厨,按照医生所定食谱,如常进膳。毕,主人捧觞为寿,且循例特晋颂词。中堂亦离座擎杯,使译员代答云:
本大臣今至大英国第二大城,喜悦自不言而喻。又蒙贤地主相邀之盛意,得遇大有名誉、大有材干之人,寸衷益深感篆。念本大臣之素志,欲取格物兴国之功候传入中华,俾四百兆之华民同被其益。然向不过耳食也,何幸而既遇诸君,又得亲见欧洲教泽之覃敷,成此明效大验。他日者,航海东归,亟愿大声疾呼正告华人,且重言以申明之曰,此非向者耳食之谈所可比也!
众皆鼓掌称善。中堂复举一卮,祝格兰司沽全城后此更分外鼎盛,遂兴辞而出。英廷特备之御车一串已俟于厂外,中堂率随员登之,向福赐桥进发。
福赐者,天下第一大铁桥也,遍采各国无限之新法,合而成之,上通轮车,下通轮舶。中堂预定于是日往观。凡居近桥畔之达官名士欲见中堂颜色者,皆在此间鹄候。及见御车遥至,共知贵客将临,相与整肃衣冠,候迎车站。中堂降舆,徐步至其前,一一握手为礼。英国世袭爵绅兼督办大东电报公司事脱薇台侯偕其夫人率其子女,前宰相兼上议院爵绅罗士勃雷侯率其子女,同在奉迎诸地主中,皆贵人而素著盛名者也,与中堂各道仰慕之意。中堂素爱幼孩,见两侯家贵胄,皆娟洁如玉雪,尤不禁喜形于色。
时则英议院大臣达弥你,与中堂同车而来,又与脱、罗两侯有寅谊,因代中堂告罗侯云:“李中堂甚欲至贵邸拜候起居,所惜行程匆促,不克如愿,特奉一帧小影,请为莞存。”又取银牌两面,分贻两女公子。錾刻精巧,人物皆宛转如生。在英固不以为奇,所奇者,出于华工之手耳。
款迎之礼既毕,脱薇台侯复代大英北境铁路公司恭请行安,且指福赐桥而曰:“此桥为天下第一大工程,中堂既见而知之矣。深望中堂回国以后,凡措施之新政,多原本于远游,俾中华无数子民咸受中堂之福也。”中堂使罗稷臣观察代答曰:
本大臣得见福赐桥绝大工程,益信全英格致之精、工艺之美,实足与中国北地之长城、南境之运河古今对峙。况又蒙贵侯之礼接,尤觉惓惓于怀。伏念贵侯督办电报公司,又代铁路公司为东道主。因念声教广通之大国,惟电线、铁路两端,一日不可欠缺。本大臣回国以后,必将力劝皇上以电报开铁路之先声,即以火车征电线之实用。俾中国各行省四通八达,罔有扦格;而且两地球东西互接,亦如贵国一大桥之南北交联。从此极西之大国可与极东之古国绮交脉注,沉瀣一气,岂不美哉!
众皆鼓掌称善。
于是,主人特备游车请中堂乘之,纵观是桥。中堂称谢者再,将执绥而升矣,忽见小孩一队,连臂踏歌而出,齐吹苏格兰喇叭,其声震耳,不禁莞尔而笑。俟其吹毕,使罗观察传语致谢,且曰:“听汝辈吹此苏格兰喇叭,绝似中华之乐。老夫耄矣,缘此而未免思乡也!”主宾各大笑。中堂旋升车直趋桥畔。其桥下有旧桥焉,车驱而先过之,以便中堂观桥底之形。既而绕登桥顶,纵观桥面之形。中堂叹曰:“似此工程,实属绝无而仅有。藉非神工鬼斧,何以能成?念我中国渤海之大,极目不能见彼岸,若亦能造一桥,则突过此桥矣。”
下桥辞别众人,仍登特备之火车,向克腊山进发。制造厂名人兼议院大臣阿姆士脱郎(中国官文书作阿姆士庄)迎于车站,导入其家。不暇修宾主礼,即下徐孺子之榻焉。
十一日,中堂在阿姆士脱郎家。连日舟车劳顿,且遇事皆萦心目,不觉形蕊神茹,晨起仍息偃于客厅。主人素未谋面,因请与中堂相稔者为之介僎,更延多宾预备导游之助。中堂整衣延入,叙坐既定,互道钦迟之意。阿姆士脱郎霜雪盈颠,而精神焕发。中堂问其寿,则曰:“痴长于中堂者十岁矣。”座中有英贵臣瑙钵及其夫人,并居于邻近诸显官,皆先一夕同宿于阿姆士脱郎家,今日本拟陪坐马车,绕游于半村半郭之间。适遇天雨,中堂不果出,惟与主宾男妇列坐一堂,清谈消遣。
阿姆士脱郎本以巨室而兼富绅,家藏古玩名画,以及中外各国诸珍物,触目琳琅,恐稍次之博物院尚觉不逮也。其电灯线、德律风线、自来水管等,则皆与各地相通。苑中有玻璃房焉,中储一切花果。又有极大瓷盆,盆中果木倘有宜迎阳避暍者,但以手拨其机,便可任意移置。中堂随观随问,众人随听随答,忘形尔汝,其乐陶陶。主人出一名册,请贵客留名,中堂亲书全衔及名姓而归之。因检小影一帧,书己年及阿姆士脱郎年,并以为赠。是日之晨,主人以茶点进,中堂食馒首一片而语主人曰:西肴多不甚知味,唯嗜此耳。
下午天略放晴,议院贵绅晏田,亦皤然一史也,中堂邀同主人与之共映一图,三老须眉,维妙维肖。入夜,阿姆士脱郎特设盛筵以款中堂。远客之冒雨而来者,亦如雨集,盖皆求一见颜色耳。中堂寝于西楼,登降之际,入一小阁,辘轳导之,不觉其劳也。
十二日,七点半钟,中堂自阿姆士脱郎家出,乘火车至钮监师城。阿姆士脱郎之船厂、铁厂,皆在是城所属之爱思活镇。地方官闻信,早迎候于车站。中堂知初创铁路之施蒂芬生故宅离此不远,先造访之。其文孙出谒于道周。问其先祖之遗事,不禁相与太息。罗稷巨观察先操华语以商诸中堂,旋以英语语于众曰:“中堂服官于中国,深知铁路之可以开化。每当入告我后,出语同僚,常劝以陆续通行,罔间山陬海澨。今远游贵地,知为首创开化妙法名人之故里。呜呼!贵地可夸之事,孰有过于此者哉!”又曰:“中堂所最喜者,天下太平且中外辑睦而己。今将游观于阿姆士脱郎公之名厂。夫厂中所制之具,非为害人计乎?然惟能害人者,斯足以保己:且人惟知物之能害人,斯不敢以害人者害己。故战具也者,和好之铁券也。阿公知之矣,与中堂殆具有同心矣!”
中堂旋偕众人共登马车,遍游钮监师城诸衢路,遂至爱思活镇。阿姆士脱郎导入厂中,诸地主相率随行,争为中堂言厂事。因知是厂工匠人等共一万九千名,倚以为生者多至八万人(盖工匠等之眷属也),悉住本厂隙地。至爱思活全镇,除厂肆、住屋之外,更有礼拜堂,有学堂,有工艺格物分班肄习书院,有藏书楼,有文会,有保险公司,有医疗伤疾善堂,有打球场,有赛船水道,与夫人生日用必需之物,大都无待外求,英国各制造厂无有能及其完备者。求诸外国,亦惟德之克虏伯厂差可并驾齐驱耳。若夫工匠之数,以英国论,即威林治之官厂亦尚自愧不如。且此数月来,工程具足,非多养闲民之比。故每一礼拜需发工价英金三万镑。每年合一兆五亿镑(以华银计约需一千万两),若考是时承办之船工,通计战舰十四艘,且内有极大者。吁,其盛哉!
中堂先入大炮厂,问重英权五十墩之大炮造法若何。继至雷管厂、铜帽药弹厂,皆详细观之。初,中堂至威林治官厂,欲观燃放水雷之法,英官以不便辞。至是又以为言,阿姆士脱郎即命试放一雷,有石破天惊之势。因问是雷需价几何,或对曰:四百镑。中堂曰:他厂似较廉也。又观于第二大炮厂,遂折而至船厂。
厂中悬挂龙旗,工人辍业欢呼,盖皆以敬中堂也。见大铁甲船一艘,业已下水。询知自开工以迄落成,凡历十有三月,系南美洲智利国所嘱造。智利本有铁舰,为日本购取而去, (按:中东战务初兴,中国曾有购取智舰之议,今乃为日本购去,何欤?)故以此弥缝其缺也。中堂详问无遗,兼及于价值。某大臣曰:约英金六亿八万镑(年来金价愈贵,将合华银五百万两)。
继见一万二千墩之大铁舰,询系代他国营造,而不指其名。主人盖深讳之,恐伤嘉客之心也。然中堂已洞知之,穷加究话,且问一小时可行海程若干里?曰十八里半;若使惜费缓行,犹可十三里;舱中储煤,可行万里。中堂间计值若干?聆其声,一似深抱隐忧者。旁立之某大僚代答曰:“不能言确数,大致约一兆镑左右。”罗观察转述于中堂,中堂瞪目咋舌者良久。又问经营几载始克告成?某大僚曰:“中堂倘欲定制一艘,愿以二十五月为期。”亦慰之也。中堂则指此船为向,无奈而对曰:“自开工以至今日,二年有奇,大抵今年腊底可以完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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