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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新:湖光山色

_4 周大新 (现代)
  负责教暖暖的是酒店的一个女副总经理,薛传薪叫她韩姐,暖暖就也叫她韩姐了。这位韩姐当着薛传薪的面,对暖暖很客气,可当薛传薪交待完一走,她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对暖暖满眼的不耐与不屑,说:四星级的饭店管理,二十天是学不会的!暖暖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此人是那种只对有钱人恭敬的货色,和这种人打交道,你要装出有钱的样子才行。她在北京打工时见过不少经理,知道他们也大都是聘来的,她断定对方不会是这家饭店的所有者之一,所以便软中带硬地说:韩姐,我来学二十天并不是为了管理像中原大酒店这样的四星级饭店,而是为了管好自家的一片度假屋,也许某一天,我还会聘请韩姐去给我当经理哩!那韩姐一听暖暖说自己有一片度假屋,先是一怔,继而态度就又一变,含了笑说:其实饭店管理,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客人住得好、吃得好、玩得好,没有特别难学的东西。咱们今天就从前厅部的管理操作规范说起……
  暖暖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当初在北京打工时一心想学门本领,可到底也没找到机会,现
在机会送到了面前,应该紧紧抓住。她耐心地听韩姐讲解,仔细地观察韩姐处理事情的技巧,认真地在本子上记下各项须死记的东西,细心地体会那些规范、制度、程序、准则得以制定的道理。这是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天地,她虽然管过楚地居,可那种粗糙的管理根本不能和这种科学的管理相比,这里一个工作人员的语言技巧,就分体态语言和表述语言两种,在体态语言上,要求表现出精神、含蓄和亲切;在表述语言上,要求在语音、语调、语气、语速和语句五个方面给予注意。这让她觉得新奇而有意思,因此越学越有兴趣和兴致,除了韩姐教给她的,她还去街上的书店里买来了《现代宾馆饭店管理操作规范》来读,主动找前厅部经理了解礼宾服务、行李服务、总台接待服务和前台收银应注意的各种问题;找客房部经理了解客房管理中常见问题的处理;找餐厅部经理了解餐厅和厨房的管理技巧;找康乐部经理请教开展哪些康乐项目最好;找财务部经理学习内部结算、稽核和现金控制的办法;找保安部经理请教意外情况的处置主意……那位韩姐见暖暖学得如此如饥似渴,不由得由衷地夸赞道:你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学生!全省各地的宾馆饭店每年都有人来跟我学习,但像你这样踏实认真学东西的人,少见!暖暖笑答: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学不好,管理度假屋赚不来钱,亏的还是我自己……
  二十天转眼就要过去,最后两天,由薛传薪带着韩姐、暖暖和饭店的一帮部门经理,对暖暖带来的四十个年轻人按所分岗位逐个进行了考核,还行,尽管有人对自己的业务还很不熟练,但都算通过了考核。行,他们回去就可以上岗了。薛传薪满意地说。暖暖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丢脸。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暖暖正在收拾东西,薛传薪拎着个提袋来了,暖暖以为他带的是什么学习材料,待他掏出来之后,才看清是一身漂亮的女裙服。来,试试合不合身。
  谁?我?暖暖吃了一惊。
  不是你还有谁?薛传薪笑了:专门给你买的。
  不,不。暖暖急忙摆着手,在北京打工时暖暖就知道,女人不能随便收男人的礼物,收了,就会有麻烦出来。
  怎么,害怕我对你有不轨之心?说实话,你身上是有股带了点野性的魅力,我也确实对你动过心,要不是我们在合伙做生意,我可能会想办法把你弄到手的,可现在我们既然成了合伙人,那样的事就不能做了,做了之后我们就不好再做生意。
  暖暖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了,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话。把我弄到手?说得多么轻巧多么有把握?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不过想到他一向说话好居高临下自以为是,也就原谅他了,只笑着说:拿回去给嫂子穿吧,我有裙子。
  这是特意给你买的,既是对你勤奋好学的奖励,也是对你这个赏心苑副总经理的贿赂,说贿赂,是因为我们俩日后就要经常在一起做事,常在一起,便难免有看法不一意见不合的时候,真要遇到那种情况,希望你以我们赚钱的大局为重,多支持我,和我保持一致。来,拿住吧。
  暖暖只好伸手接过衣服,同时笑着说:放心吧,薛大哥,你是总经理,又比我见多识广,我当然会听你的……
  楚王庄小码头上的人依旧不多,暖暖领着四十个身穿板正制服的年轻人上岸之后,最先看见的麻老四竟没有认出他们是谁,只是瞪大眼新奇地看着他们,直到暖暖叫了他一声四哥,他才看清,才惊叫了一声:嗬,是暖暖你们呐!我还以为是来了啥子队伍哩。在码头上卖杂货的夕川惊奇地说:我日,全变了样了!暖暖让大家排成两队,整齐地向赏心苑走,村里的大人娃娃相继围了过来,都是一脸的新鲜。那一刻,暖暖忽然间在心里明白,人经过训练,是可以改变的,二十天前,我领走的是一群年轻农民,经过中原大酒店的培训,现在,我领回的是两队年轻的员工。下一步,我也该对在楚地居做事的人进行一回培训。在赏心苑门口,暖暖照薛传薪的要求宣布:明天早饭后八点,都准时到这儿上班,现在解散,各回各家。
  四十个年轻人解散之后,能听见村子的各处都响着笑声和惊叹,暖暖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感到,有一股自豪渐渐升上了心头:这些笑声都是我们旷家带来的!暖暖进院时,婆婆正在择菜,丹根趴在奶奶的膝头上正用菜叶逗弄着家里养的那只长耳朵白兔,听见脚步响,婆婆抬头问她找谁,还是丹根眼尖,一下子认出了她,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向她跑来。她张开手臂,把儿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开田从村委会回来已是晚饭时分了,暖暖故意没脱制服,她要让他看看自己穿制服的模样。果然,开田看见她呆了一刹,然后走过来悄声在她耳边说:我以为是谁家的姑娘走错门了,原来是我的老婆,嘿,我这下身立马就有动静了,真恨不得现在就把你抱到床上!去!暖暖脸红着抬手捣了一下他的胸脯……
  暖暖让青葱嫂替她照应楚地居的所有事项,说明把青葱嫂每月的工钱提升到八百元。青葱嫂很感动,说:妹子,就凭你看得起我这个一头高梁花的嫂子,你不提工钱嫂子也愿替你做!不是你办这楚地居,嫂子我整天种地,到现在怕还不知道啥叫旅馆哩!你只管在赏心苑那边忙,这边的事我会全力替你做……
  暖暖和那四十个年轻人在赏心苑上班的第三天,由五洲旅游公司公关部招徕的首批客人,就人住到了苑里。首批客人一共六家,这是暖暖自从办起楚地居以来见过的最讲究最气派的游人,每家人平均占五间房子,两口子占两间的大卧房和一间客厅,孩子占一间卧房,保姆占一间卧房。有三家还带了宠物狗来,狗也要占一间。薛传薪给每间房的定价是五百元,每家人仅一天的房费就达两三千元。好家伙,这些人可真是花钱似流水呀!暖暖问薛传薪是不是已给他们说清了房价,薜传薪笑道:怎么?担心他们付不起钱?告诉你,他们都是些赚大钱的老板,哪个人一天的进账都是几十万元,他们还在乎咱这几千元的房费?放心吧你,咱们赏心苑赚的就是这些人的钱!
  这些人吃饭也特别讲究,点明要吃山珍湖味。薛传薪把菜价定得吓人,一盆山拳菜炖土鸡要到八十元,一盆红辣椒烧丹湖鲤鱼要到九十元,一盘湖虾要到一百零八元,一盘山牛菌炖湖鳖要到二百八十元,可那些人点起菜来眼都不眨,每家人一顿饭都要吃上五六道菜。这一顿饭的赚头可是很大,身为半个主人,多赚钱了暖暖当然高兴,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那些莱原本是不值那么多钱的。薛传薪听暖暖说定暖暖笑着。
  不收钱怎么还可能赚?暖暖如坠五里雾中……
  两个客人是半后晌时到的,一位是个近六十岁的男人,带着一副大墨镜,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孔;另一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人长得俏丽无比,从发型到衣饰都极为讲究。薛传薪亲自将他们领入一套两边是卧室中间是客厅的房间,亲自为他们倒水。暖暖猜这一老一少可能是父女。吃晚饭时薛传薪让暖暖亲自把菜谱递给他们请他们点菜,让暖暖意外的是,就连吃饭时那男的也没摘墨镜。
  晚上回家时暖暖把这事说给了开田,开田也觉到了奇怪:哪有两个人就占了那么大一所赏心苑?罢罢,反正咱听薛总的,最后能让咱赚钱就行。开田平
日忙村上的事,很少去赏心苑。
  那两位客人十分安静,大部分时间就呆在他们的房间里;偶尔到院里走走,也是很快就又回到屋里。暖暖问他们愿不愿去看看楚长城,女的回话说谢谢,说我们主要是想休息。有天晚饭后,那女的对薛传薪说他们想到湖边去走走,薛传薪忙让暖暖带着两个保安跟在后边。不要到他们身边去,跟在他们身后就行了。薛传薪交待着。暖暖点头后领着两个保安员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那阵子村里人都已经准备睡觉了,四周很静,那一男一女就沿着湖边慢慢走着,除了湖水轻触岸边的声响,就是他们低低的话音,暖暖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不时能听见女的发出吃吃的笑声,能感觉到他们非常亲密。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暖暖在心里想道。
  这晚五月,星星便倾巢而出,将天空挤得密不透风,那女的好像是突然发现了那些星星,惊叫道:看呐,这么多的星星!那男的这时显然也很高兴,放开了声音感叹:多美呀!这才是未经污染的夜空,它让人心境澄明,宠辱皆忘呐!两个人仰天看了一阵夜空,而后在岸边坐下,男的招手让暖暖过去,暖暖注意到他此时已摘了墨镜,可惜天太黑,看不清他的面孔。他蔼声问道:姑娘,你们这儿有没有关于屈原的传说?屈原?暖暖一愣。就是端午节吃粽子划龙舟纪念的那个屈原。暖暖猛地想起谭老伯当初说的那些有关屈原的事情,便答道:说是屈原当年来过我们这一带的。是的,我也相信他来过这里,这里是楚族的发祥地,当秦军压境的时候,他作为重臣,不来前线看看是说不过去的,说不定他的一些诗,就是在这里写下的。那男的自语着。暖暖想起谭老伯说的屈原《国殇》诗的事,有心说出来,可又怕说错,便没再开口。
  想一想,假如古今的地形没有大的改变的话,屈原在夜晚走在这湖边,一边想着前方的战事一边想着后方的朝政,他会是怎样一副心境?那男的这时喃喃说着。好了好了,不说古人,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女的这时拍了一下男人的头……
  两个人那晚回到赏心苑时已是小半夜了,薛传’薪还等在门口,看着薛传薪陪他们进屋之后暖暖才回家。到家开田和丹根已经睡着,暖暖上床后却久久没有阉眼,她在想那女的用手拍那男子头部的动作,那动作似乎不是一个女儿应该做的……
  那一男一女走后没有多久,就又来了一批人,把四十多间房子全住满了。这批人好像全是官员,他们彼此互称着处长、主任、厅长,做事都很规矩,游览的日程也安排得清清楚楚,一切都照日程表上的安排进行。这批人住了五天,每天仅房费赏心苑就收入两万多块钱。他们结账走的那天,薛传薪悄声问暖暖:怎么样?我们没有赔钱吧?暖暖忽然间有些明白他的话意,问道:你是说没有前几天那一男一女,就不会有这批人人住?就没有这些人的大方付账?薛传薪笑了一下,就又去忙别的了。
  紧跟着来的一批客人更令暖暖意外。那是一个午后,薛传薪让暖暖和他一起去湖边码头迎接一批客人,而且对她诡秘地笑笑说:对这批人可要特别小心侍候。她以为又是身份需要保密的人物,不想待船靠岸后才大吃一惊:来的竟全是碧眼金发的外国人。天爷呀,俺楚王庄还能吸引来外国人?暖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不知该怎样招呼,只见薛传薪不慌不忙地迎上前用英语说着:哈唠。不防那些外国人中倒有会说中国话的,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过来朝暖暖点头致意:女士,你好!暖暖脸红着也忙回了个:你好!
  外国人到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楚王庄,村人们纷纷跑过来看热闹,连一些老人也赶了过来。在小码头通赏心苑的路两边,一时站满了村里人。楚王庄这是第一次有外国人来,人们都感到了新奇,麻老四挤到最前边,直盯着一个女人的胸脯看,待人家走远之后大声感叹着:看看人家外国女人的奶子,那真叫有看头,像老母鸡啄米一样直点头,而且个头大,一个顶俺老婆两个,摸起来那肯定也有个摸头!摸你奶奶那个脚!他的话音刚落,一只耳朵就被他老婆揪住了,疼得他杀猪一样惨叫一声,众人轰地就都笑了……
  暖暖后来才知道,这批外国人是在省城几所大学任教的欧洲人,是五洲旅游公司联系他们来看楚长城的。暖暖第二天领他们上山时,先还担心他们弄不懂楚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她开口没解说几句楚长城的砌筑工艺,那位名叫哈特的先生就用稍显生硬的中国话说:楚国的工艺水平,在建筑领域表现得不是很明显,主要表现在青铜冶炼、丝织和髹漆上。这让暖暖很是吃惊,他一个外国人,对中国几千年前的楚国的事情还这样清楚?后来她找了个机会,笑着问他:你对楚国还知道什么?哈特很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楚人有独特的风俗,他们相信自己是日神的后裔,是火神的嫡嗣,所以服色尚赤,方位尚东,而且崇巫;我还知道楚国从楚宵敖起到楚哀王被秦灭掉,历经五百余年,五百多年间楚国出过很多有名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人物是出在楚怀王槐和楚顷襄王时期的屈原,这已是楚国的衰落期了。我读过屈原的长诗《天问》,开头的几句我现在还记得: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以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暖暖听得懵懵懂懂,心里除对对方生了敬意之外,还有了惭愧,自己是楚人的后裔,对楚时的情况哪有这个外国人知道得多?看来真得好好读点书了,要不以后有游人问楚国的事,问屈原的诗,自己一问三不知,那不太丢人了?这批外国人还没走,暖暖就挤时间去聚香街书店买了一本《中国简史》和一本《楚辞选译》来读。
  赏心苑开业之后的顺利大出暖暖的意外,不过是一个来月的时间,就有二三十万的收入了。暖暖掐算了一下,照这个赚钱速度,也就是年把时间,自家和五洲公司当初的所有投入就会回收过来,到下一个年度,就是净赚了。这和自己过去经营楚地居真是有天壤之别。到底五洲是大公司,经营起来有办法。暖暖在心里庆幸自家和五洲旅游公司的合作,庆幸遇见了薛传薪这个有眼光的人。一想到持续经营下去的美好远景,暖暖就禁不住高兴得想笑出声,我们旷家到底找对了致富的路子,照这样发展下去,俺丹根这一代,是再不用受苦了。
  暖暖走路的步子都比过去变得轻快了。
  这天上午,因为赏心苑没有客人,薛传薪找到暖暖说:咱们现在就开始筹划做第二件大事。暖暖一愣:第二件大事?薛传薪一笑: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当初盖的那个棚子?说罢朝位于赏心苑前排房子中间的那个“离别棚”一指。暖暖这才有些明白,问:咋样筹划?
  头一步,是先把“离别棚”里要摆的东西定下来。我想了,这棚里要用木板搭一个祭台,祭台要搭得简单朴拙,台子上摆好出土的楚鼎、编钟和各样陶器的仿制品,再摆上香炉,燃上香,摆一些祭祀用的吃食的蜡制品。
  这好办。暖暖点头。
  第二步,是把表演的内容定下来。我想了,表演分四场:一场是“船来”,楚文王也就是楚王赀和王后及他的随从乘坐的船,排成一队在号角和竹哨声中
由湖里向岸边驶来。楚时的船肯定不大且简陋,但这个船队要有气势,要把船装饰出一种楚国味道。要让游人看出一种奇特。接下来一场是“上岸”,船队靠岸后,先是武士们上岸,把湖边到离别棚的道路警戒起来,接着是楚王赀和皇后及他们的随从在楚乐声中下船向离别棚走。要让游人看出楚王仪仗的威武。跟着一场是“仪式”,楚王赀和他的皇后在音乐声中走进离别棚里焚香跪拜,众随从全都跪下,楚王赀口中念念有词。要让游人看出离别仪式的肃穆与庄重。之后是“离去”,楚王赀和皇后及随从三步÷回头地向湖边走,上船后,又一次地在船边跪下与母亲的故里告别,船就在这时缓缓驶去。要让游人看出一种不得不离别的伤感。
  暖暖有些意外地看定薛传薪:你想得可是真细,行,就这样办。
  第三步,是把表演的人定下来。我想了,这种表演没有台词,只是穿上楚时的服装做规定的几个动作,所以不需用专业演员,就用你们村里的人,大姑娘、小伙子,中年男女都可参加,小伙子可扮武士、武将,中年男子可扮文官,年轻姑娘可扮王后、嫔妃,中年妇女可扮宫女。这样,咱每次付费不用太高,村里人也因此有些收入。每次表演的时间也就一个小时,不会耽误大家干别的。而且也不是每天都表演,一周只表演一回。人由你去定!
  总共需用多少人?暖暖问。
  八十个。人多了才显得有气派!
  好吧。
  第四步,是把表演用的服装、道具、船准备好。除了参加表演的人员由你定外,剩下的都由我去办。
  暖暖松了一口气……
  村里人听说赏心苑要聘人搞表演,初时全不敢报名,詹大同笑着说:老天,咱一个种庄稼劁猪的,啥时弄过这玩艺儿?去丢丑呀!后听说每人每参加一次,能得十块钱。这让不少人动心了:十块钱能买一斤多猪肉包饺子吃哩。再后来薛传薪让赏心苑的保安们做过一次示范,原来演武将和武士的,不过是穿上武将和武士的衣裳,戴上帽子,在腰里挎一把剑,来回在湖边和离别棚之间走那么两趟,没有啥难的,这才有人报了名。一开始报名的,多是已经在为楚地居和赏心苑做事的年轻人,后来逐渐才有中年男女报了名。麻老四对这种能挣钱的事自然不甘落后,让暖暖把他和他老婆的名字都写上,九鼎开玩笑地问他想演啥角色,他说就演楚文王吧,让我也过一回当皇帝的瘾,咱做梦都想当皇帝,一直没有这个机会,这表演虽是假的,可好歹也是个机会。九鼎和站在一旁的薛传薪都笑了,薛传薪说:恐怕不太合适。九鼎更是一语说明:你他奶奶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一个麻子能当楚文王嘛!皇帝能是一个麻子?!那就当一个文官吧,宰相什么的,最好官职大些,让我也能指挥些人,威风威风。好,好,就让你演最大的文官,站在文官队伍的最前列。暖暖笑着答应。九鼎又一本正经地问麻四嫂想演啥子角色,四嫂说:还不是演麻老四的夫人嘛,他当啥官,我就是啥官的夫人。麻老四一听急了,叫:那不行,大官的夫人都年轻漂亮,她哪行?让她去演宫女就成,我这大官的夫人起码要比她水灵滋润吧?!四嫂一听火了,跑过去捏住麻老四的鼻子骂:好你个狗东西,刚一当官你可就想把我甩了?!
  招聘参演人员和分配角色,让楚王庄热闹了起来。青葱嫂也找到暖暖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让你长林哥也去演个小角色,把那十块钱挣回来。暖暖知道长林哥的一只胳臂断了,干啥都使不上劲,有心回绝,又于心不忍,低头想了一阵问青葱嫂:只不知长林哥独臂划船行不行?青葱嫂说行,他一只胳臂啥都能干。暖暖道:那就让他负责划楚王赀坐的那艘船
  经过几天的比较搭配,人员最后总算凑齐了,可让谁演楚王赀合适?暖暖却有些拿不定主意。后来薛传薪说:最好是让开田来演,他是村长,他要演楚王赀,指挥起别人来别人也愿意听从。暖暖想想也是,便在一个晚饭时分和开田说了这事,开田一听急忙摆手后退着叫:开啥子玩笑?我啥时干过这个?想让我出丑啊?!
  过去没干过,现在就不能干了?
  不干,不干!开田决绝地摆着手。
  你想不想让咱的南水美景公司赚大钱吧?暖暖瞪住开田:想了,你就大着胆子去演,其实有啥好演的?不过是穿上楚王赀的衣裳来回走那么两趟,和小时候伙伴们过家家还不是一个样?咱这样做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让更多的游客来咱赏心苑和楚地居里吃住吗?这是一玩一笑的事,看把你吓成啥样?办南水美景公司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啥事都不管不问不做能行?村里那样多的人都来帮忙,你倒不干了?!
  不是我不干,开田见暖暖话中带了气,急忙解释:楚王赀我听都没听说过,你让我咋去演他?
  楚王赀是楚国的国王,后被封为楚文王,是一个说一不二说一句话众人都得听的人物,怎么演的事你只管放心,薛传薪说他专门去省上请个导演来教大伙,啥时候练好了再让游客们看。
  不搞这表演就不行吗?开田一脸不满。
  这是进一步开发旅游资源,不搞当然行,可不搞就不可能吸引更多的游人,咱们不是想赚更多的钱嘛!何况这不是咱南水公司一家的事,是人家五洲公司薛传薪提出要搞的。
  我的天,去演楚文王,我做梦都没想到过,纯粹是赶着鸭子上架!
  那就上一回架吧。暖暖笑了……
  服装、道具在省城全部做好是在半个月之后了。薛传薪在把服装和道具运到楚王庄时,带来了一位电视剧导演。楚国的船则是在沿湖的村子买来后,改了装饰的,都不大,但摆在一起倒是挺威风,颇有看头。准备工作全部做好的那天早饭后,薛传薪让暖暖把报名参加表演的人全部集合到赏心苑门前,由导演根据每人扮演的角色,发给相应的衣帽,然后告诉大家怎样穿戴好。八十个穿上楚时衣帽的人站在那里,那真是一个新鲜和奇特的景观,人们互相看看,全都禁不住笑了,笑声把树上的鸟都惊飞了。暖暖帮着开田把分给他的楚王赀的衣帽穿戴上,开田苦着脸说:热球得人受不了,真是给我找罪受。暖暖小声警告他:你这可是在为自家做事情,总比你顶着大太阳种地好受些!楚王赀的那身衣帽设计得确实威风,开田全部穿好之后,暖暖一看忍不住笑着叫:嗬,还真有些皇帝的样子哩!穿了一身文官衣裳的麻老四这时凑过来羡慕地说:开田,咱俩要是能换换多好,我若能穿上你这身衣裳,定会让别人刮目相看!可惜我的命孬,就是演戏,也还得当你的属臣,听你的指挥!
  接下来导演开始在薛传薪和暖暖的协助下排练。由于暖暖预先宜布过,谁要是不认真排练,不听导演的招呼,就不给他发当天的十元劳务费,所以大家都很认真,加上每个人要做的动作很简单,所以没有三个回合,就都做得很像样子了。导演很高兴,说:照这样再练几回,下一周就可以正式向游人表演了。
  也是巧,几天后,有一个武汉的旅游团和一个山西的旅游团相继来到赏心苑住下,楚地居里也住了不少散客。暖暖想让客人们多留一天,就向薛传薪提议,在游客们要走的那一天,来一次“离别”表演,试试效果,听听反应。薛传薪和导演商量后表示同意。
  前一天晚上,暖暖就让客房的服务员们通知每
个游客,说次日上午有一场精彩的楚国情景剧“离别”表演。一些游客没有在意,照样整理着东西预备翌日早饭后离去。第二天早饭后班船上客前,按照导演的交待,站在赏心苑的暖暖将挂在长竹竿上的一面黄旗在空中来回一挥,只见原本隐在丹湖近岸一片芦苇丛中的“楚国船队”成蛇形忽地驶了出来,那些被装饰成楚时样子的小船上站满了“楚人”,每只船上都有男人在用陶制或角制乐器吹一种呜呜的声音,有的吹的是竹哨。一时间,呜呜声和嘘嘘声震动着人们的耳朵,引起了游人们的兴致,原本提着行李准备上船离去的游客也纷纷跑了过来。就在这呜呜和嘘嘘声中,“楚国船队”靠了岸,先是有三十个持青铜古剑的武士嗖嗖地跳上岸,成两队飞快地朝“离别棚”这边跑来,眨眼之间,武士们便分两排等距离地持剑站在了道路两旁。这时,呜呜声骤然停止,代之而起的是由架在树上的几只喇叭发出的优美楚乐,在这同时,站在船上的“楚王赀”和他的王后及随从开始离船登岸,缓步向离别棚走来。各种服饰的官员、随从令游人们喷喷称奇,威武的仪仗也让游人们瞪大了眼睛。在“离别棚”前,只见“楚王赀”在王后和一些官员的簇拥下,绕棚一周,此时喇叭里的音乐一变而为沉郁幽长,紧跟着,就见“楚王赀”和他的官员及随从刷地面北跪了下去。吾母吾祖:儿今迁都,实不得已,人虽离去,心系此地,他日返回,再来拜祭……喇叭里随即响起“楚王赀”伤感的声音……
  游人们和闻声赶来的村里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待众“楚人”跪拜结束,起身返船离去时,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很多原计划要走的游人错过了班船,没有离去。
  表演成功了。看来这个吸引游人的主意是对的!暖暖和薛传薪及导演相互看了一眼,三个人都面露满意。暖暖高兴地朝开田走过去,在开田肩上拍了一下说:演得不孬!她的话音刚落,只听麻老四拿腔捏调地叫:哪里来的胆大村妇,竟敢拍我楚王肩膀?来人,把她拿下!也穿了演出官服的九鼎这时笑道:你这个奸臣真是瞎了眼?连王后都不认得了?麻老四这时指了一下一旁演王后的年轻媳妇悠悠说:王后就站在楚王身边,你这个胆大狗官竟敢胡说,来人呀,给我统统拿下!众人闻言,就都笑得前仰后合,演王后的那个悠悠笑得都靠在了开田身上……
  自此后,这个离别表演就成了楚王庄吸引游人的一个重要手段。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四周好多县市的人都知道了楚王庄有精彩的楚国情景剧表演。很多人就为了看这项表演而来了楚王庄。一时间,游人骤增。原来暖暖和薛传薪商定的是一周表演一回,后来应游人要求,改成了三天表演一回。参加演出的人为了多得劳务费,也乐意这样演。反正地里的活很容易于完,干这件事也有乐趣,参演的人都干得很有兴致。
  先上来不愿参加表演的开田,慢慢竟对演楚王赀积极起来。开始几回表演,都是暖暖催他去的,他表演时也有点放不开,有时还用村委会开会等借口推托着不想去,但演了五六回之后,他就变主动了,再逢了要表演的日子,他总是早早地就把楚王赀的服饰穿戴好,来到表演现场等着其他人。有时村委会确实需要开会,他便把会安排在没有表演的时间开。而且表演起来也越来越认真,不仅自己的动作做得很到位,旁边的人有谁不认真,他也会很生气,喝令他们“干事就要有个干事的样子”。他的表现令暖暖和薛传薪及导演都很满意。导演问他演楚王赀有什么感受,他想了想说:就是心里觉着很快活,眼见得那么多的人都簇拥着你,都对你毕恭毕敬,无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他们都是你的臣民,你可以随意处置他们,这让人心里特别顺畅、高兴。导演见人们的表演都已上路,就拿了劳务费回了省城。这之后,逢了表演,指挥者就成了暖暖和薛传薪。有一天表演时,麻老四站错了位置,在改正错误的慌乱中又不小心撞了一下开田,照说开田不吭声就能把这个错误掩饰过去,不想他突然将眼一瞪,怒喝了一声: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众人闻声都惊住了,因为原定的表演内容里根本没有这个拿人的安排,连站在一旁的薛传薪和暖暖也目瞪口呆,演武士的小伙子们先愣在那儿,后见开田一直瞪着他们,就只好持剑上前将麻老四“押离”了现场。演出刚一结束,暖暖就跑过来埋怨开田:你怎能乱改演出内容?她本以为开田会认错道歉的,不想开田倒陵起眼生气地回道:一个下臣撞了我,我为何不能叫人把他拿下?!跟在暖暖身后的薛传薪闻言笑了,说:好;,村长是完全进到角色里了,演出中这叫入戏!特别难得,应该表扬,不能埋怨。麻老四这时走过来开玩笑说:看来以后我得小心了,要不,楚王一怒,说不定会把我的头给砍球了!众人听得哈哈大笑起来,但开田自始至终脸都阴着。
  随着演出场次的增多,开田是演得越来越自如了。举手,投足,眼神,面色,完全像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楚王了。不仅薛传薪觉得他演得好,连游人们也都夸他演得橡一个国王了。听到人们夸赞开田,暖暖先上来也很高兴,回到家笑着对开田说:真没想到,你还有表演的才能,是个演员的料。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暖暖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天晚上,村里一个男子为超生孩子罚款的事,来找开田求助,开田对人家有些待理不理,语气生硬地把人家打发走了。那男子走后,暖暖说:你不该那个样子待人家,冷言冷语地,哪像个村长?开田一听火了,高叫道:你还敢抱怨我了?!暖暖一听也恼了,说:我为啥就不能抱怨你了?你怎么就不能让人抱怨了?你以为你是谁?是国王么?!开田就又吼道:在楚王庄,我是村长,是最高的官,我就是王!这最后一个字,让暖暖的心一激灵,使她忽然记起,在他没演楚王赀之前,在他们结婚之后,开田是从没有和她这样高腔大嗓吵过架的,他这是怎么了?
  这天晚上的争吵过后,再见到开田穿戴上楚王赀的衣帽,在表演队伍里威风凛凛满脸得意地走着时,暖暖的心里就有些高兴不起来了。不过看着这表演吸引的游客越来越多,她就强使自己高兴起来。
  有天傍晚时分,村里把每家的户主集中到村委会门前,商量给附近小学捐款盖校舍的事,暖暖从赏心苑下班路过那儿,就也站下听起来。大部分人的意见是凡有孩子上学的人家,每家捐一百二十元,也有提出捐一百元的,还有提出捐一百三十元的。最后开田说:照我说的办,每家一百六十六元,这数字吉利!众人一听,先是静了一刹,随后有两个主张捐一百三十元的人站起来说:村长,一百六十六有些太多了,你别看多这三十来元,在俺们看可不是个小数哩!暖暖以为开田这时会解释一下他为何决定捐一百六十六元,没想到他直盯住那两个人冷厉地问道:在这楚王庄,是我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那两个人被噎得半晌没说话,众人见开田冷言厉色的,也没谁敢再张嘴,会就在无言中散了。暖暖那刻看住开田,忽然有种不认识似的感觉。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暖暖在家刚做好饭,忽见开田骑着一辆崭新的两轮摩托轰隆隆地驶进了院子。你会骑摩托了?暖暖很惊奇。这东西好学,只要会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开它了。开田下车,熟练地
把摩托支好。谁家的新车?暖暖上前摸着浑身发光的摩托。我的呀!你的?你啥时买的?暖暖更吃惊了。到乡上开会,别的村支书和村长都骑的是摩托,唯有咱骑的是自行车,太丢人,我就和支书商量了一下,买了两辆,他一辆我一辆。用的公款?暖暖眼瞪大了。那还能用私人的钱?我当村长办公事,就不该像别的村长一样骑个摩托?暖暖沉默了一刹,说:村里的那点钱还不都是各家集起来的,大伙眼都在看着,你就那样舍得花?不怕别人背后戳你脊梁骨?你要真想骑摩托咱自己买嘛,咱又不是拿不出这点钱。
  嗨,我怎么办啥事你都要啰嗦?开田瞪住暖暖:是我当村长还是你当村长?是我知道该怎么做还是你知道该怎么做?你比我还能?!
  暖暖被问愣在了那儿,半晌才叹了一句:看来以后我在家里就不用再说话了……
  楚国情景剧表演的名声越传越开,来楚王庄旅游的人也日渐增多,随着游人的增多,聚香街和邻近几个乡镇上的小商小贩包括县城和南府城里的商贩们就也闻声赶了过来,或是在村口、码头和赏心苑、楚地居门前摆起小摊兜售自己的东西,或是在楚王庄找个人家租间房子当门面做起了生意。初来的多是一些卖吃食的商贩,卖菱角的,卖干湖虾的,卖地菌的,卖木耳的,卖芦根的,卖金针莱的,卖拳菜的,卖煎凉粉的,卖湖辣汤的,卖锅盔的;接着来的是一些卖各种用物玩物的商贩,卖独山玉器的,卖镇平丝毯的,卖淅川银器的,卖六味地黄丸的,卖奇石的,卖膏药的,卖竹编筐篓的,卖晒干的野花的,卖字画的,卖金枪不倒药的;跟着来的是唱坠子书的,唱豫剧折子戏的,玩猴的,演杂技的,吹唢呐的,拉小提琴的……一时间,楚王庄变得热闹非凡人口大增。薛传薪对暖暖骄傲地说:怎么样,是我止住了你们楚王庄的没落,挽救了’你们吧?!暖暖看着这热闹景象当然高兴,笑道:好,好,你是救楚王庄的功臣。
  照这样发展,楚王庄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座大镇子,说不定,还能变成一座小型新城。薛传薪挥着胳臂比划着。
  但愿吧。暖暖也开玩笑地说:到那时,我就让村里人用石头为你雕个像,竖在村口让人们看。
  现在不是有一种“国父”的说法么,将来,我就是你们楚王庄的“庄父”。
  暖暖听了这话觉得不太顺耳,就差开了话题,说:薛总,我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待下一步资金周转开了,我们在村里的那条南北主路两侧,投资建一些楚时风格的店铺作坊,这些店铺作坊,可请北京像谭老伯那样的对楚国历史有研究的专家参予设计,要展示楚地先祖们真实的生活情景;也鼓励路两旁的村民们参与这事,逐步将这条路改造成一条有着浓郁楚味的小街。这样,各地游客来到咱楚王庄后,吃住有赏心苑和楚地居,游览有楚长城、凌岩寺和湖心三角区,采摘有田里的各样庄稼和山上的多种野菜,观赏有楚时的离别表演,闲逛有这楚国小街,这就可以大大增加他们的兴致,延长他们的居留时间;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条小街,有了那些店铺作坊,就需要大量的扮成楚国百姓的人来管理照应,这就可以把俺楚王庄更多的人吸纳到旅游业中来,使他们除种庄稼之外,又多了一项收入,这也算为俺全村人造点福了。
  嗬,你倒是善于替别人着想。薛传薪笑了:即使我们有了资金,你这主意也不可取,既费事又赚不了多少钱,日后真要大干,我想就在赏心苑附近再盖它十几座两层小楼,每座楼前后都有一个院子,有自己的活动空间,专门用来接待高级官员和名星大款,一座小楼出租一天收它个两千多元。
  哦?
  当然,小楼的外观要和你们楚王庄的民居相协调,取旧时的样式,也是白墙灰瓦。
  可哪有那么多的土地让你盖房?暖暖吃惊了,村里的宅基地都已分完,村外就是庄稼地,你能把楼盖到天上?
  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还没必要操心这个,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再说……
  那天傍晚,暖暖在湖边接一批刚到的游客,正好九鼎所驾的游船靠了岸,他现在是受雇于赏心苑,专为赏心苑拉游客去湖心三角游览,九鼎喊了声:嫂子,有件事要给你报告。暖暖一听笑道:说吧,啥事这样郑重?我想雇人开个鱼宴馆,咱丹湖出鱼,游人们又爱吃鱼,我想开个小馆子专门做鱼卖给游客们吃。做鱼又不用请厨师,俺那口子惠玉就会做,谁愿吃鱼头就给他蒸鱼头,谁爱吃鱼块咱给他炸鱼块,谁爱吃鱼肚咱给炖五香鱼肚,谁爱喝鱼汤咱给他熬酸辣鱼汤,谁爱吃鱼尾咱给他红烧鱼尾,干烧鲫鱼,辣煮黄刺鲠,焦炸白鱼条,吃啥鱼都成,咋样做都行,你说这事能不能办?暖暖高兴地点头:好呀,这才是扬咱丹湖之长哩,湖里啥鱼没有?咱农家做鱼的啥法子没有?这可是个赚钱的主意,干吧,我支持,需要我帮啥忙?九鼎笑了:忙倒不需要帮,房子就用俺自家的房子,锅就用自家的锅,无非是用木头做几张桌子罢了,就是需要你给村长说一声,让他准许俺们干这个,当然,这游船我还会继续驾,鱼宴馆主要由惠玉来办,让她弟弟来帮忙做杂活。成!你开田哥那儿我来说,不过如今办这种事不需要先得到村长的允许,你就开始张罗吧,开张的时候我来贺喜!
  九鼎的小“鱼宴馆”开张后还真的生意兴隆,游人们常三五成群地来尝鲜,四张小桌子旁总是坐得满满的。暖暖几次去看,都见惠玉姐弟俩忙得满头是汗。九鼎在赏心苑歇班不出船的时候,只要地里没有农活,就也在馆子里忙。暖暖有次对九鼎开玩笑道:你把我楚地居和赏心苑两个餐厅里的客人都拉过来了,该赔我们钱了!九鼎赶忙求饶:你和开田哥拔根汗毛比我的腰都粗,就让我从你们的碗边抠俩米粒吧……
  麻老四最初看见九鼎开鱼宴馆,还笑话他异想天开,说:大城市的人啥鱼没吃过,会来吃你老婆做的鱼?你老婆的手香还是奶子香?能把客人吸引来?及至看见小鱼馆里的吃客不断,九鼎两口子不停地收钱找钱,才眼红了,才懊悔地叫:奶奶呀,我咋没有早想起这个赚钱的主意呢?!又过了段日子,见九鼎用赚来的钱买了个彩色电视机,麻老四心里越加痒得难受,于是便找到暖暖说:我也想让你嫂子开个鱼宴馆,行吧?暖暖一听笑道:赚钱的路子多着哩,干吗都往一条道上挤?你真要也开个鱼宴馆,和九鼎你们免不了要为争食客去怄气,依我看,你该让嫂子开个莲子羹店,咱丹湖的莲子多出名,让她用丹湖莲子加上咱这儿的白木耳,再买点冰糖,用丹湖里的藕磨些粉,每天熬些莲子羹,一小碗卖它两块钱,保准游客们会争着喝,四处跑的游客多会上火,不会卖不出去。麻老四边听边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还是暖暖你的脑子好使,这个点子值得一试。没过多久,麻老四家的莲子羹店可就在自家面临村路的那间房子里开业了,麻四嫂做羹,麻四哥的侄女给客人端送,没有桌子,只有十几个小凳子放在门前。麻老四白天照样给南水美景公司当导游,晚上来帮老婆的忙。还真如当初暖暖说的那样,不少游客在外边游览一天回来,喜欢先来喝碗莲子羹败败火气,再去楚地居和赏心苑里的餐厅点菜吃饭。四嫂有时一天能卖出五十多碗,扣去各项开支,能净落三十多块钱哩。这使得麻老四两口子眉开眼笑,为了感激暖暖当初的点拨,
麻老四几次要请暖暖过去喝莲子羹,暖暖知道他们家赚个钱不易,笑着回绝说:我记住你许下的这笔账,赶哪天我上火了,一定过去喝它个肚子圆……
  不知不觉间,天就又有些凉起来。随着凉意越来越浓,来西岸旅游的人明显地少了。这天,赏心苑没住客人,暖暖难得地闲下来,就在家洗了一阵衣裳,又把公公婆婆的睡房和几间屋子收拾了一遍,这才缓步向前院的楚地居走去。她听青葱嫂说明天午后会有十来个开封的旅客要来住楚地居,她想去看看他们的安排,自从她到赏心苑上班之后,这边的事都是青葱嫂在打理,她想去问问青葱嫂有没有啥难办的事情。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忽然听到一声恶狠狠地低喊:楚暖暖!这反常的声音令她一惊,急忙转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手拄拐杖的瘦削老头,正站在不远处一脸怒色地看着她。暖暖很意外,诧异地问道:你叫我?
  呸!我还能是叫狗?对方恶狠狠地一顿拐杖。
  就是对方这声呸让暖暖一下子认出他原来是詹石磴。在认出詹石磴的那一瞬间,暖暖心中生出了真正的惊骇:詹石磴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怎么能变成了这个样子?和过去相比完全是两个人了,已经彻底是个老头了!他过去的那份强壮和威风咋能忽然间都没了?
  你叫我有事?暖暖感到自己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忍:他的病会不会是因为下台而得上的?要是那样,自己是有些责任的。
  没事我还会来见你这个贱货?!话是从詹石磴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这冷厉的话像风一样,立刻吹走了暖暖心中刚生出的那丝不忍,她很快地转过身打算继续走路,现在没必要怕他了,他已经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平头百姓,他已经没有权力要求自己必须站住。可随即,她又改变了主意,她站住没动,她慢慢转回身想看看詹石磴这样恶狠狠的叫她究竟是要干啥子。
  你这个贱女人,你骗了我!你答应过我会让旷开田不参选的!詹石磴朝暖暖走过来,瞪大的双眼里满布红丝,眼神是恶狠狠的。
  暖暖笑了,那是一种掺了怜悯的胜利者的笑,你原来还在为此耿耿于怀!于是平静地说道:你凭啥要求他不参选?谁给你的这种权力?俺们凭啥就该按你,说的去做?!暖暖望着满眼凶气的詹石磴,又加了一句:你该想开一点,村长凭啥就该让你一直当下去?
  贱货!我过去还真没看出你的心眼这样多!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你以为你过去可以任意欺负的人都是傻瓜?他们都甘愿被你欺负?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我高兴了你能怎么着?暖暖被对方的威吓激怒了:你还想让俺们像过去一样在你面前流眼泪?像过去一样在你面前低三下四地哀求?做梦去吧: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你等着吧,会有你流眼泪的时候!
  你甭想!
  甭想?詹石磴的眼里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当初睡你的事你告诉过旷开田吗?你和我让他做王八的事他知道么?
  你这个狗——暖暖被这猛然而来的羞辱气蒙了。
  我估计你没敢告诉他,你一直把他蒙在鼓里,对吧?那么好,就由我来告诉他,同意吗?詹石磴的脸因为激动而抽搐着。
  畜牲!暖暖整个身子因为愤怒都在发抖了。
  该让咱们的旷村长知道他老婆当年和詹村长睡觉时的那份自愿和快活了!该让旷开田知道他老婆和詹石磴睡觉时心里那个美吆!
  你个猪——气愤使得暖暖低头想去地上拣块砖或石头朝詹石磴砸去,可惜眼前的地上什么也没有,她只得转身去找,待她终于找到一块石头直起腰时,发现盾石磴已经没了影了。
  狗——暖暖恨极地叫了一声,眼泪随即涌了出来。就在这当儿,她看见青葱嫂由前院走过来,便又急忙抬手擦去了眼泪。
  暖暖,拿块石头做啥?青葱嫂笑问。
  看见了一条狗!暖暖悻悻地把手中的石头扔掉,跟着转身问:接待的事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还有几桩事要同你商量。青葱嫂不紧不慢地说着,暖暖努力去听,却啥也没听到心里去。詹石磴的那些话不仅一下子毁掉了她的好心情,让她重新忆起了过去那些痛苦,还让她立刻沉浸到了新的不安之中。詹石磴真要把过去那些事给开田说了,开田会有啥子反应?看来这事当初就应该给开田说明,不应该瞒他,现在倒成了盾石磴手中的把柄,姓詹的,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这样无耻的人,你欺负了人,还要再把它作为害对方的把柄……
  那天上午剩下的时间,暖暖什么也没做成,她只是在心里不停地想着这件事:这可怎么好?先给开田说?可开田一定会问,这样久了,你为啥这会儿才说?等着开田来问?那会不会更糟糕?!天哪,刚以为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没想到詹石磴又来翻腾这事,狗东西,我真想杀了你!杀了你!
  开田回来吃午饭时,暖暖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还好,一切如常,看来詹石磴还没有来得及给他讲。饭后,暖暖鼓足勇气说了一句:开田,我想给你说桩事。开田显然以为她是要说公司里的事,忙摆手道:我后晌要去乡上开会,咱家和公司里的事,你就多操心吧。
  第二天,赏心苑那边又来了十几个游客,这批客人不是五洲公司营销部介绍来的,而是自己找上门的散客。客人虽人数不多,安排起来还挺麻烦,有人只想看楚长城,有人只想看水,有人只想看离别表演和凌岩寺,而且互相不能通融,暖暖费了挺大的劲,才算把各项游览的事情安排好。这样一忙,就让暖暖暂时把詹石磴说的那件事忘到了脑后。晚饭前回到家,看到丹根欢笑着朝她扑过来,她差不多完全忘掉了盾石磴。直到看见开田黑着脸进了院,暖暖还以为是村上有啥事惹了开田生气,还笑着对丹根说了一句:看看你爹脸上的那些黑云彩,去把它扯下来。
  丹根就高兴地扑到爹的腿前叫:爹——
  滚!开田猛地操了一下儿子,猝不及防的小丹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哭起来。
  吃枪药了?丹根的奶奶朝儿子不满地瞪了一眼,赶上前扶起孙子。愣在那儿的暖暖这时才猛地明白,詹石磴已经动过手了,姓盾的,你个黑心烂肝的东西,你存心不让人过安稳日子!
  砰!进到睡屋的开田这时又摔了一件东西,是碗还是丹根喝水的杯子?开田娘闻声吃惊地看了一眼儿媳,自语道:他这是中的哪门子邪?暖暖啥也没说,只是起身缓步向睡屋里走去,该来的还是来了!来吧!这一刻,她反而变得异常冷静。詹石磴,你可真是够狠的!
  你不想问问出了啥事么?开田听见暖暖进屋后冷森森地叫了一句。
  暖暖无语,只是默看着开田的背影,等着他说下去。
  开田转身把一张折成条状的纸朝暖暖扔过来。暖暖慢慢打开一看,只见上边写着:旷开田,我知道你现在当了村长很高兴,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老子睡过你的老婆,而且是她自愿脱光的!你可以回去问问她的感觉!底下署着盾石磴的名字。
  暖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这是不是真的?开田扭头狠狠瞪住暖暖。
  你说呢?暖暖被开田的那种目光刺恼了。
  你自己做的事我咋知道?开田吼了一声。
  吼声还能再大点吗?暖暖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
很冷。
  你管我的吼声大小干啥?你只管把你做没做这事说出来!开田的声音更高了。
  你只问我做没做这事?暖暖的声音也高了。
  你还想让我问什么?问你当时有多快活?问你——
  呸!暖暖的牙咬了起来。
  你只说你做没做过这事!
  做了。暖暖突然很干脆地说。
  啪!开田嗖地抡过来一巴掌,同时低吼了一声:真是个贱货!我估摸这事就是真的,要不他詹石磴敢署上名字这样写?!暖暖被这猛然一击弄得朝一旁趔起了几步。但她很快又站定了身子,一边任凭鲜血由嘴角下流一边直直地看定开田冷笑着:挺有劲的,不再打几下?!暖暖的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开田,只见他猛地朝暖暖扑过来,抓住暖暖的身子就捶打起来,边打边叫:你竟敢叫老子丢这人?!暖暖自始至终没有抬手防护,更没有反抗还手,就那样任凭开田捶打着,正在院里哄丹根不哭的开田娘听到响声不对,跑进门一看,一边朝儿子惊叫着:你个狗东西疯了?!一边扑过去保护儿媳,开田这时才住了手。
  暖暖已是满脸的血了。但她既没哭也没骂,甚至也没抬手去擦脸上的血,只是将身子倚在背后的墙上,努力让自己站着,目光冰冷地瞪住开田。
  你个狗娃子发啥疯?你凭啥打人?暖暖也忙了一天才刚刚回家……开田娘边心疼地叫着边拿起门后孙子的一只鞋,朝儿子肩头上抡打过去。开田只好气咻咻地向门外走了。
  暖暖,孩子,暖儿,你别跟他个犟驴一般见识,娘知道是他不对,娘一定给你出气!开田娘这时走到暖暖身前,一边擦着她脸上的血一边劝慰着。暖暖仍然啥也没说,只是拨开婆婆的手走到床前,抓了几件衣裳抱在怀里,然后向门外走去。
  暖暖,你要去哪儿?婆婆慌了,上前扯住儿媳的衣袖:饭已经做好了,你忙了一天,先吃点东西,你别跟他治气,他跟他爹一样,都是些炮仗脾气,你原谅他,我让他晚点跟你低头认错——暖暖无言地挣开婆婆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去。丹根还在院里哭,可暖暖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走出了院门。旷开田,你打呀!打呀!我现在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东西!
  暖暖当晚就住在楚地居的一个房间里,她把门插上,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听见了婆婆的脚步声和她的喊声,也听见了丹根的哭声,可她一概没理,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边感受着身体的疼痛,一边在心里痛楚地回忆开田捶打她时的凶样。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挨打,打我的竟然是你旷开田?!你觉得你受了伤害?旷开田,你受了伤害?!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起床去了赏心苑。值班的保安员看见她进来有些诧异:这样早,暖暖姐?暖暖点头含混地应了一句:有点急事。在赏心苑,薛传薪给暖暖留有一间办公室,可她平日很少用,至多是进去坐一下,现在,暖暖打开这间办公室,进去梳洗了一阵,把自己收拾得和平日一样。员工们吃早饭时,她也去了,大家看见她都略略有些意外,薛传薪问:咋不在家里吃?暖暖努力一笑说:家里的饭吃腻了,来换换口味。
  这天上午新来了一批游客,暖暖忙着接待,中午快吃饭时分,婆婆带着丹根来了。保安员把奶孙俩径直领到暖暖的办公室里,婆婆一见暖暖就说:我已经把开田那个狗东西骂了一顿,为你解了气,你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回家吃晌午饭吧。暖暖说:娘,你快领丹根回去,我这儿有事,饭就在这里吃。婆婆见她声音平静,以为她已消了气,就带着丹根回去了。可晚饭暖暖还是在赏心苑和值班的员工们一块吃的,她依旧吃得很少,那股气还憋在心里:旷开田,你竟敢打我?竟能打我?你为啥不问问我为何那样做?为啥不问问?詹石磴,你已经不是人了,你是畜牲,你污辱了人还要再来害人,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良心?我真恨不得杀了你!老天爷要是有眼,佛祖要是能看见,湖神要是知道,他们就该让你得到报应!
  天黑之后,她让一个负责客房卫生的姑娘去楚地居找青葱嫂,从那儿抱来了一副铺盖,她决定就睡在这边的办公室里。铺盖抱来不久,开田娘就又赶了过来,低声劝着:暖暖,哪能不回家睡呢?丹根夜里要是闹人咋办?暖暖说:娘,你回吧,我想睡在这里想想我遇到的事,丹根要是闹人,不是还有他会打人的爹么?!老人看劝不动儿媳,只好叹口气,转身慢慢往家走。薛传薪看暖暖要睡在赏心苑,就笑着过来说:是和开田村长生气了吧?要我说呀,这开田村长傻哩,和这样漂亮的媳妇生什么气?不怕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呀?!去!暖暖被他说笑了。
  第二天早饭后,是规定的离别表演时间,暖暖原本是不想出去再摇黄旗示意表演开始的,可怕别人看出她和开田生了气,又只好出去做了她该做的动作。表演开始后,暖暖瞥见开田被众人簇拥着由湖边走过来时,一脸的冰冷,眼中甚至还带了股肃杀之气,暖暖看得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狗东西,你倒越演越像个叫人害怕的真楚王了!
  一连几天,暖暖都没回家吃住。这期间,青葱嫂和九鼎的媳妇惠玉都来看过她劝过她,两个人全不知道她和开田为啥生气,但都劝她回家吃住,两个人轮着说: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嘛,你俩夜里往一起一抱,啥气不能消了?可暖暖始终没点头答应回去。他旷开田打了人,就这样罢了?我这会儿要是回去,不是助长了他的气焰?不是让他以为,打了也就打了?!不过一连几天不回去,暖暖也确实想家,担心丹根能不能吃好睡好,担心公公的病,担心婆婆受不了家务的劳累,还有楚地居里的事,全让青葱嫂操心也不行,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来下决心才成。暖暖这时心里想,只要他旷开田来认声错,说我不该对你动手,自己就立马回去。可开田一直没有出现。后来那几天,暖暖已变得非常留意人的脚步声,她心里开始期望从中能听出开田的脚步响,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旷开田,你的心可是真硬,你打了人还能一点错都不认?!这个时候,暖暖开始去想,自己在这件事上也有责任,如果早把詹石磴逼迫自己的事给开田说了,他也许不至于生这样大的气,这种事由詹石磴给他说,对开田的心肯定是个刺伤,作为男人,他发一发脾气也不是啥不得了的。这样一想,她心里的那股火气就渐渐熄了,就有了回家的念头。
  这天快晌午时分,暖暖借口找青葱嫂合计事情,回了一趟楚地居,她想,在那儿不管碰上谁,只要对方再劝自己回家,自己就可以就阶下脚,顺势回家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走到距楚地居大门十来步远的时候,忽听院子里边传出了开田的快活笑声:哈哈,你这个悠悠,可是会给我戴高帽子!暖暖闻声一愣,不由得停了脚:悠悠咋会在这儿?暖暖知道悠悠这个年轻媳妇平时好吃懒做,常爱和男人们搅缠在一起打情骂俏,传说嫁来楚王庄前就已经打过两回胎了。当初那个导演挑出悠悠来演楚文王王后的角色时,暖暖心里就多少有些别扭,不过因为那是表演给游客看,暖暖也就没说什么,这会儿忽然听见她和开田在这楚地居里笑着说话,就不由得吃惊了。
  我这咋是给你戴高帽?我这是说的实话!悠悠那分明带了献媚的声音又响起来:自从你上任后,咱楚王庄确实是天格外蓝水格外清,家家的钱袋子都当
啷的啷地响起来,连狗的叫声都比过去威风了许多,大伙都说,没有你,楚王庄就不会有美好的明天!
  好了好了,直说找我有啥事吧?这是开田带笑的声音。
  俺就是想再要三间房的宅基地……暖暖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刚要走,青葱嫂这时恰好出来了,看见暖暖,急忙上前扯住暖暖的胳臂说:哎呀,好妹妹,都到这里了,还不快回家看看丹根?我每回看见那娃娃,都听他在哭着要找你哩。说到这儿,转向院中喊:村长,快来迎暖暖回家呀!院中的说笑声这才停止了。暖暖扭头朝院里扫了开田一眼,见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消退,心里就又有些难受:自己没在家,他倒是高兴着哩,满脸都是笑纹!可她实在不想放弃这个回家的机会,就在青葱嫂的拉扯下,半推半就地向后边家里走了。进了院门,一看见儿子丹根朝自己扑过来,暖暖的眼泪就刷地涌出了眼眶……
  这场风波就这样算是结束了。外人看来,旷家的日子又恢复了正常,但暖暖知道,如今的日子其实和过去已经不太一样了。由于开田到最后也没有认一句错,暖暖心里一直结着一个疙瘩。开田呢,很少再同暖暖主动说话,而且脾气也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发火,有时是对其他村人发,有时是对参加离别表演的人发,有时是对小丹根发。暖暖也没再理他,
  只是照常去赏心苑上班,到楚地居帮青葱嫂处理有关事情。到了责任地里有活要干的时候,两个人也会一前一后地去到责任地里,暖暖是亲手干起来,开田则是从村里叫几个庄稼把式来帮着做,自己去别人家的地块里做着检查。
  到了晚上,开田常常回来得很晚,他不是在这家吃请就是在那家吃请,有时回来,也是上床倒头就睡。两个人在一起亲热的事差不多没有,开田很少再碰暖暖,有天夜里他喝了些酒回来,满嘴酒气地上了床,一句话不说伸手就去扳暖暖的身子,暖暖尽管心里很不高兴,可也没有表示出来,让他随意去做,可那种感觉真不好,就像在做一件活,没有任何乐趣可言。暖暖觉得,有了这一次还不如没有这一次……
  暖暖觉得日子变得没滋味了,可没滋味的日子也得过呀。她每天只是按惯性去上班做事,心里再没有快乐可言。人们不仅很少听到她的笑声,连她的话声都很少听到了。所幸这时下雪了,随着第一场大雪的到来,游人完全绝了迹。按照往年的惯例,暖暖关了楚地居。薛传薪这时也关了赏心苑开始结账。薛传薪在回省城过年之前,把当初旷家投到赏心苑里的那十二万三千块本金退到了暖暖手里,笑着说:本钱已经捞回来了,明年就要净赚了,好好过个年,咱们明年再大干!
  拿到那些钱,暖暖心里略略得到了宽慰,一年多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她把当初借村里的那三万四千元还给了村会计,拿回了借条。把剩下的八万九千元连同楚地居里这一年赚的三万来块钱,一沓一沓全摆在了褥子下。晚上开田回来要上床睡觉时,暖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止住他上床,掀开了褥子让他看。开田把那些钱一沓一沓看了一遍,说了声:睡吧。
  钱就压在他们的身下。开田很快打起了呼噜,暖暖却久久没有睡着……
  先是丹湖岸边的薄冰慢慢消去,继是后山上的积雪逐渐化尽,再是湖边的草地渐渐露出了一些青芽,后是一些山桃树孕了红蕾,跟着便是远徙了的鸟儿返回了山林,春天,到底耐不住寂寞,又袅娜着来到了丹湖西岸。
  楚王庄的人们又开始为春种忙碌了。山脚湖畔的地块里,家家都在栽红薯、栽辣椒、栽茄子、栽韭菜,要不就是点包谷、种南瓜、撒菜籽,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唯恐错过季节,晚睡早起的忙着。在这全村人最忙的时候,旷家人却还保持着原来的生活节奏,按时起床,照时吃饭,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这其中的原因,是开田和暖暖把自家的责任地转借给了詹同方一家种。
  没有了土地,暖暖觉到了一种轻松,再不用去操心风大风小雨多雨少,再不用起早贪黑遭风刮日晒雨淋。看来,不离开楚王庄也能摆脱土地的牵累。
  在村人们忙着春种的时候,暖暖轻轻松松地打开了楚地居和赏心苑的大门,派人打扫收拾,准备接待游人了。
  随着天气的逐渐转暖,来丹湖西岸旅游的客人日益多起来。有散客也有团体客人,有预先联系的也有自己找来的。游客中有钱的,就住赏心苑;钱少的,就住楚地居。这天赏心苑里人住了一伙中青年男游客,有八个人,暖暖安排他们住下之后已是晚饭时分,刚吃了饭,他们中一个中年男子就叫住暖暖说:老板,我们今天又是坐车又是坐船的都很累,你叫来八个按摩的姑娘,让她们分别到我们的房间里服务!暖暖一怔:按摩?对呀,就按你们的标准收费!
  我们这儿没有按摩的。暖暖如实回答。
  怎会没有按摩的?我刚才吃饭时看见你的女服务员都很漂亮嘛,深山出俊鸟,真没想到你们这儿的姑娘还都有模有样!
  姑娘漂亮和按摩有啥关系?暖暖吃惊了,她们都没学过按摩,根本不懂按摩。她解释着。
  嗨,你这个老板,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那男的怪异地笑着叫。他的话音刚落,跟他同来的那些人就轰地一声笑开了。
  暖暖被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知道你这是假装不懂在和我们讲价,那人这时又笑道:你明说吧,一个姑娘一个钟多少钱?陪一夜又是多少钱?
  暖暖这才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他们是要什么,血立时就聚到了她的脸上。她还从没遇见过这事哩,还有这样的男人?
  你不好意思说,我替你先说个价:一个钟头五十块可以了吧?陪一夜三百块怎么样?眼下城里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了!你要再提价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呸!暖暖的眉毛竖起来了:回去跟你姐姐跟你妹妹讲价吧!
  那男的和他的伙伴们都被暖暖的态度吓愣在那儿。他们大概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老板。
  不想住这儿就给我滚!暖暖对那些人朝门外一指厉声喝道。闻声赶来的薛传薪这时进屋,一边把暖暖向外推一边对那些人点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楚总刚才多喝了点酒……我没喝酒!暖暖边被往外推着还在边叫着。
  薛传薪把暖暖推到办公室后就冷了脸道:你身为副总怎敢这样对待客人?我们做度假生意的,游客是我们的上帝知道不?你这样对客人又吼又骂的,以后谁还敢住我们赏心苑?一个度假地的声誉,常常是靠游客们的口口相传形成的,你得罪了这八个人,就会有八张嘴在外边不停地说我们的坏话,这比一张报纸都厉害,明白吗? ,
  可他们怎敢这样朝我要女人?暖暖还是满腹气愤,不过声音低下来了,她心里知道薛传薪说得有道理,所有关于饭店经营的书上都告诉经营者,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对顾客发火。
  游客有提任何要求的权力,你也有拒绝的权力,但你没有对客人使横吼叫的权力,你可以和颜悦色的解释咱没有按摩服务,没有陪夜的姑娘,不就行了?!你刚才那副样子,哪像个赏心苑的副总经理,分明是一个村里吵架的妇女嘛!
  好,好,算我错了。暖暖不好意思起来,想起刚才自己的那副样子,的确和村里那些为琐事吵嘴的嫂子、婶子和奶奶们没啥不同,自己如今是在经商,不
能再像普通的村妇那样行事。
  走吧,和我一起去向他们道个歉。薛传薪抬手示意。
  还要道歉?暖暖不太情愿。
  道歉是为了迅速消除影响,要不然,这些客人明天要求退房怎么办?这在旅游饭店业的管理上叫做不放走一个客人,你今天不经心放走一个客人,明天就可能流失十个客人。
  中,我去。暖暖只好点头,跟在薛传薪的身后向那几个客人的住屋走去。那些人还聚在一处,见薛传薪和暖暖进来,都停了说话,很意外地看着他们。薛传薪先开口:我们楚总经理刚才因为其它事情,心情不太好,所以对诸位有些失礼,她要向大家表示歉意。暖暖低声说:对不住,刚才我不该对你们那样说话,请多原谅。没事,没事,那伙男人中的一个荡笑着说:其实楚总经理发脾气的样子特招人喜欢,杏眼一瞪,柳眉一竖,胸脯这么一挺,屁股这样一扭,可真有乡间少妇的野性味道!暖暖听他的话又有点不正经,眼不由得又想瞪起来,吓得薛传薪急忙把她拉了出来……
  这件事过去没有多久,就又发生了一件类似的事,三个住进赏心苑的年轻小伙在晚饭之后打电话到总台,说要三个姑娘到他们房间陪他们喝酒,陪酒费每人一百元。值班的姑娘把这事报告给了暖暖,暖暖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你们要喝酒就在你们自己的房间喝吧,还要姑娘来陪,这是哪里的规矩?她有心回绝,可怕薛传薪埋怨她不会经营得罪客人,只好勉强说:告诉他们一会儿去。暖暖把客房的女服务员们叫到一起,问她们中有谁平时喝过酒,姑娘们大都摇头说没有喝过,说自己的爹娘管得严,根本不让喝,只有其中一个叫响响的姑娘,说她小时候爹每次喝酒时,总用筷子蘸一点抹到她的嘴里,她觉得喝酒没啥了不起,她自信能喝一点。暖暖说:好,响响,就由你领着两个姑娘一起去陪几个客人喝酒,他们给的钱就算你们自己的,但要尽量不喝,实在没办法了喝一点点,可一定不能喝醉,身为姑娘家,喝醉了那可是丢咱楚王庄的人。响响就说行,然后便领着另外两个姑娘跟在暖暖身后向那三个小伙的住屋走去。进了屋,见他们在小桌上已摆好了酒和几样简单的下酒菜,暖暖先开口说:俺们赏心苑的姑娘,平日爹娘管得紧,都不会喝酒,更没有陪生人喝酒的习惯,今天你们既是已经张开口了,我就让她们三个来,但请一定不要灌她们酒。那三个人就高兴地说:你放心你放心,这样好的姑娘,你心疼我们也心疼。
  暖暖离开客人的屋子,又处理了几件事正准备回家歇息,忽见响响她们三个姑娘惊叫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从那几个客人的房子里跑出来,暖暖见状急忙把她们拉到一边小声问是出了啥事,那响响就含了泪说:他们坏,不仅逼俺们喝酒,还硬要亲嘴,把手伸到俺们的衣服里,还想把人压到床上……暖暖一听,火冒三丈,好你们这些胆大妄为的东西,在我们楚王庄还敢如此欺负人!这不是流氓这是啥子?当即就咚咚地跑过去踢开了门,朝那几个还在喝酒说笑的年轻人吼道:你们这些流氓无赖,竟敢欺负我赏心苑的姑娘,滚,现在就给我滚出赏心苑,俺们不接待你们这些狗客人!那三个小伙子被吼愣在那儿,其中一个低了声解释:俺们付了钱,她们就该允许俺们动点手!放屁!暖暖越发生气了,正要继续骂下去,闻声赶来的薛传薪急忙把她拉到了办公室里。薛传薪冷着脸说:你这样凶的样子,咋还像个经理?天这样晚了要赶走客人,全国的旅馆饭店也没有先例,传出去了谁还敢来咱赏心苑住宿?暖暖不服气,问:那依你之见就让他们欺负咱的姑娘?当然不是,这种陪酒的事只要两相情愿就行,姑娘们不情愿,他们硬逼是不对,看来,在如今的情势下,要想吸引客人,要想延长游客在咱赏心苑住宿的时间,咱们得想办法补上这些服务项目。想啥办法?难道还要专门找些姑娘来陪酒么?暖暖瞪大了眼。薛传薪叹口气,说:这件事不用你管,我来办吧。
  暖暖听了薛传薪这话,心中暗暗一笑:不用我管,你能在这楚王庄找到别的姑娘?在这楚王庄,相信你的人有相信我的人多?!这件事过去几天没见薛传薪有啥动静,暖暖就估计他只是说说而已。
  每个月的下旬,薛传薪都要回省城五洲公司办事顺便看望家人,这是他们五洲公司给他安排的。谁也没想到,他再次从省城回来时,会真的带来了六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那六个姑娘的服饰与楚王庄的姑娘们的穿戴相差太远,以至于她们在村边码头上岸时,所有看见她们的楚王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六个姑娘一律穿的是颜色鲜艳的短裙,每个人都露着两条长长的白腿;她们的上衣胸口那儿开叉都很低,奶沟子全看得很清;每个人都化了妆,两片嘴唇滴溜溜红;一人拉着一个提箱,还都有一个带襻的皮袋子挎在肩上。姑娘们嘻嘻哈哈地跟着薛传薪身后向赏心苑走,就像一个戏班子,引得男人们都把目光定到了她们身上。暖暖当时正在赏心苑的总台前对几个服务员交待事情,看见薛传薪领着这几个陌生姑娘进来,也吃了一惊,她先以为是他带来了一批女游客,直到薛传薪把她们安排在员工宿舍住下后,暖暖才意识到什么,上前问:她们是——薛传薪笑笑答:这就是我在省城专为咱赏心苑招的负责按摩和陪酒的姑娘,她们的工资与咱们的客房服务员一样,客人额外给的钱,算她们自己的。她们每人每应招为客人服务一次,我们就收一百元钱。暖暖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原以为不会有姑娘愿干这个,没想到还真有愿干这个的人。
  就是从这天开始,赏心苑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赏心苑每天的收入明显增加。过去,赏心苑的收入主要是房费、餐费和导游费,现在又加上了一项六个姑娘的服务费。暖暖一开始没有在意这项收费,以为靠它赚不了多少钱,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大出她的意料,六个姑娘平均每天应招为客人服务两次,不是陪酒就是按摩,每次的服务费收一百元,这一天就是一千二百元,一月下来便是三万六千来元,而发给六个姑娘的工资,每人每月五百元,加起来才三千元,仅这一项服务,赏心苑一月就多收三万来元。暖暖心里暗暗对薛传薪生出了新的佩服:到底是你脑子好使,不再投任何资金就能收来现钱!
  赏心苑的第二个变化是入住的男客人很少再有怨言。过去,尽管暖暖努力督促各岗位上的服务人员尽心做事,可每到晚上,还总是有男客不是对这不满就是对那不屑,发出各种各样的抱怨。自从这六个姑娘来后,这类事情很少再发生,而且客房里总是有笑声传出来,这也让暖暖很感意外。
  再一个变化是一些原本住在楚地居的男游客,在听说赏心苑里有按摩和陪酒的姑娘后,又特意提出换到赏心苑来住,宁可多花些住宿费。这让暖暖很是不解:对于男人来说,按摩和陪酒就那么重要?
  还有一个变化发生在开田身上。过去,开田都是在离别表演结束后,进赏心苑喝杯茶就走了。偶尔也问问收支情况,但时间都很短,苑里的所有事情都是暖暖和薛传薪两人来办。出了詹石磴写纸条子那件事后,开田和暖暖说话少了,来赏心苑也更少了,有时一表演完离别节目就走了。可自从来了这六个按摩和陪酒的姑娘后,开田来赏心苑的次数逐渐多起
来,有时一天能来两次,来了常要问薛传薪那几个姑娘的服务情况,有时和薛传薪钻到屋里会说笑半天,这让暖暖也有些高兴,开田作为家长和村长,多来赏心苑总是好事。
  更大的变化发生于在赏心苑做事的那些楚王庄的姑娘们身上。楚王庄的姑娘们原来对那六个由省城来的外地姑娘只是感到新奇,觉得她们的穿着特别,做的事情特别,个别的甚至对她们所做的事有些看不起,觉得那不是正经人干的。可慢慢的,她们有些嫉妒起来,嫉妒的原由是那六个姑娘的收入高,虽然六个姑娘的工资和她们一样多,可她们有客人给的小费。起初,楚王庄的姑娘们以为所谓小费,不过是几块钱而已,可有一次当她们问其中一个叫蕾蕾的姑娘,客人一次能给多少小费时,那蕾蕾笑笑答:没有一定的标准,客人高兴了,一百元也给过,通常是三十元,最少的也要给二十元。这让问的姑娘们很是吃惊,她们立刻在心里算起了账,按最少的数字算,每个客人给二十元,一天为两个客人服务,这就是四十元,一月下来不就一千多元了?再加上工资,近两千元了!天呐,她们做的事情又不累,收入竟这样高?姑娘们的心里就不平衡起来。那六个姑娘因为收入多,在吃穿上就放得开手脚,经常去赏心苑里的小卖部里买零嘴吃,话梅啦,巧克力啦,蛋黄派了,这些原本是准备卖给有钱的客人吃的,她们倒随意吃起来。她们还常轮换着搭上去聚香街买菜买肉的厨房师傅的三轮摩托车,到街上买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和高跟皮鞋回来穿,惹得在赏心苑做事的那些楚王庄的姑娘都生了羡慕之心。有一次响响就悄悄问蕾蕾:能不能教教我怎样按摩,让我也多挣点钱?那蕾蕾笑笑悄声说:这事情好学得很,关键看你有没有胆量。胆量?响响来了兴趣,胆量我可有,啥事也吓不住我!蕾蕾说,既是这样,下次我再为客人按摩时,你站在一边看着,保你看一遍就能学会!真的?那我可要谢谢你了!响响高兴地说。
  第二天晚饭后,那蕾蕾去为一个客人按摩前,过来悄悄给响响说:你跟我一起去吧。那阵子响响已经下班,就点点头跟在蕾蕾身后去了客人住的房间。客人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见进来两个姑娘,有些意外,说,我要的是一个呀!蕾蕾说:我这位妹妹是来学习按摩本领的,你只当她没在,不就行了?那人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句,就躺在床上让蕾蕾按摩了。只见蕾蕾先是张开两手在那男的头上脸上胡乱按了一阵,之后,就把手转移到了他的胸口和腹部揉起来,那男的这时也就抬起手,去摸蕾蕾的脸,蕾蕾没有闪避,只笑着说:大哥的身子保养得真好,是做官还是当老板?那男人笑起来,一边把手移到蕾蕾的脖子里和肩头上摩挲,一边笑问:你觉得当官好还是当老板好?蕾蕾就笑着:都好呀,当官有权,当老板有钱,有权就能换来钱,有钱就能买来权,全比俺们这些做按摩的好!嗨,你这姑娘倒是聪明!那男的说着,已把手挪到了蕾蕾的胸口上,一下子攥住了蕾蕾的一只奶子。在一旁看着的响响心里一惊:这人咋会这样流氓?!她以为蕾蕾要发火了,却不想蕾蕾一笑说:大哥,奶子可不是随便摸的,摸一只要十五块钱哩。说完,就把身子一闪,让那男子的手空了。十五就十五呗,你以为我付不起了?!那男的就起身立马从钱包里摸出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塞到了蕾蕾手里。蕾蕾淡然一笑,把钱装进衣袋,这才又弯下腰把胸脯亮在了那男人眼前。那男的这时已有些迫不及待,两只手猛地抬起攥住了蕾蕾的两个奶子。响响看得脸红肤热心惊肉跳起来,蕾蕾倒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自己的按摩动作。那男的呼吸越来越急,手想把蕾蕾的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只见蕾蕾这时把对方一推,笑着说:按摩结束。随后,就向门口走来,响响一见,急忙先拉开门跑了出来。咋样,明白了吧?蕾蕾把响响拉到一个墙角低声问。其实按摩根本不需要学的,就是想法让男人高兴,让他自愿掏钱给你,陪酒也一样,男人们喝了酒还不是喜欢动手动脚?让他动呗,最后他不会不给小费的。响响还没听完,脸已羞得发烧烫手了……
  这件事让响响的心咚咚跳了半晌,夜里也没有睡好,她从来没想到女的也可以这样挣钱。做这样的事不是不要脸皮了么?让她们的爹娘知道,那还得了?让她们的对象知道了,还会和她们结婚?这样做时间久了会不出事吗?响响想了几天,心里还是乱,就在一个晚饭时分把暖暖悄悄叫到一旁,说了她了解到的情况。暖暖听罢也吃了一惊,她根本没想到那六个姑娘是这样为客人服务的。自她们来到赏心苑后,暖暖一直没有过细了解更没有看过她们为客人服务的过程,在她的内心里,总觉得她们是薛传薪招来的,又是从省城来的,见过大世面,做事肯定不会出啥毛病;再说,薛传薪也没有要她管她们的事,薛传薪是赏心苑的正老总,你一个副老总何必去管正老总办的事?何况暖暖确实很忙,除了赏心苑的事还有楚地居里的事要操心,这样,她就一直蒙在鼓里。如今听响响一说,她才真正急了,下决心把她们的服务内容真正弄清,要真像响响说的那样,那还得了?得赶紧制止。
  平日,暖暖都是回家吃晚饭的,而且吃过晚饭就不再来赏心苑了,夜里的事情都是薛传薪来处理的。这天晚饭后,暖暖借口有事又来了一趟赏心苑,在知道六个姑娘已分别应游客之邀去客人房间服务之后,她拿了一把客房服务员的万能钥匙,轻手轻脚去打开了其中一个住套间的客人的房门。客人正躺在里间的床上由一个姑娘给他按摩,暖暖隔了通里间门缝向里看去,果然和响响说的一样,暖暖看得心惊肉跳又满腔气愤,原来这些姑娘干的是这个,这哪里是按摩?分明是靠色相赚钱嘛!她刚想退出来去找薛传薪,忽见床上那男的猛地翻身把按摩的姑娘压在了身下,暖暖心头一震,以为那姑娘会呼救的,她当下决定,只要那姑娘呼喊一声,她就冲进去解救并让保安把那男的扭送到乡派出所里。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那姑娘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低了声说:大哥,你慌什么?价钱还没讲好哩……暖暖满面羞红咬了牙轻步退出屋子,转身快步去推开了薛传薪的屋门。你没回去?正在灯下看书的薛传薪放下书问。
  你知道你从省城带来的那六个姑娘是咋样为客人服务的么?暖暖两眼直瞪住薛传薪。
  薛传薪的眼珠一个惊跳:怎么了,不就是按摩和陪酒吗?
  知道她们是咋样给男人按摩的么?
  薛传薪笑了:我是老总,还用管那么细呀?!按摩是一门手艺,主要是疏通人的经络促使人血脉通畅,你我不必去学的。
  要不要我领你去看看?暖暖仍然直盯住对方,她想弄清楚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被蒙在鼓里。
  看那干啥呀!只要客人按规定给我们交钱,不提出意见,我们就不必去过问,你还嫌咱们的事少么?
  我觉得这事咱们必须得管了!你知道她们在干啥?她们在丢我们赏心苑的脸!在败坏这儿的风气。
  有那样严重?薛传薪仍在笑着,眼里却是不以为然。
  你不信你可以找个她们正在按摩的房间去看看,我从来没想到她们是这样干的,我一直以为她们是在按你的要求,真的在为客人做按摩服务——
  你有点太认真了。薛传薪打断了暖暖的话,有些
事是不能管那么细的,我们开赏心苑是为了赚钱,只要有钱可赚,就行,至于那些两相情愿的事,管它干什么?咱吃饱没事干了?有些事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说,她们所做的事,你是原来就知道的了?暖暖的眼中有了火苗,对方的话有点证实了她的怀疑。
  我怎么可能知道?薛传薪急忙摆手,我又没去看她们咋样按摩,好吧,你既然觉得她们的做法不好,我就去了解了解,你先回去歇息,咱们明天再商量,行吗?
  暖暖就扭身回了家。开田那时已经脱衣上床躺下,看见暖暖进屋,也没说话,翻个身兀自睡了,自从詹石磴写了那个纸条后,两个人就一直是这样。暖暖见开田那个冷淡劲,本不想跟他说话的,可今天发现的事儿太大,不跟开田说暖暖心里憋不住,她于是就伸手推了推开田气呼呼地说:赏心苑要出事了!
  哦?开田翻过身来,看住她,等她继续说。
  你知道薛传薪弄来的那六个姑娘是咋样给客人按摩的么?
  开田没说话,只是依旧看着她,眼中却已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简直是丢人,是用色相逗引男人掏钱。暖暖话里夹着气愤。
  开田咳了一声,然后不高不低地问:她们来后,赏心苑是赚钱多了还是赚钱少了?经营效益是好了还是差了?
  钱当然是多了,可——
  可啥子?开田的声音一下子冷起来,只要赚钱多了就行嘛,赏心苑赚钱多了,咱分的就多,咱还管那样多事干吗?咱没别的事干了?咱开赏心苑不就是为了赚钱么?
  可钱也不能这样赚呀!?这事要是传出去,你脸上有光?村里人会咋说?
  好了,别管脸上有没有光,先睡吧,赶明儿再说。开田说罢,一翻身就又去睡了。暖暖没想到开田也是这个态度,气哼哼地在床帮上坐了一阵,这才慢慢抬手去脱衣躺下……
  第二天天刚亮,暖暖还在给丹根穿衣裳,赏心苑的一个保安来喊开田,说是薛总找村长有事。开田随之就同那个保安走了。平日薛传薪有事,都是差人来喊暖暖过去,这会儿直接来喊开田,让暖暖有些意外,她估摸是为了那些按摩姑娘的事。也好,你俩先商量吧,这事你们早晚得经过我,为了咱赏心苑的清白名声,那六个姑娘必须走人!丹湖水的干净要保证,赏心苑的清白也要保证!
  吃过早饭暖暖去赏心苑上班时,薛传薪把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开田那时还没走,也坐在那儿。薛传薪笑道:赏心苑自开业到现在,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尤其是在暖暖的精心操持下,效益不错。
  暖暖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暖暖,有一件事要给你说明,我们总公司要求各子公司都要进一步加强管理,对于合作经营的项目,要求合作方参与经营的,必须是其第一责任人,鉴于此,我们要请旷开田村长亲自参与赏心苑的经营。薛传薪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好呀!他要参与经营,我就轻松了。暖暖笑道。
  既是这样,从今天起,你就不必来赏心苑上班了。薛传薪含了笑紧跟着说。
  暖暖听到这里,心里才咯噔一声,才算真的明白对方刚才那番话的含意,原来是不想让我在这儿干了。他何以要这样做?是我做事出了错?是因为那六个姑娘的事?像,很像,因为昨天他还没有要我走的意思,前几天还说过对我的管理很满意的话。我是为了赏心苑着想,他就如此不能容人。也好,不在赏心苑干了我也就不必再操那份心了。
  刚好咱楚地居也要你去操心,以后你就在那边干,赏心苑这里,既是他们要求我常来,我就来吧,好在村委会里的事情如今也已理顺,不要再操多大的心。开田这时开了口,话音里含些解劝的意思。
  好呀,那我就走了。暖暖说罢转身就走,她怕走慢一点,心里的那股气愤和委屈会使她的眼泪涌出来,她可不想让薛传薪看见自己的眼泪。她原先对薛传薪的印象一直不错,没想到他出手会如此狠,仅仅为了那六个姑娘!
  暖暖那天没有立即回家和楚地居,而是来到了丹湖岸边,慢慢地沿着湖边走着,她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时地,她会回头看一眼赏心苑那片房子,从最初谈合同到发展成今天的样子,赏心苑让她付出了多少心血,现在突然离开,她心里真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不过,它还是属于旷家的,你只是暂时不管理而已,开田在那里管着和你在那里管着还不是一个样?!你不是一直觉着累,这样不正好可以歇歇了?
  暖暖嫂子,今儿个咋有空在这儿闲逛?近处猛地响起一声招呼,暖暖抬头一看,才知已走到了九鼎家的责任地头前,九鼎正在由地板车上向地里撒粪。
  你今天咋没有去公司上班?暖暖问。
  今天该我歇班,就来地里干点活。九鼎笑着,又道:你是个大忙人,平日可是难得见你来这湖边闲逛——
  心里烦呐,就出来走走。暖暖努力一笑。
  你心里还会烦呐?你现在是每天都往兜里揣进几百元,叫俺们看着,你过的都是天堂的日子,烦啥呀?该天天吃锅盔馍喝卧龙黄酒哼小曲才对哩。
  一家不知一家呀,九鼎。
  嫂子,我一直在想,这老天爷为啥单对你们家这样照应呢?开田哥当了村长,你开店又发了,在咱楚王庄,你们家可是不得了哩,成了首富!
  啥首富呀,不过是有个零花钱罢了。九鼎,你要是有啥需要嫂子帮忙的,你尽管说;
  那自然,哎,嫂子,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九鼎的脸上露了一点犹豫。
  啥事,问呗,跟我你还吞吞吐吐?暖暖催着,九鼎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她一直在记着这份情,她也知道九鼎家的日子这两年过得不好,超生过一个儿子,总挨罚,有心想帮帮他,她让他媳妇惠玉去楚地居里做饭,也是帮他们的意思。
  听说赏心苑里来了几个按摩的女人?
  是呀,你也知道了?暖暖没有感到意外,那几个姑娘常穿得花枝招展地在村里走,人们能不知道?
  说是那几个女人也卖身,是婊子?
  暖暖的脸刷一下红了个透,好像自己受了污辱似地叫:九鼎,你胡说个啥?人家是做正经按摩和陪酒生意的,这种事在城里都是常见的,咋到你嘴里会成了这?咋说得这样噎人和难听 ?
  九鼎一看暖暖变脸失色地生了气,忙不迭地赔着笑说:对不住对不住,嫂子,既是没有这回事,就算了。算我没问行吧?你可别生气,你如今是村长夫人,气坏了你村长要找俺算账可咋办?
  暖暖虽是嘴上硬得厉害,把对方吓住了,可她心里却慌得很,看来,村里也已有人知道了这件事,这要是在村里传开那可是太糟糕。你给我说,九鼎,你刚才这话是听谁说的?
  嘿嘿,算了,算了,算我没问,中了吧?九鼎笑着讨饶。
  给我透个实话,你是听谁说的?让嫂子我心里也好有个底。暖暖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是听棰子说的,棰子在你们赏心苑当保安,有天晚上睡觉时分,他突然听见一个男住客在房子里和一个女的吵闹,他就敲门进去想问问是咋着回事,结果进去后才看清,和住客吵闹的那个女的是做按摩的,他就劝那按摩的赶紧走,不要影响住客歇息,不想那女的哭了,说那男的打了炮才给五十元,明摆着
是欺负人,边哭还边拿出一张五十块的票子和一个用过的避孕套让棰子看,棰子大吃一惊,他这才知道那些按摩的女人还干这事……
  暖暖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她不用查对,就知道那些话是真的。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九鼎,那阵子地上要是有个裂缝,她都想钻进去,天哪,丢人,在你眼皮底下出了这事,真丢人!之后她是咋样和九鼎告别的,她已经忘记了,她只记得她从湖边刚一回家,就躺下了。她是又生气又自责:我为啥就对她们那样放心呢?我为啥早不去了解清楚呢?村里人知道了这种事情,会咋样说自己?
  吃午饭时开田回来了,刚一听到他的脚步声暖暖就起身下了床,她对丹根说:叫你爹进来。丹根跑到外屋把开田刚一拉进来,暖暖劈头一句话就是:把她们赶走!
  把谁赶走?开田有些懵里懵懂。
  那六个按摩的。
  不是说赏心苑那边的事不用你操心了吗?开田皱起了眉头。
  可她们依旧在坏咱们的声誉,只要赏心苑里有咱们的股份,她们做的事情别人就会记到咱们的身上!你想抹都抹不掉。
  我看你是想多了,谁都知道赏心苑主要是人家五洲公司盖起来的,人家又有人在这儿当经理,咱只是帮人家管一些琐碎事情,分点红,咱操那样多的心干啥?那六个按摩的姑娘是薛经理从省城带来的,咱把人家赶走,薛经理会咋样想?道理上能说得通?得罪了五洲公司,有咱的好?这种事你假装不知道就行,干么那样认真?!
  你是这样想?暖暖瞪住开田:出事了咋办?
  能出啥事?一个愿给人按摩,一个想被人按摩,都是两相情愿的事,能出多大的事?就是有点动手动脚,只要他俩不说,谁知道?再说,真要出了事,五洲那边有薛传薪,咱这边有我,也不会要你操心,薛经理不是说过不让你管赏心苑那边的事了吗?你今后就在这边把楚地居里的事管好就成。好了,吃饭吧。开田说完就有几分不耐地向灶屋那边走了。暖暖越发生气,叫道:好,好,算我多吃萝卜淡操心,从今往后,赏心苑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我也不会再问一句!说完,就又赌气地躺下蒙头睡了。
  
  火
  暖暖是第二天早饭后才去楚地居的,青葱嫂一听说暖暖今后不再去赏心苑上班,就在楚地居这边管事时,舒口气高兴地说:好,这下子我这心就放松了,你不知道呐,有些原本定下住咱楚地居的客人,一听说赏心苑里有按摩的姑娘,就又搬那边住了,你让我经管这楚地居,我留不住客人可是咋办?心里老揪着哩!暖暖说:没事,咱不靠那个,客人少就少赚一点,又不等这点钱吃饭。
  在和城里宾馆没有两样的赏心苑住惯了,再回到楚地居,暖暖一下子感到这里的条件确实太差。过去没有赏心苑时,看着楚地居各样还都挺好,现在两下一比,差距就比出来了。看来,要想吸引游客,应该对楚地居做些改建和改变。好在现在家里有钱,暖暖想拿出一部分钱来办这些事。
  暖暖办的第一桩事是给每间客房加一个卫生间。过去,客人夜里上厕所,都是穿上衣裳跑到院子外边,这对城里人来说太不习惯。楚地居是平房,加个卫生间不是多难。暖暖先让工匠们在院子外边埋好管道,然后在每间客房后边盖半间小屋做卫生间,在客房的后墙上开个门相通就行了。
  第二桩事是在楚地居院里搭了一座大棚子,里边摆了桌椅和沙发,又设了个柜台,让一个雇来的姑娘卖些日用杂品和茶水,还放了一个电视机,客人们可以在里边吃零嘴、喝茶、啦呱、看电视。
  第三桩事是楚地居的房前屋后和院中的空地上,像赏心苑那样全种上花花草草。这三桩事一办,楚地居就像个样了。可暖暖并没提高食宿费,每个客人连住带吃,一天仍交一百元。来住下的客人都说,在这偏远的西岸乡下,花一百元就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吃上这样的饭菜,真合算……
  暖暖如今只管楚地居里的事,对赏心苑那边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即使他们在表演离别节目时,暖暖也不看一眼。薛传薪的所作所为太让她伤心,本来是一起创业的,仅仅因为自己有不同看法,就立马赶自己走了,心可是真狠,做的可是真绝!
  这天中午,暖暖吃了饭正想躺在床上睡会儿午觉,忽见青葱嫂慌慌地跑进院问:暖暖,你知道赏心苑要扩建的事吗?暖暖摇头答:没有,没人给我说,不给我说更好,我何必去操那样多的心?你也别管,这事与你更没关系。嗨呀,与我关系大着哩!青葱嫂着急的拍着大腿,你知道他们是咋样扩建的么?要把俺家的院子和俺们院子旁那块种黄豆的责任田还有九鼎、占坤、詹同方他们三家的院子都圈进去!哦?暖暖吃惊了,圈那样大的地方?是呀,今上午薛传薪和开田已经去和俺娃他爹说了,要俺们准备扒房搬家,一间房给俺们补六百块钱,到村南新划出的一块宅基地上再盖新房,你说六百块钱能盖起一间新房?这不是天大的事吗?住了多少辈子的老宅子哪能说搬就搬?再说,院子旁边那块责任田,有三亩多哩,那可是块长庄稼的好地,这些年俺们一直在施肥收拾,把这块好地占了,俺们以后咋办?说是给俺们一亩五千块的补偿,补偿费吃完了可怎么好?有地是年年都有收入的事呀!
  暖暖听罢也吃了一惊,说:青葱嫂,你别着急,他们要扩建赏心苑的事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这就去给你问问!暖暖说罢起身,将丹根塞到青葱嫂怀里,就快步出了门。
  开田和薛传薪正在赏心苑的餐厅小雅间里喝酒,暖暖推开门时,两个人正在满脸欢喜地碰杯,听见门响,大约以为是服务的姑娘们来上莱,也没扭脸,只听薛传薪说:来,为咱们赏心苑的扩大,再干一杯!开田说:地的事你只管放心,包在我——
  放心个屁!暖暖打断了开田的表态。薛传薪和开田这才扭过脸来,薛传薪急忙起身让着:来,来,暖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刚把酒摆上,你可就到了,快,先坐下喝一杯。开田的脸则在阴着,大约是为暖暖刚才打断了他的话不高兴。赏心苑是真的要扩大?暖暖没坐,只是站到他们面前问。
  这是我和旷村长一起做的决定,薛传薪只在眼里含些笑说,我想你一定看到了,四面八方的游客正在涌来,楚王庄正在成为一个新的旅游胜地,它的楚文化遗存,它的寺院建筑,它的湖烟之谜,它的碧水青山,它的农家生活场景,都引发了城里人的观览兴趣,可以说,楚王庄的开发前景不可限量,未来,会有大批的金钱等着我们去把它搂到怀里。而我们眼下的接待能力还不行,高档房间太少,消费项目不多,很多游客的钱还没有消费掉就又走了。因此,我们一定要尽快对赏心苑进行扩建,除了扩建客房之外,我们还要建网球场,建大型舞厅等。这和我们五洲公司的发展战略也相符合,眼下,很多旅游公司都在城市里苦心经营,可我们五洲公司把目光转向农村,我们认为城市因为同一化其观览的价值正在逐渐变小,全中国大小城市的建设正在趋向千篇一律,城市的各种房屋看上去都大同小异,看一座城市就可大致知道其它城市的格局,而农村因为其变化太慢反而保留了自己的独特风味,大批的金子埋在农村的土层下边,正等待我们去夺取!我把扩建赏心苑的计划向我们五洲的总裁一汇报,立马得到
了批准。这也是为了更快地拯救没落中的楚王庄,为了老百姓——
  别说那样好听,你扩建可以,但不能扒村里人的宅院,更不能占耕地!暖暖冷了脸说,农村人盖所房子不容易,常常是花了一辈子的积蓄,你给他六百元让他扒了重新盖,他咋能盖得起?再就是责任田,那是他生活的依靠,你只给几千元就把它占了,他们把钱花完以后可靠啥过日子?
  嗬,你既不叫扒宅院也不叫占耕地,你让我们怎么扩建?薛传薪不由得站起叫了起来。
  村里不是还有空地嘛!
  可那些空地和赏心苑根本连不到一起,你让我怎么办?
  我过去给你说过,你要真想扩大投资可以建一条楚味小街,那样就沿着村中的南北大路两边建,既不占人宅院也不占人耕地,多好!再说,办啥事都有个度,眼下赏心苑和楚地居的这个规模,既接待了游人,又不影响村里人的生活,咱们既赚了钱,村民们也都受了益,要是发展过了度,就会影响到村里人的正常日子,弄得鸡飞狗跳的,那样有啥好?你就真敢保证游客的数量会越来越多?城里人的游兴是在不断变化的,新开发的景点也越来越多,咱这个地方毕竟交通不便,不能把事情想得太乐观——
  好了,你少说一点!开田冷冷打断了暖暖的话,对旅游这行当你还有人家薛总懂得的多?明摆着的,游人是越来越多,眼看有钱摆在那儿咱为何不划拉到怀里?扩!
  暖暖一听这话,脸也拉了下来:我不管你扩不扩,可你们要是因为扩建赏心苑去扒青葱嫂和九鼎他们几家的房子,去占他们的耕地,那可不行!
  暖暖你这不是胳臂肘向外拐么,扩建后赚了更多的钱也是咱们两家分呀,又不是我们五洲公司一家拿走。薛传薪摊着手。
  我这不是胳臂肘向外拐,我这是在给别的人家留活路,钱当然我也喜欢,赚多了我也高兴,可不能因为咱赚钱就断了别人家的活路,那会遭人戳脊梁骨落骂名的!青葱嫂家一直生活困难,她根本没有能力再去扒房起屋地折腾一遍。
  行了行了!开田不耐烦地朝暖暖挥着手。
  你们反正不能扒别人家的房子占别人家的耕地!暖暖再次强调。
  我的天,你要不让扒房子占耕地我可怎么扩建?薛传薪急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你急啥子?开田示意薛传薪坐下来,在楚王庄又不是她说了算,按咱们原来的计划办!
  暖暖的眼瞪了起来叫:旷开田,我把丑话给你说到前头,你要真敢扒别人的房子占别人的地,我跟你没完!
  开田不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兀自喝了起来……
  眼看到了吃晚饭时间开田还没回来,暖暖就有些着急,以为他又要在赏心苑吃了,便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要他今晚回来吃。不想那边总台值班的姑娘说:村长去村委会了。暖暖心里着急,就出门向村委会走去。
  天已黄昏,村委会院里已没别人,除了树上归鸦的鸣叫,院子里一片安静。暖暖一看见那间挂了村长牌子的屋门,心里立马就有些不好受,不由得忆起了过去詹石磴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来。不过想到现在坐在那屋里的是开田,她又舒了口气。她看见那门上没锁,就过去推了推,没想到门是从里边插着的。开田,是我,开门!暖暖喊了一声,心上不免生了点奇怪:这个时候插上门干啥?屋里传来一阵响动,随后门栓迟迟疑疑地拉开了,暖暖没想别的,哐啷一声就推开门闯了进去,进屋后才发现,屋里除了开田,还有悠悠。暖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嫂子,你来得正好,我来找村长说宅基地的事时,正遇到他头疼,我就让他躺在床上,给他按摩了一阵,现在你来了,还是你来给他按吧。
  你别说,悠悠还真从赏心苑那些懂按摩的姑娘那里学到了本领,给我按了这一阵,我觉着头疼好多了。开田这时不自然地笑道。
  是么?那就继续让悠悠给你按吧。暖暖依然笑意盈脸,声音中也没露出任何不快。其实,暖暖这样的聪明人,还能看不明白?一男一女关到屋子里按啥摩?何况那悠悠衬杉上的扣子都在慌乱中扣错了。以她心里的那股气恨劲,她是真想大骂大吵一场的,旷开田,你竟也敢做这种事了?!你个杂种!可暖暖也清楚,眼下闹开,她手上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两个人肯定都要狡赖,罢罢罢,咱也向四嫂学学,先沉住气。
  嫂子,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悠悠说罢,慌不择路地就向门外走,在门口,脚还绊了一下门槛,使得她踉跄了几步。暖暖眼闭了一刹,使劲把要冲出口的吼骂咽到了肚里。
  咋,找我有事?开田见悠悠走了,神情自然些了,就看着暖暖问。
  没事,我是从这门前过,顺便拐进来看看。暖暖轻描淡写地说。
  自这一天起,暖暖表面上和过去一样,暗地里却在仔细观察开田的一举一动。凡开田去村委开会或办事时,暖暖都要悄悄去看一回。就是他们表演离别节目时,她也要悄悄去观察一下。她现在觉得,开田和悠悠两个人一定是在演那个离别节目时慢慢挂上的,开田演楚文王赀,悠悠演赀的王后,俩人经常在一起,把假的就弄成真的了。嗨,当初真不该答应薛传薪上演那个吸引游人的破节目。不过一连好多次,暖暖都没发现什么,即使在表演中,也没有发现两个人眉目传情。但这并没消除暖暖的疑心,她估计他们是受了惊,便决定给他们创造一个条件,如果有了这个条件他们还没啥不正常的,暖暖就打算丢了这份怀疑。
  这天早上吃早饭时,暖暖对开田说,长沙来了几个研究屈原的人在咱楚地居住着,想去后山看看楚长城,顺便看有没有屈原在这一带活动的遗迹,要我亲自陪他们上去,估计回来就天黑了。开田哦了一声,说:去吧,留心听听他们都说些啥,咱们以后也好向别的游客学说。暖暖点点头,就走了。
  其实暖暖那天只把那几个研究屈原的人送到后山坡上,就又返回了村里,进了占坤叔开的小茶馆。占坤叔当初开这茶馆还是暖暖给他建议的,暖暖当时说:占坤叔,来咱楚王庄的游客这样多,喝茶的人肯定也不会少了,你要是开个茶馆,保准能赚钱,水就用丹湖水,不过是买点茶叶和烧点柴禾,花不了多少本钱。占坤叔一听有道理,就动手干了起来,这不,眼下每天赚三十来块钱还是很轻松的。占坤叔这会儿一看见暖暖进了他的茶馆门,忙不迭地迎上去叫:嗨呀,暖暖,你可是稀客!暖暖笑着:叔,早就说来你这茶馆里坐坐,一直没得着空,刚才把一帮游客送上了后山坡,趁他们在山上玩的功夫,来你这儿歇歇。快坐快坐,我给你泡上毛尖茶。占坤叔忙着提水拿茶叶:暖暖呐,你可是咱村里第一能干的人,又是楚地居又是赏心苑,一月都赚多少钱呀,让人眼气哩!暖暖一边笑着说:叔说过头了,不过是赚个日子宽裕些;一边拿目光在村委会的院门前晃,坐在这里,刚好把村委会的院门看得清清楚楚。
  暖暖就这样喝着茶,一边心不在焉地应和着占坤叔的话,一边等待着。她今天一定要等出一个结果,不管那结果是什么。约摸快晌午时分,才见开田晃晃悠悠地由远处走来,暖暖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掏钥匙开院门,心里却在紧张地猜:悠悠会来么?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实在不想看见悠悠出现,她希望自己
对他们的怀疑是错的。然而,没有多久,悠悠竟真地出现了。在看见悠悠的第一眼,暖暖就陡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沉,一团搅和了不安和愤恨的东西开始堵在了胸口。
  暖暖要交茶钱,占坤叔不让,暖暖就没再多推让,出了茶馆向村委会走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抖,她朝自己无声地喝了一句:你抖啥子?又不是你做了坏事,该见的你早晚得见!她轻步向用黑墨写有“村长”两字的那扇门靠近,同时去衣兜里摸出了她早就配好的一把钥匙。她先小心地推了推门,确认门是锁着的。她开门的动作十分麻利,以至于屋里的人要做出反应是来不及的。她轰隆一声把门推开,她看见了她早就估计到的场面,她惊奇自己的冷静,她没有扑过去,只是站在那儿冷笑了一声。床上的两个人僵在那儿,悠悠的两条腿还在向天举着,一刹过后才想起去抓衣服,他们是那样的慌乱,以至于衣服怎么也穿不到身上。呸!她朝地上吐了一口。暖暖嫂子……我……悠悠带了哭音想说点啥。
  滚!暖暖怒不可遏地叫了一声。
  悠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旷开田,你还有啥说的?暖暖咬了牙问。
  还有啥说的,你都看见了。开田这时已经穿好了衣裳,脸上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当初想娶我时是咋说的?
  开田搔着头发,一副沉入回想的样子。
  想不起来了?火苗分明要从暖暖的眼里喷出来了。
  娃子都这样大了。话还能记住?开田分明是想笑一下,可因了刚才的惊吓,笑容已经藏起来了,他竟没能把笑容调到脸上。
  你个狗!猪!畜牲!暖暖终于没有忍住怒气,抓起门后的一个笤帚朝开田砸过去。开田闪了一下头,笤帚砸到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响。
  你当初给我说你一辈子都会对我好,再不会看一眼别的女人,你……暖暖因为伤心和气噎说不下去了。
  薛总给我说过,这种事在城市里多了!
  说那放屁!
  真的,他说眼下城里有权的男人,没有几个没情人的!
  因为这你就也去学?别人要去吃屎你也去吃?你个畜牲!
  赏心苑里的离别节目也是你同意让演的,那里边的楚王赀不是有好多女人?!开田的声音有点理直气壮。
  嗬,你敢跟楚王赀比了?!暖暖被这话惊住。
  楚王赀是一国之王,我是一村之王,不过是大王小王之分,可都是王吧?!
  王你奶奶的狗屁!暖暖又顺手拿起门后的一个洗脸瓷盆朝开田砸了过去,脸盆最后落到地上,哐哐啷啷地响了好一阵。你不知道丢脸,还在自夸哩!你是王?你也想当王?!说,咋办吧?!
  还能咋办?我不和悠悠来往了呗。
  就这?暖暖向前逼了几步。
  不就这还能咋办?开田摊了摊手。
  离婚!你做下这等丢人的事,还想让我跟你过?没门!暖暖说完转身就要走。
  甭拿离婚吓唬我,做丢人事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开田这时也起了高腔。
  暖暖闻声霍地扭过了脸:你想说啥?做丢人事的还有谁?
  是谁谁明白。开田把眼扭开。
  你说清楚!旷开田,你有话就说清楚!暖暖又冲到开田面前:还有谁做丢人的事了?
  你!这可是你逼我说的。
  我做啥丢人的事了?你说!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把全村人都叫来!
  你跟詹石磴睡觉那是光宗耀祖的事?那不丢脸?你甭给我装正经!咱俩如今是谁也不亏欠谁!扯平了!
  你……说那混账……混账!……暖暖分明是想向开田身上扑的,可一阵气噎引起的晕眩裹住了她,使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就一下子向地上倒去……
  暖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床上,婆婆正坐在床前心疼地看着她,丹根趴在床头流着泪,村里梅家药铺的梅老大夫正把着她的脉,青葱嫂和麻四嫂还有惠玉也都站在屋里。她眨眼想了一阵,才想起在村委会里发生的事情,泪水便顺着眼角涌了出来。
  她这是伤心过度引起的短暂休克,歇息歇息让心情平静下来就会好的,药我看就不必吃了。梅老大夫边这样说着边站起身。开田娘见状忙喊着:开田,送送你梅大伯。一听到开田的名字,暖暖就闭上了眼睛,她再也不想看见他,连听见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
  青葱嫂上前用手绢擦着暖暖脸上的眼泪,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可她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而且是跟开田有关的,要不然,暖暖不会这样伤心。暖暖,先吃点东西吧,你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哩。暖暖摇摇头,翻个身把脸朝向墙壁,抽噎着说:你们都回吧。
  青葱嫂和麻四嫂还有惠玉相互看了一眼,默默走了出去。婆婆又站了一阵,见暖暖一直无语,也只好给暖暖掖好被角,说:根他妈,那你就睡吧。说罢拉上丹根也走了。当屋里没人之后,暖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去床头柜子里翻找自己的衣裳。婆婆听见响动,又紧忙跑进来说:暖暖,你先躺下歇着,想换哪件衣裳我给你找。暖暖说:娘,我不是要换衣裳,我是要回娘家,我和你儿子是没法过下去了,我要和他离婚!
  哎呀,孩子,你这是说啥气话?咋能提到离婚?你俩之间究竟出了啥事,你给娘说说,娘给你出气!
  你让他说,他做的事他最清楚!
  开田,你进来!开田娘扭身朝外喊,半晌之后,开田才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迈着四方步慢腾腾地走进来。你又做了啥事惹暖暖生气?开田娘瞪住儿子。
  开田显然很不高兴,啪地一声把手指间的烟在桌子上拍灭,而后又把烟扔到了墙角里,斜瞥住暖暖说:咋,你还没完没了了?!
  暖暖啥话没再说,只是把刚才翻出来的几件衣裳往胳臂下一夹,拼力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要向门口走。婆婆急忙上前扶住说:暖暖,你先消消气,开田,你还不快过来扶住暖暖,你个狗东西眼瞎了?!
  可开田没动,开田抱着膀子站到那儿,眼故意不往暖暖这边看。丹根这当儿端着一杯水进来了,一看妈妈的样子,把杯子朝地上一放,奔过来就抱住了妈妈的腿。
  娘,你不用拦我,你拦也拦不住的。暖暖平静地说,我这次一定要和你儿子离婚,我这也是为他好,我俩离了婚他才好放心去和悠悠过,要不然他整天偷偷摸摸的,多难受!
  啊?!悠悠?老人吃惊了。开田,这是真的?你敢做下这事?你敢跟悠悠混?天呐,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你不怕丢人现眼呀?!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你们喊吧,喊吧!开田这时一跺脚,转身就向门口走,可刚到门口,他又猛地站住了,原来他爹旷包谷拄着双拐出现在了门外。爹,你?!
  旷包谷铁青着脸,没有理会儿子,拼力拄着拐杖进了屋,进屋就对暖暖说:丹根他妈,咱们家的日子现在才好过些了,你们可不能自己又无事生非,让别人看笑话。你说开田和悠悠混,是听人说的还是自己猜的?你就信?
  我既没听别人说也没靠自己猜,我是当场看到的,就在村委会的屋子里,我把他们就堵在床上,你让他说说这是不是真的!
  开田爹把眼睛扭向了儿子,没有再问啥,只是拿眼瞪住他。开田没有和爹对视,拿眼看着墙角的一张蛛网,把目光躲开了。
  忽的一声,谁也没想到,老人会突然挥起一根拐杖向儿子砸去,这一下砸得太猛太重太猝不及防,开田一下子被砸倒在地,在这同时,老人也因为用力过大,向地上扑去。开田娘一时不知去扶谁好,张着手哭起来了,不过最后她选择了去扶丈夫。丹根这时也被吓得哇哇大哭,把妈的腿抱得更紧了。
  开田趁娘哭的当儿,很快地爬起身,几步走出了门去。
  暖暖自然没有走成,看见公公婆婆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实在下不了走的决心。她知道她要坚持一走,两个老人就都要躺到病床上去。再就是小丹根的样子,两只手死死地抱住她的一条腿往床边推,两只泪眼瞪着她,分明是也不让她走。她在原地呆站了一刹,长长地叹了口气,软软坐到了身后的床帮上……
  开田一连几天没有回家,听麻四嫂说,他就住在赏心苑的办公室里。住吧,你有本领就一直住下去。暖暖估计,他可能也在想怎么办,想吧,你好好想想,我等着你的决定!开田后来是选择在一个晚饭后回来的,那阵子暖暖正在灶屋里刷锅洗碗,他进院后啥话也没说,就径直去了睡屋,他娘看见后瞪了他一眼,他也没话。待暖暖在灶屋里忙完来到睡屋时,他已经脱衣上床躺下了。暖暖在床边站了许久,看着开田面墙躺着的样子,几次想返身出去,可到底也没能下了决心挪步,她最后轻叹了一声,伸手拉灭了灯,也上床躺下,只是小心不让自己的身子挨住他。
  就是从这一晚开始,旷家的日子再次恢复了正常。
  暖暖仍像过去那样每天去楚地居里忙,不过她一直在留心开田和悠悠的关系,还好,那悠悠大概也怕暖暖把事情闹大,辞了在赏心苑表演离别节目的差事,和丈夫一起去南府打工了。暖暖的心这才渐渐有些安定下来,开始像过去那样平心静气。
  又过了些天,开田有次去乡上开会,回来时给暖暖买了件衬衣,那件衬衣的样式和颜色实在说不上好,可暖暖知道他这是想和好的表示,就很认真地穿上,算是领了他的心意。想想当初没结婚时收到他送的衬衣的那股高兴劲,暖暖在心里感叹,已真是两个天地两种感觉了!这之后的一个晚上,当开田试探着把手朝她胸口伸过来时,她咬紧牙没有反感地推开他的手,而是默然忍受着他的抚弄,直到他又上了身子,可她自始至终再没有体会到一点点快感,她只有一种厌恶和受折磨的感觉。她只是在开田的喘息声中在心里祈求:天神呀,想办法帮帮我,让我还像过去那样爱他吧……
  收罢麦种上秋庄稼之后,天也就一天比一天热了。随着天气的一天比一天变热,来楚王庄避暑的游人也就日益增多。这天中午,暖暖和青葱嫂及三个服务员,正在楚地居的客房里为刚住下的一批游客挂蚊帐,忽见青葱嫂八岁的女儿匆匆进到屋里喊:娘,爹让你快回去,人家让咱们给腾房子腾地。青葱嫂一听,扔下手中的活,对暖暖说了一句:我回去看看。就跑了出去。暖暖一听是腾房子腾地的事,估计和赏心苑有关系,就也有些挂心起来,决定过去看看。
  暖暖赶到青葱嫂家门前时,看见青葱嫂、长林哥和九鼎还有另外几家人,正在和赏心苑里薛传薪从省城带来的那个韩会计争执着,只听九鼎说:你给这点钱就想让俺们扒房子腾地?不想让俺们活了?没门!那韩会计冷笑着:还想再提价呀?你们也太贪得无厌了,我告诉你们,日期一旦到了,你们不搬也得搬!暖暖听了这话面色一沉,上前对韩会计说:小韩,谁给你的权力在这儿吓唬人?这房子是他们住了多少年的房子,这地是他们种了多少年的地,你们凭啥说扒就要扒,说拿走就要拿走?!韩会计见是暖暖,忙苦笑着说:这事是薛总和旷村长定下来的,我只是奉他们的命令来催一下,你要是有啥想法,请去直接给他俩讲,反正这地,上边是已经批准让征了。暖暖冷脸说道:不管是谁批准让征的,村民们想不通,你们就不能来硬的!韩会计闻言摊了摊手,扭身走了。青葱嫂和九鼎他们这时就一齐围到暖暖身边说:幸亏你来了,要不然他还要凶哩。暖暖就宽慰大家,说:甭怕他们,上边说过不让随便占耕地,他们要敢胡来,就告他们!众人听了,都嘘了一口气。青葱嫂说:暖暖,这事恐怕还需要你给开田和薛传薪经理说通,要不然,他们还会催的。暖暖点点头答应:行。
  暖暖原打算在吃午饭时给开田再说说这征地的事,可开田没回来吃饭,暖暖估计他在赏心苑吃,心想,就等晚上再说吧。吃了午饭,又来了几个游人,暖暖刚把他们送进客房,忽听外边响起了一阵哭喊声,她出门一看,原来是黑豆叔的女儿萝萝正哭着向丹湖边跑,她的娘在后边慌慌地喊着:萝儿……萝儿……咋着回事?暖暖问了一句。可萝萝娘没有停下脚步,只顾追着女儿喊:萝萝,你给我站住!青葱嫂这时也已出来,看着仍在向湖边奔跑的萝萝,急急地说:不好,那姑娘怕是要跳湖!一句话提醒了暖暖,她的心一悸,那姑娘跑的架势可真是带了点决绝的样子,于是就忙转身也向湖边跑去。
  青葱嫂的判断还真是准,暖暖没有跑出几步,只见已奔到岸边的萝萝纵身一跃,投到了湖里,追在萝萝身后的萝萝娘凄厉地叫了一声,扑倒在了岸上。暖暖的心一沉,无声地叫了一句:这个傻姑娘!她先是短暂地停了一刹步子,跟着便又飞一样地向湖边跑去。
  看来萝萝是抱了要死的决心跳的湖,因为她跳下去的这个地方湖水最深,而且水下怪石多,人跳下去最容易出危险。暖暖跑到岸边,三两下踢掉鞋,扯去外衣,也急忙下了湖。暖暖的水性在楚王庄的女人中是最好的,只见她先是观察了一下水纹,随后就猛地潜入水底,眨眼功夫,就抓着萝萝的后衣领把她拉出了水面。这时,青葱嫂和惠玉还有另外几个赶来的人,也都下水急忙相帮着把萝萝弄上了岸。还好,萝萝尚未喝进太多的水,暖暖把她平放到地上,摇了她一阵,她就慢慢醒了过来。萝萝睁眼看见人们围着她,哇地一声又哭开了。
  暖暖和青葱嫂把萝萝就近搀进了楚地居,给她另换了一身干衣裳,让她躺在那儿歇一阵,这才把不停抹泪的萝萝娘拉到另一间屋子问萝萝寻死的原因。萝萝娘迟疑了好一阵,才算哽咽着开口说:我看你俩的心肠都好,就实话给你们说吧,这事全怨赏心苑呀!暖暖闻言吃了一惊:这是咋说的?萝萝跳湖咋能和赏心苑扯上关系?萝萝娘止住泪叹了口气说:赏心苑不是有姑娘靠按摩挣钱吗?这事让村里的姑娘们知道后,慢慢就有人也动心了,悄悄地在晚上换上干净衣裳,去赏心苑给城里的游客们按摩,得的钱和赏心苑对半分。俺萝萝在外边打工挣不了多少钱,她爹就让她回来干活,她回来后还一直在想挣钱的事,她知道家里穷,知道她爹想翻修房子可手中没钱,听说到赏心苑按摩可以赚钱,就也背着俺们偷偷去干上了这个。我晓得她常在晚饭后换上新衣裳出去,可没有在意,总觉得孩子已经大了,该谈对象了,别管得太多。没想到她就出了事,她从前几天开始不停地恶心呕吐,她爹催我领她去梅家药铺看病,梅老大夫号罢脉把我悄悄拉到一边说:萝萝是怀了孩子。我当时就被吓懵在那儿,她才十八岁,还没说好婆家哩,你说这不是惊天霹雷么?回到家我拧着她身上的
肉问是咋着回事,她这才哭着给我说了她晚上悄悄去赏心苑给人按摩挣钱的事,把挣的钱拿出来给了我,天呀,那些城里人可真是坏透了啊!朝俺这不懂事的姑娘下手。这样大的事我可咋着办呐?我知道她爹脾气不好,一听准要气炸肺,我想了一天一夜直想到今天中午,还是觉着不能不给她爹说,果然,她爹一听,脸就气青了,当即便拎了棍子去打,我拦不住,他把萝萝打得满地滚,萝萝也是没有办法,就想跳湖寻死作罢……
  暖暖听得惊在那儿半晌没动,薛传薪、旷开田,这就是你们那样做的后果呀!青葱嫂这时叹了一句:造孽啊!
  婶子,既是这样,我负责给你们出气,赏心苑那边我去同他们理论,决不能再让他们害咱村的姑娘。你先领萝萝回去,和黑豆叔商量一个悄悄给萝萝打胎的法子,把事情遮掩过去。萝萝娘拉住暖暖的手说:婶子信你,萝萝的事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她青葱嫂,可要替萝萝保住密,要不,她以后可咋找人成家呀……
  和萝萝娘说罢,暖暖才又过去看萝萝,萝萝哭着说:暖暖姐,你不该救我的,让我死了才好。暖暖温言细语地劝道:傻姑娘,你爹娘把你养这样大,你还没来得及孝敬他们哩就想死了?你死了他们还不要哭死?遇一点事先想到死,那可不算有志气……暖暖在劝解萝萝的过程中了解到,村里已经有五六个姑娘在悄悄地做按摩挣钱的事,她们都是在晚饭后借口找女伴玩离开家,趁着夜暗跑去赏心苑,让总台服务员给找想按摩的游客,挣的钱对半分给赏心苑。她们一开始只是用刚学到的简单按摩手法给游客按摩,后来为了多挣钱,就也慢慢答应了游客们的其它要求,萝萝说,村里的雪花姑娘已经被传染上了脏病,下体整日痒得要命,她只好偷偷跑到聚香街上去买药擦……
  暖暖心里那个气吆,她真想立马去到赏心苑同薛传薪和开田大吵一顿,让他们知道事情已变得多么糟糕,要他们赶紧动手制止这事的发展。可她后来想想,还是先同开田谈谈,争得他的同意后再找薛传薪,要不然,薛传薪怕是不会理会自己。
  暖暖做晚饭时,两股火气就在胸里乱窜,一股是关于扒房征地的,一股是关于萝萝的,这使她在切菜时用的劲就分外大些,只听菜刀在案板上嘭嘭嘭地乱响,婆婆从这声响中听出媳妇心里有气,以为暖暖是嫌她没有先动手做饭,就过来说:暖暖,我来做,你忙了一天,去歇歇吧。暖暖明白婆婆误解了自己,叹口气道:我这不是生你的气,我是在为赏心苑的名声着急。
  晚饭做好,侍候着俩老人和丹根吃罢,还没见开田回来,暖暖就有些急起来,正要去打电话,一个邻居过来说村长让捎个口信,他今晚要在赏心苑和薛经理商量事情,晚饭不回来吃了。暖暖气得猛踢了一脚面前的椅子,结果脚被撞得生疼生疼,使得她吸了几口冷气。
  眼见得到了睡觉时分开田还没回来,暖暖就担心他会再睡到赏心苑里不回家,这段日子,开田睡在赏心苑不回家的夜晚可是越来越多了。她于是就决定去赏心苑里找开田,不论你们商量啥事情,这个时候也该商量完了!
  暖暖进赏心苑可是熟门熟路,门口的保安看见她急忙点头致意,总台的值班姑娘看见她紧忙迎过来问好。我找俺丹根他爹。她径直向她原来的办公室走去,她知道那房子如今是开田在赏心苑的办公室兼睡屋。
  暖暖姐——值班的姑娘这时慌慌地拉住了她。
  咋了?有事?
  不,不,没……有,你先坐这儿,我去给你把村长叫来。
  还用你去叫?暖暖一怔,姑娘的慌张和吞吐让她顿时起了疑心,开田是不是有啥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她不仅没有停步,相反还加快了步子,同时去衣袋里摸出了她原来的那把钥匙,到门口后猛地插进钥匙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开灯,可黑暗并没能能阻止暖暖的目光,她看得很清,在她原先睡过的那张单人床上,有两个人惊慌地坐起身子,同时响起开田的一声惊问:谁?!
  暖暖没有应声,暖暖只是啪地一下拉亮了灯。开田一眼瞥见暖暖,惊得急忙去抓衣裳,暖暖认出,他身边那个不慌不忙穿着衣服的姑娘,是薛传薪从省城带来的那六个姑娘中的一个。暖暖没有哭喊叫骂,甚至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们穿衣服。先穿好衣服的开田一时不知该说啥,只是满脸尴尬地站在那儿。直到那个姑娘也穿完衣服走出门去,暖暖才淡声问了一句:楚王,这是你的第几个女人?
  我…嘿嘿……开田难堪地一笑。
  别担心,我不会难为你的。暖暖说得缓慢而平静:照说,你这也不算多,应该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对吧?!
  嘿嘿……开田只能回以一笑。
  明天,咱俩去聚香街把离婚手续办了,也省得你再和别的女人睡觉时担心我来找你,你放心,我能想开,电视上都演过了,皇帝们全是愿跟哪个女人睡就跟哪个女人睡。暖暖说完,转身就走,开田张嘴似乎想喊一声,但终没有声音出来。他随后跟着出了赏心苑大门,在门外站了一阵,直直看着暖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暖暖一直在努力平静地走,她知道他在身后看着她,决不能让他看出自己在难受,直到走到了丹湖岸边,直到确信四周再无一个人,暖暖才一下子蹲到了地上,发出了伤心至极的低泣。这就是你自己找的男人!这就是你坚信无比的爱情!这就是你的下场!这就是你得到的报答!楚暖暖,你还能去怨谁?去怨谁呀?全是你自己选择的……
  暖暖那晚在湖边直哭到半夜,才渐渐平静下来。这一顿大哭,把她心中的所有委屈和愤懑都发泄了出来。哭过之后,她在湖边又默坐了许久,把和开田结婚的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最后想到明天的离婚,反使她觉到了一些轻松,罢罢罢,长痛不如短痛,再不能犹豫拖延,就彻底了断了吧。
  第二天早饭时分,开田回来了。暖暖没有再说啥,一家人平平静静地吃完了早饭。早饭后,暖暖让丹根把开田叫进睡房,又把丹根支使出去,这才声色不动地说:离婚的协议,我想了一下,有这样几条:家里的存钱,咱俩对半分;家里的老房子,我一间不要;咱们投资的赏心苑归你,盖的楚地居归我;南水美景公司的其它事情我也都不再插手,其它方面的收入也都归你;丹根在谁那里吃住都行,他日后的学费咱俩分摊。你看行不行?开田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点头说:行。接下来暖暖就铺纸把协议写了下来,一式两份,两个人都签了名字。这之后暖暖又说:走吧,去办手续。开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分明是想说啥,可还是没有说出什么。两个人一前一后出院门时,开田的爹娘根本不知道家里已经出了大事,开田娘还追出院门对暖暖交待:记住称二斤盐回来。暖暖点头,暖暖在心里说:娘,以后你再称盐,就要给你儿子说了!
  两个人那天在聚香街办手续也十分顺利,这种双方协商好不哭不闹的离婚让婚姻登记人员很是高兴,三下五去二地就给他们办完了全套手续。开田是村长又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办离婚手续的人认识他,边把离婚证递到开田手上边笑着说:旷村长,你们这是我今年办的第一桩离婚手续哩,听说城里人如今参加婚礼已不兴祝新人白头到老了,看来咱们
乡下也快该这样办了……暖暖和开田两人重新走到街上时,暖暖只说了一句:我去买点东西。之后就径直走了,再没有回头看开田一眼。
  返回楚王庄那九里山路暖暖是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的,她慢吞吞地迈着步,这条倚山傍湖铺满寂静的小路让她想起了许多往事。几年前她决定和开田相好的时候,两个人曾一起骑着自行车到聚香街上赶集买东西,那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开田是那样让人觉得可以信任和依靠,那时想的是和爹娘他们一样白头到老,没料到转眼之间就全变了……
  暖暖是在丹湖的一个湖湾芭茅丛里直坐到天黑时才进村的,她不想在天尚亮时进村,害怕人们碰见后问她去聚香街干啥。还好,从村边直到进旷家院门,没有碰到别人,省去了痛苦的回答。她把在街上称的二斤盐递给婆婆后,就进屋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婆婆喊她吃晚饭时,她过来吃了一点,婆婆问她开田为啥又不回来吃饭,暖暖努力一笑,说:娘,这事你得去问他了,我和他今天已经正式离婚,我俩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事我无权再问。开田娘惊得手中的筷子一下子落了地,直看住暖暖声发颤地问:你说这可是当真?暖暖就从衣袋里掏出那张离婚证朝老人递了过去……
  暖暖在开田爹娘的哭声里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了门。丹根懵懵懂懂地跟在妈妈的身后走着,他只知道要和妈妈去楚地居里睡觉,不理解爷爷奶奶为何流泪,爹和妈妈又没有吵嘴,妈妈在晚饭后出门又不是第一回。爷爷,奶奶,天亮一起床我就回来看你们!他扭头冲着屋里喊道。
  暖暖在楚地居的一间客房里把丹根哄睡之后,一个人呆坐在黑暗里,两眼木然地盯着窗外的夜空。今夜的天上空空荡荡,既五月也无星,只有厚厚的云彩,看着看着,她突然间觉得心里也空落得厉害,几年间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家,现在一下子没了,今后,自己就是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了,日子怎会过成了这样?我在哪点做错了?
  青葱嫂第二天早上来上班,听值班的服务员说暖暖昨晚睡在一间客房里,以为暖暖又是在朝开田赌气,就赶紧走了过来。暖暖那阵子刚洗过脸,两只眼还红着,正给丹根穿着衣裳。青葱嫂就含了笑说:小两口昨晚又拌嘴了?暖暖假装轻松地一笑,把离婚证掏出来在青葱嫂眼前一晃说:没有小两口了,从今后就只有旷村长和楚暖暖了。青葱嫂抓过离婚证一看大惊失色道:你傻呀?这会儿怎能和他离婚?他现在既是村长又是赏心苑的副老总,有权又有钱,不少女人正想往他身上贴哩,你可好,不哭不闹就把自己的位置腾出来了?这不正好让那些女人称了心?
  让她们称心吧,谁愿跟他谁跟他,反正我是不跟了。暖暖正待说下去,忽听赏心苑那边传来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她抬头看了一眼日历才记起,今天是赏心苑里表演离别节目的日子。青葱嫂说:我昨天吃晚饭时已通知过住在咱楚地居的游客,今日在赏心苑有楚国的离别表演,谁愿看就去看。跟着又问:你和开田这一离婚,今天谁去演楚王赀?开田想必不会有心情演了。说着向窗口走过去,片刻后忽然惊叫了一声:他倒是想得开!暖暖闻声向窗外瞥了一眼,果然看见开田又穿戴着楚王的衣饰在众人的簇拥下兴冲冲地走着。旷开田,好好当你的楚王,争取再多找几个女人……
  吃过午饭,暖暖拉着丹根向娘家走去,她决定把离婚的事给爹娘和奶奶说一声。她知道这件事是不可能瞒下去的,与其让老人们从别人嘴里听说,还不如自己告诉他们。刚好,爹娘、奶奶和妹妹都在家里,看见她和丹根回来都很高兴。娘正坐在门口做着针线活,这时停了针线拉住暖暖的手问:忙么?你的脸色咋有些不太好?累的?听到这温暖的问话,暖暖的眼圈一热,差点要流出泪来,她急忙使劲把眼泪又憋了回去。这两天楚地居住的游客多些,忙得没有睡好。她含混地答。还是人家开田有眼光,能干。暖暖爹这时开口道,他修了这楚地居和赏心苑之后,你们坐在家里,也会有人送钱来,我呀,当初愣是没看出他的长处,还不想让他当我的女婿哩,还是暖暖看人准!暖暖的心被爹的这些话揪了一下,我看人准吗?当初要真是不那样决绝地跟开田结婚,那自己今天的日子会是啥样呢?我那时为啥一定要走这条路?为啥?!
  姐,没想到姐夫还有表演的天分,妹妹这当儿接口说,他演的楚文王还真有那么个意思,我看过几回,他那步态,那眼神,那脸色,威风凛凛,耀武扬威,傲视众人,不可一世,像个帝王的样子。
  要在以往,听到妹妹这样赞扬开田,她是会高兴和自豪的,可这会儿,她的心里只能更苦更难受。
  你爹我在楚王庄,这些年一直是当老鳖一,总让人看不起,现在有了开田这个当村长的女婿,才算扬眉吐气了,爹这辈子虽没儿子,可有了这个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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