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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 埃勒里·奎因(美)
  “如果你问我,”警佐木呐地说,“我想这只是故弄玄虚而己。依我看很清楚,他无非是一个杀人暴徒而已!”
  “不,不,”埃勒里激动地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维利。那并不是疯狂,那是聪明。它是有用意的。他为什么要把这领带拿走呢?这是个问题。”他生气的喃喃自语,“很明显,因为就算把它的标签撕掉,领带仍然可以被辨识的、被追查得到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警官鼻一子喷着气说,“一点都不合情理。你又如何去追查一条便宜的领带?”
  “搞不好它是用一些特殊材质制造的,”维利警佐怀着希望建议说,“那就很容易追查了。”
  “特殊材质?一定很贵了。”老警官摇摇头说,“你能够想象一个大肥猪穿着一身便宜货,却戴着一条昂贵的领带。不,绝不可能。”他扬起双手,“好了,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它快要把我搅昏了……什么,赫斯?”
  警探叽哩咕噜地说着,老先生也喋喋不休。奎因和维利默默地站在那里。当警官回来时,他很兴奋。
  “他不是在门附近被打死的!”他大声说,“我们在椅子附近的地上发现血迹。”他指着靠近书桌、面对着墙的那一张椅子。
  “他一定是在椅子附近被攻击的。”
  “啊!所以你看见了,不是吗?”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真有趣。这该死的家伙,在门附近挪开的书架后面搞什么鬼?”
  “见鬼!”老先生怒骂着,“这真是更疯狂的一招。先听听普劳蒂医生有什么话要说。”
  医生正站起身子,把膝盖拍干净。布帽随意地挂在他半秃的头上,他的前额闪烁着汗水。老警官走过去与他兴奋地谈起来。维利警佐踱到走廊,与那里一名看守的警察谈话。
  埃勒里靠着窗台,前额皱起,就像土地神的皮肤一样。他站了很久,然后他握起一只拳头敲敲右边的太阳穴,慢慢向他父亲和医生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某个闪亮的东西吸引起了他的注意,桌上的光四处散射……他走到桌边。那一钵水果,就像其他东西一样,被倒扣在木桌上。在水果钵旁边是几块橘子皮以及一些干掉的籽。他很模糊想起他曾看过这些……他拿开那个倒扣的钵,研究那些水果。梨、苹果、葡萄……他没转身道:“警佐。”
  维利脚步沉重地过来。
  “你是不是说那护士,狄弗西小姐曾供称,在那——那见鬼的死者到达的几分钟前,她曾进过这房间?”
  “是呀,有问题吗?”
  “马上把她叫来。没什么,不用大惊小怪,只想问她一些问题。”
  “是,奎因先生。”
  埃勒里静静的等着。不一会儿,维利警佐带着这身材硕长的护士回来,她的脸色有一点苍白,目光尽量避开那具尸体。
  “她来了,奎因先生。”
  “噢,狄弗西小姐。”埃勒里转身,“大概在傍晚5点半的时候,你曾在这个房间里,是吗?”
  “是的,警官,”她紧张地说。
  “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钵水果?”
  她双眼露出惊讶的神色:“水果?怎么了……看到了,先生。不瞒您说,我——我拿了一个来吃。”
  “太好了!”埃勒里微笑着说,“这消息比我期待的还要好。你有没有特别注意到那些橘子?”
  “橘子?”她现在害怕了,“我……我吃了一个。”
  “噢。”他脸上充满着失望,“那这些果皮是你吃剩下的了?”他指着那些果皮。
  狄弗西看着那些果皮:“哦,不是的,警官,我把我吃剩的果皮全部从那边那个窗口扔掉了。”
  “啊!”他脸上的失望马上转变成热切,“你是否留意你拿了一个后还剩下几个?”
  “有,警官,两个。”
  “可以了,狄弗西小姐,”埃勒里低声道,“你已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没事了,警佐。”
  维利不解地笑了笑,把护士带走。
  埃勒里又转身,兴味浓厚地去研究桌上那堆水果——那里只剩一个橘子。
第五章 橘子和推理
  普劳蒂医生的话像一个阵风似的,从他那带着难闻黑雪茄味的口中吐出来:“听着,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警官,我所获得的结论和酒店医生没什么差别。”
  埃勒里大步走近他们,对助理法医肩后的奎因警官说:“爸爸!想办法让这里安静一点,可以吗?”
  老人瞪着他:“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他扬声道,“请保持安静一分钟,各位!”现场立即一片寂静。
  “男士们!”埃勒里低下嗓音说,“我要问你们一个很可笑的问题,但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你们之中有人从桌上水果钵里拿了什么东西吗?”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没有人回答。老警官快步走向桌边指着橘子皮和干了的籽说:“究竟有没有人吃橘子?”
  他们用力摇头。
  “这就对了,”埃勒里低语道,他用手示意警官和普劳蒂医生靠近些,“我可以确定在受害者进这房间之前几分钟,钵里还有两只橘子,现在只剩一只,很奇怪吧?”
  普劳蒂医生把熄了的烟从口中拿下来:“奇怪?这有他妈的什么可奇怪的,奎因?”然后他眼中突然一闪,“噢!你是说有人下毒?”
  “不是,还没这么离谱。我当然接受你说的,我们的无名氏先生是死于头部受到十分猛烈的敲击。但是,令人好奇的是——有没有其他可以补充的事实。”
  “譬如说?”
  埃勒里耸耸肩:“我们也还没推论出结果,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别忽略了这些橘子皮。”
  “但是,为了他妈的什么缘故呢?”老警官嘲讽地说,“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敲破这个可怜家伙的头之后还留下来,吃个橘子当点心?”
  “可能吧,”埃勒里低声道,“看起来更像是这样,这可怜的家伙先吃了这橘子之后,凶手才进来敲破他的头。”
  “可以查出来的。”普劳蒂医生边找他的手提袋边说,“只消化验一下,他若真的吃了橘子,我会在他肚子里找到的——真是一个挺不错的胖肚子,先生们,说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小肚子……只要你一声令下,警官,我保准验尸所的车子就会和人们去赌场的速度一样快,马上赶到。”随后他将一纸公文交给警官,便大步走开。在走廊上,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大喊,“埃勒里,我不会忘了看看他中毒没有。”而后轻轻笑着迅速离去。
  埃勒里在尸体周围踱步并深思地凝视着尸体。这个矮胖死者的衣着在普劳蒂医生愉快地检查之后已经衣衫不整,他已经被翻过身来,表情平和地望着天花板。负责采指纹的其中一位正用灰色的粉扑采集通往办公室那扇门上的指纹。
  “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埃勒里叹了口气,“你这运气不佳的可怜鬼,你能不能为这一整桩诡异的谋杀案件透露点线索吗……有任何指纹吗,小子?”他问采指纹的工作人员。
  “别这么看,奎因先生。应该会有,如果这家伙曾经拉过门右侧的门闩……太好了,门闩上还有油渍,油渍会让指纹更清楚……不!全擦掉了,老天,我们什么指纹都没采到。”
  “别处呢?”
  “我不知道凯利那儿进行得如何,我是一点也没采到。”
  凯利正在一旁工作,抬起他爱尔兰人的头沮丧地摇了摇:“我也没有任何收获,奎因先生,看这些该死的东西,还不如去看场电影。”
  埃勒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从沉思中被唤醒,因为唐纳德·科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告诉你我不认识他,”科克先生对老警官叫喊道。维利警佐,这个巨大的复仇之神,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我告诉过奎因先生了,我可以发誓,他完全是个陌生人……”
  “好!”警官语气温和地说,“你就斜眼瞄瞄他也不会怎样,不是吗,科克先生?放松点,没有人胁迫你,你只要好好地认认他。”他礼貌地推推这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
  “奎因!”科克突然冲向埃勒里,“看在老天的份上,奎因,我受够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告诉过你,我……”
  “好了,好了,”埃勒里低声道,“现在你的神经状况不太好,但是你根本用不着发慌,当然也没有人要迫害你,坚强一点!”
  科克握紧双拳控制自己,喃喃地说:“好!”,然后他慢慢往前走,并且很努力地看。老警官好奇地看着他的脸。死者的双眼朝上翻,仍然带着仁慈的微笑。科克再度克制自己并以坚决的声音说:“不,真的不认识!”
  “很好!好极了!”老警官立刻说,“还有一件事,科克先生,这个人指名要找你,好像和你很熟似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已经和这位警佐解释过了,”科克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再说了,随时都会有陌生人到办公室来找我。我收藏宝石;我也是个专业的集邮者,还常收到一大堆和东方出版有关的情报。我可以解释这个人指名找我,一定是要跟我谈生意的。”
  “你认为,他很可能是个经销商或是珠宝、邮票的代理人?”
  科克耸耸他那宽宽的肩:“这有可能的,比出版书方面有可能,出版方面的访客,多半是作者或作者的经纪人。据我所知,这个人都不是。”
  “邮票和宝石,”老警官抿了抿他的短髭,“无论如何,这是个线索,托马斯。”警佐大步向前,“你带队分头进行,首先替死者拍照,张贴在所有和邮票、宝石相关行业之处。我有预感,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被辨识出身份的。……你知道吗,科克先生?”老警官继续说,一边斜视着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死者的口袋是空的,所有可能供以辨认的标志,包括衣服上的商标,不是被刮掉就是被撕掉。”
  科克一脸迷惑:“为什么……”
  “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受害者的身份。我开始对凶手有一种看法——通常,杀人犯会很努力隐藏自己的身份,但这个家伙干得更漂亮……好了,先生们!我想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科克先生,我们可以到你的房里和你的家人聊一聊了。”
  “好吧,”科克的语调乏力,“尽管我很信任你,警官,但我的家人和这个案子不可能有任何关系——不可能!”
  “不可能,科克先生?这个字眼太强烈,倒提醒我了。我们得稍停留一下。”警官扬声说,“皮戈特!”一名侦探跑上前来,“去跟旅馆的女招待要一张床单或是布什么的,把尸体盖上,除了脸以外!”
  侦探一溜烟的消失在大家面前。
  科克脸色发白:“你该不是要——”
  “为什么不是?”奎因警官带着令人不设防的微笑说,“谋杀本身是一种很艰巨的事,科克先生,而调查,那就更困难了。这是一桩由你支配着真实人生的事。死亡,不像在收集邮票或钻石……好!皮戈特,干得好,把全身都盖上。托马斯,去把科克先生房里的人都请到这里来!”
  他们慢慢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十分紧张。其中,看起来最不耐烦的要算科克博士了,这位暴躁的老先生现在一身盛装,白衬衫的前襟闪闪发亮,坐在轮椅上由狄弗西小姐推过来。他瘦得令人惊讶,就像一个装满怒气的乌龟壳。
  “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是关于谋杀的事吧?”他咆哮道,一边挥着他已经皮包骨的手臂,“这太不像话了!唐纳德!为什么你会让他们把我们拖到这儿来呢?”
  “你先别吼,爸爸!”科克疲倦地说,“这些都是警察!”
  科克的短髭翘起来纠在一块儿:“警察!有两只眼睛和耳朵的都不能算,尤其是耳朵。你可以根据他讲话时一直用错最简单的过去分词来辨别他是个警察。”他转向老警官,用一双冷峻的双眼盯着他,“这里是你负责的?”
  “没错,是我。”警官迅速回答,他心里说:“我会好好地糟蹋你的过去分词!”而嘴上说的是,“如果你能停止这样大吵大闹,我会很感谢你的,先生!”
  “大吵大闹?大吵大闹?多令人反感的形容词,谁在大吵大闹,我可以请问一下吗?”科克博士吼道,“你到底要我们怎么样?拜托,快点说!”
  “爸爸。”玛赛拉·科克皱着眉说。她被她的经历所震撼,鹅蛋圆脸上闪着苍白的光。
  “安静点,玛赛拉。对吧,先生?”
  埃勒里、科克和皮戈特肩并着肩在通往办公室的那扇门前站作一排挡住死者。采指纹的人和摄影师已经离开了,现场只有维利警佐、皮戈特和总局的一名警察。之前挤在这房间里的一大群警探,在警佐的调遣下已分头展开调查任务。走廊外,有两名警察负责看守,还有一群人——奈伊、布鲁梅尔、夏恩太太和一些其他工作人员——当然,也围着一群吵闹的报社记者。
  维利警佐砰的一声把那群人关在门外。
  奎因警官仔细观察了房间内的这些人。玛赛拉站在她父亲的轮椅旁,用手按住父亲的双肩,企图安抚他暴躁的情绪;狄弗西小姐双眼低垂站在后面。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小女人谭波小姐正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唐纳德·科克;而他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到她直盯着他。格伦·麦高文一脸厌恶的表情,在玛赛拉旁边晃来晃去;穿着发亮的紧身长礼服、有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的艾伦·卢埃斯,很巧,也正凝视着唐纳德·科克的脸;在他们之后是管家赫比尔和奥斯鲍恩,奥斯鲍恩正努力抑制自己不去看狄弗西小姐。
  老警官拿出他用旧磨亮的鼻烟盒,抓了一撮在鼻孔嗅了嗅,连打了三次喷嚏之后,他收起鼻烟盒:“女士们,先生们,”他声音柔和地说,“凶手在这房间里犯下一桩谋杀案,尸体就在科克先生、奎因先生和探员皮戈特身后,”他们的眼神开始犹豫与退缩,“科克博士,几分钟前,你表示不想再被烦了,我们也一样。现在,我希望杀了这位可怜家伙的人,往前站一步。”
  有人喘了口气,埃勒里从他有利的位置很快地在他们的脸上搜寻着,但是他们的脸看起来全一样麻木呆滞。科克博士怒发冲冠,激动得从他的轮椅上半站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是在暗示这里有人——这是不名誉的!”
  “当然,”警官微笑道,“这个凶手该下十八层地狱,对吗?科克博士!”
  他们受惊吓的眼神纷纷下垂。
  警官叹了口气说:“好吧,三位!往旁边站!”科克、埃勒里和皮戈特默默地照做。
  这群人立刻被安静躺在那儿微笑的尸体吓呆了。他们起了一阵骚动。玛赛拉·科克抑制着一阵痉挛,身体摇摇晃晃,看起来像生病似的。麦高文立刻用他那双棕色的大手扶着她裸露的臂膀,她全身发僵。谭波小姐全身颤栗,立刻把头转开,不再盯住唐纳德·科克。只有艾伦·卢埃斯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她发白的脸孔看来像具僵硬的蜡像。
  “可以了,皮戈特,把它盖上。”警官轻快地说。侦探弯下身去把布拉上,那一抹怪异的微笑立刻消失了。
  “好了,女士们,先生们,有没有人要告诉我什么的?”——没有人回应——“科克博士!”——老先生吓了一跳,花白的头猛地一抬——“这个人是谁?”
  科克博士脸色一变:“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科克小姐?”
  玛赛拉压抑地说:“没有——我也没见过,真是太可怕了!”
  “卢埃斯小姐?”
  这女人耸耸她可人的肩头说:“没有!”
  “麦高文先生?”
  “很抱歉,警官,我从没见过这张脸孔。”
  “顺便问一下,麦高文先生,有人告诉我你也是个集邮家,是吗?”
  麦高文看起来兴味盎然:“是的,怎么了?”
  “你有没有在邮市见过这个人?仔细想,也许你会想起来。”
  “没有,但是——”
  老警官挥挥手指:“你,那边那位,”他突然说,“这位先生,请教你的大名?”
  赫比尔吃了一惊,他发青的脸变成湿沙的土灰色:“赫……赫比尔,先生。”
  “你为科克先生工作多久了?”
  “没有……没有很久,先生。”
  唐纳德·科克松了一口气道:“他替我工作一年多一点。”
  “麻烦你,赫比尔,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死者?”
  “没有,先生!没有,先生!”
  “你肯定?”
  “是的,先生!”
  “嗯!现在我的问题要暂停一下,”老警官沉思地抚着下巴,“我猜想你们都了解我的职责所在,我手上有一名被谋杀的受害者,很显然,对你们而言他是个全然陌生的人。他到这儿来,要找科克先生,但是科克先生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他。不过,有人知道他在这屋里,并且把他杀了。通往走廊那扇门没锁,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进来,看见他,并且干下这件事。这个凶手早就知道他会来,并且事先把一切计划好。但是像这样的凶杀并非是常见的对陌生人的凶杀案,看来,凶手和这个人之间有一定的关系……我希望你们理解我的意思。”
  “喂,警官,”格伦·麦高文突然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依我看来,你似乎认定我们当中有人很可能参与这起如此严重的事件!”
  “那又如何呢?麦高文先生?”埃勒里低语道。
  “任何人都有可能在犯下案子后从逃生梯或空荡荡的走廊逃走,全纽约七百万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为什么一定是我们中的一个呢?”
  “嗯,”埃勒里说,“当然,也是一个可能。就另一方面来说,这也可能就是你,如果我们相信科克先生的话: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个人。那凶手——这群人中的某一个——建议死者来见科克,蓄意要牵连科克?”
  高大年轻的出版商恶狠狠地瞪着埃勒里:“可是,奎因——老天,这不会是真的!”
  “你有什么仇人吗?老朋友!”埃勒里问道。
  科克的眼神一沉:“仇人?就我所知,没有。”
  “胡扯!”科克博士粗鲁地说,“全是胡说,唐纳德,你不会有人——没有人会恨我的——所以,在这世界上,谁会想要诬陷你为凶手?”
  “一个也没有!”科克说。
  “好!”警官微笑了,“如果有任何误会,你可以随时澄清,科克先生。今晚6点钟,你人在哪里?”
  科克非常慢地回答:“外面。”
  “噢!”警官说,“我知道了,外面哪里?”
  科克沉默着。
  “唐纳德!”科克博上大吼,“你在哪里,孩子?别尽站在那儿跟个傻瓜似的!”
  现场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麦高文打碎了这片寂静,他快步上前,焦急地说:“唐纳德,你这家伙到底在哪里,你别拖了……”
  “唐纳德,”玛赛拉叫道,“拜托,唐纳德!为什么你不……”
  “我整个下午都在散步!”科克嘴唇僵硬地说。
  “跟谁?”警官低声问。
  “没别人!”
  “你人在哪里?”
  “嗯——百老汇第五大道上的公园里。”
  “应该没错,”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中埃勒里柔和地说,“我在楼下大厅遇见科克,很显然他是从外面回来,对吗,科克?”
  “当然,没错!”
  “我明白了!”警官说,一边摸索着找他的鼻烟盒。谭波小姐把头转开,“好了,女士们,先生们,”老绅士继续以温和的声音说,“今晚到此为止,在得到我的许可前,请不要出城,你们每一位都一样。”
  警官对维利警佐点了点头,警佐安静地打开门。他们像囚犯一样成纵队走出,立刻被蜂拥而上的记者吞没了。
  埃勒里是最后离开的一个,当他经过父亲面前时,他们的眼神相遇,老先生的眼神看起来高深莫测,埃勒里摇摇头走出去。
  走廊上两个穿白制服的男人正懒散地抽着烟。他们把烟灰轻弹进一个在地板上的像篮子一样的大木箱里,一边颇有兴味地看着这群闹哄哄的报社记者。
  “我们真的——”当他们终于逃出记者的魔掌,安全地聚集在科克公寓时,玛赛拉·科克小声说,“我们真的该吃晚餐了。”
  老科克博士像唤醒自己似的:“是啊,是啊,一定要吃了!”他郑重其事地说,“真是个好主意,亲爱的,我饿坏了,我们得……”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显然是下意识的,他忧心忡忡的脸庞镂刻了一条条令他心烦的念头。
  “我也是,”强作笑脸的麦高文飞快地说,他紧握着玛赛拉的手,“我想这一个晚上我们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真够呛,对吗,亲爱的?”
  她对他微笑,低声道歉后,很快出去了。
  埃勒里自己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觉得很无聊,他们完全当他是一个探消息的间谍,科克博士以他特有的方式投以他恶毒的目光。他感到全身上下不舒服。但是有一些事吸引他留下来,还有疑点——唐纳德·科克颓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垂在胸口,偶尔绝望地把手插进他的头发之中。科克博士激动地转着轮椅,一边和房中的客人说话,一边以痛苦冷峻的眼神瞄他的儿子。谭波小姐安安静静地坐着,偶尔露出浅浅的微笑。只有艾伦·卢埃斯,丝毫不掩饰她的情绪,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也和埃勒里一样有她自己的理由留下来。
  埃勒里盯着弯曲的指甲等待机会。然后,当他认为时机到来,他穿过房间,坐在唐纳德·科克身边一把英国安妮王朝样式的椅子上。
  这个年轻人惊讶地抬头:“啊……奎因……很抱歉,我的情况这么糟。我也没……”
  “别说傻话,科克!”埃勒里点燃一根雪茄,“我要跟你说实话,老朋友。席卷你道路的风暴中有名堂。并非只有爱因斯坦才能得出这个结论。有一些事情严重地困扰着你,今天下午你并没有在外面散步,尽管我的确在楼下大厅里遇见你;在大厅的时候,你看起来是有出版的事要谈的样子。”——科克深深呼了一口气——“你说谎,科克,而且你是故意的。为什么你不说实话替自己洗脱罪嫌呢?我想你也够了解我,我的判断力应该可以让你放心。”
  科克咬着自己的嘴唇,闷闷不乐地垂眼看自己的双手。
  埃勒里看了他一会儿,坐回去,抽起烟:“很好!”他低语,“很显然是私事……顺便一提,科克,回到正题上来,你傍晚紧张又神秘兮兮地打电话给我,要我穿上我的晚礼服到这儿来,还要我张大眼睛——特别是要我张大眼睛注意……”
  年轻人在椅子里移动了一下:“噢!是啊!”他无精打采地说,“我说了,我说了吗?”
  埃勒里把灰轻弹在烟灰缸里,看也没看科克一眼:“让你解释一下你不会介意吧,老朋友?我们仅仅见过几次面——但我们之间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好到足以被邀请参加一个意外的,有不少陌生人出席的晚宴。”
  “为什么?”科克润润发干的嘴唇,“没有,没有特别的原因,奎因。这只是……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
  “玩笑?我看不出来。开个要我‘睁大双眼’的玩笑吗?”
  “那只是我为了确保你一定会来的诡计,是事实,”科克继续以低沉的声音迅速地说,有时还沉重地笑几声,“我有一个自私卑鄙的理由希望你来,希望你能见见菲里克斯·伯尔尼,我的合伙人,如果我直截了当的话,我怕你会拒绝……”
  埃勒里笑了:“原来如此,纯粹出于工作上的考虑?”
  科克热切地裂嘴而笑:“是啊!就是这样,我们出版社还没有出版过你这类的作品……”
  “你在想另一个词,我敢打赌。”埃勒里低低笑着,“科克,我很惊讶。我想出版商应该有点道德观念,别告诉我你们真的打算出版一部侦探小说?”
  “差不多!你知道,最近出版业不太景气,侦探小说向来比较好卖……”
  “别全相信你听到的,”埃勒里沮丧地说,“好!好!我必须承认我动心了,那伟大的东方出版,哈利·汉森和刘易斯·加奈特怎么说?还有艾力克?即使他也偏爱一个说希腊混和单音节的盎格鲁撒克逊语的强有力的杀人犯,亲爱的,亲爱的……我不认为我现在的发行人对这个主意有兴趣。”
  “只是想想而已。”科克低声道。
  “噢,当然啦。”埃勒里低声说。
  格伦·麦高文一直用好奇、不安的目光看着科克,科克似乎意识到麦高文的注视,他闭上双眼:“我想知道,”他喃喃地说,过了一会儿,“菲里克斯在哪里?”
  “伯尔尼?我的老天!我完全忘了他!”说完,在毫无警示的情况下,埃勒里身体前倾用力敲了一下科克的膝盖。科克的膝盖抽动了一下,他慢慢睁开一双带着血丝、惊骇的双眼,“科克,”埃勒里温柔地说,“让我看看麦高文要奥斯鲍恩转交给你的字条。”
  “不行!”科克说。
  “科克,把字条给我!”
  “不行,你没有权利要求我,这——这是私事,麦高文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可以算是我妹夫了,他实际上是我们家的一员了,我不能泄露……”
  “你是故意装作语无伦次,”埃勒里依然温柔地说,“还是在暗示他的纸条不是要给你,而是给某个和你也有关系的人?给一个特别的——你妹妹玛赛拉?”
  科克呻吟道:“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没有故意隐瞒这件事,我没有撒谎,但是我不能告诉你,奎因。我不能,我正在……”
  通往餐厅的门打开,苗条硕长的玛赛拉出现,后面跟着管家赫比尔。赫比尔推了一个活动推车,一个大盘子上放满了凝着雾气装着酒的杯子……科克低声道歉,站起来:“我需要喝两杯!”他快窒息了,赫比尔正在为女士们服务。
  “儿子啊!你得承认这是今天晚上第一件合理的事。”科克博士叫道,很快地转动他的轮椅到推车旁,“赫比尔,给我一杯他妈的鸡尾酒!”
  “爸爸!”玛赛拉趋前说,“安吉尼医师说……”
  “不要提安吉尼医师!”
  鸡尾酒微微激起一点愉快气息,老先生那瘦削的双颊泛起红光,他的愤世嫉俗也变得可爱了。他公然的依着卢埃斯小姐,她低沉沙哑地笑了起来。埃勒里从酒杯上抬起头来,他从玛赛拉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厌恶的表情,甚至麦高文仿佛似乎也很不满。科克一个人茫然地站在一旁,他浑然不觉地一口气喝干他的第四杯鸡尾酒。他也完全忘了他仍然穿着平常的衣服——粗粗的斜呢衫,和其他衣着光鲜黑白分明的三个人相较之下黯然失色。
  赫比尔不见了。
  门被打开,出现奎因警官瘦削的身型和他身后一位黝黑、穿着国外剪裁的晚宴服、体型粗壮的男士,这位新来的人长着发亮的黑眼睛,薄嘴唇上蓄着灰褐色的唇髭。
  “请问,”警官好奇地看着这群正在喝酒的男男女女,“这是菲里克斯·伯尔尼先生吗?”
  黝黑的男士生气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科克,告诉这个白痴我是谁。”
  警官精明的双眼从科克扫到埃勒里,他在埃勒里的眼中看到不赞成的神色,眨了眨。一分钟后他便突然消失,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剩下伯尔尼张口结舌站在那儿。
  “欢迎回来,伯尔尼!”科克疲倦地说,“谭波小姐,让我来给你介绍……”
  “晚餐预备好了!”淡淡的英国口音忽然响起,他们全转过头去,看见赫比尔正僵硬地站在通往餐厅的门口。
第六章 八人晚宴
  埃勒里发现自己在这张椭圆长桌的坐席上被安排在科克和谭波小姐之间,科克位于他的右边。斜对角是伯尔尼,他聪明的脸上眉头紧皱。玛赛拉和麦高文坐在一起,卢埃斯小姐和科克博士坐在桌子的上首,他们是八个人当中难得的两个开心的人。
  瘦骨嶙峋的老绅士在现已离去的狄弗西小姐的帮忙下入座。他像个中古骑士一样,对贵妇竭尽全力的频献殷勤。他那冷峻的双眼已被卢埃斯小姐年轻的热情所吸引,他沉醉在她迷人的风采中。
  埃勒里断定,这个女人是个谜。她的笑声沙哑,牙齿洁白闪光;她以手掩口,和老先生窃窃私语;她满不在乎地、娴熟地应付老先生俏皮的玩笑,说明她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她的表情中流露出某种不愉快的基调,她的双眼始终没有松懈,闪着机警的光芒。她为什么在这里?像是长赛乐酒店的半永久居民。而据埃勒里所知,她在两个月之前才搬进酒店的。从他们的交谈中埃勒里也得知在她到长赛乐之前,并不认识科克家任何人。而伯尔尼,显然是初次见到她,他看得出她不是纽约本地人,伶俐的口齿带有一股欧陆风情。谈笑风生聊着维也纳、安提伯角、忧郁石窟和达菲耶索莱。
  他仔细观察她发亮的脸孔和科克的神情。这个年轻人极度不安,几乎没有把视线从他父亲身上移开过。
  在埃勒里左侧娇小的谭波小姐平静地用餐,她的双眼隐藏在又长又黑的睫毛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提到这件谋杀案,晚餐大部分时间都索然无味。
  晚餐之前,菲里克斯·伯尔尼做了一个客套的道歉——非常坦白的致歉。他“被耽误”了;他很“抱歉”;他早上才抵达,很显然的,是“私事”占了他“一整天”。对于谭波小姐,他是不冷不热地说:她是唐纳德·科克的新发现。他从没见过她,也没读过她的手稿。他语气中带着讽刺,似乎要把这一重大的检验责任丢给他的合伙人承担。
  在上完汤后,伯尔尼忽然开始大吐苦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对走廊对面发生那件恐怖的事情都只字不提,很神秘吗,唐纳德?我一出电梯就被一些笨蛋给拦住,还要我乖乖接受他们的再三盘查。”
  所有的交谈都戛然而止,温暖的火光从科克博士的眼中褪去;卢埃斯小姐扳起面孔;乔·谭波的睫毛卷了起来;麦高文皱着眉头;玛赛拉咬着下唇;唐纳德·科克的脸色惨白;而埃勒里则感到全身肌肉紧张。
  “为什么要提这些呢?”科克喃喃道,“把今晚的气氛整个给破坏了,菲里克斯,我想假如你……”
  伯尔尼的黑眼珠扫过餐桌上每一个人:“事情一定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为什么那个火冒三丈的老警官把我拖进接待室,扯开床单给我看张死人的脸呢?”
  “他真的这么……做了?”玛赛拉结结巴巴地问。
  埃勒里轻快地说:“那个发火的老警官,伯尔尼先生,是我的父亲。你不能谴责他,你知道,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正在试图辨认死者的身份。”
  黑眼珠闪着有兴趣的光芒:“哎呀,请原谅,奎因先生。我不知道你父亲的大名。辨认死者的身份?那就是说,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死者是谁吗?”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科克博士目光凶暴地吼道,他在轮椅上不安地蠕动着,“没有人在乎谁是谁,至少我不在乎。好了,好了,菲里克斯,这已经是老掉牙的话题了。”
  “我不这么认为,博士,”卢埃斯小姐低声说,“我觉得这件事太可怕了。”
  “你会吗?”埃勒里听到他左边的小女人轻声说但没有别人听见。
  “我也赞成,卢埃斯小姐和我,”伯尔尼冷笑着说,“大概是欧陆人最大的通病——不会装模作样。是吧,卢埃斯小姐?在这种情况下,奎因先生,我很抱歉我不能提供更多帮助,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埃勒里笑着说,“你们是同伙的。”
  有片刻的沉默,侍者来了拿走汤碟。
  伯尔尼平静地说:“我听说,你对这种案子有职业兴趣,奎因先生?”
  “多少有点儿,我通常会沾上一点边,伯尔尼先生。而且,我发现谋杀的确很刺激。”
  “一种好奇的尝试。”科克博士点头说。
  “我不这么觉得,奎因先生。”谭波小姐低声说,“我无法分享你所感受的刺激,”她微颤了一下,“我仍然保有西方人对死亡的憎恶,我的中国朋友会很欣赏你的观点。”
  埃勒里颇有兴趣地看着她:“你的中国朋友?啊,是的。我真蠢,我居然忘了,你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中国过的,对吗?”
  “是的,我父亲是美国外交官。”
  “中国人真的是这样想,这是东方式的和解中的宿命论,它首先造成人对死亡的顺从,之后,自然发展成为人类生命的概念。”
  “胡扯!”科克博士尖声叫道,“纯属胡扯!如果你是语言学家,奎因先生,你就会了解表意文字的起源来自……”
  “各位,各位!”菲里克斯·伯尔尼说,“不要再演讲了,博士,我们已经离题了,我知道那个人是来找你的,唐纳德。”科克吃了一惊,“太奇怪了吧。”
  “是吗?”科克紧张地说,“不过,菲里克斯,我保证……”
  “看这里,”格伦·麦高文从餐桌另一端以一种令人不快的语气说,“我们是在小题大做,奎因先生,我知道你在犯罪问题的推理上的确有两下子。”
  “有两下子?”埃勒里微笑说,“这话说得不错。”
  “显而易见,”麦高文点头说,“既然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认识这名死者,他被谋杀,当然也就和我们之中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是吗?事实表明,在这一前提下,他被谋杀纯属巧合,甚至是意外事件。”
  赫比尔弯身为玛赛拉斟法国索藤白葡萄酒,不小心沾了几滴在餐桌巾上。
  “噢!亲爱的!”玛赛拉叹息说,“连可怜的赫比尔也被吓坏了。”
  赫比尔脸刷地红了,并且立刻退下。
  “麦高文先生,你的意思是,”谭波小姐温和地说,“照你刚才说的,是有人跟着他到这里,趁他独自在他一点儿也不熟悉的房间里的好机会——下手杀了他?”
  “为什么不是这样?”麦高文叫道,“为什么要把一件可以简单解释清楚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但是,亲爱的麦高文……”埃勒里压低声音说,“我们遇上的显然不是一桩简单的谋杀。”
  麦高文低说:“可是,我看不出……”
  “我的意思是,凶手企图掩饰一些事,”——大家都静下来了——“他脱去死者的外衣,又替他重新穿上,而且是反常的倒穿回去。你们看到的,反穿。他同时也把正常情况下面对房间的每一件家具,全部转向面墙,再一次反转。所有可移动的东西都遭到同样的命运——灯、水果钵……”他顿了一下“水果钵,”他又重复一次,“地毯、画、墙上的非洲盾牌、雪茄盒……你们想想看,这不仅是一个人被杀的问题。问题是一个人在特别的环境、特别的状态下被杀了,这就是我不同意你的论点的原因,麦高文先生。”
  这时所有人再一次陷入沉默,在人们的沉默中,鱼盘被撤下。
  伯尔尼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埃勒里:“反穿?”他惊讶地说,“我没注意到东西被弄乱,还有他的衣服……”
  “废话!”科克博士吼道,“年轻人,你上当了,摆明着是在故弄玄虚。我认为凶手把每一样事物都倒转过来这一令人费解的动机,无非是要制造混乱。他是要难倒警察,要制造一种巧妙犯罪的假象,来遮蔽原本简单的事实。或者,他根本是个疯子。”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是这样,”谭波小姐用她那柔和的声音说,“关于这一点——奎因先生,你认为呢?我确信你对这一非同寻常的案件已有初步的推论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埃勒里沉思着,他面无笑容,眼光落在桌巾上,“但是这一非同寻常的案件就不是。我应该这么说,博士,如果没有下述这个事实的话,您方才的说法就抓住了本案的基本真相。而很不巧的是,这个事实不符合您的推论。”
  “那是什么呢,奎因先生?”玛赛拉屏息地说。
  埃勒里摆了摆手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科克小姐。很明显的,这桩谋杀案一点也不混乱——不像你父亲坚称的那样——实际上,是有脉可寻的。”
  “有脉可寻?”麦高文皱眉说。
  “没错,如果只有一两件或三四件事物被倒置,那我会同意那是混乱。但是当每一样东西都被倒置,当每一样东西都要令人迷惑——暂且这么说——那这个混乱就失去意义。当它变成有脉可寻的混乱,就一点都不混乱了。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被用同一种方法弄乱,每一样可以移动的东西都被倒置。你不觉得这像在暗示什么吗?”
  伯尔尼慢慢地说:“胡说,奎因,胡说,我不相信。”
  “我感觉到,”埃勒里笑着说,“谭波小姐听懂了我的意思,伯尔尼先生也许更同意我的话,是吗,谭波小姐?”
  这位娇小的女人优雅地耸耸肩说:“奎因先生,你是不是要说,这里与谋杀有某种联系,或是涉及谋杀的某人,要用‘倒置’来代表某个意义?这个人把每样事物倒置,是在指出关于某人的某件事是相反的。如果我说得够清楚?”
  “乔·谭波小姐,”唐纳德·科克叫道,“你不能相信这个,这——这太离谱了。”
  她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沉默地退缩了。
  “这是很玄的,”她低声说,“但是在中国,你得接受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在中国,”埃勒里笑,“你显然使你那本来就敏锐的头脑变得更聪明了。谭波小姐。”
  伯尔尼嘲笑地说:“这也值得废话连篇,我亲爱的谭波小姐,如果你的书有你说的一半奥妙的话,恐怕我们和书评家就有事干了。”
  “菲里克斯,”科克说,“你太无礼了。”
  “谭波小姐,”卢埃斯小姐轻轻地说,“她确实知道她在说什么,真是才华横溢!我不知道你怎么能懂这么多,谭波小姐。”
  这个娇小的女人脸色变得惨白,握住酒杯的小手正在颤抖。
  伯尔尼同样冷酷地说:“我想,唐纳德,你已经找到一个新的赛珍珠,但是现在看起来,你更像是发掘出一个女的福尔摩斯。”
  “他妈的!”科克咆哮着愤怒地站起身,“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下流的话,菲里克斯,把它收回去……”
  “逞英雄啊,唐纳德?”伯尔尼说着,抬了抬他的眉毛。
  “唐纳德!”科克博士喊了一声,这个高大的、头发蓬松的年轻人坐回去,气得直抖,“够了!菲里克斯,我相信你会对谭波小姐道歉的。”他低沉如雷鸣般的嗓音中有钢铁般的旨意,令人不敢违抗。
  伯尔尼没发火,他轻声说:“我并非有意冒犯,谭波小姐!”但是他的黑眼珠闪着诡异的光。
  埃勒里清清嗓子:“嗯——全是我的错,真的,是我的错。”他轻弹他的玻璃杯,看着里面清澈透明的红色液体。
  “但是,天哪,”玛赛拉尖声道,“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知道,乔,你说……奎因先生,谁会做这样的事?把所有的东西都倒过来?凶手吗?还是那个可怜的死者?”
  “别这样,玛赛拉。”麦高文说。
  “不是被害者,”卢埃斯小姐从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已经死了,亲爱的,就我所知。”
  “也不是凶手,”科克粗声说,“没有人会笨到去留一个线索暴露自己。除非他留下的这个线索是要指证别人,另一个——他要陷害的人,这是很有可能的,老天,我敢打赌!”
  科克博士凶狠地皱着眉头。
  “或者,”谭波小姐快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地说,“这些也可能是有人在命案发生之后才跑进来做的,或者是不可知的力量做的,用复杂的方法留下痕迹,给警察留下线索。”
  “又得分了,谭波小姐,”埃勒里很快地说,“你分析的能力非常出色。”
  “或者,”菲里克斯·伯尔尼慢吞吞地说,“这凶手是个疯子,他干下这些事是想嫁祸于人,他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只会笑的猫一样,躲在背后窃笑。”
  “拜托你们,”科克博士雷鸣般地吼道,他的双眼闪着凶光,“立刻停止这些无聊的推测,立刻,听见了没的?奎因先生,我想你有责任,确实有责任。说明这一切,如果你的目的是对我们展开调查——显然你怀疑我们所有的人——如果你在办公时这么干的话,我会对你表示感谢,但,不是在我们的饭桌上。否则,恕我不客气请你离开!”
  “爸爸!”玛赛拉声音极弱地叫着。
  “爸爸,为了该死的……”
  埃勒里平静地说:“我向你保证,科克博士,我没有这样的意图。既然我的出现这么不受欢迎,我很抱歉,科克。”
  “奎因!”科克低声喊,“我……”
  埃勒里娜开椅子站起身来,同时,不小心弄翻了玻璃杯,红色液体溅在唐纳德·科克的衣服上。
  “我真笨,”埃勒里低声说,立刻用左手抓起一条餐巾,轻拭滴溅的痕迹,“却是个灵巧的左撤子……”
  “没关系,没关系,别……”
  “好了,晚安!”埃勒里愉快地说,大步走出去,身后留下沉重尴尬的沉默。
第七章 橘子
  埃勒里·奎因把烟灰弹入他父亲书桌上的烟灰缸里,点起今天上午的第三根烟。奎因警官正把鼻子扎在一堆文件和报告中。
  “遇上麻烦了?”埃勒里说,整个人埋进房间里唯一一把舒服的椅子里,“所以你起得这么早。今天早上我吃早餐时,乔纳告诉我你连口咖啡都没喝?”老警官哼了一声,连眼都没抬,埃勒里伸了个懒腰,吸了口烟,“事实上,我昨晚睡得很好,甚至没听见你起床的声音。”
  “够了,”老警官制止他说,“你一早就跑来跟我闲扯,我知道你也碰上麻烦了。先停火几分钟,让我安安静静把这些报告看完。”
  埃勒里轻声笑了,坐回椅子上,透过铁栏杆向窗外望去。中央大道今早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别让人振奋的。他轻颤了一下,闭上眼睛。
  老警官办公室的职员进来又出去,这个老绅士把问题交待给传递消息的人。有一度电话响了,老警官接电话的口气变得非常和蔼。是局长,他要一份详实的报告。两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警察署长,老奎因警官的声音像蜜一样的甜:“是的,事情现在有一点进展了。可能和科克的社会地位有关;没有,普劳蒂医师还没有把验尸报告送来;是的,不会,是的……”
  他把听筒摔回去,并且对着埃勒里大吼:“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埃勒里正懒洋洋地抽着烟。
  “答案是什么?看来你昨天晚上在那儿玩得很高兴。有什么想法吗?你通常都有。”
  “这一次,”埃勒里喃喃地说道,“想法多的不得了,但都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想我还是不说为好。”
  “真是守口如瓶。”这位老绅士皱着眉头轻翻眼前这一叠报告,“什么都没有,真是什么都没有,我怎么能让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
  “相信像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纽约大酒店,然后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没有线索?”
  “连影子也没有,这些手下像海狸一样工作了一整晚。当然啦,现在还很早,但是从现有的迹象看来……我不乐观,”他放一些鼻烟在鼻孔猛吸了一下。
  “指纹呢?”
  “今天早上已经拿他的指纹和档案比对过,他很可能是外地来的无赖,但是我怀疑,看起来不像。”
  “又一个红莱德,”埃勒里像呓语般地说,“我想到这位先生,他身着名牌服饰,操着牛津的口音,看起来像个社交名流。他从没有看过累斯特广场的贫民窟,我相信他也一定没到过默特街,我敢打赌。”
  “此外,”奎因警官继续说,没留神他的话,“此案具有疯子杀人的所有特点。是一桩根本不是罪犯干的活儿。‘倒置’,就这个标志。”他自鼻孔喷出声来,“当我抓到是谁干的,也会把他倒过来,再转回去,再倒过来……昨晚如何啊!奎因先生?”
  “什么?”
  “那个晚宴,你的应酬啊?我看你没少喝,”老绅士挖苦地说,“到你老爸的年龄时你就成了酒鬼了,怎样?”
  埃勒里叹了口气说:“我被赶出来!”
  “什么!”
  “科克博士把我踢出来,我似乎是辜负他的款待了。因为餐桌上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杀人和侦察。似乎在社交场合一般都不谈这些。我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窝囊过。”
  “什么!这个老不死的老废物,我非拧断他的脖子不可!”
  “你不会这么做的,”埃勒里说,“不过这顿晚餐对我有很多好处——除了鸡尾酒——我还知道了很多事。”
  “哦?”警官的怒气奇迹似地平息了,“什么?”
  “那位乔·谭波小姐,她来自中国而且很有东方味。她是个非常聪明的——甚至是十分出色的——年青女人。很聪明,和她聊天很愉快。我想,”他若有所思地说,“这需要极高的修养。”
  警官凝望着他:“这次你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哼,什么也没有。还有科克博士——他挺让人讨厌——他对那个肉感艾伦·卢埃斯小姐不怀好意,那位卢埃斯小姐又好像是个谜。”
  “说说看。”
  “他昨晚一直和她挺亲密,”埃勒里往天花板吐了口烟圈说,“我不是在说这个古怪的老人有多好色,那只是表面上看来。我确信这个老先生有不同的想法,和他表面上看来的暴躁、愚蠢很不一样……他找上卢埃斯这个女人,为什么?想耸人听闻?我想他对某些事情有所怀疑。”
  “够了,”老警官厌恶地说,“你这样喋喋不休地说,我都想用手掐死你了。快说,那个年轻的科克呢?还有那个很帅的家伙伯尔尼?”
  “科克?”埃勒里小心地说,“他有问题,你知道,他要我参加他昨晚的晚宴——可是他是昨天下午才打电话告诉我。神秘兮兮的,要我睁大眼睛注意。谋杀案发生之后,他又说那只是个玩笑,没什么特别意义。说了一个不合常理的原因,要我去那儿和伯尔尼见面,看我想不想换个发行人。是玩笑吗?我想,”埃勒里摇摇头说,“绝不是!”
  “嗯,你要注意他,还是我派人盯住他,他向我交待昨天下午行踪时的演出,实在他妈的可笑。”
  “老天,不!你什么时候学会用这种跟踪的方法,用野蛮方式去对付聪明人,你肯定一无所获。把这个年轻的出版商留给我吧!……伯尔尼才是最棘手的,聪明又狡猾。据我所知他有三个主要特点:一只能迅速闻出艺术投资行情的鼻子、毫不留情的谈判方式和喜欢漂亮女人的弱点。危险的组合,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出来的。昨天晚上在给他接风的晚宴上竟然迟到,这很可疑。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去调查他昨天的行踪。”
  “我已经派人手去查了,特别是科克,他那里还有一些疑点。好吧,”老警官轻叹了口气,“我会盯着直到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为止。死者的衣服应该检查,我们今天将会拍下他不同角度的照片,配上文字描述,在公共场所张贴或通过媒体传播。这些警察现在正在查死者到长赛乐之前的行踪——调查失踪人口组织将会协助。医师的验尸报告应该快到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你不会不耐烦吗?我估计连个指纹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物证,他们找到一些模糊不清的科克的、奥斯鲍恩还有那个护士的;不过出现他们的指纹很正常。重点是门和火钳,这两个重要之处,却被擦得很干净,也许凶手戴手套吧,该死的电影教的!”
  埃勒里蜷在椅子上,梦幻般地凝视着天花板:“我愈想这个案子,”他喃喃地说,“就觉得愈有趣,同时也更迷惑。”
  “这是本案的重点,”警官冷冷地说,“只不过它们都挺怪。依我看来,纯粹是死者身份的问题,凶手花这么大力气消灭一切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这一事实就证明了这点。所以,假如我们能知道死者到底是谁,离逮到凶手的时机就不远了。所以我不担心!”
  “好厉害。”埃勒里投以崇拜的目光。
  “我们一定会找出这个人是谁,或者,他会被一些忧心的亲戚朋友指认出。昨晚你离开后,我要他们替死者全身都拍了照,今天早上他的笑容已经出现在街头和报纸。如果有人打电话进来提供关于他的消息,也不须太惊讶。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一切顺利了。”
  “首先,我猜想你的意思是做最新的简报。但你的结论和信心,”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一个都不同意。”他把头放在手中间,瞪着天花板,“那些倒置、反转……很不寻常,老爸!简直是太不寻常了。我不认为你真的了解到我一个都不同意。”
  “我知道它有多反常,”警官大声吼道,“我看,你就干脆坐在那儿等着天上掉馅饼吧。究竟是谁干的?我可不打算参加你的猜谜大赛!”
  “不,不,我指的是别的,老爸。我对这是谁干的或出于什么动机,连一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不只是模糊的概念,简直连点儿泛泛的感觉也没有。有三种人中的任何一种都有嫌疑把所有的东西弄得颠三倒四的:凶手、共犯和某个无意中闯人犯罪现场的人。当然,被害人除外——他当场就死了。我可以用一个例子证明这些把戏一定是这三者其中之一干的,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说!”奎因警官突然说,直挺挺地坐下,“我们怎么他妈的知道不是死掉的那个胖家伙自己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得颠三倒四的呢?他可以在他被杀以前搬好!”
  “那,”埃勒里站起来说,走向窗口,“他的领带到哪里去了?”
  “也许被扔到窗外,或者是凶手拿走了……但是,这全都不对,”老警官低语道,“所有窗户底下我们全搜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更不可能是把它烧了。因为壁炉仅是装饰用的,何况也没有灰。”
  “烧了?”埃勒里连头都没回地说,“也有可能,灰烬被收拾干净了。但是你估算错了方向。他是从背后被攻击,当他被发现时,外套是反穿的,他的大衣和围巾——被放在椅子上。大衣领子上有血迹,这意味着他被攻击时还穿着大衣。除非你要采用一个更荒谬的说法:他大衣底下的衣服在他进长赛乐之前就反穿了,或者你就必须承认是凶手将他的衣服反穿,在他被攻击之后,也是在血迹溅上他的大衣领之后。如果是凶手将他的衣服反穿,那也就可以证明凶手就是把所有东西倒置的人。”
  “那又怎么样?”
  “哼,没什么,我现在头脑里乱成一团,那你对那些刺进衣服里的铁矛又怎么说?”
  “噢,这个,”老警官含糊其词地说,“那显然是证明本案为疯子干的另一个证据,没有一个合逻辑的理由。”
  埃勒里皱着眉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担心这些事!我们是依正常程序在侦办,那些旁枝末节没他妈的任何意义。”
  “每一件事都自有意义!”埃勒里大叫,话题一转,“我和你赌一顿晚餐和一点私酒,当我们破了这个案子时,我们会知道,每样东西都被倒过来是本案的关键。”警官看起来一脸狐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每一样事物都倒置,是意味着与和死者有关的某人或某事相反的东西。因此我要尽我微薄的力量去发现它的意义,如果我找到了,所有倒置的意义就得到解释,不管它表面上看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或荒诞离奇。”
  “祝你好运!”奎因警官不满地说,“你是既古怪又麻烦。”
  “事实上,”埃勒里说,脸微微泛红,“已经有好几条线索可能和倒置的解释有关,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老绅士正在盖鼻烟盒盖子的手突然停住:“已经有了?”
  “有了,不过你——”埃勒里狡猾地一笑,“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倒想知道,谁先到达终点。”
  维利警佐闯进奎因警官的房门,帽子压在他狮子般的巨头上,眼中闪着异样兴奋的光。
  “奎因警官!早安,奎因先生……警官,我有一个重要消息。”
  “好,好,托马斯,”老警官平静地说,“我打赌,查出死者的身份了?”
  维利的脸一沉:“哦,没那么好运。是关于科克的。”
  “科克,哪一个?”
  “年轻的那个,知道是什么吗?他昨天下午在长赛乐待到4点30分!”
  “被谁看到了?在哪里?”
  “在一架电梯里,我从一个电梯服务员口中查出来的,他记得科克在那段时间里,搭过电梯。”
  “去哪一层,维利?”埃勒里慢慢地问。
  “他不记得了,但是他确定不是——二十二楼,他只记得这么多了。”
  “多奇怪的事,”埃勒里冷冷地说,“在百老汇和第五大道散步?就这些了,警佐?”
  “还不够吗?”
  “继续盯住他,托马斯,”老警官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说,“我们先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不过你还是先去查查这家伙过去的底细。查到有关邮票和宝石的详细内容了吗?”
  “他们正在查。”
  “好极了。”
  门在维利警佐离开后轻轻关上,埃勒里皱着眉说:“这倒提醒我了,我差点忘了……来,看看这个。”他从口袋掏出一个发皱的信封,递给奎因警官。
  老警官勉强地望了他一眼,拿起信封,将它抚平,细瘦的手指伸进信封,抽出一张纸:“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偷的。”
  “偷的!”
  “说来话长,”埃勒里耸耸肩,“我堕落得很快,老爸,已经到了我道德能承受的极限了。这真是太恶劣了……当科克和我在6点45分到办公室时,奥斯鲍恩给了他一个字条,说是麦高文几分钟之前留给他的。科克看了之后脸色很怪,他把信封塞进口袋里,之后我们就发现尸体了。”
  “然后呢?”
  “晚餐前,我向科克要这张纸条,他不肯给我看,他说那是他和麦高文之间的私事,说麦高文是他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未来的妹婿。接着,当愤怒的科克博士对我下逐客令这一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假装不小心把酒打翻洒在科克的衣服上,趁着替他擦干衣服的时候顺手就把信封从他口袋抽出来。里面写些什么呢?”
  字条上写道:
  现在我知道了,你正在和一个危险的人物打交道,在我跟你单独谈之前别紧张。唐纳德,小心一点!
  这是用铅笔匆匆写下的潦草字迹!
  老警官诡异地一笑:“这情节,就像电影里一样——好戏在后头。老天,我希望他能更坦白一点,我们必须再好好查查这两个小伙子。”
  “不是这么回事!”埃勒里很快地说,“我告诉你那样会把事情搞砸。看这里!”他从桌上的日志台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开始在上面涂写一个名字。老警官瞪大眼,“你们试着找找这个人。”
  “这是谁——”
  “看看你能否找到叫这名字的人——名字也许是错的,记住——在档案里查。也许要翻遍全国警察部门的全部资料,不过,我更怀疑要到苏格兰警察厅去查,打电报比较快!”
  “那这个杀人魔又是谁?”老警官用他那低沉的声音问,“是谁与这件案子有关?对我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你认识的。”埃勒里冷酷地说。他坐回那张舒服椅子,奎因警官则坐在他的旋转椅上。
  普劳蒂医师咬在口中的雪茄像根旗竿似地竖着,他蹒跚地走进来,谴责的目光落在奎因父子身上。
  “早安,亲爱的小家伙,这是怎么了,我眼花了还是我又回到解剖室?干嘛阴沉沉的?”
  “嗯,医师。”警官热心地说,“结果如何?”
  埃勒里则不经意地挥挥手。
  这位助理法医叹了口气坐下来,伸伸他粗笨的双腿:“死于一个或不知多少人的暴力攻击。”
  “哎呀呀!”奎因警官吼道,“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有什么值得提的事,哪怕是一个值得提的小事也没有。”
  “嗯?”
  “他有,”普劳蒂医师慢吞吞地说,“一颗小而多毛的瘤,就是俗称的痣,在他肚脐右下方两英寸之处,这是个特征,不过容我大胆地说,除非情人或是——妻子,否则,它对你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他的生理表征显示:他是个人,性别男性,年龄大约在55岁——也许60吧。他生前体重大约是一百五十三磅,身高约是五英尺四五英寸左右。他的胃口很好,因为他的肚子像只胀气的青蛙。蓝灰色眼睛,已经有些灰白的暗黄色的头发——里面还有……”
  “胃里呢?”埃勒里说。
  “啊?我还没说完,身上没有疤,没有外科手术留下来的痕迹。皮肤光滑完整,像蛋一样。虽然脚上有鸡眼,”普劳蒂医师若有所思地吸了口熄灭的雪茄,“毫无疑问,他死了,被直接用重物自背面撞击头骨致死,他永远不知道是什么打的他。而奎因,我的孩子,我很高兴告诉你结果,所有可怕的试验和专业实验室里的蒸馏器里,都查不出任何证据表明他有中毒的迹象。”
  “去你的和你的蒸馏器,”奎因警官大吼道,“你到底查到什么,医师?今天大家全疯了,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说话吗?就这些了吗?”
  “现在,我们,”普劳蒂医师继续从容不迫地说,“回到刚才提到的胃上,年轻的奎因先生一直很关心的胃中残留物,尽管很明显死者有暴饮暴食的习惯,我们的朋友昨天却吃得很少,也排泄得很早。在他的肠胃中什么都没有,除了——现在就是你要的,我亲爱的奎因——消化了一半的橘子。”
  “呃,”埃勒里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我等的就是这个,是橘子吗?”
  “我他妈的应该知道吗?当所有的东西都搅入你强健的消化系统里,胃液就开始配合着肠胃蠕动而分解……你就什么都认不出来了,年轻人……还有还有,本来我不懂,但自从你发现房间里的橘子皮时,我倾尽我福尔摩斯的神力断定是橘子没错。因此我要向二位致敬,愿你们心想事成,好运……”
  “等一下,医师,”埃勒里低声喃喃地说,奎因警官则强压住快叫他中风的怒火,“你是说房间里的橘子已经被他吃了?”
  “从相对时间的角度来看吗?是的,我的朋友,谢啦。”然后,他窃窃地笑着,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笨蛋!”老警官在医师扬长离去后,砰的一声用力把门关上,“在我的办公室内耍了一场低俗杂耍。真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他平常总是……
  “咦,你知道,今天早上连你也有点儿反常?我告诉你,普劳蒂医师只是想刺激一下头脑最活泼的人之一,希望对案子的发展有帮助。”
  “呸!”
  “呸你自己吧。我想这个橘子——我们应该要确定死者是不是在那个房间里吃的,那个房间……关于那个房间的一切都很重要,而这个橘子——当然,你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知道?知道?老天才知道?”
  “什么,”埃勒里心不在焉地问,“是橘子吗?”
  老绅士恶狠狠地瞪着他:“现在问我谜语?是橘子,你这个白痴!”
  “没错!不过,请问是哪一种橘子呢?”
  “哪——我怎么知道,哪一种橘子还不都一样?”
  “但是你一定得知道,”埃勒里认真地说,“你知,我知,人人皆知。而且我开始相信凶手也知道……红橘是中国橘子吧!”
  奎因警官故作审慎地绕过桌子,双手朝天:“儿子,”他声色俱厉地说,“这又有什么呢?这家伙进了一个奇怪的房间等某人,他等着等着就发现桌上的一钵水果,他饿了——照医师刚才说的。所以他拿了一个香甜多汁的橘子吃,然后有人进来,狠狠敲了他一下。这么合情合理的推论,有哪里不对吗?”
  埃勒里咬着嘴唇:“我希望知道,中国橘子……哎呀,老天!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根本不是橘子的问题……”他站起来,找他的外套。
  “好吧!”老警官疲倦地放下手臂说,“我不管了。一边去吧,用自己的大脑解那个中国橘子之谜吧!什么中国橘子、墨西哥肉粽,什么非洲鳄梨啊、西班牙洋葱、英国松饼我全不在乎。我要说的是——都像你这样疑神疑鬼,人就别吃橘子了?”
  “不尽然,因为它是中国橘子,是橘类光荣的祖先。”埃勒里情绪激动地说,“当有一个中国来的小说家和一个专门收集中国邮票的集邮家都牵涉在内,还有那些倒反放置的东西,还有……”他突然住口,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他的眼中闪出一丝机敏的目光,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地戴上帽子,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第八章 颠三倒四的地方
  赫比尔打开科克的房门,看见埃勒里·奎因先生站在那儿,感到困惑不解。后者一手拿着礼帽、一手拿着手杖,满脸友善的微笑。
  “有事吗,先生?”赫比尔问道,他外表无动于衷,语气却略有几分悲伤。
  “我是个粗人,”埃勒里愉快地说,同时用手杖的金属头抵住门槛,“是这样的,我昨晚是被驱逐走了;或者这样说才对,我被解禁了,赫比尔。没错,我是从被赶出去后就松绑自由了、昨天虽然被赶出去,但是今天我可以……”
  赫比尔似乎很苦恼:“我很抱歉,先生,不过……”
  “不过什么?”
  “我很抱歉,先生,但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是同样老套的借口,”埃勒里看起来很悲伤,“赫比尔,赫比尔,‘煮沸,冒泡,辛苦又麻烦……’那些女巫歌都怎么唱的?不过这不是我的重点,我收回?”
  “真的很抱歉,奎因先生。”
  “一点儿用也没有,先生,”埃勒里低语道,轻轻地将赫比尔推到门后,“给你下的命令只是针对不速之客,我来这里是执行公务,你明白吧,所以你不能把我挡在外面。敬爱的赫比尔,人生以服务为目的,”在公寓内人厅的门口他突然停住了,“别告诉我,赫比尔,你说的是真的!”
  ——大厅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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