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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76

_2 阿加莎(英)
  噼啪,噼啪,它们走了——那些熟悉的、拖拖拉拉的、细细的脚步声。然而——肯定没错——突然,又有另一个脚步声加了进来,它走得又迅速又轻快。
  接着,它们用一致的步伐,一起朝着门口走去。
  往下,往下,往下,经过门口,关上门,噼啪,噼啪,看不见的孩子的脚步一起往前走着。
  兰开斯特太太疯狂而绝望地听着。
  “它们是两个——是两个!”
  她的脸色由于恐惧变灰了,她朝着角落里的婴儿床扑去,但是,她父亲温柔地阻止了她,并指着远处。
  “在那里。”他简单地说道。
  噼啪,噼啪——声音越来越微弱、模糊。
  最后,是——无边的寂静。
蓝色瓷罐的秘密
  杰克·哈廷顿满脸愁容地俯视着他的强打顶球。站在球的旁边,他扭头看了看球座,测量一下距离,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充满了令人厌恶的满意神情。叹了口气,他挥动了手中的铁杆,划下了两道凌厉的弧线,旁边一株蒲公英和一簇草被球杆的凌厉风声带动得飞舞起来,球杆准确地击中了球。
  当你二十四岁时,你还生活在对高尔夫球的迷恋之中,但是,你又不得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维持生活,那该多么艰难。一个星期中有五天半的时间,都可以看到杰克被关在城市里的一间“红木坟墓”之中。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天;他才可以过上真正的生活,对高尔夫球的无比热衷使得他在靠近斯托顿—亨斯干线的一家小旅馆里租了房子,每天早上,他六点起床,运动一个多小时,然后,坐八点四十六分的车进城。
  这种作息安排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早上的那段时间里,他似乎生来就无法击中任何目标。糟透了,一杆只击中了一个漏接球。被他五号铁头球杆击中的球沿着地面滚动着,那个四推轻击球似乎是所有高尔夫球场上最失败的了。
  杰克叹了口气,紧紧握住他的球杆,不停地向自己重复着一句“奇妙”的话:“左臂挥成直角,不要往上看。”
  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突然,他停了下来,茫然若失的样子。一声尖利的呼喊划破夏天早上的寂静,传到了他的耳中。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变成了轻轻的叹息声,最后消失了。
  杰克扔下他的球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叫声是从附近某个地方传来的,那也属于高尔夫球场的一部分,却是一个非常荒芜的农村,里面有几栋房子。事实上,只有一栋房子是就近的,那是一栋美丽的小别墅,因为它身上散发着一种古老世界里的优雅气氛,杰克经常注意它。他朝着这栋小别墅跑去,他没看到那里有一个被杜鹃覆盖起来的斜坡,他绕了一圈,并至少花费了一分钟的时间,然后,他站到那栋别墅的前面,手放到了一扇小小的拴着锁的门上。
  花园里站着一个姑娘,好一会儿,杰克都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声救命的呼喊就是这位姑娘发出的。但是很快,他就改变了这种想法。
  姑娘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装着一些杂草,显然,她正在为那个花坛里的紫罗兰除草,井刚刚站直了腰。杰克注意到,她的眼睛,就和紫罗兰一样,像天鹅绒般的温软。她穿着紫色的亚麻布衣服,站得笔直,看起来,她整个就像是一枝紫罗兰。
  看到杰克,姑娘的神情又苦恼又惊奇。
  “你能再说一遍吗?”小伙子问道,“但是,刚才是你在呼喊吗?”
  “我?不是,真的不是。”
  她惊奇得不得了,以致于杰克自己也感到疑惑了。她的声音非常温柔悦耳,略带点外国腔。
  “但是,你肯定听见了,”他叫道,“它正是从这里的某个地方传来的。”
  她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这次轮到杰克瞪着她,非常不可思议,她不可能没有听见那种挣扎着呼喊救命的叫声。然而,看起来她又是那么的平静,他不能相信她在欺骗自己。
  “它就是从这附近传出来的,”他坚持说道。
  这次,她有点猜疑地看着他。
  “喊了些什么?”她问道。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
  “杀人啦——救命!杀人啦!”这位姑娘重复着。“可能有人对你开玩笑吧,先生。这里有谁会被谋杀呢?”
  杰克朝四周看了看,混乱的脑袋真希望能在花园的小路上发现一具尸体什么的。然而,他仍然非常肯定,他听到的那声呼叫是真的,不是由他产生的幻觉。他抬起头来看看别墅的窗户,一切似乎都非常完好宁静。
  “你需要检查一下我的房子吗?”那位姑娘冷冷地说道。
  显然,她不相信杰克所说的话,这使得杰克对自己的疑惑更大了。他转过身去。
  “很不好意思,”他说道,“那可能是从树林上面传过来的。”
  戴好了帽子,他往后退了出去。走出去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瞄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姑娘继续平静地干她的除草工作。
  好一段时间,他都在树林子里游荡,但是,他没有找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发生过什么不正常的事情。然而,他还是像刚才那样肯定,自己听到的叫声一定是真的。最后,他放弃了寻找,赶紧回家,匆匆吞下早饭,像平常那样,他正好赶上了八点四十六分的火车。坐在火车上,他突然萌发了一点良心,他是否应该马上向警察局报告他今天早上听到的呼喊声呢?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完全是因为那个紫罗兰般的姑娘对他不信任。很显然,她怀疑他神经错乱了——警察也会这样认为的。但他可以绝对地肯定,他真的听到救命的叫声了。
  可现在,他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肯定了——很自然,谁能肯定自己可以捉住一个迷失的感觉。是不是远处的鸟叫声,被他错听成了很相似的女人声音了。
  但是,他生气地拒绝了这样的想法。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他听到了。他记得在听到尖叫声之前,他还看了一眼手表。最可能的时间是在七点二十五分,他听到了那声尖叫。对于警察来说,这可能是一个有用的证据——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
  那天晚上,回到家以后,他着急地把当天的晚报浏览了一遍,希望能从上面看到有什么犯罪嫌疑人被抓的消息。但是,晚报上什么也没有,他自己也很难确定是否应该对此放松或者失望。
  第二天早上,天气很湿润——湿润到连最热心的高尔夫球手的热情也因此冷却。杰克尽可能地拖到了最后一分钟才起床,他急匆匆地吞下早饭,跑出去追赶火车,并再次热切地读报纸,仍然没有发现什么杀人的消息,晚上的报纸也这样。
  “奇怪了,”杰克自言自语道,“但是就这样了。或许,是那些盲孩子们在树林子里玩耍的游戏吧。”
  第二天早上,很早他就出去了。当他经过那栋小房子的时候,他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又看到那位姑娘在花园里除草。显然,那是她的习惯。他打了一个异常出色的进打球,他希望她会注意到。当他把球放在球座上准备下一击时,他看了一眼手表。
  “刚好是七点二十五分,”他喃喃道,“我怀疑——”
  这句话冻结在他的嘴唇边了,从他的背后,又传来了上次那种吓他一跳的尖叫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恐怖的痛苦感。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杰克向后猛地跑过去,紫罗兰姑娘站在大门旁边,她被吓了一跳,杰克胜利似的跑向她,大声喊道:“不管怎样,这一次你总该听到了吧?”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某些他无法理解的感情,但是他注意到,当他朝她跑去的时候,她一直向后退缩着,而且,还回头看了看她的房子,似乎她很想跑回那里寻求庇护。
  她摇摇头,瞪着他。
  “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怀疑地说道。
  似乎她已经尽力为他做出判断了,她的样子非常诚实,以致于他不能不相信她。但是,这也不可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不可能一一这不可能——
  他听到她用非常轻柔的声音说道——几乎是带着同情。
  “你听到的是炮弹爆炸的声音吧,是吗?”
  马上,他就明白她是害怕了。她回头瞄着她的房子,她认为他产生了幻觉……
  然后,就像是被冰冷的水淋过一样,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她说的话是事实吗?他真的是产生了幻觉?但是,受到这种可怕想法的迷惑,他转过身去,什么也不说,跌跌绊绊地就走了。姑娘目送着他离开,叹了口气,摇摇头,弯下腰,继续她的除草工作。
  杰克独自一人努力地对这件事情进行了推理,“如果我在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再听到这该死的尖叫声,”他对自己说道,“那很清楚,我是患上了某种幻觉症了。但是,我不会再听到的。”
  这一整天,他的神经都非常紧张,他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并决定第二天早上再给这件事找证据。
  或许,谁遇到了那样的事情,自然而然地都会产生一些影响的。直到半夜了,他还没睡着,最后竟睡过了头。直到七点二十分的时候,他才离开了旅馆跑了出来。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在七点二十五分到达球场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那个声音真的只是幻觉的话,在任何地方他都会听得到的。他继续跑着,眼睛盯着手上的表。
  七点二十五分,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声音在叫喊着,内容听得不太清楚,但是他确信,这和他前几次听到的尖叫声是一样的,而且,它从同一地方传过来,就是那栋小别墅附近的某个地方。
  真是奇怪,事实继续发生在他身上。毕竟,它可能是一个骗局。但是,看起来又那么不可能,那位姑娘可能也开他的玩笑。他毅然地摆正肩膀,从高尔夫球袋里拿出球杆,他要朝小别墅上面打几个球。
  像平常那样,那位姑娘还在花园里。这天早上,她抬起了头,而且,当他朝她举起帽子,并非常腼腆地说声“早上好”的时候……她看起来,他相信,比平常还要可爱。
  “天气很好,对吧?”杰克快乐地说道,咒骂着那些不可避免的琐碎的问候。
  “是的,的确,天气非常好。”
  “我想,这种天气很适宜到花园里干活?”
  姑娘微微一笑,露出了迷人的酒窝。
  “啊,不!对于我的花来说,最好的天气是下雨。看,它们都干枯了。”
  杰克接受了她的邀请,走近了那道矮矮的树篱,就是这道树篱把花园和球场分开的,他从树篱的上面探进头来,看着花园。
  “它们看起来都很好。”他蠢笨地说道,并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那位姑娘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瞥了他一眼。
  “阳光很强,是吧?”她说道,“要种好这些花,就要不停地给它们浇水。但是,阳光会给它们力量和健康。今天,先生的气色好多了,我看得出来。”
  她鼓励的口吻引起了杰克强烈的不安。
  “他妈的,”他对自己说道,“我相信,她是在暗示着我应该去治疗。”
  “我感觉非常好。”他说道。
  “那就好了。”姑娘飞快而又流利地回应道。
  杰克感到非常不快,他觉得她并不信任他。
  他又打了几个球,然后赶紧回去吃早饭。他一边吃着,一边想,不止一次了,坐在他旁边桌子上的一个男人在仔细地审视他。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着一张坚强有力的脸,脸上留着小小的黑胡子,还有一双非常锐利的灰眼睛,他那安然而又自信的举止表明,他在研究界具有很高的地位。杰克知道,他的名字叫拉文顿,而且,杰克还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个关于他的谣言,据说他在医学界非常有名,但是,杰克不是哈利街的常客,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今天早上,他非常确切地意识到,拉文顿一直在静悄悄地审视他,而且,这种审视让他感到有点害怕。难道他的秘密写在脸上,给所有的人都看见了?难道这个男人,出于职业的天性,知道他大脑的灰白质里隐藏了某些有问题的东西?
  一想到这些,杰克就发抖了。这是真的吗?他真的发疯了?整件事情是一个幻觉,还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突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简单的测试方法。至今为止一直是他一个人,假设有别的人和他在一起,情况又会怎样呢?那么,至少会有三种可能发生:那个声音可能不出现了;他们两个人可能都听到;或者——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那天晚上他开始执行这个计划。拉文顿就是最佳人选。非常容易,他们就谈到了一块——或许,这位老人一直在等待着那样的开始。很清楚,由于某些原因,杰克引起了他的兴趣。很容易、很自然地,杰克就提议在早饭之前,他们可以打几杆高尔夫球,他们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
  他们在七点前就出发了。这天天气非常好,晴朗无云,而且不是很热。医生玩得很好,杰克则不太好。他的整副心思都放到了即将出现的危机上面,他不停地偷偷地看手表。打到第七杆的时候,球座正好在球洞和那栋小别墅之间,那时大概是七点二十分。
  那位姑娘,和平时一样,他们经过的时候,她正在花园里工作,她并没有抬起头来看他们。
  两个球躺在球场上,杰克站在靠近球洞的地方,医生则站得远点。
  “我要击中它,”拉文顿说道,“我必须击中它,我想。”
  他弯下了腰,判断着击球的路线。杰克站得直直的,他的眼睛盯牢了手表,正好是七点二十五分。
  球迅速地沿着草地滑动,滚到球洞的边缘,停了一下,接着滚了进去。
  “好球,”杰克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不太像他自己的声音了……他胡乱地把手表推到手臂上去,并放松似地长长吁了口气。什么也没有发生,咒语被打破了。
  “如果你不介意等一分钟的话,”他说道,“我想抽口烟。”
  打到第八杆球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杰克把烟斗装满了,点火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儿发抖,他的大脑里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上帝,天气多么的好啊,”他说道,带着满足的神情,望着面前的风景。“走,拉文顿,你的强打球。”
  就在那个时候,它又出现了,就在医生击中球的那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又尖利又痛苦。
  “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烟斗从杰克紧张的手中掉了下来,他刚转向那个声音的方向,马上,他想了起来,他喘着气瞪着他的同伴。
  拉文顿正低头看着球场,双眼模模糊糊的。
  “有点短了——尽管刚好绕过了障碍区,我想。”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
  世界在杰克的面前旋转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一两步,当他重新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躺在了草坪上,拉文顿正弯腰看着他。
  “伙计,现在不要紧张,放松。”
  “我怎么了?”
  “你昏过去了,年轻人——或者说,差点儿就昏过去了。”
  “我的天啊!”杰克说道,并呻吟着。
  “怎么了?你的精神出现了什么问题?”
  “一会儿我会告诉你的,但是,首先我要问你一些事情。”
  医生点燃了他的烟斗,坐到沙堆上。
  “你喜欢问什么就问什么吧。”他大度地说道。
  “这一两天来,你一直在审视我,为什么?”
  拉文顿的眼睛闪了一下。
  “那是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猫也可以看国王,你知道。”
  “不要回避我的问题,我是说真的,为什么?我有重要的理由问这个问题。”
  拉文顿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会非常诚实地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看出来,你脸上的一切迹象都表明,你遭受到了极度的压力,而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想知道这个压力是什么。”
  “我可以非常容易就告诉你,”杰克痛苦地说道,“我就要发疯了。”
  他充满戏剧性地停了下来,但是,他的叙述似乎并没有引起他所希望见到的那种兴趣和惊愕,他重复说道:
  “我告诉你,我就要发疯了。”
  “非常奇怪,”拉文顿喃喃道,“真的非常奇怪。”
  杰克感到很愤慨。
  “我想你也快这样了,所有的医生都那样无情,那样令人讨厌。”
  “来,来,我的年轻朋友,你这是随意下结论。首先,尽管我拿到了学位,但是我并不从事医学,严格他说来,我不是一个医生——就是说,不是给人们医治身体的医生。”
  杰克热烈地看着他。
  “那么,你是精神医生了?”
  “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但是,更确切地说,我称自己是灵魂医生。”
  “噢!”
  “我领会到你语调中的蔑视,但是,我们必须使用一些词语去表示这条富有活力的原则,这条原则可以脱离和独立于它的肉体栖息地,即脱离躯干而存在。你不得不使用灵魂这个词,你知道,年轻人,灵魂不仅仅是被牧师发明出来的宗教术语。但是,我们称它为精神、或者自我潜意识、或者别的其他更适合你的叫法。刚才你对我的话感到愤怒,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确实让我觉得非常稀奇,像你那样身体非常平衡和正常的年轻人,也会患上幻觉而神经错乱?”
  “我确实神经错乱了,我非常痛苦。”
  “你要原谅我刚才的话,不过,我还是不相信。”
  “我神经错乱了!”
  “晚饭后?”
  “不,就在今天早上。”
  “不会的。”医生说道,重新点燃了手中已经熄灭的烟斗。
  “我告诉你,我听到了别人没有听到的东西。”
  “一千个人中会有一个可以看见木星,即使其他的九百九十九个人看不见,也没有理由怀疑木星的存在,而且,更没有理由把第一千个人叫作疯子。”
  “木星已经被证实是科学事实了。”
  “今天的幻觉,在明天就很有可能被证实是科学事实。”
  不知不觉地,拉文顿的实际态度感染了杰克,他也感觉到了无比的安慰和欢欣。医生关心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好点了,”他说道,“你这个年轻人的麻烦,就是你太确信,在你自己的哲学以外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存在,因此,当某些东西出现了并冲击你那种观念的时候,你就受到了惊吓。让我们听听你说自己发疯了的理由吧,然后,我们再判断一下,看看以后需不需要把你锁起来。”
  杰克尽可能忠实地把整个故事叙述了一遍。
  “但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最后他说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它出现的时间是七点半——晚了五分钟。”
  拉文顿想了一两分钟,接着——
  “你的手表现在是几点?”他问道。
  “差一刻八点,”杰克答道,也想着。
  “那么,那就很好说了。我的手表现在差二十才到八点,你的手表快了五分钟,这非常有趣,而且,也非常重要——对于我来说,事实上,它是无价的。”
  “从什么方面来讲?”
  杰克也开始来兴趣了。
  “那好,最显然的解释是,在第一天的早上,你确实听到了那样的尖叫声——或许是有人开玩笑,或许不是。第二天早上,你预测自己也会在那个时间里听到同样的尖叫声。”
  “可以肯定,我没有这样想过。”
  “当然,这不是有意识的,但是,潜意识经常会对我们开一些有趣的玩笑,你知道。但是不管怎样,那种解释经不起检验,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关于暗示的事例,你应该在你的手表走到七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听到那个尖叫声,而且,就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你不可能在那个时间过后,还听得到。”
  “那好,然后呢?”
  “嗯——很显然,不是吗?这种呼喊救命的尖叫声,在宇宙里占据了一定的空间和时间。空间就是那栋小别墅的附近,而时间就是七点二十五分。”
  “是的,但是为什么,就我听到它呢?我不相信鬼魂和一切幽灵物质——还有什么与灵魂交谈之类的东西。为什么,就我听到了这该死的声音呢?”
  “啊!这个问题,我们现在也无法说出个头绪来。这是一件怪异的事情,许多优秀的灵媒婆都宣称自己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不只是那些对神秘现象感兴趣的人们才能看到显灵的。有人可以看见和听到别人看不见听不到的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不希望看见和听到它们的,他们坚信他们是神经错乱了——就像你那样。这些东西就像电子一样,对于它们来说,一些物质是很好的导体,而另一些则是非导体,很长时间里,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们不得不满足于仅仅接受那样的事实。将来我们会知道为什么的,总有一天,无庸置疑,我们会知道,为什么仅仅你听得到这种事情,而我和那位姑娘听不到。所有事物都要受到自然法则的支配,你知道——像超自然那样的事物是不会存在的。寻找支配那些心灵现象的法则将成为一个艰苦的工作——而且,往往这个工作得不到别人的帮助。”
  “但是,我应该怎么办呢?”杰克问道。
  拉文顿咯咯笑了起来。
  “实际一点,我明白。那好,我的年轻朋友,你应该去吃一顿丰盛的早饭,然后,离开这个城市,不要再用你的头脑继续为那些你不能理解的事情而担忧了。而我,在另一方面,则要到处逛逛,看看我能不能收集到一些关于那栋小别墅的消息。我敢发誓,那里肯定是秘密集中的地方。”
  杰克站了起来。
  “那好,先生,我就走,但是,我说——”
  “什么?”
  杰克的脸变得有点尴尬。
  “我相信那位姑娘是正常的。”他嘟囔道。
  拉文顿觉得很有意思。
  “你没有告诉我,她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吧?嗯,加油吧,我想那个秘密会从她那里露出头绪来的。”
  那天晚上,杰克带着高涨的好奇心回到了家。现在,他就像瞎子一样坚决地相信拉文顿了,医生接受了那件事情的态度是那么自然,那么实际,那么不慌不忙的,因此杰克被感动了。
  当他下来吃晚饭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新朋友正在客厅里等着他,医生建议他们一起吃晚饭。
  “有什么消息吗,先生?”杰克热切地问道。
  “我已经收集到了关于希瑟别墅的历史的消息。它首先被一个老园丁和他的妻子租了下来,那位老人死后,老太太就搬到她女儿那儿住了。接着,一位建筑商买下了它,并把它成功地翻新一遍,之后,他把它卖给了城里的一位绅士,那位绅士用它来度周末。大概一年以后,那位绅士把它卖给了某个叫作特纳的人——特纳先生或者特纳夫人。据我了解,他们似乎是所有夫妻中最奇怪的一对。丈夫是一个英国人,而妻子,根据最流行的说法,她有部分俄国血统,而且,她长得非常漂亮,略带异国风味。他们生活得非常平静,在他们家里看不到别的人出入,他们也很少去花园里走走。当地有谣言,说他们害怕某些东西——但是我想,我们不应该相信那些说法。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们离开了那里,在一一个很早的清晨,他们突然就离开了,从此不再回来。代理人接到了特纳先生从伦敦写来的信,指示他尽快把那个地方卖出去。家具都卖光了,房子则卖给了莫尔维勒先生。实际上毛勒莱维尔先生只在那里住了两个星期——然后,他也登广告要把它租出去。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一位患了肺病的法国籍教授,还有他的女儿,他们只在那里住了十天。”
  杰克静静地消化着这些消息。
  “我觉得,那些消息不能给我们任何提示,”最后他说道,“对吧?”
  “我很想知道,关于特纳一家的更多的消息,”拉文顿静静地说道,“他们早上很早就离开了,你还记得吧。就我所了解的,没有人确切地看到他们的离去。特纳先生以前还被看见过——但是我找不到任何见过特纳夫人的人。”
  杰克的脸色开始发白。
  “这不可能——你不是说——”
  “别兴奋,年轻人。任何人,在临死之际都会产生一种支配力——而且,尤其是那些横死的人——这些支配力可以非常强烈地影响到他们周围的环境。可想而知,周围环境或许会吸收那些支配力的影响,并把那些影响传递给一个合适的调音接收器——就像你那样的调者接收器。”
  “但是,为什么是我呢?”杰克反抗似的嘟囔着,“为什么不是别人?或许,他们会做得更好。”
  “你把这种力量看作是有智力和有目的的,而不是盲目和机械的。以前,我自己一直不相信世俗的说法,说什么灵魂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目的才在一个地方出没游荡的。但是,在我见过这种事情一次又一次以后,我就无法再认为它们只是一种纯粹的巧合了。实际上,鬼魂的出没游荡和瞎子摸索光明的行为是一样的——它也是一种秘密的行为,但是,这种行动受到一种神秘力量的支配,它可以朝着它的目标不停地隐秘地前进……”
  他使劲地摇摇头——似乎是在努力摆脱某些已经占领了他头脑的固执观念,然后,转向杰克,他的脸上带着一个准备好了的微笑。
  “让我们忘记这个话题吧——无论如何,为了今天晚上。”他建议道。
  杰克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但是,在他自己的脑海里,这个话题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忘记的。
  到了周末的时候,他自己也作了一次周密的询问,但是,得到的结果比医生多不到哪儿去。他已经明确地决定,早饭之前再也不打高尔夫球了。
  下一环节很出人意料。一天,他回来的时候,有人告知他有一位年轻女士要见他,令他感到非常惊愕的是,来访者居然是那位花园里的姑娘——那个紫罗兰姑娘,在心目中他经常这样称呼她。看起来,她非常紧张和疑惑。
  “你会原谅我这样冒昧地来打扰你吧,先生?但是,我有些事情希望告诉你——我——”
  她不太肯定地朝四周望了望。
  “来这里,”杰克很快他说道,带领着她走进旅馆里已经抛弃多年的“女士起居室”,即一间阴暗的装饰着许多红色丝绒的房间。“好了,请坐吧,小姐,怎么称呼——”
  “马尔绍,Monsiuer,费利斯·马尔绍。”
  “请坐,马尔绍Mademoiselle(法语:小姐。——译注),然后,告诉我是什么事情?”
  费利斯顺从地坐了下来。今天她穿着深绿色的衣服,那张小小而又骄傲的脸庞上散发出比平常更强烈的迷人魅力。杰克坐在她旁边后,心跳.不由地加速。
  “是这样的,”费利斯解释道,“我们搬到这里只是很短的时间,从一开始,我们就听说那栋房子——我们那栋美丽的小别墅——是一间鬼屋,没有仆人愿意留在那里。这关系不大——我,我可以干家务和做些简单的饭菜。”
  “真是天使啊!”这个年轻人呆呆想道,“她真了不起。”
  但是,外表上他假装出一副只关心事务的样子。
  “这些关于鬼魂的说法,我想都是愚蠢的——直到四天之前,先生,四个晚上过去了,我一直在做着同一个的梦。梦到一位女士站在那里——她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非常迷人,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中国瓷罐,她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而且,她不停地要把那个瓷罐递给我,好像在恳求我用这个瓷罐来做些什么事——但是,啊!她不能说话,而且我一…我不知道她要求我做什么。这就是头两个晚上的梦景了——到前天晚上,梦到的更多了。她和那个蓝色的瓷罐慢慢消失,然后,突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在尖叫——我知道那是她的声音,你明白——而且,噢!先生,她叫的内容就是那天早上你对我说的:‘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我在恐惧中惊醒过来,我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噩梦,你听到的尖叫声只不过是一个巧合。但是,昨天晚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梦。先生,这是什么?你也听到了,我们该怎么办?”
  费利斯一副被吓坏了的脸色,她的小手紧握了起来,求助似的望着杰克。杰克假装出他什么感觉也没有,一副毫不为之所动的样子。
  “那好,马尔绍Mademoiselle,你别担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告诉你,我希望你做什么:你可不可以把这个故事向我一个朋友再重复一遍,他也住在这里。”
  费利斯表示她愿意接受这个提议,杰克出去找拉文顿。几分钟以后,他和医生一起回来了。
  杰克急急忙忙地作了介绍,拉文顿用锐利的眼光审视了一下那位姑娘。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他很快地就使得这位姑娘平静了下来,然后,轮到他留心地听她讲述故事。
  “非常怪异,”听她讲完之后,他说道,“你把这些都告诉你父亲了?”
  费利斯摇摇头。
  “我不想让他担心,他的病还很严重。”——她的眼睛装满了泪珠——“我要设法让他避免一切可能引起他兴奋或者忧郁的事情。”
  “我理解的,”拉文顿热心地说道,“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们,马尔绍Mademoiselle。你知道,哈廷顿先生这里,也有一段经历和你的有点类似。我想我可以说,现在我们大家都找到线索了。你还能想起什么其他事情吗?”
  费利斯飞快地想了一下。
  “当然!看我多么愚蠢,它是整个故事里的重要一点。看,先生们,在一个壁橱的背后,我找到了这个东西,它滑落到搁板的后面了。”
  她递给他们一张脏兮兮的画图纸,上面用水彩粗略地画着一位女人的轮廓。只是胡乱地涂抹了几笔,但是画得非常逼真。那是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女人,脸上隐约带着某种非英国的风采,她站在一张桌子的旁边,桌子的上面摆着一个蓝色的中国瓷罐。
  “今天早上,我只找到了这个,”费利斯解释道,“医生先生,这张脸同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而且,这个瓷罐也完全一样。”
  “真不可思议,”拉文顿说道,“显然,秘密的关键在于这个蓝色瓷罐。看起来,它是一个中国瓷罐,或许,还是一个老式瓷罐。它的外面似乎是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凸隆起来的。”
  “这是一个中国瓷器,”杰克说道,“我在我舅舅的收藏品中,看到过有一件与它一模一样的——我舅舅是一个中国瓷器的大收藏家,你知道,而且我还记得,是在不久前才看到过和它很像的那个瓷器的。”
  “中国瓷罐,”拉文顿沉吟道。他继续沉思了一两分钟,接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着一道奇怪的光芒。“哈廷顿,你舅舅得到那只瓷罐有多长时间了?”
  “多长时间?我真的不知道。”
  “想想,他是最近买来的吗?”
  “我不知道——但是,是的,我相信他是最近才买到的,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自己对瓷器不是很感兴趣,但是我记得,他曾经向我展示过他的‘新近收藏品’,其中,就有这样一件。”
  “那么,最多是两个月以前了?特纳夫妇离开希瑟别墅的时间,刚好就是两个月以前。”
  “是的,我相信是这样。”
  “你舅舅经常出席乡村拍卖会?”
  “他向来坐着车去光顾拍卖会。”
  “那么,从本质上讲,我们的假设就非常合情合理了,他肯定是在特纳夫妇的财产拍卖会上购得这件特殊的瓷器的。一个怪异的巧合——或者就像我所说的,像瞎子摸索光明一样。哈廷顿,你必须马上去调查一下,你舅舅是在哪儿买来这个瓷罐的。”
  杰克的脸沉了下来。
  “我恐怕做不到。乔治舅舅去欧洲大陆了。我给他写信,甚至还不知道该寄到哪儿。”
  “他要去多久?”
  “至少三个星期到一个月。”
  接下去是一片寂静。费利斯坐在那里,焦急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那么,我们再也不能做什么了?”她怯怯地问道。
  “是的,只有一件事了,”拉文顿说道,语调中透露了按捺不住的兴奋。“或者,这很不正常,但是,我相信这会成功的。哈廷顿,你必须拿到那个瓷罐,并把它带到这里来,而且,如果小姐允许的话,我们打算在希瑟别墅里度过一个夜晚,并且,要带上那个蓝色瓷罐。”
  杰克感到皮肤发痒,非常不舒服。
  “你想会发生什么呢?”他不自然地问道。
  “我还没有确切想到——但是,我确实相信,这个秘密会因此解开,而且,那个鬼魂会安然回到阴间去。很有可能,那个瓷罐有双层罐底,在里面很可能藏着些什么。如果什么现象也没有发生,我们就只能运用我们的聪明才智了。”
  费利斯合起了她的双手。
  “真是个好主意。”她叫道。
  她的眼睛由于激动而闪闪发光。杰克却不觉得有什么好激动的——事实上,在内心深处,他非常害怕这样的做法,但是,他绝不会在费利斯的面前承认这个事实。从医生的行为来看,他的主意好像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了。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拿到那个瓷罐?”费利斯转向杰克问道。
  “明天。”杰克则很不情愿地回答道。
  现在,他不得不坚持到底了,但是,每天早上,那种疯狂的呼喊救命的尖叫声都使得他心神不安,他只是强制地把它压下去,除了医生的这个主意以外,再也想不出什么解决的办法了。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舅舅家,并拿走了那个瓷罐。当再次看到这个瓷罐时,他越发确信,这就是那个用水彩勾勒在纸上的瓷罐,但是,他仔细地把它审查了一遍,在上面他找不到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在它的底部会隐藏着什么秘密。
  十一点左右,他和拉文顿到达了希瑟别墅。费利斯站在望楼上等候着他们,赶在他们敲门之前,她就把门轻轻地打开了。
  “进来吧,”她小声说道,”我父亲正在楼上睡觉呢,我们不能把他吵醒了。我已经在这里给你们准备了咖啡。”
  她带领他们走进一问舒适的小客厅里,客厅的壁炉上立着一盏酒精灯,背着灯,费利斯弯下腰给他们冲着香喷喷的咖啡。
  接着,杰克从层层的包裹中打开了那个中国瓷罐。看到它的时候,费利斯不禁喘了口气。
  “但是,是真的,是真的,”她热切地喊道,“就是它——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把它认出来。”
  同时,拉文顿也在做他的准备。他把一张小桌子上所有的装饰品都移开,接着,把桌子搬到了房间的中央,在桌子的周围,他还摆好了三把椅子,然后,从杰克手里接过那个蓝色瓷罐,把它放到了桌子的中央位置上。
  “现在,”他说道,“我们准备好了。把灯关上,让我们在黑暗中坐到桌子的边上。”
  其他两人服从了他的命令。在黑暗中,拉文顿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也不要想——或者什么都想,不要强迫自己的精神,很有可能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具有灵媒婆的力量,如果那样,那个人就会进入一种梦幻状态。记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害怕的,把恐惧从你们的心中驱除出去,而且,要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他的声音渐渐地消失了,接下去是一片死寂。一分钟又一分钟,寂静似乎孕育了更多的可能性。拉文顿说“要驱除恐惧”,这真的很有效,杰克不再感觉到恐惧了——但是,他感到的是突然而来的惊慌,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费利斯也有同样的感觉。突然,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低沉而且充满了恐惧。
  “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感觉到了。”
  “把恐惧驱除出去,”拉文顿说道,“不要和感应作抗争。”
  黑暗似乎更浓重了,而寂静使人揪紧了心,那种无法确定的恐惧感觉越来越逼近。
  杰克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窒息——恶魔已经非常逼近了……
  然后,战斗的时刻过去了,他倒了下来,顺着流水往下漂流——他的嘴唇闭了起来——寂静——黑暗……
  杰克慢慢醒了过来,他的脑袋沉甸甸的——像铅一样沉重,他在哪儿呢?
  阳光……小鸟……他躺在天空下面。
  然后,他清醒过来了。那个小会议、那间小房间、费利斯和医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坐了起来,他的脑袋痛得要命,很不舒服,他看了看四周。他躺在了离小别墅不远处的一处矮矮的灌木丛里,旁边没有一个人。他看了看手表,吃一惊,时间竟是十二点半了。
  杰克挣扎着站了起来,尽可能快地冲向那栋小房子。肯定是他昏迷了过去,他们无法把他救醒过来,他们被吓坏了,因而把他搬到了外面去。
  到了别墅时,他用力敲着门,但是,没人回答,而且,里面好像已经没有人住一样。他们肯定走了,找救兵去了。或者——杰克感到了无比的恐惧。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尽可能快地赶回旅馆,他打算到总台询问一下,这时,他的肋骨受到了重重一击,这几乎将他撞倒在地上,他气愤地转过身,看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绅士,正快活地朝他喘着气。
  “没想到是我吧?我的孩子,没想到是我吧?嘿?”老头子说道。
  “怎么了,乔治舅舅,我还以为你在很远的地方呢——在意大利的某个角落。”
  “啊!但是我不是。昨天晚上到达都维尔的。想想我就开车到城里去,并且顺便停在这里看看你。瞧我发现了什么,整个晚上你都不在,嘿?你要好好过日子——”
  “乔治舅舅,”杰克紧张地阻止着,“我有一个最为怪异的故事要告诉你,我敢说,你肯定不会相信它的。”
  “我敢说我不会,”老人答道,“但是,尽你最大的努力,我的孩子。”
  “但是,我必须先吃点东西,”杰克继续说道,“我快饿坏他走到了餐厅,给肚子填满了丰富的食物之后,他讲述了整个故事。
  “上帝知道他们后来怎样了?”最后他说道。
  但是,他的舅舅似乎快要中风了。
  “那个瓷罐,”最后,他尖叫了起来:“那个蓝色的瓷罐!它最后怎样了?”
  杰克不理解地瞪着他,但是,淹没在他舅舅扑面而来的怒吼声之中,他慢慢理解了。
  最后,他尖叫一声:“明朝——唯一的——我收集品中的珍品——它至少值一万英镑——霍根黑就愿意出那么多的钱,那个美国富翁——世界上这种类型的瓷罐只有这么一个——混蛋。先生,你究竟对我的蓝色瓷罐做了些什么?”
  杰克从房间里冲了出去,他必须找到拉文顿。服务台上坐着的小姐冷冷地看着他。
  “拉文顿医生昨天晚上已经离开这里了——他坐车走的。他给你留了一张条子。”
  杰克打开条子,它写得既简短又中肯:我亲爱的年轻朋友:
  今天,超自然的经历结束了吗?还不完全吧——特别是用现代科学语言来形容的话。来自费利斯、病倒的父亲,还有我的最好的问候。我们已经出发十二小时了,因此应该可以放松了。
  你永远的
  安布罗斯·拉文顿
  灵魂医生
无线电
  “首先,要尽量避免忧虑和兴奋。”梅内尔医生用医生惯用的口吻安慰道。
  哈特太太,对人们只是这些安慰却毫无意义的话已经听惯了,因此,听了梅内尔医生的建议后,她非但没感到放松,而且还很怀疑。
  “你的心脏有点弱,”医生继续流利地说道,“但是不必惊慌,我可以向你保证。”
  “同时,”他补充道,“你最好是安装一个升降器,呃?怎么样?”
  哈特太太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相反,梅内尔医生看起来很高兴。他喜欢给有钱人看病而不喜欢给穷人看病,原因就是在给有钱人看病作诊断时,他可以积极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是的,装一个升降器,”梅内尔医生说道,试图想象出一些别的、升得更快——也降得更快的东西。“这样,我们就可以避免所有过度的操劳。在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做一些适度的锻炼,但是,尽量别爬山。而且重要的是,”他开心地补充道:“你的精神上要保持充分放松,不要对你的健康忧虑。”
  对这位老夫人的外甥——查尔斯·里奇韦,医生就说得更为详细了。
  “请不要误解我,”他说道,“你舅母还能活上一年时间呢,真的可能。但是,刺激或者过度的操劳都会使病情恶化,就像这次这样!”他弹着手指,“她必须过一种绝对安静的生活,没有操劳,没有疲倦。但是,当然,她绝对不能再出血,她必须在精神上保持开心,还有,就是绝对不能再想那么多了。”
  “不能想那么多了。”查尔斯·里奇韦若有所思地说道。
  查尔斯是一个热爱思考的年轻人,也是一个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相信自己意见的年轻人。
  那天晚上,他建议舅母安装一台无线电收音机。
  哈特太太,一直以来都誓死抗拒着升降器,对于收音机,她当然也心神不宁,极其不情愿的了。查尔斯则兴致勃勃地要说服她。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哈特太太可怜地说道,“那些电波,你知道——那些电波,它们会影响我的。”
  查尔斯用一种优越而又温和的方式指出她误解了。
  哈特太太,对于这些事物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她对于自己的观点却非常固执,所以,她将信将疑地听着外甥的话。
  “所有的电器,”她胆小地嘟囔着,“你可以说你喜欢,查尔斯,但是,有些人真的会受到电子的影响。每当打雷闪电的时候,我就头痛得要命,我知道它们。”
  她耀武扬威似的摇着头。
  查尔斯是一个富有耐心的年轻人,他同样也很固执。
  “我亲爱的玛丽舅母,”他说道,“让我给你解释一下吧。”
  在这方面,他多少可说是一个专家了。他对这个主题发表了一个新的演讲,他非常卖力地工作着,讲解了亮发射电子管、光发射电子管,还讲解了高频率和低频率、倍率和蓄电器。
  哈特太太,淹没在她无法理解的语言海洋之中,只好屈服了。
  “当然,查尔斯,”她嘟囔着,“如果你真的认为——”
  “我亲爱的玛丽舅母,”查尔斯热情地说道,“它正是你需要的东西,它可以使你从郁闷之类的东西中解脱出来。”
  梅内尔医生指定的升降器很快就安装好了,而这距离哈特太太的死期也不远了,因为,就和大多数老年妇女一样,对于房子里出现了陌生男人,哈特太太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拒绝,她觉得他们都是冲着她钱财而来的。
  升降器装好之后,无线电也来了。哈特太太被迫面对着这个对于她来讲只意味反感的东西——一个巨大而丑陋的盒子,浑身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开关。
  查尔斯运用了他所有的热情,去说服哈特太太接受它。
  查尔斯边得心应手地打开那些开关,边口若悬河地发表着他的演说。
  哈特太太坐在她那张高背椅子上,耐心而又有礼貌地听着,但在内心里面,她则根深蒂固地坚信,那些新事物不管怎样,都是令人厌恶的。
  “听着,玛丽舅母,现在我们在柏林,真了不起,对吧?你听到那个家伙在说话了吗?”
  “除了一大堆嗡嗡咔嗒的声音之外,我什么也没听见。”哈特太太说道。
  查尔斯继续扭动那些开关。“这是布鲁塞尔。”他热心地宣布着。
  “真的吗?”哈特太太问道,稍微来了点兴趣。
  查尔斯再一次扭动着开关,接着,一种不像是地面上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现在我们好像在狗屋里。”哈特太太说道,一副对新事物感兴趣的老妇女的样子。
  “哈,哈!”查尔斯说道,“你也会开玩笑了,对吗?玛丽舅母?那样非常好。”
  哈特太太忍不住对他笑了,她非常喜欢查尔斯。好几年来,米丽娅姆·哈特,她的一个侄女,一直和她住在一起,她很希望这位姑娘可以成为她的继承人,但是没成功。米丽娅姆很没有耐心,并且非常厌烦她姑母的故事。她经常出去,哈特太太称之为“到处闲逛”。最后,她和一位年轻人订了婚,但是,她姑母对这位年轻人非常不满。米丽娅姆·哈特已经回到了她母亲那儿了,就像是被商家发现了货物有缺点而退货似的,她带着一封简短的信笺被退了回来。她和那位年轻人结了婚。圣诞节的时候,哈特太太还经常寄个手绢盒子什么的给她。
  对侄女失望以后,哈特太太把注意力转向了外甥。查尔斯,一开始,他是无法成为继承人的。他总是带着无限敬意来对待他的舅母,而且,当他舅母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时,他总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在这一方面,他和米丽娅姆完全相反,米丽娅姆很坦率地对这些表示厌烦,查尔斯却从来不觉厌烦,而且,他脾气向来都很好,总是那么开心。一天中,他会不停地告诉他的舅母,她是最了不起的老太太。
  对新相中的人非常满意之后,哈特太太就给她的律师写信,表示要重新立遗嘱,遗嘱必须寄给她,并且要确实得到她的同意和签名才行。
  而现在,甚至是在无线电收音机的问题上,查尔斯也很快就证明了,他值得获取那个新近的荣誉。
  在刚开始的时候,哈特太太的态度很敌对,接着变得稍微容忍,到最后,则是完全着迷了。查尔斯不在家的时候,她听着收音机,更觉得其乐无穷。麻烦的是,查尔斯不能不理这件事。哈特太太舒舒服服地坐在她那张高背椅子上,聆听着交响音乐会,或者是关于卢克雷齐奴·博吉亚或者庞德·莱夫的演讲,她沉浸在那个世界里,非常开心且宁静。查尔斯却不这样,当他热心地试图调到另一个外国电台时,这种和谐就会被嘈杂的尖叫声打乱。但是,在查尔斯和他朋友们一起吃饭的晚上,哈特太太确实非常高兴地收听着无线电收音机。她学会了自己打开两个开关,坐在她的高背椅子上收听着晚上的节目。
  在无线电收音机安装好的三个月后,一件阴森的事情首次出现了。那天查尔斯不在,他参加一个婚礼晚会去了。
  那天晚上的节目是芭蕾音乐会,一位非常有名的女高音歌唱家正在唱着《安妮·劳里》。就在《安妮·劳里》唱到一半的时候,那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音乐声突然被打断了,停了一会儿,收音机在嗡嗡咔嗒地乱响,持续了一会儿后,那些嘈杂声渐渐消失,变得毫无声息,一片死寂,然后,传来了一个非常低沉的嗡嗡声。
  哈特大大的第一个反应是,她还没弄懂怎么回事,那些音乐就被调到了某个很远的地方去,然后传来了一个清楚而明白的、稍稍带点儿爱尔兰口音的男人的声音:
  “玛丽——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玛丽?我是帕特里克……很快我就来与你会面了。你要准备好,好吗,玛丽?”
  然后,几乎是话音刚停,“安妮·劳里”的旋律马上再次在房间里飘荡。哈特太太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死死抓住椅子扶手。难道她是做梦吗?帕特里克!是帕特里克的声音!在这间房子里的是帕特里克的声音,他在对她说话。不,这肯定是在做梦,或许是产生了幻觉。刚才那一两分钟内,她肯定不知不觉睡着了,井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梦到了她已故的丈夫在以太上面对她说话。这使她有点害怕,他说了些什么呢?
  “我很快就会与你会面了,玛丽。你要准备好,好吗?”
  是这样,这是预兆吗?心脏衰弱,她的心脏。毕竟,她已经病了很多年了。
  “这是一个警告——是警告。”哈特太太说道,慢慢痛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特意补充了一句:
  “所有的钱都浪费在这个升降器上了!”
  她没有把这段经历告诉任何人,但是,以后的一两天中,她都在独自思索,有点神不守舍。
  然后,这种奇怪的事情又出现第二次了。她又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无线电收音机在放着一段管弦乐片断,还是像上次那样,音乐声突然中断了,接着又是一片死寂,那种遥远的感觉,最后传来了帕特里克那毫无生气的声音——但是那声音有点儿做作,远远传来,带有某种奇怪的不自然的质感。“帕特里克在对你说话,玛丽。马上我就会和你会面了……”
  “然后是咔嗒和嗡嗡声,最后管弦乐章又飘荡回旋起来。
  哈特大太看了一眼闹钟,不,在这个时间她不会睡觉的,她很清醒,所有的功能都健全,她听到了帕特里克的声音在说话。这不是幻觉,她确信是这样,她模模糊糊地试图回想一下查尔斯对她解释过的以太电波原理。
  这可能真的是帕特里克对她说了话吗?他确切的声音真的穿透了空间飘荡而来?世界上真的存在着那种迷失的波长一类的东西?她记得查尔斯说过“刻度的空隙”。或许,这种迷失的电波解释了所有那些所谓心理学上的现象?不,这种观点从本质上讲,不是不可能的。帕特里克对她说了话,他利用了现代科学,去为即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做准备。
  哈特太太摇铃叫她的使女——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是一个六十来岁、高高瘦瘦的女人,在不屈不挠的外表下面,她隐藏着对她女主人丰富的同情和温柔。
  “伊丽莎白,”当她那忠实的随从到来后,她吩咐道,“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话吗?在我衣橱左上方的抽屉里,抽屉上锁了,钥匙是那把长长的带有白色标志的,那里面,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
  “什么准备,夫人?”
  “为我的葬礼而准备,”哈特太太嗤着鼻子说道,“你非常明白我要说什么,伊丽莎白。就你一个人,帮助我把那些东西放到那里的。”
  伊丽莎白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了。
  “噢,夫人,”她哭泣道,“不要做那样的事情,我觉得你比以前好多了呢。”
  “总有一天我们都得走的,”哈特太太现实地说道,“我已经活过了七十岁了,伊丽莎白,你瞧,你瞧,别再犯傻了,如果你一定要哭的话,到别处哭去。”
  伊丽莎白吸着鼻子,退了下去。
  哈特太太满怀深情地看着她退下去的身影。
  “这个老傻瓜,但是很忠实,”她说道,“非常忠实。让我想想,我留给她的是一百英镑还是五十英镑?应该留给她一百,她跟着我也有好一段时间了。”
  这个想法一直困扰着这位老夫人,第二天她坐下来给她的律师写信,问他是否可以把她的遗嘱寄给她,以便于她可以再考虑考虑。就在同一天,在吃午饭的时候,查尔斯说了些事情让她吓了一跳。
  “顺便问一下,玛丽舅母,”他说道,“那个备用房间里,有一个滑稽的老家伙,他是谁?我指的是,壁炉架上的那张照片,就是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老家伙。”
  哈特太太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你帕特里克舅舅年轻时的照片。”
  “噢,我是说,玛丽舅母,我很抱歉,我不应该那么粗鲁。”
  哈特太太威严地点了下头,接受了他的道歉。
  查尔斯含糊地继续说道:
  “我只是怀疑,你知道——”
  他有点儿犹豫地停了下来,哈特太太尖声地说道:
  “什么?你打算说什么?”
  “没什么,”查尔斯急忙说道,“我的意思是,没什么重要的。”
  老夫人暂时不说什么,但是,那天以后,当他们再在一起的时候,她再次转入这个话题。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查尔斯,是什么原因,使你问起我关于你舅舅照片的事。”
  查尔斯困窘不安他说着:
  “我告诉你,玛丽舅母,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不过是我的幻觉——非常荒谬的幻觉。”
  “查尔斯,”哈特太太用最专横的声音说道,“我坚持要知道是什么事。”
  “那好,我亲爱的舅母,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想我是看见了他——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我是说——昨天晚上,当我走进汽车的时候,他正从最后一扇窗户往外注视着什么。我想,那可能是光线作用的结果。我一直在想他究竟是谁,那张脸是那么古老——就像是维多利亚早期时候的样子,如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但是,伊丽莎白说那间房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客人或者陌生人来过。后来,晚上我碰巧走进了那间备用房间,壁炉上面正挂着那张照片。我的天,真是像极了!真的,非常容易就可以解释我的疑团,真的,我希望,那是潜意识之类的东西。以前,我肯定注意过这张照片,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它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潜意识里,所以接着,我就在窗户上幻想到了那张脸。”
  “是最后一扇窗户?”哈特太太尖声问道。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哈特太太说道。
  但是,她还是吃了一惊,那个房间正是她丈夫的更衣室。
  同一大的晚上,查尔斯又不在家,哈特太太带着狂热的耐心坐在那儿听收音机。如果第三次,她还能听到那个古怪的声音,那她就可以最终证明,并且无庸置疑地相信,她真的和另一个世界联系上了。
  尽管她的心跳加速了,音乐声同样又中断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跟前两次一样,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再接着,就是那个略带爱尔兰口音的声音,从远处飘渺而来:
  “玛丽——现在你要准备了……星期五,我就来接你……星期五晚上九点半……不要害怕——那不会有疼痛的……准备好了……”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那个声音马上就断了,管弦乐又重新出现,吵闹而又杂乱。
  哈特太太静静地坐了一两分钟,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变青了,不停地颤抖。
  她很快地站了起来,在写字台旁边坐下,手颤颤抖抖地写下了以下内容:
  今天晚上,九点十五分,我清楚地听到了我已故丈夫的声音。他告诉我,他将在星期五晚上九点半来接我。如果在那天的那个时间我去世的话,我希望这个事实能公布于众,以便于确实地证明可以和另一个鬼魂世界联系。
  玛丽·哈特
  哈特太太读了一遍她写的东西,把它装进一个信封里并写上地址。然后,她摇摇铃。伊丽莎白几乎马上就来了。哈特太太从桌子上站起来,把她刚才写的信交给这个老仆人。
  “伊丽莎白,”她说道,“如果星期五的晚上,我去世的话,我希望这封信可以交到梅内尔医生的手中。不,”——正当伊丽莎白要表示反对的时候——“不要跟我讨论。你,经常告诉我,你相信预感,现在,我就有了预感。还有一件事情,在遗嘱里,我给你留了五十英镑,我希望你可以得到一百英镑。如果在死之前,我来不及自己去银行的话,查尔斯先生会替我办的。”
  像往常那样,哈特太太打断了伊丽莎白含泪的反对。为了履行她的决定,第二天早上,这位老妇人对她外甥说了这件事。
  “记住,查尔斯,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伊丽莎白要得到她额外的五十英镑。”
  “这些日子以来,你的脸色非常不好,玛丽舅母。”查尔斯又快活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内尔医生说,大概二十年后,我们就要庆祝你的百岁生日了!”
  哈特太太感动地对他笑了笑,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回答。一两分钟后,她说道:
  “星期五的晚上,你要做什么,查尔斯?”
  查尔斯看起来有点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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