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石磴根本没想到暖暖和开田会把他告到了法院,法官们派人把他叫到村委会后,他还以为是上边的例行检查,直到法官让他说说不准旷家接待游人的理由时,他才有些明白,才真的慌了,才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胡乱地找着理由。法官后来正式宣布:……村长詹石磴阻止旷开田一家用自己的房子接待游人,属于干涉公民商业经营权利的行为,应立即中止,并向旷开田一家赔礼道歉……
詹石磴惊得目磴口呆。一旁的暖暖先是泪流满面,随后因为极度激动,突然眼冒金星身子一歪向地上倒去。
暖暖看到詹石磴在法官督促下写的那封赔礼道歉信已是第二天了。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开田怕她再受刺激,一直没有提案子的事,直到她身体完全恢复正常了,才拿出了那封赔礼道歉信让她看。暖暖看完不但没有脸霹欢喜,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了。咋?你不高兴?开田疑惑地问,这可是詹石磴当了村长后第一回向别人赔礼道歉。
正因为这样,他才不会同咱们善罢甘休!暖暖微声说。咱们让他丢脸了,而他是不能丢脸的。
你说这话倒是真的,那咱咋办?
不管他,咱要怕他就不同他打这一场官司了,咱只管让咱的楚地居重新开业,挣咱的钱。你只有有钱了,你的腰杆才能硬起来!
楚地居当天就敞开了大门,雇来当接待员的几个姑娘也开始晾晒被褥擦拭门窗,青葱嫂和惠玉也忙着刷洗碗筷收拾锅灶,九鼎和旷家雇的另一个船工也开始冲洗游船做下湖的准备。村里人这时也都知道了旷家同村长打官司打赢的事,种花椒的大头伯在门口悄声对开田说:中,你小子有种,敢跟咱这儿的皇帝爷上公堂论理,老伯我佩服!石匠汪铁锤对暖暖伸出大拇指低声说:行,你这个女子胆可真大,敢跟他较较劲,也算替你老汪哥我解了恨!我过去可是有点小看你了。青葱嫂把暖暖拉到一边,轻声说:村里好多女人都在说,法院应该罚詹石磴吃泡屎才好,才能解了大伙的气!暖暖看着和善的青葱嫂也这样说,料定她家过去也受过詹石磴的欺负。一旁的惠玉听见了青葱嫂的话,接口道:要我说,法院应该罚他把两腿中间那个乱摆动的东西割掉!青葱嫂在一边扑哧笑了,说:那还咋叫人家撒尿?暖暖听得心中一惊,以为惠玉是知道了盾石磴对自己做的事才要这样说,后看惠玉咬牙切齿的样子,才倏然猜到,詹石磴可能对惠玉也凌辱过,詹石磴不是多次说过,他愿睡哪个女人就一定要睡了她么?!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暖暖发现丹根在流清鼻涕,她怕儿子是伤风了:就去梅家药铺里为儿子拿了点药,拿了药出药铺门不远,忽然看见詹石磴迎面走过来,她本能地想躲开,可那会儿身边已没有巷道可闪身,就只好迎着他走了过去。吆,这不是那个楚地居的老板娘嘛?!詹石磴故意夸张地大声叫着。暖暖知道他是因了被法院判输心里生气,就装着没听见,只照直向前走。站住!詹石磴这时又喊。暖暖闻声停了脚,扭过头瞪住詹石磴,故意问:是叫我?是叫你!詹石磴咽了一口唾沫:我是想告诉你,你这一状告得不错!是么?暖暖装出快活的样子:能受到村长的夸奖可不易呀。只是别高兴得太早!詹石磴咬了牙说。暖暖照旧笑着:对,对,我会记住村长的叮嘱,以后再高兴。詹石磴腮帮子上的肉都打起颤来,分明是被暖暖气坏了。暖暖那天转身向家走时,在心中叫:詹石磴,为啥就不该你生生气?气死你!
吃早饭时,暖暖故意让自己笑声朗朗,先是为儿子鼻子上粘的饭粒大笑,后是为开田放了个屁大笑,再是为家里养的那条狗啃一根没肉的骨头大笑。开田狐疑地盯住暖暖说:你笑得可是有点反常,又没吃笑药,干吗笑成这个样子?
暖暖的眼立时瞪了起来:咋?我笑笑有啥不对?凭啥不让俺笑?别人不让我笑,你旷开田也不让俺笑?老子遇了喜事,我就是要笑你能怎么着?嗬嗬嗬
开田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有些发呆地看定暖暖,不知她今早喜怒无常是咋着回事。暖暖笑着笑着,眼泪可就出来了,只见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叫:老子就是要笑!我看看谁能阻住我笑?!
早饭后,开田拿上锄头想下地看看,刚出门就被暖暖叫住了:你这个死人,地里那点活不是早做完了吗?还去干啥?开田说:又没有游客来,家里也没活做,还不如到地里看看去。暖暖就嘟起嘴说:真是个死脑子,没有游人来,咱不会去找?
找?去哪里找?开田愣住了:那些旅游的都是城里人,咱知道哪些城市里的人想来咱这丹湖西岸看景致?
咱到东岸去!暖暖挥了一下手,我估摸东岸会有
游人的,只是因为前段日子詹石磴不停地对游人们说楚王庄不让游人吃住,才使他们不来了。咱今天就主动到东岸去接游人,咱不能就在家里死等。
能行?
咋不行?
那好吧。开田便放下锄头,给娘做了番交待,就和暖暖向湖畔的码头走去。两个人刚上了自家的那条游船解开缆绳,码头上的鱼贩子马午就笑着跑过来叫:我的好哥哥好嫂子,二位今儿个是要用游船下湖捕鱼吧?咱先说定了,你们网上来的鱼,一定要批到我马午手上卖,托哥哥嫂嫂你们这对富人的福,让我马午也发它一回。
行呀,你就耐心等着吧!暖暖边答边发动了机器。
今日无风,船犁开平静的湖面,飞快地向东岸驶去。已经有多少日子没去东岸了?暖暖边看着飞速后退的水浪边在心里想。因为家里的用物大都能在西岸的聚香街上买到,所以暖暖自从由北京回来后,就再没去过东岸。
船靠东岸的码头时已是正午,码头上的热闹景象令暖暖吃惊,和几年前她看到的情景已全然不同。到处都是船,除了渔船和客船之外,就是各色的游船。开往湖北省几座城市的客船,又大又漂亮,上下船的客人熙熙攘攘。上得岸来,只见卖各种吃食、饮料和小件纪念品的小贩到处都是。开田看得饶有兴味,在一处卖羊肉烩面的摊子前站住,先闻了闻摊主切好的羊肉的味道,然后说:来两碗。暖暖听见,忙扯住开田的手瞪他一眼:先记着吃?!饿死鬼托生的?开田笑笑:日头都偏西了嘛!你肚里不叫唤?暖暖说:走,先去那些长途汽车前看看有没有要去西岸的游人,然后再吃。开田便只好跟了暖暖走。
在岸上公路边的一个停车场上,停有一片大客车小轿车,从车牌子可以看明白,这些车有从省城和附近几个地级城市开来的,有从北京、河北开来的,也有从南府各县开来的。有两辆由省城开来的大客车大约刚到,客人们正从车上走下来。暖暖扯着开田紧走几步刚想上前询问有没有愿到西岸游览的人,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中喊道:诸位游客,丹湖西岸不接待游人,特此通知,请妥善安排自己的行程!暖暖和开田闻声相视一愣,急忙向人群里挤去。挤近了才看清,喊话的竟是村里那个到处混吃混喝的懒汉詹小耳。开田恼了,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照他的脸上就是一巴掌:你狗东西在这胡咧咧啥?谁说西岸不接待游人了?!那詹小耳突然被打了耳光十分光火,正要发作,可待看清了是开田和暖暖后又一下子蔫了,吞吞吐吐地叫了一句:是…是开田哥……嫂子?
我说我的楚地居开了几天门咋一直不见有客人来,原来是你小子在这儿捣乱!开田扯住小耳的耳朵咬了牙叫。你他娘的故意坏我的生意,走,咱们到公安局说理去!
别,别,我的开田哥。詹小耳吓得急忙后退着。
老子跟你无冤无仇,说,为啥要坏我的生意?!开田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削萝卜的小刀,做出一个要割对方耳朵的样子,恶狠狠地叫:今儿个不说清楚,我非把你这对小耳朵削下来喂狗不可!
我……我……
是有人指使你吧?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暖暖这时开腔道。
是……不是……
你这样做,村长一天给你多少钱?暖暖声音平静地问。
你……你咋知道是村长叫我来的?詹小耳一惊。
说。巴,他一天给你多少钱?暖暖瞪住小耳问。
三块。够我喝胡辣汤吃锅盔馍了。詹小耳很感满足地说,这东岸上的胡辣汤是六毛钱一碗,再有四毛钱买锅盔馍,能吃饱了。
你狗日的为了吃饱肚子就来害我们?!开田气得又举起了刀。
暖暖推开了开田的手,看定了小耳问:现在有桩活,干一天能挣六块钱,你干不干?
干啥?累不累?小耳来了兴趣。
还在这儿干,和你现在干的活路差不多一样,只是你喊的话和过去不同。
喊叫些啥?
欢迎诸位到西岸去游览,那儿有楚长城,有凌岩寺,有湖心三角迷魂区,更欢迎你们食宿在楚王庄的楚地居里,我们将会为你们提供一切游览方便!
就这些?小耳瞪大了眼。
就这些。暖暖肯定地点点头。
中,我干!小耳表了态。
他爹,给小耳先发三天的工钱。暖暖转对开田说。
开田看定暖暖,有些吃惊地:这就给他钱?
对。暖暖说得毫不犹豫。
开田迟迟疑疑地掏出十八块钱递到了小耳手上。
你每三天要保证有一批客人去西岸游览,人数可多可少,但必须有。暖暖望定小耳又说道,当然,天天有更好。我每过三天会专门派船来拉客人,不来船的日子,你可让客人坐别家的船过湖去。每去楚地居一个客人,奖励你一元钱;如果一批客人超过了二十位,再另奖你十块!
可是当真?小耳有些喜出望外。
刚才给你的钱是假的?我啥时说话不算话了?暖暖瞪住小耳。
行,你等着看咱的本领吧!小耳显得很激动。
当然,你要是偷懒耍滑的话,我们也不是没法子治你!头一个法子,断你的工钱,你继续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二一个法子,我们会告诉詹石磴说你主动提出为俺们办事,他可是最恨反水的人,他不会轻饶了你;三一个法子,俺娃他爹在这东岸有个表叔,那表叔家有六个儿子,六弟兄都是打架不怕死的角色,他们会——
别,别,我为啥要偷懒耍滑?小耳吓慌了……
离开了盾小耳两人去吃烩面时,开田骂开了:娘的,没想到詹石磴会使出这一招,真阴损!幸亏今天来一趟,要不,咱还一直蒙在鼓里,以为没人愿去西岸哩。
我当初就给你说过,詹石磴不会跟咱善罢甘休的。
我明儿个得找他说说。
说啥?暖暖瞪开田一眼,说了他就会不治你了?就会帮你忙了?甭理他,看他还有啥招数,让他都使出来!从明天起,咱家的那只游船每天来这东岸跑一趟,接游客,有人没人都来,变成班船,让这东岸的人都知道,每天都有一趟去西岸楚王庄的班船。再就是回去找个会写大字的人,在一块大木板上写上西岸几处可看的景致,包括楚长城、凌岩寺和湖心迷魂区;还要写上咱那儿好吃的东西:绿豆面芝麻叶面条、地菌菜炒柴鸡蛋、野山菌炖土鸡、红烧丹湖鲤鱼、用酒米和甜曲做的黄酒等等,然后把那木牌子用船拉过来就竖立在这东岸的空地上,好招惹人的眼睛,好引起人们去西岸看看的兴致。
中。
再就是要多长个心眼,防着詹石磴些,别让他给咱使绊子。
中!
从东岸返家的第三天傍黑,旷家的班船和其它的客船就一下子拉来了二十几个游客。这些客人中,有些是听了小耳的宣传,有些是看了开田竖在东岸上的那个大木牌,有的是看了报纸上刊载的有关楚长城的文章。这是楚地居重新开张后来的第一批客人,是一个新的开始,暖暖心里着实高兴,一边忙着给客人们安排房间,一边喊青葱嫂快给客人们做饭。开田也急忙去找麻老四和另外一个导游还有所雇的船工九鼎,交待第二天接待游客的事。两口子待游客们吃罢饭都进了房间歇息,才想到自己也该吃晚饭了,两个人刚要向灶屋里走,忽听不远处的暗影里响
起了詹石磴的声音:恭喜你们呐,又来游客了!暖暖和开田闻声都一惊,一齐扭脸看过去,只见詹石磴不慌不忙从近处的暗影里走过来,一副面带笑容要贺喜的样子。暖暖的双眉唰地竖了起来,只听她冷声回道:谢你了村长,这还不是托你的福?!
呵呵。詹石磴干笑了一声,转向开田:你又该数钱了,有福哇,开田!
开田想起詹石磴让詹小耳在东岸做的那事,也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这会儿来,是有件事要通知你们。詹石磴继续带了笑说:从明天起,咱村通后山的那条小路封了,我想派人把那条小路修修,待修好了再开放。
咋能封路?开田急了:在俺家住着的这些游客,明天是要上山游览楚长城的!
所以嘛,我要早来通知你们,你可以对他们说,让他们下次再来看,时间不是多的是?
你?!开田气得一时不知说啥了。
暖暖冷笑着看定詹石磴,她当然知道他封路是要干啥,以她心里的那股怒气,她自然想立刻同他大吵一顿:狗东西,哪有如此欺负人的?可她明白,现在公开吵闹,不但不会让他收手,只会更刺激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来与自家做对。罢,再咽下一口气。她以尽量子和的语气说:谢你了村长,你这样摸着黑来通知俺们,处处为俺们着想,俺们会记住这份情的……
看着詹石磴得意洋洋地消失在远处后,暖暖才呸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咬了牙说:开田,日后你只要有一点点办法,你就一定要去当村长!
说疯话吧?谁会让我去当村长?俺老旷家的祖坟上有那棵草么?
这村长快该重选了,选的时候你一定要想法把他挤下去!
做梦吧你!上边会提咱的名?詹家在楚王庄也是个大姓,他们姓詹的会投咱的票?咱老老实实当咱的百姓吧。
我咽不下这口气。暖暖跺了一下脚。
还是说说明天咋办吧,游客们真要上不了后山看不了楚长城,肯定会吵闹,因为咱竖在东岸的木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能看楚长城的,内中的不少人也是奔着这个来的。
看,凭啥不看?他詹石磴不让走那条路咱走别的路!
别的路?别处都是立陡立陡的,上得去?
前些年不是不让上山砍柴吗?我和爹为了弄柴做饭,偷摸着上山,算是找着了一条小路,就在老范家那块玉米地的顶头处,拨开树丛和茅草,能够隐约看见。不过那小路上也有一处一丈来高的陡坡,得竖个梯子才成。
能行?开田显然不放心。
行,明天我来带路,你记着背个梯子跟上就成……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暖暖把丹根交给婆婆照看,又给青葱嫂和惠玉交待了做晚饭的事,开田也对其它的事做了些安排,两口子就领着游客们出了村。在村口,刚好碰见詹石磴,詹石磴得意地笑着高声问:开田、暖暖,你俩今儿个带客人们去看啥呀?凌岩寺?咋还扛架梯子?暖暖没理他,暖暖只是含混地哦了一声算是应答。
快走到山根那条小路前时,暖暖高声对游客们说:为了增加大家看楚长城的兴致,咱们今天故意走一条险路上山,体验一下楚地山路之险。游客们听了不仅没有生气,相反都很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叫:好呀!
那天上山的速度虽然很慢,可也算顺利,众游客在出了几身大汗后猛然看见横卧山顶的石砌长城时,一齐嗷一声快活地叫了起来……
天傍黑时,暖暖和开田又领着游客们下山回到了村里。两人正要洗脸吃饭,麻老四喜滋滋地进院说:天呐,你们今天可是把村长快气死了!
为了啥?开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暖暖却已经听明白了,问:他咋个气法?
他在后山那个上山的路口,把两个负责把门卖票的小伙子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憨蛋,没给他提个醒,说早知道你们可以从别的路上山看楚长城,还不如把票卖给你们,赚它二百多块钱哩!他气得直捶屁股,连说便宜了你们。
暖暖听了,冷了一天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意,她大声地转对青葱嫂说:嫂子,快热几碗黄酒,我也要喝它个痛快,要跟麻四哥碰一碗酒喝!
第二批游客是两天后来的,这一批有十几个人。当这批游客再上山看楚长城时,詹石磴没有再说要修路封路的话,而是让买了门票上去。这批游客是让麻老四带上山的,暖暖只把他们送到路口,看着他们买了票进了栅栏门后就转了身。盾石磴,认输了吧?你还有啥子招数?!暖暖刚在心里这样高兴,忽听背后传来了詹石磴的声音:那是楚地居的女老板吗?暖暖闻声扭头,看见詹石磴正从售票的棚子里走出来,便故意平静了声音问:有事?
也没有什么大事。詹石磴干笑着:就是想告诉你,为了保护楚长城,也为了育林保持水土,这整座后山很快就要封了,封山之后,若有人再上山,不管他走的哪条路,都要受到惩处!暖暖脸上的那丝笑意倏然间飞走,身子不自主地一抖,她知道一旦上边真的下了封山令,那游客们就确实看不成楚长城了。詹石磴,你下手可是真够狠的!
以后再有游客们来,就领他们去看看凌岩寺和湖心的烟雾吧。詹石磴幸灾乐祸却又替对方着想似地说。
那倒也是。暖暖让自己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可她的心已经一片纷乱,她明白,一旦没有了楚长城这个景点,游客势必会大幅减少。她转身往回走时,两条腿分明地有些摇晃起来……
暖暖到家就把开田叫过来商量对策,两个人商量到最后也没个主意,封山育林符合上边的政策,你提出来反对没有道理。最后是开田说:要不,咱给北京的谭老伯去个信,让他帮咱想个主意?暖暖想了想后把头点点:行,你这就去写信,把咱遇到的这事写仔细,后晌你就去聚香街上把信发出去!
信发出去十来天没见动静,暖暖真是心急如焚。这期间,詹石磴已派人做好了十几块木板放在村委会大门前,每块木板上都用红漆写了大大的四个字“封山育林”,一旦这些木板在后山根一竖,这后山就算封了。快一点,谭老伯,你还没收到信么?你不是有了病吧?
这天旷家人正吃午饭,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开田和暖暖在吗?暖暖和开田闻声扭头时,只见是谭文博老人领着两个干部模样的男子走进了院子。谭老伯!暖暖和开田高兴至极地迎上前去。
嗬,你们家可是大变样了,又添了这么多的房子,能干,真是能干!谭老伯笑看着楚地居里的新房子,连声赞道。
这还不是你教给俺们的法子,从游客那儿挣点钱。暖暖边笑边让着座。
我来介绍一下,谭老伯指着随他来的那两个男子:这是省文化厅的老曹,这位是县文化局的小赵,他们过去都悄悄来看过楚长城,对我的考察工作也给了不少支持;随后又指着暖暖和开田对老曹他们说: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那小两口,我几次来,都是住在他们这儿。
那两个人就同开田和暖暖客气地握手。那个老曹坐下后说:你们写给谭老的信我和小赵都看了,我们这次陪着谭老来,就是想就保护楚长城的事同你们商量。眼下,国家还没钱对楚长城进行修复,但保护的事应该现在就做。怎么保护?封山不准人上去是一种法子,但是个笨法子。游人们听说这儿有一座楚长城,来看看,不是坏事,石头砌的城墙,看是看不坏
的。再说,人们看了后,会加深对楚文化的理解,会增进对我们古老国家的热爱,有什么不好?
对呀,可俺们村长盾石磴坚持着要封山。暖暖气极地说。
但游览楚长城的事若完全放任,没有人管,任由人们在长城上爬上爬下,造成石块掉下和城墙倒塌,那就不行了。老曹又紧跟着说,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倒有一个想法,谭老伯开口道,最好是成立一个旅游公司,把楚长城旅游的事管起来,谁看谁买门票,收入一分为二,一半归公司,一半交县上文化局以积累起来做将来的修复和保护经费。这个公司里应该有经理,有导游员,有看护长城的保安人员,有保洁工,有卖门票的。
好主意。一直沉默着的小赵点头。
谁来办这样一个公司?老曹问。这楚王庄的村委会愿成立这样一个公司么?
村里要不愿办,俺们办!暖暖这时急忙接口,跟着朝开田使了个眼色。开田见状也赶紧表态说:对,俺们办。好,你们有这态度就行了。老曹站起身,我们这就去见你们的支书和村长。
俺们支书有病卧床,不管事,只有村长说一不二。暖暖介绍道。 那就见见你们的村长。 是暖暖领着谭老伯和老曹及小赵去村委会的,她预感到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詹石磴不愿办那样一个公司,自己就干。如果他愿干,咱就只挣食宿费。
和暖暖的猜想一致,詹石磴一听说不让他封山他就很不高兴,只是碍着老曹和小赵的身份他才没有发作,及至听到要他办旅游公司还要交一半门票钱的事,脸拉得就更长了。他冷冷地回绝道:办个公司是容易的?收入就那点门票钱,你们还要拿走一半,我们能落下几个钱?来这西岸的游客能有多少?要是一个月只来一百人咋办?一张门票十块钱,总收入也就一千块,扣掉给导游员、保洁工、卖票员和看护长城的人发的工钱,你们再拿走一半,我们村委会不是白干了?!
干这件事不能仅仅着眼钱,还要想到这是保护先人的文化遗产。谭老伯这时接口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钱赚俺们农民咋样吃饭?国家要不给你发退休金你还能这样悠闲?还能从北京跑到俺们这儿来研究长城?!詹石磴知道对方只是个退休的研究员,所以说话就特别不客气。
你们村委会要是干着觉得困难,就罢了,让别人干吧。老曹斩截地挥了一下手,他对盾石磴的态度显然不满意。
谁会去干?谁有那样傻?!詹石磴不屑地看定老曹。俺,俺们老旷家愿干!暖暖突然开口。詹石磴转眼恨恨地瞪住暖暖,半晌无声,之后才冷笑道:你愿干就去干吧。
小赵,这件事就这样定了,老曹转对小赵说:你以县文化局的名义先和暖暖家签一个意向合同,待她家的公司正式成立后,你们双方再签一份正式合同!
行……
暖暖那天往回走时,心里满是欢喜。她当然知道,光靠卖游览楚长城的门票,自己是赚不了钱的,可有了这项经营的权利,詹石磴就不能再为难自己,就可以引来更多的游客,就能依靠楚地居来赚钱,加上领游客看凌岩寺和湖心三角区这些游览项目,收入应该是不错的。当天晚上,暖暖温了黄酒,做了一桌子菜来款待谭老伯、老曹和小赵。谭老伯端起酒碗之后,肃穆地说:开田、暖暖,今天小赵和你们把这意向合同一签,就等于把这座尚未引起世人注意的楚长城交你们保护了,尽管这长城的建起年代目前在考古界还有争执,但它是我们先人留下的一份遗产这事,已确凿无疑。这就使你们这个地方具有了让他人来看的价值。你们两口子可要记住,在靠它吸引游客来赚钱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它,不能让它再被损坏,不然,你们可就是先人的不肖子孙了!
这你放心,谭老伯,暖暖把手上的酒碗在桌上放下,也庄重地说:俺家的日子能够转好,和这先人留下的楚长城也有好大关系,俺们对它,还真有点感情,我和开田准定会全力保护好它……
老曹和小赵是第二天走的,谭老伯在楚王庄又住了五天。五天里,老人天天都上山去看长城。暖暖想让开田一直陪着老人,可老人不让,老人说上山的路我都已熟悉,每天又都有上山看长城的人,我跟着他们走就是,你们抓紧去办你们的公司。暖暖那些天就抓紧办公司注册的事。老人临走的那天,暖暖说:谭老伯,俺们这几天在乡上和县里跑了一遍,公司注册的事办得快有眉目了。当初这楚地居是你给起的名,你再给俺们的公司起个名吧。老人想了一阵,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刷刷写道:南水美景旅游公司。开田看不甚明白,问:南水是啥意思?暖暖急忙笑着接口:咱丹湖水要调往北方,北方人自然把这水叫南水了。开田这才点头说:对,对,咱的公司就是管南水美景的游览事的,叫这个名字最贴切!
老人回东岸坐的船是开田亲自驾的,暖暖直送到岸边。在岸边告别时,老人对暖暖说:河北省里有个村子叫守陵村,很多年里,那个村里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们的村子为何起这样一个名字,直到有一天在他们的村后发现了汉朝刘胜的陵墓之后,人们才明白了原因。你们的村子为何起名为楚王庄,也没人说得清楚,说实话,它也让我产生一些联想。
暖暖听得糊里糊涂。
也许,还有一些有关楚国的秘密就藏在你们的村里。
是么?暖暖惊奇了:会有一些什么秘密?
老人笑起来: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测,我要是知道了,还能不告诉你?
暖暖那天先是看着老人所坐的船渐行渐远,随后扭头去看湖岸、村子和后山,在心里默然自语着:真的会有关于楚国的秘密藏在俺的村子里?
旷家的南水美景旅游公司是半个月后正式成立的。公司的标牌就挂在楚地居的门前,挂牌的那天早上,暖暖对开田说:为了图个喜兴也为了有个动静,你去买它几挂鞭炮,待会儿在门前放了。开田忙点头说:中!
鞭炮声把楚王庄不少大人娃娃引了过来。人们都很稀奇地看着那个白底红字的标牌,不识字的五奶奶拄着拐杖不解地问开田:你狗日的在门前挂个牌牌是玩啥名堂?开田急忙解释:我是在办公司。办公司有啥好处?挣钱呐。开田答。办母司就不能挣钱了?五奶奶很不高兴,没有你娘能有你么?!嗨!开田急得脸都红了,众人都笑起来,暖暖赶忙上前把五奶奶搀进了院里……
公司注册时经理写的是开田的名,但实际上公司里的一应事务,都是暖暖在办着。公司成立的那天晚上,暖暖上床后一本正经地对开田说:你现在已是南水美景旅游公司的经理了,你说说咱公司下一步该办些啥事?开田手攥住暖暖的奶子嬉笑着说:我是个不愿操心的人,除了夜里咱俩在床上的事由我说了算,其它的事都还由你说了算,咱听你的。暖暖用手指捣了一开田的额头,嗔道:没羞!
暖暖把公司里的事分成四摊,一摊是管导游,让麻老四当头,负责带着客人去看楚长城、看湖水、看湖心区、看凌岩寺;一摊是管船,让九鼎当头,负责去东岸接送客人,负责用船送客人去游览的地方;一摊是管客人吃住,由青葱嫂当头,负责做饭烧水安排住宿;一摊是管钱,由开田亲自管,包括出售楚长城的门票、游览船票、导游费和收缴食宿费。暖暖同麻老
四、九鼎和青葱嫂讲定,眼下每人每月的工钱是四百五十块,以后根据成绩再决定升降。由于分工明确,待遇不错,三个人都干得很起劲,公司很快就运转了起来。
暖暖让村里的木匠新做了一块大木牌,刷上白漆后找人在上边用红漆写了一行大字:南水美景旅游公司欢迎你去西岸看美景!然后让驾船去东岸接客人的九鼎和黑豆叔,把牌子运到东岸竖了起来。看到有正规的旅游公司接待,更多的游客愿意到西岸来,楚地居里几乎每天都住得满满的。游客一多,公司挣的钱自然就多了,开田每天晚上数钱时都是眉开眼笑的。他有时会边数边高兴地叫起来:天爷呀,根他娘,照这样子挣法,咱们晚点得专门盖一间装钱的屋子了!暖暖也忍不住笑了:要盖你就盖两间,一间装拾块钱以上的大票子,一间装拾块钱以下的小票子……
秋收的日子在楚地居热闹的迎来送往中,悄然间来到了丹湖西岸,楚王村的人们早晨下地一看,只见湖畔地里的玉米棒子撑开了包衣,绿豆角也大都变黑,大个的红薯拱出了地皮,棉桃也猛然间白了一地,辣椒田里的辣椒全变得红艳艳的,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又该秋收了。暖暖知道来公司打工的村里人家里都种着庄稼,便安排人们轮流着错开时间回家秋收。这天早晨,家里住着的游客们刚刚起床,开田和暖暖就吃了饭下地了,两口子想在午饭前把湖畔那块地里的玉米棒子全掰完。两个人正干着,麻老四领着二十几个吃过早饭的游客去凌岩寺游览经过地头,麻老四站住脚同开田开着玩笑:老弟,掰棒子时可得小心,甭让上边的棒子砸住了你下边的棒子,那可划算不着!开田闻言,抡起一个棒子就朝麻老四的裤档里扔去,边扔边叫:我这就让两个棒子碰碰。麻老四急忙闪开身子。他俩这一闹,让游客们认出了原来是公司里的老板和老板娘在掰玉米,人们也都停下了步子。这伙游客是北京中关村一家电脑公司的人,平日里难得见掰玉米的劳动场面,这时见了就感觉新鲜,就有人提出照一张掰玉米的照片,暖暖高兴地答应道:照呗,怎么照都行!于是人们纷纷下到地里,一个人掰着一个人照,只听相机咔咔地响,玉米噗噗地被掰着。跟着又有人提出:我们掰下的玉米可以带走留个纪念吗?暖暖心里一动,忙点头说:行,谁掰的愿拿走就拿走,只是每个棒子收一块钱!成!游人们高兴起来,大家都不在乎几块钱,就连续掰着,想找那种最大的棒子留做纪念,最后,差不多每个人都带了两个棒子走,最多的一下子带走了六个。这样,光卖棒子,开田这个早晨就卖出了近百块钱。待游客们离开玉米地向凌岩寺走时,开田高兴地对暖暖说:我现在相信了那句话,人越有钱赚钱越容易,想当初咱要赚个一块钱都难,如今一个早上不动不摇就把百十块钱弄到手了!暖暖那阵子沉思着说:你从这件事里看出了别的东西没有?啥?还能看出啥?开田没听明白。
咱们还可以开展一个旅游项目!
哦?
观光秋收。暖暖笑着拍了一下腿:咱们楚王庄的人年年秋收只觉到了累,可这些大城市里的人见了秋收却觉着新鲜,咱们就带他们到绿豆地里摘绿豆,到辣椒地里摘辣椒,到红薯地里挖红薯,到棉花地里摘棉花,到花椒地里采花椒,愿干多少时间都成,愿带走多少只要交钱都行。这样一来,就可以延长游客们在咱家食宿的时间,咱赚的钱就会更多。
好呀,又是一条赚钱的路子!我老婆可是真聪明!开田高兴得上前就朝暖暖亲了一口。暖暖急忙把他推开瞪他一眼:让别人看见?!
第二天从东岸新来了一个旅游团,是由天津来的,有几十个人,暖暖和青葱嫂直迎到了码头上。暖暖正和下船的游人们打着招呼,忽听背后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老板娘很忙吆!暖暖扭头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飞走,沉了声问:村长有事?!
看见你生意这么兴隆,知道你赚的钱很多,我今儿个是特意来问问,你们家要不要我去帮忙数钱,我数钱可是又快又准的!
回你们家数自己的吧!暖暖厉声说罢,转身就往岸上走了。等等!詹石磴又在背后喊。暖暖停住脚转过身瞪住詹石磴:有话快说!
要选村长了。詹石磴的声音突然柔和起来:我照乡上的要求,通知到每一户人,以后乡上的人来问起这事,我可是通知你们了。
暖暖的眉头一下子缩紧了:啥时候?
下个月,你们倒不必准备啥,不过是到时候去投张票罢了。
暖暖直直地盯住詹石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姓詹的,你还想糊弄俺们,让俺们只是投张票,然后你好继续当村长?想得倒好!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都不会再让你当这村长了!狗东西,你的官运也该到头了!不要俺们准备啥,俺们当然要准备,俺们一定要准备把你选下来!咱们走着瞧!暖暖没再说别的,只是转身就走了……
晚饭暖暖吃得心不在焉,刚一放下碗,她就朝开田喊了一句:他爹,你来一下。边说边朝睡屋里走。开田以为暖暖是问今日的收入,进屋就兴冲冲地说:五千五,顶咱们过去种一年地。
我不是问钱,是说权的事。权?啥权?开田很意外。
你想不想真当村长?
开田笑了:想自然是想,哪个男人不想当官?每去求一回盾石磴,他每折腾咱一回,我就想一回,老子要真当了村长,也要发发威哩!可这是你想想就能成的?谁会叫咱去当村长?詹石磴能让给咱?
下个月就要重新选村长了。
重新选还不是重新让詹石磴当?上次选不是那样?人家乡上县上都有人,这年头,你朝中无人能做官?
村长是全村人投票选的,村里人不投他票,就是上边有人想让他当,他也当不成!
这村里他们詹姓人家比你们楚姓和俺们旷姓人家加在一起还要多些,姓盾的人家会投咱的票?再说,他平日张牙舞爪的,把好多人都吓破了胆,谁敢不投他的票去惹恼他?咱还是别做那梦吧!
那可说不定。詹石磴当村长这些年,是没欺负过姓詹的人家,可也没给姓詹的人家带来多少福,村里好多姓詹的人家照样穷得叮当响,不是已经有几家姓詹的来朝咱借过钱?真正沾了詹石磴光的人家,也就是他的弟弟妹妹家,叔叔堂哥堂弟家,还有他老婆的哥哥妹妹家。
这倒也是。开田搔了搔头。
所以我想,事在人为,这是个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无论如何也要争它一回,真要当上了村长,咱就再也不用受他詹石磴的气了。再说,这也是让你们老旷家荣耀的事,你们旷家过去有人当过官吗?
没,听爹说,俺们旷家人多少辈子都是种地,八成是祖坟没有选到官脉上,冒不了那股紫烟。
咱甭信那个,咱就试着争一争。
可一想到要和詹石磴争这村长,我就心里有些发慌。
呸,没出息!慌啥?他能吃了你?瞧你还是个男子汉哩!暖暖故意撇了撇嘴:要不就让詹大同用劁猪刀把你那两蛋子割了它,别当男人了!
只要你愿意守活寡,你就割吧!开田笑着装出要去解裤带的样子。
去!暖暖朝开田的前胸上轻捶了一下,还笑?人家跟你说正事哩!
好,好,说正事,那就按你说的办,咱争它一回,只是争不到了,你可别埋怨我没本领,别夜里赌气不
让我上你的身。
嗨,一说都说歪了!咱只要决定争,就一定要想法争到它!暖暖扬起手,在床帮上猛地拍了一掌。我已经想了,从明儿个起,咱一定要为村里的人们多做些事,好让他们知道,咱们是能为他们带来福气的人!
你吹吧,咱又没权,能做啥事?
可咱现在手里已经有了些钱,有钱就也可以做事。
做啥?花自己的钱?
做咱眼下能做的事,头一桩,把村里几家最穷的人家的儿女,不管他是姓詹还是姓楚,从每家各招聘一个到咱的公司里做事,好让他能领到工钱以补贴家用,咱的楚地居里刚好也需要再添几个端饭和洗换床单被罩打扫房子的人。
中,这事好办。
第二桩,在码头附近和村边,用木板搭几个卖杂货的小棚子,外表要好看些,这花不了几个钱,搭好后,让眼下在村边和码头上露天摆小货摊卖烟酒山货土产的人家,免费搬进去卖货,这样,他们不再受风刮日晒的苦,肯定会感激咱们。
这倒也行,只是要花点钱。
失小抓大,懂么?再说,这也是咱吸引游客的一招,让游客们看看,咱这儿的一切都整整齐齐。
成。
第三桩,游客们不是喜欢看秋收的景致吗?愿意采摘么?你告诉麻四哥,让几个导游有目的地把游客们带到几户姓詹的穷户家的地里,让游客们去帮忙采摘顺便买些他们家种出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对咱感激不尽。
这倒是。
第四桩,买点小学生用的铅笔、橡皮、文具盒和作业本,顶多花几百块钱,给全庄每个有小学生的人家送去一份,告诉他们这是资助娃娃读书的,并说明以后咱旷家有钱了,会扩大到资助初中生,给全庄每个初中生交一年的学费。
谁去送?
你自己呀!这可是你和村里人拉感情的机会!
好吧。还有么?
还有一桩,就是哪天来多了客人,咱介绍他们去村里几户房子宽畅的人家吃住,让那些人家也能得些食宿费,这样,他们肯定对咱感激不尽。再就是咱俩过几天抽空去一趟凌岩寺,去烧烧香拜拜佛,求佛祖保佑你能被选上。
佛祖懂得这些选官当官的事?开田有些不相信。
应该能懂,佛祖不是能掌管人间的一切吗?
从第二天起,开田就开始按照暖暖出的那些点子去办,半个多月下来,还真有些效果出来。过去,村里人见了开田,因为知道他手里有钱,同他说话时口气里不是羡慕、巴结就是嫉妒,这一点开田能听出来;如今村里人再见了开田,说话的声调里就有了些真正的敬重和感激。开田把自己的这种感觉跟暖暖说了,暖暖笑道:咱要的就是这种结果。我也仔细观察了,过去,好多人见你头一句话总是笑着叫:开田,你狗日的又赚了不少钱吧?现在,好多人见你头一句话总是很亲热地问一句:开田,忙着哩?别小看这两句不同的话,它证明你在村里很多人的心里不再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富人。这个头开得好。
开得好有啥用?听说乡里管选举的人来了,就住在詹石磴的家里,詹石磴天天陪他吃饭喝酒,詹石磴也已放出风来,说乡里提出的村长候选人还是他。
不管谁提候选人,也不管提谁当候选人,投票总是得要咱楚王庄里的人来投,乡上县上的人不敢去替咱村里人投票。我前天悄悄打电话问了乡政府那个看大门的大伯,据他说,选村长主要是看票数,谁得的票数多谁就当。因了这个,你先别担心让詹石磴当候选人,你不当候选人,只要投你票的人多,你也会当上村长。要紧的是得让更多的人知道,你当了村长后,给村里人带来的好处会比詹石磴多!
那依你的想法接下来咱该咋办?开田瞪大了眼问。
我想了,你就用一张大白纸,把你当了村长后想为大家办的实事用毛笔写出来,贴到村委会的墙上去,让村里人都知道你上台后愿为大伙办啥事。
咱能为村里人办哪些事?开田搔着头发:我还从来没想过哩。
那你就仔细想想,要当村长,就得多动脑子。
得让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有些增加。开田揪着耳朵试探地说。
对,最好有个数字,好让全村人一看就明白。我的想法,你要真当了村长,让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增添三到五百块,行吧?暖暖笑望住开田。
我日,那得有法子才行!
我朝住在咱楚地居里的一些游客打听过,他们说,咱这里出产的红薯,可以运到东岸的粉丝厂里去卖,价钱比在西岸每斤贵几分;咱这儿出的鸭蛋、尖椒、山楂、木耳和花椒,要是运到东岸的城市里卖,也能卖出比西岸差不多高一倍的价钱。到时候你组织专门的人按高出西岸但低于东岸的价钱来收购,然后用船运到东岸的城里去卖,村里的人多赚了钱,收购的人也赚了钱,这不是一个法子?还有,我听北京来的一个游客说,咱这儿家前屋后种的那种辛夷树,既可美化院子供观赏,又是药用植物和香料植物,它的花蕾里含有桉精油、木兰素等好多种东西,既可人药治病,又可做香水,说是东岸有一座城里已经建了一个做香水的厂子,专门收辛夷花蕾,我记得黑豆叔就去东岸卖过这东西,詹石磴家靠卖这辛夷花蕾也赚过不少钱,你要是当上村长,就去问问清楚,同人家厂里说好,回来号召各家都在房前屋后种辛夷树,这种树长得快,种下去第二第三年就能采到花蕾,到时候家家卖花蕾不也能赚些钱?我还听一个天津人说,如今城里人时兴吃野菜,咱后山上的野菜还少么?到时候让大家得空就上山采野菜,然后晒干了卖,不又是一个赚钱的法子?
嗨,你倒是比我知道的还多。
你得用耳朵多听这些城里来的人的话呀,他们见多识广,咱在接待他们吃住的同时,还得从他们身上学点能处才对!
中,有你这几个主意,我就敢在纸上写那个保证了,我就写: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哥哥嫂嫂姐姐妹妹弟弟们,你们要是选了我旷开田当村长,我保证让每家每户每年的收入,在现有的基础上多出三百到五百块钱。
应该这样写,这才像个男子汉!
那就写,我这就去买张大纸和毛笔!
旷开田的竞选保证是正午时分在村委会的山墙上贴出来的,这事立刻轰动了整个楚王庄。人们纷纷端着饭碗走到那里去看,有的人看完很惊奇,叫:我靠,这年头还兴这个?有的人看完很高兴,用筷子敲着碗沿叫:好,开田这小子有种,敢跟盾村长去比个高低!还有的人看完很紧张,走到旷家门上悄声对暖暖说:得小心人家对你们下手!暖暖只是笑笑,不说话。一个叫保贵的老伯看完跑过来对开田低了声说:就冲这几百块钱,我这一票是你的了!青葱嫂看完啥话也没说,只是对暖暖伸了伸大拇指。詹石磴那天正在家里招待乡上来的干部喝酒,等他知道这件事跑去看时已是半下午了,他看完惊在那儿,半晌没动。他连任这么多届村长,这是第一次有人出来要和他争,怒气开始从他胸腔的各个角落向胸口聚,只听他朝着那张白纸吼出了一句:充你娘的啥球能?!跟着,抬手就要去墙上撕那张纸。恰好暖暖这时从不远处经过,看见詹石磴的动作就叫了一句:撕俺们贴的东西好像不妥当吧?那上边说的又不是你的事,贴的地方又不在你家墙上,你凭啥撕?詹石磴被噎愣在那
儿,他知道旷开田写这东西不算违犯选举规定,自己去撕是没道理的,便只好停手转身恶狠狠地对暖暖叫:想跟我争村长,也不想想自己能吃几碗干饭,能盛几碗几碟?真他娘的不知天高地厚!暖暖故意笑着:那你就更不该去撕了,你把这看作是开田同你开的玩笑不就行了?
詹石磴只好悻悻地向村委会办公室走了。
眼见得选举的日期临近,暖暖就在晚饭后拉了丹根去村里那些生活穷困的人家里串门,去了也不说选举的事,只拉些家常话,说说娃娃说说庄稼说说鸡鸭,替对方出些挣钱的主意,直说得那家人心里热乎乎的。暖暖就用这个法子,又让不少人倾向了开田这边。
正式选举的头一天上午,暖暖对开田说:咱该去一趟凌岩寺了,求求佛祖保佑你能被选上。开田自然说行,就买了些香裱和供物去了。进得庙门,看见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暖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和娘来进香时,围着这树干同开田捉迷藏的情景,哦,转眼间已经是多少年过去,那时啥也不懂的娃娃,如今竟要为当村长来求佛祖了。在大殿里摆好供物烧完香裱叩完头许了愿出来,刚好看见须发皆白的天心师傅,暖暖忙上前鞠了一躬说:师傅好。天心老师傅边双手合十还礼边眯眼想了一刹,这才记起了暖暖和开田,笑道:许久不见二位施主了,瞧你们的气色和神情,想必是衣食无忧了。暖暖一笑,忙问自己关切的事情:师傅,这求官的事,佛祖管吧?天心师傅捻须一笑:俗界中人,求官的太多了,官位上摆的好东西也太多,佛祖就是想成全,也不可能令人人如意。依老僧之见,这做官的事,要看各人的造化,而造化又常常弄人,焉知做官就是好事?
暖暖被说得糊里糊涂,可也不好再问,心想,反正已上过供烧过香了,佛祖又不糊涂,应该是能看明白的。当下告别了天心师傅,就回家了。刚到家,便听说晚上要在村委会门前开村民大会,说是为了第二天的投票不出问题,先要把投票开票的过程演示一遍让大家看看。
暖暖和开田吃罢饭来到会场,只见人已黑压压坐了一片。会由乡上来监督选举的老陶主持。老陶先介绍了乡上提名让詹石磴当候选人的原因,跟着随便挑出十四个村民,给他们发了选票,告诉了写票投票的方法,然后就让他们写票投票。因为是演示,盾石磴显然没有在意,只是脸露笑容地坐在那儿。暖暖和开田却有些紧张,担心这演示会给村人带来暗示,对明天的正式投票带来影响。那十四个随便被挑出来的人把票投进票箱之后,便开始演示开票的过程,结果出来后,只听那老陶宣布:选举结果是,詹石磴六票,旷开田七票,楚老耿一票。
人群刷地静了下来。暖暖紧绷的一颗心一下子放松了,开田在暗中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无言地对视了一眼。她再抬眼去看詹石磴时,只见他的脸已在灯光里阴沉下来,正慢慢地划着火柴点烟。老陶这时还在说明:整个选举过程就是这样的,大家明天就照了这样做,今晚这些参加演示的人,在写票时都是对的,你不同意乡上提出的候选人,可以再写一个自己愿意选的人的名字……
暖暖和开田回到家时,丹根已在开田娘怀里睡了,暖暖抱过丹根,一边给丹根脱着衣裳,一边给开田说:咱不能高兴得太早,这十四个人里咱只多一票,要是正式投,票数还不知道会咋着变化。再说,詹石磴从演示中看出了不利他的苗头,今晚肯定会找很多人去拉票。
那咱咋办?开田紧张起来。
百全和东升这两家很容易被詹石磴拉过去,按说咱俩该分头去看看,可还是算了吧,万一让詹石磴碰见,还不知他会咋样造谣哩——暖暖的话音未落,院门外突然响起了詹石磴的声音:开田,你出来一下!开田和暖暖闻声一愣,开田看了一眼暖暖,暖暖示意他应声出去,随即,自己也悄步跟了过去。
村长,你叫我?
开田,我想问你一句话,詹石磴的声音一反平常变得低而柔和:你是不是真想当村长?
哦?呵……开田慌得急忙抬手搔头,他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样直白。悄悄站在院门后偷听的暖暖也一怔。
你要是真想当了,我就退出来,让你当,咱弟兄俩争着没意思,不论是你当还是我当,咱都会互相照应的,对吧?当初你盖这楚地居,还不是我支持的?如果你只是想玩玩,最好明天选举前还是跟大伙说一声,你不愿当,以免选票分散。
这——
站在门后的暖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盾石磴的意思,好你个姓詹的,还敢用这个法子来逼俺们,只见她忽地一下迈出门槛,带了笑说:是盾村长呀,开田他只是玩玩,他哪敢跟你去争村长呀,打死他他也不敢呐。再说了,你是乡上提的候选人,谁还敢不投你的票?你刚才说的我也听见了,行,就让开田明天在选举前跟大家说,他不愿当村长。
开田不解地看了暖暖一眼。
这就好。詹石磴高兴地笑着,我这回要再当上村长,保证会全力支持你们办南水美景旅游公司,这点你们一定要放心;你们有钱了,我这个村长也有了政绩也光荣,对吧?好了,你们歇息,我回了。
盾石磴刚一转身,暖暖就倏地把牙咬起,挨刀的东西,到这会儿还在想着骗俺们!开田急急地把暖暖拉进院门,低了声问:真的不参选了?暖暖无语,只示意开田插好院门,直到进了卧房,暖暖才又开口说:他骗咱们,咱们为啥就不能骗骗他?
你是说咱明天照样参选?
当然!
他要是明天真的又被选上了那可咋办?
那咱们就低价卖了楚地居里的这些房子,然后带上老人们和丹根,去外地打土吧。
开田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又低声道:要不,咱就真的不参选了,咱要骗了他而他又当选了,后果太可怕。那咱就和他成死对头了,他必定会想法子整垮咱们。你想想,到那时真要走的话,咱得搀着老的背着小的到外边打工,那会容易?咱好歹已经干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有了这个家底,就是让詹石磴再当村长,咱和他没有太大的仇,他也不至于朝咱死下狠手,顶多是继续给小鞋穿,他总不能不让咱办公司吧?只要有公司在,咱还怕啥?暖暖长叹了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样稳妥?可我实在不想受他的气了,再说,他把咱这个村子也折腾得太穷了,我不想再看着村里总是这个穷样子,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咱就争一争,实在争不到手,咱只好认命,可有了这个机会不争,我实在不甘心!
那好吧。开田点了头。
咱就争这一回!
暖暖这夜的觉睡得十分糟糕,先是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在心里问自己:你这样办对么?万一争不来可昨整?真的把楚地居卖了?真要带着全家人外出打工?两个老人能经得起折腾?开田以后会不会埋怨自己?后来总算迷迷糊糊睡着,又陷进了一个可怕的梦里:她和开田带着公公婆婆还有丹根坐在一条船上向丹湖东岸走,突然湖里起了大风,风刮得船左右大幅度地摇晃,船板一块一块地开裂,湖水呼呼地朝舱里涌着……
她哇地惊叫一声坐了起来。
正打着鼾的开田被惊了一下,翻个身又沉沉睡去。暖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慢慢躺了下去,可她再也没有睡着,就那么睁着眼直到天亮。
刚吃过早饭,村里招呼人们开选举大会的钟声
就敲响了。因为这两天在楚地居里住的游客不多,暖暖昨天就给公司里的所有员工说好今天上午放假半天,让大家参加投票。听到钟声,青葱嫂大声招呼着让员工们跟她一起向会场走。暖暖感激地看了一眼青葱嫂,她相信,这些员工只要参加投票,是会把票投给开田的。
暖暖和开田一起向会场里走,临出门前,暖暖看了开田一眼,她自然看出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于是便拍了一下他的肩,用平日的语调说:放精神点,别像去刑场似的。开田这才身子一振,走出了院门。
离着会场还有几十步时,暖暖突然听到了一声喊:婶子。她先以为是喊别人,仍迈着步,及至又听到一声:暖暖婶子。她才扭过头,看见是詹石磴的大女儿润润正站在路边看定自己,就有些诧异地问:是叫我?润润含笑点头,并向她招招手。她一边向润润走过去一边在心上惊奇:她和这润润素无往来,这个时候喊我干啥?她记得平日和这姑娘在村道上碰见,至多是点点头,连话都很少说,她对这姑娘的了解只限于知道她在聚香街上的高中住校读书,是詹石磴的掌上明珠,其它的一概不知。有事,润润?
我爹在那边站着,他说有句话要和你讲。润润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墙角。
暖暖的一个嘴角一斜,差点要把一个冷笑放出来。詹石磴,你也太可怜了吧,为这事连女儿都用上了!可一想润润可能啥都不知道,让这孩子看自己的冷笑会伤了她,就又使劲把那个冷笑收回去了。暖暖朝开田挥了一下手:你先去。然后就随润润向那个墙角走。刚看见詹石磴,润润就说了一句:婶子,你们说,我先过去了。
暖暖就直直地朝詹石磴看过去。
暖暖,好妹妹,那桩事没有变化吧?穿着一身新衣裳的詹石磴,眼神竟有些可怜巴巴。
啥事?暖暖故意装着没听明白。她倏然间记起,这是詹石磴这些年来对自己说话最客气的一回。
就是开田不参选的事。
没变呀!
没变就好,没变就好。詹石磴点着头:你一定要再给开田说说,让他在会前做个不参选的说明。事成之后,你们放心,我一定报答你们!
那我就先走了?
中,中,你先走。詹石磴客气地挥挥手。
暖暖一边向会场上走一边在心里叫:詹石磴,就冲你迷官迷到这一步,老天爷要是有眼,他也不该再让你当上村长!
是她爹找你吧?暖暖来到开田身边时,开田悄了声问。
暖暖点点头,轻了声说:还是那件事,不让你参选。
狗日的!
暖暖仰脸朝天上看去,今天的天气真好,湛蓝的天上只有几小片白云,那几片白云又慢慢被风扯成了缕,像杨絮一样地向天边飞。佛祖、天神,没有了云彩的遮挡,你们更应该能看清楚,俺们争这个村长只为了不受欺负,你们要是主持公道,就不能再让那个姓詹的如了意!
是乡干部老陶的声音,把暖暖的目光又拉回到了会场上的。老陶再次讲了选举的意义,讲了乡上推荐詹石磴当候选人的原因,讲了选举的规矩和纪律然后面向会场问: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闹嚷嚷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发票之前,谁有话说都可以说!老陶再次强调。
暖暖立刻感觉到坐在老陶身边的詹石磴的目光朝自己和开田放了过来,暖暖装着一无所知,只把双眼扭向了丹湖,湖面上飘荡着一股股白色的水气,有几只野鸭从水气里钻出来,在水面上划出几道好看的水痕。
有没有要说的?想说什么都行!提出自己看法的,发表声明的,都行!老陶还在启发着。暖暖由此听出来,詹石磴不让开田参选的事,老陶心里是知道的。
会场一直沉默着。暖暖猜得出,詹石磴这会儿一定对自己和开田恨得咬牙切齿。大约是实在不能再这样没有缘由地等下去,老陶只好宜布:既是大家都没有要说的,那就发选票吧……
接下来暖暖的心就一直在揪着,她明白这次和詹石磴彻底撕开脸后,如果开田选不上,自己一家就真的要准备出外打工了。一想到真有可能卖掉楚地居外出打工,她的心就一阵阵刺疼,过去的多少努力都要白费了?!也许当初开田的主意是对的,不参选,还让詹石磴当村长,与他软磨软抗也能过下去……她填好选票投进票箱之后,没有再与开田和别人打招呼,就一个人向湖边走去。下边的事情就是等,等待那个难以预料的结果出来,。她明白詹石磴现在也在等,但愿他等到的是一场空。
碧绿的湖面上有几条渔船在缓慢地移动,有十几只白色的水鸟在绕船飞着,一定是渔人逮到了什么让水鸟们感兴趣的鱼,要不然它们不会这样绕着船飞,啥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就像现在的自己,自己不在热闹的会场而来到这没有人影的湖边,是因为害怕听到那个结果,她担心一旦那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会当场流泪的,那就太丢人了。她一边望着湖水一边在侧耳倾听着会场那边的动静,喧闹声已经停下,大概投票已经完毕,该唱票了……
她在湖边蹲下来,凝了神去看地上的葛麻草,看葛麻草的茎和芽,看草茎上的节,她想用这个办法转移自己对会场的注意力,她是想听又怕听到那声宜布。岸边的水里突然响了一声,是鱼,是那些习惯在岸边活动的鱼,她一边判断一边伸了头去看,果然,是一个脊背发黑的草鱼在岸边觅食,鱼可能没想到这会儿岸上会有人在看它,游得不慌不忙自在惬意,尾巴和翅一摆一摆,捕过鱼的暖暖在看到鱼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想去摸东西要来一次袭击,可就在这时,身后的会场里有一阵掌声传来,她的身子一抖:结果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回身去望,她看见青葱嫂飞快地向她跑过来,她揪紧了胸前的衣服。
暖暖,暖暖——
暖暖屏住了气息。
选上了——开田选上了——
轰地一声,一直坠在她心上的那坨东西碎裂了,她仿佛看见那些碎片在向下落着,她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的双脚先是向上跳了一下,随后就软软地坐了下去,她听见自己的泪珠子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只记得到家时看到乡上的老陶正坐在那儿对开田说着什么,记得有好多村里人挤在院中,记得麻老四和九鼎手里举着酒杯……
坤卷金
开田中午回来时说乡上通知他后天去乡政府开会。去呗,能去乡上开会可是桩光荣的事,过去詹石磴去乡上开会时都是一脸的得意。暖暖笑道。开田扯着自己的衣襟吞吐着:我就穿这身衣服去?这身衣服咋了?暖暖一时没听明白。你没看詹石磴平日去乡上开会,穿得都是支支棱棱的,我这身衣裳,去到会上还不要遭人笑话?!暖暖这才明白开田是想做身像样的衣裳,就说:这还不好办?等后晌咱俩一起去村里的刘家裁缝铺里,他们那儿有现成的布,手艺又好,让刘裁缝给你做身好衣裳,赶上你去开会不就行了?开田点头笑笑说:中!
吃过午饭,把丹根交到婆婆手上,暖暖就领着开田去了刘家裁缝铺里,那刘裁缝见是新上任的村长来了,亲热得很,又是让座又是端茶,听说开田想做衣裳,又忙把家里存着的几样布料抱过来让开田和暖暖挑。暖暖挑了一种浅色布料,开田摇头说不好,
说你没看电视上,但凡是当官的,穿的衣裳都是深颜色的。暖暖说行,就要了一种藏青色的料子。刘裁缝问衣裳做啥样式,暖暖说做成夹克的样子就行了,开田又摇头道:还是做成西服吧,现在西服才是官服,你没见电视里那些大官,穿的不都是西服?暖暖听罢笑起来:中,中,就做成官服!
第二天天黑前,刘裁缝把西服按时送了来,暖暖立时喊开田过来试穿,开田穿上还算合身,在院子里挺胸抬头地走了一遭,问暖暖:像不像一个村长的样子?暖暖笑了,说:像,像……
开田在乡上开了两天的会,他那天傍晚骑着自行车从聚香街上回来时,暖暖正在楚地居门前安顿几个晚来的游客,游客们进院之后,暖暖扭头才看见开田嘴上叼着烟卷手上推着自行车站在身后,先说了一声:回来了。跟着又咦了一声问:你啥时学起吸烟了?开田笑答:在乡上开会时才学的,别的村长们都会吸烟,就咱不会,显得太老鳖一,所以就学着吸了。暖暖有些不高兴:这你倒学得快!
不学不行呀,你总得像个村长的样子,别人才认你呀!开田摊着手……
开田上任半月之后,暖暖问他当村长有啥感受。开田想了想说:就是心里觉着荣耀,家家人见了你都争着同你打招呼说话,那股亲热劲过去没有见过。暖暖说:要紧的是得给村里人办点正事,把你当初竞选时应许大家的事儿一桩一桩落实,不枉了大伙选你当村长。开田点头道:这你放心,咱既然当了村长,就要当出个样子,我眼下就在琢磨增加每户收入的事,正打算派人外出联系花椒和辣椒外销……
这天晚上,眼看快到了睡觉时分还不见开田回来吃晚饭,暖暖就有些着急,以为他在为村上的公事忙碌,一股心疼倏地生起:再忙也要吃饭呐!正想放下丹根去村委会里找开田,却忽见黑豆叔搀着开田踉踉跄跄地进了院门,暖暖先还以为开田是得了啥子急病,待迎上前一闻开田身上那股浓烈的酒味,才知他是喝醉了。天,这是在哪儿喝成了这个样子?暖暖惊道。她知道开田平日并不馋酒,偶有陪客的机会,也只是喝几盅作罢,还没有过喝醉的时候。是在我那儿喝的,今儿个高兴,俺叔侄俩就喝得有点多了。黑豆叔忙解释着。暖暖听罢暗暗吃惊,她知道黑豆叔孩子多家里穷得厉害,一向是没钱请人喝酒的,开田怎么会到他家喝酒了?暖暖当下也不好多问什么,搀过开田让黑豆叔走了。开田醉得连床都上不了,身子直往地上出溜,暖暖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把他弄上床,他躺在那儿还在含混地叫:喝……喝……天快亮时开田才算醒了,暖暖喂他喝了一碗开水,这才问他为何去黑豆叔家喝酒。开由说:他想要块宅基地盖房子好给大儿子娶媳妇,这样大的事,他不请顿酒能行?按说他该送礼的,咱当初朝詹石磴要宅基地不是还送了礼了?暖暖不认识似地瞪住开田问:他家那样穷,你能忍心在他家喝酒?开田笑了:再穷还能管不了一顿酒饭?不过黑豆婶的炒菜手艺也确实太差了,那几个下酒菜的味道比你平日炒的菜相差太远。以后不能再这样喝了!暖暖语调里露出明显的不高兴。好吧,可是总不喝恐怕也不行,人家会认为你这村长当得太窝囊,连顿酒都混不来,日子久了会看轻你的!暖暖有些着恼:这是谁说的屁话?开田道:你没听乡上的人说嘛,就是去到纪委会,该喝不喝也不对……
有一天晚饭刚吃过,青葱嫂匆匆找到暖暖说:住在楚地居的一个男游客提出要见公司老板。暖暖有些意外:是不满意咱的饭食?青葱嫂摇头:好像不是。是有特殊的游览要求?青葱嫂又摇头:好像也不是。暖暖就说:走,去看看。那男的有四十来岁,穿的西服皮鞋板板正正干干净净,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那阵子正站在楚地居门口凝神看着远处的湖面,听见暖暖的脚步声,回头看定暖暖问:你就是老板?
暖暖点点头:你有事就请说吧。她模糊记起来,这人好像来楚地居住过几回了,有时还在村里转来转去。
你是高中毕业?他审视地看着暖暖问,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是。暖暖对他问话的口气有点反感:你为何要了解这个?
是高中生我们就基本上可以对话了。他怜悯地笑笑:你发没发现你们的村子正在没落?
没落?
我在你们的村子里做了个调查,你们村里已经有四十来个青壮年村民外出打工,已经有十一小块坡地撂荒,人在减少,地在变荒,这不是没落这是什么?
哦,你是在说这个。暖暖叹了口气:人人都想去城市里落脚挣钱,这有啥办法?
是呀,我们国家正在进行城市化,这种现象在城市化过程中难以避免,可我们一定要明白,中国是个地广人多的大国,再怎么城市化也不可能没有农村,倘是有一天真的没有了农村,大批农地被荒弃,田园风光被破坏,那就是我们民族的悲哀。
暖暖的心被他的话拨动了一下,她感到对他的一丝好感正从胸腔里的什么地方生出来。
欧洲现在就在后悔。
欧洲?
你在高中学过地理,应该知道欧洲的吧?
暖暖没有应声,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这个人的话音里怎么总有一股教训人的味道?还有他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让人讨厌。
欧洲的城市化就造成了农村的衰败,结果他们那儿的田园风光正在消失,农村的人口在迅速老化和减少,农地也在很快地荒原化和野生化,很多地方将变回野生地,现在他们开始担心,也许在不久的将来,田园风光在欧洲将会成为回忆。
暖暖默默地看着他,一时猜不透这个人究竟想要说啥。
土地的野生化表面看对环境有利,其实恰恰相反。欧洲有一个明显的例子,那就是位于希腊古城伯罗奔尼撒东部山上的普拉斯托斯镇。该镇过去住有一千多人,人们都下田耕作,青草满地,果园遍布,牛羊满山,现在却只剩下十几个老人,泥土任由雨水冲走,草长不成,果园废掉,到处都是干巴巴的灌木群,夏天时常爆发野火,生态变得很单调。欧洲环境局的专家彼得森说:一旦什么都被灌木遮盖起来,你便会失掉草原生态,所有的花、草本植物、雀鸟和蝴蝶就此消失,一个新树林没长够几百年,品种是多不起来的。因此,欧盟意识到生态多元的重要,开始补贴农民每年的荒地刈草,以防土地彻底野生化。
你能否把你想说的话直接说出来。暖暖有点急起来,她可不想去管欧洲的事。
什么事都要先说理论,有理论才能指导行动。他依旧不慌不忙。
暖暖苦笑笑:那你就继续说吧。
你们这儿的没落只是出现了端倪,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我同时也注意到了你们这儿有着得天独厚的发展条件,看看这清澈的湖水,满山的绿树,遍地的青草,还有你们这安静的村子,相对原始的耕作方法,楚国的文化遗存,古老的处理食物的方法,比如你们村里的石碾、石磨、土灶等等,使这儿具有了被看的价值。
被看的价值?
对。如今,农村在对国家的经济贡献上,已经谈不上有多大价值,一个乡村能不能引起人们的重视,就看它有没有被看的价值,换句话说,就是看它有没有游览的价值,有,它就可能发展并且热闹起来;没有,它就可能衰败并且寂寥下去。
哦?-
你们楚王庄是一个值得让人来看且会让人放松身心的地方啊!
暖暖勉力一笑:俺们成年论辈子地住这里,倒也没觉出它有啥子好。
那人笑道: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来你们楚王庄三次了,我第一次是来看楚长城、凌岩寺和湖心烟雾,后两次我在你们村里做了几个专题小调查,刚才说的那只是一个,我还调查了解到你们村里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就有三十七位,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都很一般,能活这样大的岁数,主要就得益于这里的好水、好地、好吃食和好空气。
是吗?暖暖听到这里兴趣来了,我还没去细数俺们村里有多少高寿老人哩,你倒弄清楚了?!
那人点头道:我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你们这儿可是一个让城里人度假休息的绝好地方,完全可以扭转没落衰败之势,转而发展成为一个著名旅游胜地,从而使村子人丁兴旺很快发达起来。
真的?
你们的村子需要一个拯救者!
拯救者?
这个拯救者要有对世界发展大势的全面了解,要有对环境的独特认识,要有丰富的旅游学知识,要有开创精神,现在这个拯救者来了。
他在哪?暖暖被这个说话喜欢云遮雾罩的人逗笑了。
他就是我,我想来拯救你们的村子!
你怎么拯救?暖暖忍住笑。
通过快速发展旅游业来拯救你们的村子,这也是西方挽救农村的一条经验。西方开始乡村旅游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最早起源于西班牙,七十年代后,乡村旅游在美国和加拿大进入快速成长期。法国的普罗旺斯,意大利的皮德蒙特,英国的肯特郡,都是通过发展旅游业而使那里的农村又兴旺起来。意大利塞萨诺的圣斯特凡诺村,在上个世纪初有1700名村民,可后来因为受城市的吸引村民逐渐进城,最后只剩下了124人。所幸有一名瑞典投资者对此地美景感兴趣,把村里的一个地段买下,还把一群中世纪建筑改建为酒店,令这小村成为阿布鲁佐省的重要景点之一,每天都有好多游人到此游览,也吸引了一些人在此定居。意大利还有一个名叫加贡扎亦的山村,曾一度荒弃,可后来得到一位意大利伯爵的帮助,现在已变成一个豪华的温泉旅游乡村。
我们也已经在发展旅游业了。暖暖提醒他了一句。
可你们这种发展起步太低进步太慢,你看看你们这楚地居,建得多么低档,房间里连卫生间都没有,客人夜里上厕所,还得起床穿衣去外边,这不行!这你就接待不了那些特别有钱的游客,也就赚不到大钱。
那些有大钱的人物真的愿上俺们这小地方?暖暖听他说到这里,不由得认真起来。
你以为他们愿上哪里?外国?差不多都已经去烦了;有名的风景区,也早巳看腻了。他们现在最喜欢的休息地方,就是这种水清山绿人少空气好的尚未过度开发的地方,你们这里,向东是一望无际的丹湖,向西向南向北都是无边绵延的大山,牛羊点缀在绿树碧草间,田畴散落在湖畔山坡上,渔船帆影飘隐在白水碧波里,环境中既有着人类活动的美好影响又带有一股原始自然味道,最适宜人安定心神。
那依你的心思,俺们该咋办?暖暖有了和这人说下去的兴致,尽管她不喜欢他那种自以为是满脸要拯救别人的作派。
抓紧再盖点高档度假屋。这些度假屋的外部和你们村里的房子一样,保持民居的外观,可内里的设备都是现代化的,要有高档卧具,要有抽水马桶,要有淋浴设备,要有娱乐用品,要有书房,要让城里人住下就不想走了。
俺们哪有那样多的钱来盖这种房子?暖暖吃惊了。
如果有人愿意给你投资呢?
你是说有人愿和我们一起来盖这种房子?
对呀,别人出钱,你们出地来盖,然后共同经营,所得利润按六四分成。
谁?谁会舍得把钱给俺们盖房子?
我!行吗?那人笑看着暖暖,目光依然是居高临下的。
你?真的?暖暖这一回没有生气,只是把眼瞪得很大,这个自命不凡的男人看上去不像是富人,是一个喜欢吹牛皮的?
看我不像个有钱人,对吧?那人边说边掏出一张名片朝暖暖递过来:来,咱们认识一下,我叫薛传薪,省城五洲旅游公司负责项目开发的经理。你叫—— 一楚暖暖。俺们的公司叫南水美景旅游公司,公司的经理是俺娃娃他爹旷开田。
那我要同你们公司谈合作的事,须找旷总了?
可以就跟我谈。暖暖看定他:薛总,我想知道一下,你要投资建度假屋的话,大概能投多少钱?她想即刻就摸摸他的底。
首批不可能多了,毕竟这是一条新的旅游线路,我们要慢慢来,建的房子多了就可能闲置。
能有十万块钱?暖暖怀着希望,只要有十万快钱,就可以建几间不错的房子。
薛传薪笑了:十万块钱够干什么?我下午去你们村靠近后山的那片堆了乱石的空地上看了,差不多可以盖五十间房子。
五十间?暖暖猛吸一口气,那得多少钱?
三百万。连盖带装修再加配套和环境整治,在这个偏僻地方这个数差不多够了……
暖暖定定地看着对方的嘴,她已经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了,她被“三百万”这个数字惊呆了,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听说钱是可以用这样大的数字来计算的。三百万,他怎么可能有这样多的钱?他怎么愿把这样多的钱投到俺楚王庄这个偏远的地方?这可能么?……暖暖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和对方告别的,怎样回到了自己的睡屋里,她的脑子里全是三百万这个数字,三百万的钱会把我的这间睡屋都堆满吧?
直到第二天早上睡醒,暖暖才算彻底平静下来,她才仔细地给开田说了一遍。昨天夜里开田回来得太晚,加上她需要先在心里把这件事的可信性想透,所以没有立刻给开田说。经过大半夜的思索,她觉得这件事即使是一个骗局,自己的公司也不会损失什么,他不把钱拿过来,咱就不盖新房子;盖了新房子他不继续拿钱,咱就不装修;装修好接待客人赚了钱,他要不给咱分成,咱就扣了他的房子,反正他在咱的地面上做事。开田听子也不大相信,说谁会把三百万扔到咱这个偏远的地方?如今的骗子可是多,咱要多加小心,别再出一回类似假锄草剂的事。不过最后他对暖暖说:这事由你来看着办,反正咱村边靠后山的那块空地是在荒着,听老辈人说当年兴吃食堂时,咱村里的大食堂就在那儿盖着,说食堂里的炊事员常在夜里听到一种女人的哭音,人们都觉着那地方不适合做家宅,食堂停办后就再没人愿去盖屋,后来食堂塌了,那块地就也荒了;你就和他谈谈,咱只出土地,别的不出,他愿投钱,就来;不愿,就罢……
和薛传薪的合作意向是第三天上午谈成的。暖暖没想到对方那样痛快,看来薛传薪是认定这楚王庄能让他挣到钱了。意向中说定,五洲旅游公司和南水美景旅游公司合作经营楚王庄新的旅游度假屋;五洲公司负责投资三百万建设新的旅游度假房舍,包括房内装修和室内木器家具与电器;南水美景公司负责提供建设新设施所需的土地;然后合作经营,经营利润按六比四的比例分成,五洲旅游公司得六,南水美景公司得四。意向合同签完字后,暖暖仍有些
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权当是做了一个梦,根本没有这回事。直到半月之后,薛传薪带着正式的合同书和一百万的现金支票及两位工程师又来到楚王庄,而且开始在聚香街上定购水泥、沙子和木材时,暖暖才确信这是真的,才开始忙着补办土地手续的事。开田说:办啥手续,先盖,盖好了再说,现在楚王庄的事是咱说了算。暖暖摇头道:动几百万盖几十间房子,用的又是村里的土地,这是大事,你一个人做主会带来无穷后患的。这件事得先向乡上报告,征得乡上的同意;然后要开村民会,说清土地的用途和咱买这些土地使用权的年限和价钱,咱家的公司正式把地的使用权买过来。开田有些不耐烦,说,我是村长,这点荒地的使用权我还不能做主?暖暖瞪他一眼道:你说这话的口气和当初詹石磴的口气很相似,村里的土地你凭啥一个人就能作主?开田听暖暖这样说,只好改变态度:那好,那就依你之意先去乡上汇报。
开田到底是当了村长,暖暖和他来到了乡政府里,没费啥劲就见到了新任的成乡长。开田把来意说了一遍,成乡长听罢也很意外,说:你们那个村子能引来三百万的资金可是件大事,这也是转移农村剩余劳力增加村民收入的一个机会,中,我同意你们使用村边荒地,你们村子离湖水的距离允许盖这种房屋,符合国家的环保规定,至于土地价钱嘛,就照目前乡上使用集体土地的规定,按一亩一万元的标准交,使用期五十年,但要给全体村民说明……
那片荒地经丈量是十二亩三分,量的时候,暖暖特意让有病的村支书和村委会另外几个干部与村里几位有威信的老人到场监督作证。之后,暖暖又当着全村人的面,把自家八万九千元的购地款和三万四千元的欠条交到了村会计的手里,欠条上注明:一年之内还清。这八万九千元,是暖暖和开田的几乎全部积蓄了。交了钱和欠条之后暖暖才意识到,这其实也是自家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笔投入,也是一笔赌注。这个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不仅过去的辛劳都打了水漂,而且又要过那种债务压头的日子。
新项目被薛传薪取名为赏心苑。由于有薛传薪的细致安排和开田的支持,赏心苑的建设很是顺利,图纸、材料和建筑工人都由薛传薪提供和安排,暖暖只需在村里招些小工。每个小工每天管饭之外另给六块钱,日收入六块钱在楚王庄已经很有吸引力了,人们争着来干。小工的工钱也算在那三百万元里。暖暖另外给薛传薪在楚地居里提供一间客房作为他住宿的地方,不收钱。
暖暖发现,这个薛传薪说话虽有些夸夸其谈,干起事来倒是能脚踏实地。办啥事怎么办弄得头头是道,什么人干什么活安排得清清楚楚。
料备齐之后开始挖地基,谁也没有想到,地基开挖之后竟有了惊奇的发现。
按薛传薪的要求,地基一定要打结实,因此挖地基坑时就挖得深些。就在挖第一排房子的地基坑时,一个小工的铁锹砰的一声,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听声音不像是石块,那小伙子就仔细地把土拨开,这才发现原来土下埋的是一个长满绿锈的铜器,身个挺大。他喊了一声:快来看!众人就全围了过来,大家看了一阵,都觉惊奇,便相帮着把那铜器挖了出来。好家伙,那铜器足有半人高,好重好重。在不远处商量事情的薛传薪和暖暖扭脸看见,也急忙跑了过来。薛传薪只看了一眼就叫道:嗬,这是青铜鼎呀,老天,这可是宝物呐!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东西?暖暖对这东西不懂,便轻了声问:它还有用?用处大哩,这是文物,值钱着哩!最初发现鼎的小伙子一听说它值钱,急忙声明:这可是俺挖到的。薛传薪笑了,说:不管是谁挖到的,但凡是文物,就都是国家的,不过国家最后拿走时会奖励你!大家先挖第二排房子的地基,暖暖你去给县上的文化局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看看。众人就继续去忙自己的。
五洲公司这时已出钱在楚地居安上了电话,暖暖回到楚地居在电话里给县上文化局的人说了事情经过后,想着这种有关文物的事谭老伯说不定也感兴趣,就给老人也拨了个电话,果然,老人一听就惊喜异常,说:我立马就动身过去看看。
县文化局的三个人是当天下午来的,他们来后用小刷子仔细刷去鼎上粘的泥土,在鼎的四周发现了一些饰纹,其中两侧上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文字。三个人当下断言:这是文物无疑,但属哪个朝代尚待进一步认定。谭老伯是第二天后晌到的,这时鼎已被抬到了楚地居里,谭老伯上前先仔细看了鼎,连说:怪了,怪了。之后又去了鼎出土的地方,说:这四周应该还有东西,你们再挖挖试试看。薛传薪怕耽误工程进度,有些犹豫,可暖暖对谭老伯的话自然不会不听,当下便让那些小工继续挖,果然,没有挖出多远,就又挖出了一些大小不等的方形铜块,谭老伯拿起来喜极地说:这是编钟,珍贵呀!小工们见果真又挖出了东西,劲头大起来,又再向四周挖开去,竟又挖出了不少编磬、咏钟、陶瓶、陶罐、陶钵、陶香炉。这让所有的人都惊奇起来,问谭老伯怎么知道还有这些东西,谭老伯边仔细地观察着那些出土的器物,边说道:出土的那只鼎的铭文证明,它是一只楚鼎,而且不是寻常的楚鼎,是楚王宫里的用物,你们若细看就能发现,在它的四个角上,都有一个类似饰纹的“王”字,这个字可不是随便用的。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王宫里的用物?这使我怀疑此地曾举行过什么与王室有关的仪式,而只要是举行过什么庄重的仪式,留下来的器物就不会只是一个,所以我就让你们继续朝四周挖。你们看,挖出的这些编钟上,也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王”字。众人闻言都围上前看,果然,每片编钟上都能看清一个颇像“王”的字。暖暖和薛传薪上前看后,也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
谭老伯,依你看来,这地方在楚时究竟举行过什么和王宫有关的仪式?暖暖忍不住问。
这个眼下还说不清楚,谭老伯摇了摇头:需要做进一步的考证。
再展开范围挖一挖,说不定地下还有东西。薛传薪这时不知为何竟来了兴致。
小工们见薛传薪发了话,就又挖了起来,然而把那十二亩三分地几乎翻挖了一遍,除了一些类似灰烬的黑土之外,没再挖出新的东西。
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打地基盖房子吧。暖暖催着薛传薪。别急,等谭老伯他们的考证结论出来之后再说。薛传薪这时倒不急了。
省文物局和南府市文物局的人都是第二天晚饭后赶到的。谭老伯和他们在发掘现场及楚地居里一直研究分析了三天,虽然都认为这是楚王宫里的用物,但对它们铸造和烧制的准确年代,对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最终也没有得出结论。
第三天晚饭后,薛传薪让暖暖把谭老伯约到丹湖岸边,笑着问老人:老伯,我知道你们还没能对那批文物做出结论,可你能不能先对我们说说你个人对那批文物来历的看法?
这个么——谭老伯犹豫了一刹:你们为何这样急于知道我的看法?
暖暖看了一眼薛传薪,她也不知他何以这样急切。
因为这关乎着我们下一步的决定,我们原来已经定下要在这块地上建一处度假屋,我们如果知道了你的看法,说不定会对原来的设计做些调整。
好吧,我就说说我的看法,其实只是一些猜测,而且这些猜测严格说和虚构几乎一样,是我为了说明这些王宫器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虚构的一个故事,没有任何考古学上的意义。
虚构的故事我们也愿听听。薛传薪有些迫不及待。
想必你们都知道,楚国最早的首都在丹阳,这个丹阳的位置在考古界还有争论,有说它在今天的湖北秭归,但我始终认为,丹阳就是离这里几十里地的今天的丹阳。直到楚武王之后的楚文王,才把都城由丹阳迁到郢,也就是今天的江陵县北纪南城。如果我的说法成立,那楚国的早期都城丹阳离你们楚王庄就很近,我据此猜测,住在丹阳都城的楚文王也就是楚王赀,说不定和这楚王庄有些关系。
咦?暖暖瞪大了眼睛。
我作过调查,你们这个村庄里楚为大姓,可多少年来一直没有姓王的人家,一个没有王姓人家的村庄以楚王命名,这也让人奇怪,也加深了我的这种猜测。当然,一个村庄的命名原因可能是多样的。
据民间传说,楚王赀是其父和一个民女所生的儿子。我因此就这样设想:他的父亲当初在丹阳宫中处理大事的间隙,常会短时间地外出游玩散心,在一个闷热的夏季,老楚王为了寻找清凉,带一些随从来到了这个当时还可能不叫楚王庄的村子。在这个幽静的傍湖村庄里,他既寻到了清凉,消除了因处理军国大事而引起的身体上的疲劳,也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美貌姑娘,并和她度起了良宵,获得了无数的欢乐。当他返回丹阳宫之后,他听说那姑娘怀了他的孩子,于是便把那位姑娘接进了宫中。那位被接进宫中的姑娘怀的孩子,叫赀,长大后就即位做了楚王,这时,他母亲的村人为了纪念这桩喜事,便把村庄改了名叫楚王庄。
暖暖笑了:谭老伯,你可真会编故事。
让老伯说下去!薛传薪说。
这应该是公元前六百多年的事。后来楚王赀因内部和外部的原因决定迁都。正式迁都的时间到来后,楚王赀在丹阳宫前举行了庄重的故都告别仪式,而后带领他的文武官员和宫中成员,携带着各样宫中用物,登船沿丹水南行。船队行至这楚王庄附近时,他想起了他已辞世的母亲,想起了母亲的故里。他原本就因为离开丹阳故都心中难受,此时心里更是一揪。于是便下令船队暂时停驶靠岸,他下船来到了楚王庄里,命人在村头搭起一个简单的祭棚,并让人从船上拿下了宫中所用的鼎和各种祭祀所用的器物,还让宫中乐师带着编钟等乐器下船,他要在这里再举行一个小的祭祀告别仪式……
这故事编得好!薛传薪听得眉开眼笑。
可惜它是编的,要是有史料证明它是真的那该多好!谭老伯叹了口气说。
这可不必难受,古人的事弄不弄得清楚有啥要紧?暖暖安慰着老人。
你编的这个故事也有用处!薛传薪这时异常高兴。
有什么用处?暖暖和谭老伯都惊奇了。
如果你们去过山西阳城,看过清代康熙年间的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陈廷敬的故居,就会明白我的话了。薛传薪笑道,在陈廷敬的故居前,如今每天都有一场大型表演,表演的内容就是根据传说来的:康熙皇帝带着皇家仪仗来看望居家的陈廷敬,陈廷敬领着全家人迎出相府大门。每次表演总有百多村人换上清代服装参加。就是因为这场表演有意思,所以吸引了四方很多游人。由此我想到,我们也完全可以把谭老伯编的故事变成一场表演来吸引更多的游客。
嗬!暖暖有些听明白了。
怎么表演?谭老伯还是觉着奇怪。
我们把楚鼎和编钟、陶器这些文物出土的地方保留下来,在它的上边搭建个棚子予以保护。另在旁边建一座楚时的祭祀棚子,棚子里摆好仿制的楚鼎、楚国编钟、编磐和楚国陶器,然后让一帮楚王庄的村人,穿上楚时的服装,扮成楚王赀和他的文武官员及宫中成员,让他们在这儿煞有介事地举行祭祀和告别仪式,之后再上船南行。这种表演必会引起游人们的兴致,从而引来更多的游客。
你倒是有商业头脑!谭老伯笑了,用我编的故事赚钱,得付我版权费哩。
行,你以后再来楚王庄,可免费住在这赏心苑,就算我们付你版权费了。
暖暖这时也高兴地说:要真是这样做,村里人在农闲时也可挣一份钱了。
咱们做旅游业的,就是要想尽法子把游客吸引来,说干就干,薛传薪挥了一下手:我这就回省城让工程师修改原来的设计……
。
这一回,暖暖是真有些佩服薛传薪了,他的脑袋的确机灵无比且随时都准备赚钱,所有的赚钱机会看来都不能从他眼前溜走。
薛传薪由郑州回来是在一星期之后。这时,省、地、县上的文物工作人员已带着出土的文物走了,谭老伯也已回了北京。他带回的新图纸减少了一排接待客人的房子,却新添了两个别致的棚式建筑:一个是保护文物出土之处的棚子,叫出土棚;一个是一座楚时样式的举行祭祀和告别仪式的棚子,叫离别棚。
施工重新开始了。
每天的早饭后,暖暖安排好在楚地居里食宿的游客的游览事宜后,就到赏心苑的工地上看看,她对建筑这个行当一窍不通,可她能看出工人们是不是在尽力做事,能看出工人们是不是在浪费材料,她的批评常常很准,令薛传薪也很惊奇,说:你是一个很好的监工。
由于是平房和棚子,施工不复杂,所以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主体建筑就完工了。望着这片崭新的房子,暖暖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到此已不必再担心投入的钱打水漂了,它们已变成房子站立在了这里。也是到这时,她才算最后相信薛传薪是真要在这儿做旅游事业。主体建筑完工的那天晚上,她让开田把薛传薪请到家里,亲自做了几个莱让他们两个喝了一场。席中,暖暖端一杯酒上前敬薛传薪时由衷地说:薛大哥,你是一个真干事的人,俺佩服!
你等着吧,我说过我是来拯救你们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这没落的楚王庄,变化成一个游人如织的兴旺名镇。薛传薪的语调又变得不可一世,眼神又变得居高临下了。暖暖笑笑,心想,也许有本领的人都是这样?
接下来的装修暖暖更不懂了,那些墙砖、地板、石膏线、板材、涂料、灯具,都是用船由东岸运过来的,暖暖只是在北京打工时见过,根本没想到它们还会出现在楚王庄。随后开始安放的电器和木器家具,也都是由南府市甚至是由省城运来的,什么微波炉、电熨斗、小冰箱、组合柜、小转椅、贵妃床、电暖器、健身器、地毯等等,那真让暖暖开眼界,城市里的好东西都拉来了。赏心苑的屋子在装修,院子在整修的过程中,村里人也都新奇地来看,人们看完后都是大受震动。麻老四惊叹道:我的爷爷呀,真没想到咱楚王庄还能整出这样的地方,这不是和电影上看到的那些院子和屋子一样了?九鼎叹道:和人家这院子这屋子相比,俺家住的那院子那房子真就像个狗窝了!方正爷看后说:日他个奶奶,老说人死后上天堂上天堂,我看人死了来这个地方就成,这就是天堂,这是我一生中看过的最漂亮的地方!
赏心苑的装修快结束的时候,薛传薪找到暖暖和开田说:我们接下来得做开业的准备了,这准备之
一,就是在村里挑上二十五个姑娘和十五个小伙子,送到省城去学习。
这么多人,学啥子?暖暖挺意外。
学习接待客人的知识。
那还用学?暖暖笑了,不就是端茶送水扫地叠被?还用得学?俺们楚地居里的服务员,谁也没学就干起来了。
楚地居接待的是一般游客,对服务员可以不做严格要求,可赏心苑里接待的都是重要客人,服务人员必须经过严格培训。这二十五个姑娘,其中三个要在总台服务,她们要懂得使用电脑给客人办理住宿手续;五个要在餐厅服务,她们要懂得怎样摆餐具怎样请客人点菜怎样有礼貌地上菜;十二个要做客房服务,要懂得客房里所有电器的操作,要学会爱惜地毯和木器家具的保养;两个在洗衣房工作,要学会使用洗衣机和干洗衣服及熨烫衣服;一个在美发室工作,要懂得洗理剪染的手艺;两个要做保洁工作,要打扫院子的卫生,要学会垃圾分类和使用垃圾处理器,我已经问了,你们这里靠近丹湖,上边怕污染水质,连生活垃圾都是不许乱倒的。十五个小伙子中,十个人要做保安,一人当队长,其余九人要三个一组轮流站岗巡逻,确保客人的人身安全和赏心苑财产安全;三个人要在厨房协助厨师做饭,要学会简单的做饭手艺;一个人要当电工,要懂得处理电灯不亮等电路上的小毛病;另一个人要当花工,学会把苑内的所有绿地和花木都管理好。你说这些不去学习能行?
暖暖听得有些发呆,她根本没想到工作要分得这样细,要照这样分的话,不学咋能行?暖暖笑了一下说:薛大哥,没想到管赏心苑和管楚地居有这样多的不同,就按你说的做,我先招人,然后让他们跟你去省城学习。
楚王庄和南北几个村庄里没有出去打工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听说暖暖要招人到赏心苑做事,每月都领工资,当天就挤满了暖暖家的院子,有的还由自己的爹娘领着来,都希望能被暖暖挑上。暖暖想,到赏心苑打工能领到现钱,应该先照顾楚王庄一些家境困难的人家,这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帮助,于是就既挑些上过初中高中人貌相好看的,也挑些家境不好识字不多但人机灵的。人挑好的第二天,暖暖把这四十个年轻人集中起来,让薛传薪挨个看了一遍,他点头表示满意,说:到底是水土好,不论是姑娘还是小伙,长得都能人人的眼睛。你们回去做好出门的准备,咱们三天后出发去省城学习二十天,往返旅费和在省城的食宿费及学习费用,都由赏心苑来掏。众人高兴得嗷地一声四散了。
你也得做好出门的准备。薛传薪转对暖暖说。
我?我做好准备干啥?暖暖惊得一双杏眼瞪大了。
咱们双方签定的合同上规定,我们是共同经营,既然你家先生在当村长,没有时间从事经营,那今后真正在这儿负责和我们共同经营的,只能是你了,因此你也必须去省城学学怎样当经理!
我也要去学?
去球吧,俺们家里还有娃子。站在一旁的开田这时开口表示反对。再说了,经理就是领导,没听说领导还要学习的。
你们既然和我们五洲公司签了合同,就要按合同办事,你们作为一方经理,若不懂成本核算不懂税率计算不懂员工管理,那我们还能赚住钱?你们有孩子可以请人来照看嘛!你们又想赚钱又不想付出,那怎么可以?薛传薪的脸阴了下来。
嗨,这事当初你可没说清楚!开田也不高兴了,你叫俺老婆离开俺和娃子,一个人去省城?丹根闹人了咋办?我想她了咋办?夜里我一个人睡?这太不合情理了!
就二十天时间嘛!薛传薪笑起来了。
好了!我去学,学学咋样当一个正正规规的经理!暖暖弯腰抱起丹根,先亲了一下儿子的脸颊,后拍了一下儿子的屁股说:夜里跟奶奶睡……
暖暖领着四十个招聘来的年轻人走进省城中原大酒店时正值华灯初放,店内五彩缤纷的灯光,窗外连绵不断的车流,让暖暖一下子想起了当初打工时见识过的北京城,在这一瞬间,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城市对自己的吸引力,做一个城市人真好呀!她回望了一下她领来的这群年轻人,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蓄满了惊奇、惊喜和惊疑,像煞了当年初进北京城时的自己。
大堂里的客人们都把目光扭向了他们这群乡下打扮的人,暖暖从那些目光里看到了意外、鄙夷和好奇。看啥子?!俺们是同你们一样的人,只是因为上天让俺们生在了乡村楚王庄,才使得俺们同你们有了分别,要是你们的爹娘把你们生在楚王庄,你们就会和俺们一个样!
这是我们五洲旅游公司下属的一家四星级饭店,你们就在这儿学习。薛传薪交待。暖暖点头说:好。心里却有些发虚:我带来的这些姑娘和小伙子们在这儿学习能行么?晚饭后,薛传薪让几个酒店的服务生抱来了四十一套酒店男女员工的藏青色制服,给每个人发了一套。暖暖问清了酒店员工洗澡的地方,带大家过去后说:每个人都要洗一个澡,换上干净内衣之后再穿制服。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身上有虱子,从今天起,咱要向人家城里人学,隔两天洗一次澡,把有虱子的内衣用开水烫一回,决不能把虱子染到酒店的制服上,这身制服是你们的招牌,将来是要带回赏心苑穿的,人人都要爱惜!
暖暖在北京打工时知道洗澡的程序,洗得麻利,洗完澡换上制服等在那里。这时薛传薪走过来惊叹道:嗬,你换了制服,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分明还是个年轻姑娘嘛!暖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哪还年轻吆,都是娃娃他妈了!心里却道:人是衣,马是鞍,乡下人穿上好衣裳也是会好看的!待她带来的那些姑娘和小伙子们都洗完澡穿上制服出来,暖暖按当初打工时学来的规矩,让大家排成两队,自己站在队前说:咱们来到省城,不管到酒店的哪个服务岗位上学习,都不能做丢人现眼的事,不能让别人看轻咱楚王庄的人!
第二天早饭后,按预先的分工,薛传薪让酒店各岗位上的头头来把学员分别领走,然后才领着暖暖向酒店的经理室走去。暖暖感到了一丝紧张,便在心里安慰自己:怕啥子?天底下没有学不会的东西!你已经管过了楚地居,这儿无非是管得更严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