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咋了咋舌头。“我警告过她——昨晚我打电话给她时,心头就有些不踏实,没人接电话。女人!”
第12章
“我们得买只孔雀,”奥立佛太太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了这句话,说话时眼睛并没有睁开,声调虽充满愤怒却十分低弱。
三对惊惶的眼睛投视在她身上,她又开口说:
“敲它的脑袋。”
她将对不住光的眼睛困难地张开,费力地想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首先看见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一名青年拿着一本记事簿在写字,手中的铅笔拿得很稳。
“警察。”奥立佛太太断然地说。
“对不起,您说什么?夫人?”
“我说你是个警察,”奥立佛太太说:“不对吗?”
“对的,夫人。”
“暴力殴击罪。”奥立佛太太说着颇为得意地闭上了眼睛。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周遭的环境就看得较清楚些了。她躺在床上,据她判断:是一张那种相当高、看着极卫生的病床,那种可以上下左右随意调整高度与方向的病床。她不在自己家中,她四下瞄了一番确定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医院,或许说不定是所疗养院。”她说。
一位修女一派权威地站在门口,她床边还站着一名护士。
她认出了第四个人。“没有人会认错那撮大胡子,”她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波洛先生?”
赫邱里·波洛往床前迈了一步。“我告诉过你要当心的,夫人。”他说。
“谁也难免迷路的,”奥立佛太太略带含混地说:“哎唷,我的头好痛。”
“那还用说嘛。依你推测,有人在你头部敲了一击。”
“是的,是那只孔雀干的。”
那名警察不安地吃了一惊,说道:“对不起,夫人,您是说您被一只孔雀殴击了吗?”
“当然了,我始终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种气氛,你懂吧。”奥立佛太太想要挥手适当地描述一下那种气氛,却痛苦地把手缩了回去。“哎唷,我看我还是别再晃动了。”
“我的病人是不能太激动的。”修女以制止的口吻说道。
“您能告诉我这次袭击是在什么所在发生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迷了路。我从一间画室出来,又脏又乱。另一个年轻人有好几天没刮脸了,一件又油又脏的皮夹克。”
“就是这个人袭击您的吗?”
“不是,是另外一个。”
“您能不能就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跟踪他,从餐室一直跟起——
可惜我不太会跟踪人。练习不够,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她将视线焦注在那名警察身上。“我想这你一定很在行。
我是说,你们学过跟踪的课程吧?唉,算了,不要紧。你看,”
她说着,速度突然加快起来:“很简单。我在世界尽头广场下了车,我想该是那个地方,我想他该跟那几个人留下的,或是走了另外一条路。谁想到,他却跟到我身后来了。”
“这人是谁?”
“那只孔雀。”奥立佛太太说:“告诉你,他可把我吓着了。发现事情正好颠倒过来时,的确挺吓人的。我是说结果是他跟上了你,而不是你跟踪他——当然稍前是的——而我心中一直有些嘀咕。其实,老实说,我很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怕。他说话挺斯文有礼的,可是,我就是怕。总之,他就在那儿,他对我说:‘跟我上去看看画室。’我就跟他爬上了一道很不稳当的楼梯,一种象梯子式的,上头有一个年轻人——那个很脏相的青年——他在画画,有一名女郎在充当模特儿。她倒蛮干净的,也很漂亮。我们大伙谈了会儿,他们很好也挺有礼貌的。后来,我说我得回家了,他们就把回到国王大道的正确路径指点给我了。可是,他们一定不可能把正确的路径告诉我的。当然了,也可能是我自己弄错了。
你晓得,人家指点路径的时候,什么第二条巷子左转,第三条街右转之类的,有时候会正巧搞反的,至少我自己会的。
反正,我来到靠河边的一处贫民区所在。我那时候,心中已经不太怕了。我想那孔雀敲我头的时候,我一定是太没戒心了。”
“我想她一定是有点精神错乱。”那护士用解释的口吻说。
“谁说的,我才没有呢,”奥立佛太太说:“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
护士嘴张得大大的,挨了修女责怪的一眼,又赶忙闭上了。
“天鹅绒、缎子的穿了一身,又长又鬈的头发。”奥立佛太太说。
“一只穿缎子的孔雀?一只真的孔雀,夫人?您说您在契尔西区河边附近看到一只孔雀?”
“一只真的孔雀?”奥立佛太太说:“当然不是。真是神经,一只孔雀跑到契尔西河岸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没有人能回答。
“他自鸣得意,”奥立佛太太说:“所以我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孔雀。炫耀,你懂了吧。我该说是虚荣,对自己的外表很骄傲,也许还有别的自感得意的方面呢。”她看着波洛说:“他叫什么大卫来着,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您说这个叫什么大卫的青年在您头上敲了一棍子?”
“是的,没错。”
赫邱里·波洛说话了。“你看见他了吗?”
“我没看见,”奥立佛太太说:“我什么都不清楚。我只觉得后头有声响,在我能转头去看之前——事情就出来了!
只觉得好象有千斤砖头砸到我身上来。我想,我现在该睡会儿了。”她最后加了这么一句。
她轻轻挪了头部,脸上现出痛楚的表情,就陷入了看上去十分安逸的昏迷状态中。
第13章
波洛进入自己的住宅很少用钥匙,他循老派摁门铃,等那可信的听差乔治来开门。不过,此刻,他自医院访客归来,开门的却是李蒙小姐。
“您有两位访客,”李蒙小姐将声调调得十分可人,虽说不算低语,却比平常的声调低了几个音阶。“一位是高毕先生,一位姓名是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的老先生。不知道您要先见哪位?”
“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爵士,”波洛沉思着说。他作这项考虑时,头部侧向一边,有点象只知更鸟,他在判断这项最新的发展可能对整个事体有何等的影响。然而,这时,高毕先生却一如往常般自专供李蒙小姐打字用的小房间里突然出现了,显然,稍早她是把他安排在那里的。
波洛脱下大衣,李蒙小姐为他挂在过道上的衣帽架上。
高毕先生依照他的习惯,这次是对着李蒙小姐的后脑勺发话。
“我去厨房跟乔治喝杯茶,”高毕先生说:“我的时间属于我自己,我自己留着。”
他乖乖地走入厨房。波洛先生步入客厅,只见罗德立克爵士虎虎生风地在那里来回踱方步。
“逮住你了,小伙子,”他和蔼地说:“电话真是了不起的东西。”
“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受宠若惊。”
“呃,我并没真的记住你的名字,”罗德立克爵士说:
“你知道,我对记名字从不见长,却绝忘不了面孔。”他颇自豪地又说:“我是打电话给伦敦刑事警察厅的。”
“喔!”波洛显露了一丝惊讶,虽然他晓得这种事情正是罗德立克爵士这样的人喜欢作的。
“他们问我要找谁,我说给我接顶尖的上司。跟你说,人生处事就得如此,小伙子。绝对不要跟次要的人接洽事务,没用。找顶高的大头儿,这是我的作风。告诉你,我告诉他们我是谁了。我说我要找大老板通话,最后他们替我接通了。
这家伙倒也挺客气,我跟他说我要打听一个在某年某月法国某地与我共事过的一位联军情报单位的工作人员的地址。那家伙好象一时摸不着头脑,所以我就说:‘你该知道我指的是谁。’我说是个法国人,或是比利时人。你是比利时人吧?
我说:‘他的名字好象是阿契勒斯,可是不是阿契勒斯’我说:‘只是象阿契勒斯,长得不高。’我说:‘留着大胡子。’这下子他好象有点门路了。他说他想你的名字可能会列在电话簿里。我说不错,但是我又说:‘他总不会只叫阿契勒斯或赫邱里(这是他给我的)吧?我不记得他的姓了。’于是他就告诉我了。很客气的一个家伙,的确很殷勤。”
“非常高兴能见到您,”波洛说,心头匆匆闪过:不知在电话中与罗德立克爵士交谈的那个人事后会跟他怎么讲呢。
所幸那绝不会是什么大老板之流的高阶级人士。可想而知必是一名他早已熟识的人,他的工作也就是为一些过气的知名之士随时提供一些服务而已。
“总之,”罗德立克爵士说:“我找到这里来了。”
“非常荣幸。您喝点什么吗?茶、果汁、威士忌加苏打水,或是一杯糖蜜——”
“老天,不要,”一听说糖蜜,罗德立克爵士吃了一惊说:“我还是来杯威士忌吧。其实我是不准喝酒的,”他又说:“可是医生都是蠢牛,这我们都晓得,他们只知道叫你不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波洛将乔治唤了进来,给他下了指示。乔治将威士忌与苏打水放到罗德立克爵土身旁之后就退出去了。
“呃,”波洛说:“请问有何指教?”
“有份差事给你作,小伙子。”
有好几天过去之后,他似乎更相信自己与波洛在过去的确有过很深的来往了;而这正合波洛的心意,因为如此罗德立克爵士的外甥就会更加依赖他——波洛的本领了。
“是文件,”罗德立克爵士压低了嗓门说:“丢了些文件,我一定得找回来,懂吧?所以我想,既然自己视力衰退,脑筋有时也不太灵光了,我最好找个内行的人来替我办。知道吧?你那天来得正是时候,正派到用场,因为这些文件我是非得找出来的。”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波洛说:“可否请问是什么样的文件呢?”
“好吧,我看既然要请你寻找,你是难免要问问的,是不?跟你说,这是很秘密、很机密的。最高机密——至少在过去是的,而且,看情形又会如此了。是一些来往的函件,在当时对我来说,虽非特别重要,但也不是全没用处;不过,政治的事情总是有变化的。这你当然明白,来去变幻不定。
你晓得战争一起,风云万变,谁也摸不清自己的方向。在一场战争里,意大利是我们的盟友,下一场战争中又成了敌人。
第一次大战,日本还是我们亲密的战友,第二次大战时,他们却偷袭了珍珠港。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哪边!开始是跟俄国站在一条线上的,等打完了仗却又敌对起来了。我告诉你,波洛,如今最困难的事莫过于辨认盟友了,一夜之间就会改变的。”
“您说,您丢了一些文件。”波洛说,在提醒这位老先生他来访的目的。
“是的,你晓得,我有一大堆的文件,最近我都翻出来了。我都好好地放起来了,老实跟你说,我是放在银行里的。
可是后来我又都取了出来,分门别类一番,因为我想何不也写一本回忆录。如今那些家伙都在写呀。蒙高马利、亚兰布鲁克,还有奥金赖克都在书中大放厥词,多半都在说些其他元帅们的闲话,就连那位受人尊敬的莫然医生也在那里大谈他的那些有名的病人呢,真不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谁了!总之,我心里一动,想到自己也有兴趣写点我自己所知的人物的轶事,我为什么不能跟别人一样,也来个一吐为快呢?那都是我经历过的呵。”
“我相信读者一定会极感兴趣的。”波洛说。
“呵,呵,是呀!我认识很多新闻人物。大家都对他们敬畏得很,却不知道他们都是大蠢材,可是我知道。我的天,这些大人物们所犯的错误——你简直不会相信。于是,我就把我的文件取出来了,而且请那个小女子替我整理一下。很好的一个小女子,而且也挺聪明的,虽然不太懂英文,却是很聪明很能帮忙的。我收藏了许多文件,不过都是乱七八糟没有整理过。总之,我需要的文件居然不在里头。”
“不在里头?”
“不在。我们原以为也许一开始我们弄丢了,可是我们又好好查过之后,我可以告诉你,波洛,我觉得好些文件都经人动过手脚了。有些并不重要。其实,我要找的文件也都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我是说没人认为很重要,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让我保留了。反正,我要找的那些信函都不见了。”
“当然,我会小心保密的,”波洛说:“不过,您能不能告诉我您所说的那些信件的性质呢?”
“不知道我能不能说,小伙子,我顶多能告诉你这是有关目前某些人大放厥词写他过去所做的事与所说过的话,可是他说的全不是真话,我这些信件正好可以指出他是何等的大骗子!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些信件都不会有人敢出版。我们只想寄给他一份,让他知道他当时到底说的是什么,而且我们有文件为证。我敢说,然后事态可就大不相同了,懂吧?
这,我不必问吧?你该知道一传十、十传百的后果吧?”
“不错,罗德立克爵士,我知道您的意思。不过,您该知道,要是不知道你所说的文件是什么,或是不知道可能在何处,我是不容易替您找回来的。”
“好吧,我们先谈最要紧的:我要知道是谁动过的,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也许在我收藏的文件中还有更重要的呢。我要知道,是谁乱动过了。”
“您本人一点不知道吗?”
“您认为我应该知道吗,呃?”
“这,以最主要的可能来说——”
“我知道。你是要我说是那个小女子,可是,我认为不是那个小女子。她不会知道那些文件有什么重要性,她那时年龄还太小。”
“也许另有人指使她的。”波洛提醒他说。
“是的,不错,不是不可能。不过又嫌太明显了嘛。”
波洛叹了一口气。鉴于罗德立克爵士如此明显的偏袒,他感到坚持他的看法也是没用。“还有谁准许看你这些文件呢?”
“安德鲁与玛丽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我想安德鲁对这种事情是不会有兴趣的。何况,他始终是个很规矩的孩子,始终如此。倒不是我怎么了解他,有时过节的时候,他与他哥哥也偶尔来看我一、两次,也仅此而已。当然,他抛弃了太太,跟一个挺漂亮的货色跑到南非去了;不过,当然也不只他一个男人如此,尤其是又娶了个象葛瑞丝那样的太太。其实,我也没见过她几次。她这种女人眼睛从不抬起来看人,只会傻做事。总之,像安德鲁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做间谍的。
至于玛丽嘛,她也很不错的。据我看,她除了玫瑰花圃之外,是什么东西都不看的。还有那个老园丁,都八十三岁了,在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了;还有那两个女人整天在家里推着那只吸尘器,吵死人了,我看也不是干间谍的角色。所以说呀,准是个外人了。当然了,玛丽是戴了一顶假发的,”罗德立克爵士相当不切题地说:“我是说可能她会让人觉得她可能做过间谍,因为她戴假发,其实她那是另有原因的。她十八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头发都秃光了。对一个年轻女人来说,真是倒了楣。起先我也不知道她戴假发,有一天我看见她头发刮到了玫瑰枝子上,把一头假发拉歪了。真是倒楣。”
“难怪我觉得她梳的发式有点不同呢。”波洛说。
“反正最佳的谍报员是从来不会戴假发的,”罗德立克爵士告诉说:“那些可怜的家伙得整容拉皮的。不过,一定是有人动过我私人文件的。”
“您想不会是也许您放在另外的地方了——抽屉或是其他档案夹中了。您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大约一年以前,我翻过的,我那时想应该好好影印几份。我特别注意到那几封信,现在却不见了,一定有人拿走了。”
“您不怀疑您外甥安德鲁,也不怀疑他太太或家中的雇员。那么他们家中那位女儿呢?”
“诺玛?我看,诺玛头脑有些问题。我是说她可能会患有窃盗癖,拿了别人的东西却一点也不知道,可是我想不通她干嘛要翻我的东西。”
“那么您心中到底怎么个想法呢?”
“这个,你是到过我们家的。你知道那所房子的情形,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出出进进的,我们不锁门的,从来不锁。
“您自己的屋门锁不锁的——比方说您到伦敦来的时候?”
“我从来不认为有那个必要。现在我当然锁了。可又有什么用?太迟了。再说,我只有一把普通的钥匙,随便那个门都可以打开的,一定是外头进来的人。要不然,如今怎么小偷闹得这么凶呢。大白天的,闯进你的家中,爬上楼梯,随便选一间屋子进去,翻完了珠宝箱,扬长而去,没人看见,看见了也不会问他是谁。长得大概都是阴阳怪气,不学无术,那批不知叫作什么的长头发脏指甲的人。我在家中看见不只一个进来过,我也不愿问:‘你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真尴尬。好多这样的人,我想大概是诺玛的朋友。在以前,家中是不准这种人上门的,可是如果你把他们赶了出去的话,事后说不定发现是什么恩德斯勒男爵的公子或是马乔利斑克斯子爵的千金呢。这年头,简直搞不清自己周围到底是些什么人。”他停了一下又说:“如果可能有人查得出来,就只有你了,波洛。”他喝干了杯中的最后一口威士忌,站起身来。
“就这样了,全看你的了。你会接手的,是不?”
“我尽力而为。”波洛说。
这时门铃响了。
“一定是那小女子,”罗德立克爵士说:“真准时,一分不差。真不错,是不?你晓得,到伦敦来没有她可真不行。
我眼瞎得象只蝙蝠,连马路都过不去。”
“为什么不配副眼镜呢?”
“我也有几副的,不知放在哪儿了;何况,总是从鼻梁上滑下来,要不然就丢掉。再说,我真不喜欢眼镜。从来不用的,我六十五岁的时候看书还不戴眼镜呢,不错吧?”
“没有东西能用一辈子的。”波洛说。
乔治将苏妮亚引进屋来。她今天特别漂亮。波洛心想:
她那付羞答答的样子真是可人。他以一副老法国派的殷勤迎了上去。
“幸会,小姐。”他说,朝着她低头一鞠躬。
“我没来晚吧,罗德立克爵士,”她眼光掠过波洛说:
“我没让您久等吧,真希望我没让您等久了。”
“一分不差,小女子,罗德立克爵士说:“而且训练有素,第一流的水准。”
苏妮亚被捧得有点不知所措。
“茶喝得很舒服吧,我希望如此,”罗德立克爵士还在说:“我跟你说过的,好好喝一杯茶,买个面包,或是你们小姐们喜欢吃的奶油面包卷,呃?我希望你听我的话了。”
“没,我没有。我抽空去买了一双鞋。您看,很漂亮,是不是?”她伸出一只脚来。
的确是好漂亮的一双新鞋,罗德立克爵士看了眉开眼笑的。
“好了,我们得走了,去赶火车,”他说:“我也许老得过时了,可是我就是喜欢火车。准时开,按时到,反正至少应该如此。可是汽车呀,一到上、下班时候,就大摆长龙,磨磨蹭蹭,至少要浪费一个半钟头。汽车!去他的!”
“我叫乔治给您叫辆计程车吧?”赫邱里·波洛说:“不费事的。”
“我已经叫好车在外头等呢。”苏妮亚说。
“你看看,”罗德立克爵士说:“是不是,她什么都想到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朝着他看的那股娇羞,是波洛最欣赏不过的了。
波洛陪同他们走到走道门口,礼貌地说了再见。高毕先生自厨房内出来,站在走廊上,一副可以说刚在人家修好瓦斯炉的模样。
乔治一待他们走下门外石阶,立即将门关上,来迎接波洛的目光。
“你觉得那位小姐如何,乔治?可以说说吗?”波洛说。
在某些事物上,他认为乔治是准错不了的。
“呵,先生,”乔治说:“也许可以这么说,如果您准我说的话,我看他着迷得紧呵。简直是五体投地了嘛。”
“我觉得你说的不错。”赫邱里·波洛说。
“当然,在他这种年纪,也算不了什么。我还记得蒙特伯伦爵士,他人生经验很丰富,而且您也说过他人精明得很。
可是您可想不到的,有一次有个年轻女人来给他按摩,您猜他送了她什么东西吗?一件晚装,一只手镯。而且是一见难忘,又送了她土耳其玉跟钻石,虽然不是太贵的东西,可也花了不少钱的。后来又送了她一件披肩——不是貂皮的,是俄国银鼠皮的,还配了一只小皮包。之后,她哥哥出了问题,欠债之类的,虽然有时我怀疑谁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哥哥的。
“蒙特伯伦爵士出钱替他们还债——她表现得好难过哟!
可是,您别想错了,他们之间可都是纯情派的。男士们到了那种年纪,好象都会昏了头的。她们钓的是那种老顽固型的,不是那种胆子大的花老头子。”
“你说的一点不错,乔治,”波洛说:“不过仍然没有完全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你觉得那位小姐怎么样?”
“喔,那位小姐……呃,先生,我虽不敢肯定的说,不过她却是不会让人看走眼的那一型。虽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我看,心眼儿倒是无比机灵的。”
波洛走进客厅,高毕先生顺着波洛的手势也跟了进去。
高毕先生仍是一惯的神态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了下来,并紧了双膝,脚尖往里缩着。他自衣袋里取出了一个折了角的记事本,小心翼翼地翻开,就开始对着桌上那杯苏打水报告起来。
“向您报告您叫我调查的背景资料。”
“芮斯德立克家是个备受尊崇、声望极好的家族。父亲詹姆斯·派屈克·芮斯德立克据说是个擅长交易的精明商人。
他们家三代经商。祖父创业,父亲扩展,赛蒙·芮斯德立克接手经营。赛蒙·芮斯德立克两年前患有心脏冠状动脉阻塞症,健康日益衰退,大约一年之前,死于动脉血栓症。弟弟安德鲁·芮斯德立克自牛津大学毕业之后,加入自家的企业,与葛瑞丝·鲍德文成婚。生有一女,诺玛。抛下妻女,远赴南非。有一位贝瑞尔小姐与他同行。没办离婚手续。安德鲁·
芮斯德立克夫人两年前故世。她卧病多年。诺玛·芮斯德立克曾是麦田女子学校的住宿生,没有不良记录。”
他的目光在波洛脸上扫过一巡之后,高毕先生又说:“根据库克的查询,事实上他们一家似乎一切正常良好。”
“没有异端,也没有精神不正常的?”
“好象没有。”
“泄气。”波洛说。
高毕先生将这节掠过。清了清喉咙,舔了舔手指,又在记事本上翻了一页。
“大卫·贝克,记录不良,两次缓刑监管。警方对他颇感兴趣。他曾与数桩暧昧事件有牵连,好象是艺术品窃盗案件,但却没有证据。他是在艺术圈中混的,没有谋生的特长,但是生活混得不错。喜欢有钱的女孩子,不耻靠喜欢他的女孩子生活,也不在乎由她们的父亲出钱打发走掉。据我看是个十足的坏胚子,但是足够聪明,从未惹上大麻烦。”
高毕先生突然瞥了波洛一眼。
“你见过他?”
“见过。”波洛说。
“可以请问您自己的看法如何吗?”
“跟你的看法一样,”波洛说。“一个俗不可耐的怪物。”
他又深思地补了一句。
“却是很吸引女人的。”高毕先生说:“可惜如今刻苦向上的青年,女孩子连多看一眼都懒得。她们偏喜欢那种坏胚子——叫化子型的。她们还说呢:‘可怜,命不好。’”
“花枝招展得象只孔雀。”波洛说。
“呃,倒也可以这么说,”高毕先生不甚了解地说。
“你觉得这家伙会用棍子行凶吗?”
高毕先生想了片刻,然后对着壁炉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记录他倒没有。我并不是说全无可能,不过依我看那不会是他的本行。他是个说话蛮斯文的人,不是会动粗的那型。”
“的确,”波洛说:“我不该那么想的。依你的看法,他是可以用钱打发掉的,是不?”
“只要对他有利,他会把女孩子一下子丢掉的。”
波洛点了点头。他心中记起了一件事情。安德鲁·芮斯德立克曾将一张支票上的签字拿给他看。波洛不仅看了支票上的签字,也看到了受付人的姓名。那笔数目不小的款子是付给大卫·贝克的。大卫·贝克会拒收那张支票吗?波洛心里在推测。他认为大体上,他是不至于拒绝的。高毕先生无疑地也是持着这种看法。不肖的年轻男子被钱打发走的事是任何一个时代都有的,年轻女人也同样。男的铭过誓言,女的两泪汪汪,然而到头来,金钱终归是金钱。大卫是向诺玛提出过婚事的,他是真心吗?他可能真心爱诺玛吗?果真如此,他该不会轻易被金钱贿赂的。他的态度倒是极为诚恳的,诺玛不用说也相信他是真心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高毕先生与赫邱里·波洛的看法可就不一样了。况且,他们的看法可能大致上是正确的。
高毕先生咳嗽了一声,继续念他的报告。
“至于克劳蒂亚·瑞希·何兰小姐,她没什么问题,没有不好的传言,也就是说并无暧昧之事。父亲是国会议员,很富有,没有不清不白的事。不象我们听说过的某些议员那般的行径。她在洛登玛格丽特女子学校受的教育,毕业后担任许多次秘书的工作。首先在哈利街一家诊所中任秘书,后来转往煤矿局工作。第一流的秘书。给芮斯德立克先生当秘书已有两个月了。没有定情的爱人,只有几个普通的男朋友。如果她想约会,是不愁找不到男朋友的。看不出来她与芮斯德立克之间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我个人的看法是没有的。她过去三年都在波洛登公寓租楼房居住。房租相当贵,通常,她与另两名女郎分租,也不是特别近的朋友。各不相扰。一位年轻小姐,法兰西丝·贾莉,是与她分租的第二名女郎,住了不少时候了。曾在皇家设计艺术学院攻读过一段时期,之后转入史华德大学。目前替魏德朋画廊工作——是邦德街上一家很出名的画廊。专事在曼彻斯特、伯明翰,有时也在海外为人安排画展。经常去瑞士与葡萄牙。属于搞艺术的那型,也有许多艺术与戏剧圈内的朋友。”
他停下来,清了清喉咙,略略看了看手中的记事本。
“尚无法自南非取得什么资料。看情形也得不到什么。
芮斯德立克行踪不定,有一阵子常跑肯尼亚、乌干达、黄金海岸与南非。各处远游,是个不喜欢安定下来的人。似乎没有人特别了解他。本身富有,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也能赚钱,而且获利颇巨。喜爱远游蛮荒地区。认识他的人都对他留有极佳印象。他似乎天生喜爱游荡天涯,从不与人保持联系。曾有三次经人报告死亡——进入蛮荒之后失踪——但是五、六个月之后,在全然不同的所在或国家又冒了出来。
“去年,他在伦敦的哥哥突然去世。费了许多周折才找到他。他兄长的故世似乎对他打击不小。也许他厌倦了,也许是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伴侣。她比他年轻许多,据说是一名教师,很守本份。总之,他决心放弃四处漫游而返回英国。
除了本身家缠万贯之外,他也继承了哥哥的财产。
“辉煌之家却出了一个不快乐的女儿,”波洛说:“真希望我对她能了解得更多一些。你已经尽你所能为我搜集了我需要的事实。在这女郎四周的人可能对她有某种影响,也许根本就影响了她。我要知道的是她父亲、她继母、爱人以及室友与伦敦同事的一些资料。你确信没有任何死亡与这女郎相关吗?这是很重要的——”
“一点迹象也没有,”高毕先生说:“她在一家叫家鸟的公司工作,也快倒闭了,给她的薪资也不多。继母最近曾入院检查,是乡间的医院。有许多谣言在流传,不过好象都查不出所以然来。”
“她没死,”波洛说。“我需要的是,”他以凶残的语气强调说:“一桩死亡。”
高毕先生表示这他无能为力,就站起身来。“请问,目前您还需要什么资料吗?”
“在背景资料方面是不需要什么了。”
“好的,先生。”高毕先生将记事本放入衣袋中时又说:
“对不起,先生,也许我多事,不过,刚才您这儿有一位小姐——”
“请直言,我猜,你以前见过她,是不?”
“是的,一、两个月之前。”
“你在哪儿见过她的?”
“国家植物园。”
“国家植物园?”波洛显然有点惊异。
“我倒不是在跟踪她。我在跟踪别人,去跟她会面的人。”
“是个什么人?”
“我想告诉您也是不妨事的。是贺佐高维亚大使馆的一名新进武官。”
波洛眉毛扬了起来。“很有意思。嗯,很不寻常。国家植物园,”他若有所思地说。“这是会面的好所在,气氛很好。”
“我当时也这么想。”
“他们谈了话吗?”
“没有,先生。他们好象不认识。那位小姐带了一本书,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放下了。后来,我跟踪的那个人也在那张长椅上坐下了,他们彼此没说话,那位小姐站起身来就走开了。他在那儿坐了片刻也起身离去,他将那位小姐留下的那本书带走了。如此而已,先生。”
“嗯,”波洛说:“真有意思。”
高毕先生朝着书柜说了一声再见,就离去了。
波洛疲惫得长叹了一声。
“可完了!”他说:“受不了!太离谱了。间谍,反间谍的事也出来了。本来要找的只是一桩再简单不过的谋杀案。我现在怀疑那桩谋杀顶多是一个吸毒鬼脑子里搞的鬼!”
第14章
“亲爱的夫人,”波洛向奥立佛太太深鞠一躬,奉上了一蓬维多利亚式的高雅花束。
“波洛先生!哎呀,真是的,太不敢当了,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风度。我的花经常都是乱七八糟的。”她朝花瓶里乱蓬蓬的一把菊花瞄了一眼之后,又看着这束淑女般的蔷薇花蕾。“真谢谢你来看我。”
“夫人,我是来祝福你康复的。”
“是的,”奥立佛太太说:“我想我好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头往左右轻转了一下。“不过还是头痛,”她说:
“有时痛得很厉害。”
“你记得,夫人,我警戒过你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事实上,是叫我不要太莽撞。可惜我偏偏那么做了。”
她又说:“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我也很害怕,可是我又跟自己说干嘛那么傻,有什么好怕的?因为,我是在伦敦啊,就在伦敦的市中心,到处都是人。我是说——我怎么会害怕,又不是空无一人的荒林子里。”
波洛看着她,心中在思考。他想,奥立佛太太是真地感到了一阵不安的恐惧,真的疑惧到邪恶的存在,一种真有某种事情或某一个人要加害于她的不祥感兆;抑或是后来才了解到全盘的经过?他非常清楚这是经常发生的事:不知多少委托他办案的人都说过类似方才奥立佛太太所说的话,“我那时就知道事情不对劲,我感到有些不妙,我就知道要出事的。”其实,他们当时根本没有那种感觉。那么奥立佛太太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他基于奥立佛太太的立场打量着她。按奥立佛太太自己的看法,她的直觉是相当靠得住的。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奥立佛太太每次在那些直觉经证实为真的时候,总是得理不饶人的!
然而,人与许多动物一样,象狗与猫在大雷雨来临之前总感到有些不安,知道情形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到底什么事情不对。
“你是什么时候感到这种恐惧的?”
“是在我转出大马路的时候,”奥立佛太太说:“在那之前,一些都很正常而且相当刺激——该说我觉得挺好玩的,当然发觉跟踪人的确是很困难的事也令我气馁。”
她停了下来,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就象是在玩一种游戏。之后,又突然全不是游戏了,因为那是个许多小巷子与破陋地区的所在,仓库或是荒地拓平了要盖房子的地方——
哎呀,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很不同就是了,真象在作梦。你知道那种梦。开始时是一回事,大家在一起喝酒了蛮热闹的,然后突然发现自己又跑到丛林里或另外全然不同的所在去了——而且非常怕人。”
“丛林?”波洛说:“嗯,你这么比喻倒是很有意思的。”
“这么说,你当时觉得自己好象进了丛林里,而且很怕一只孔雀?”
“我不知道是否特别怕他,况且孔雀又不是什么凶险的动物。只是,我把他比作一只孔雀,是因为我觉得他只是个装饰性的东西。孔雀不是富点缀与装饰性的吗?这个可恨的家伙也是蛮花花绿绿的呀。”
“在你遭袭击之前,你完全不晓得会有人跟在你后头吗?”
“没有,不,完全不知道——不过,我想他给我指引的根本就是错路。”
波洛审慎地点了点头。
“但是,当然是那个孔雀敲我的头的,”奥立佛太太说:
“还会是谁?那个一身脏兮兮的小孩子?他虽然是一股脏相,倒不是个恶人。那个懒洋洋的叫什么法兰西丝的,更不可能了——她象个盖了块布的包装箱子,一身垂着散发。我觉得她象个戏子之类的。”
“你说她是在充当模特儿?”
“是呀,不是给孔雀作模特儿,是给那个一身脏的小子。
我记不得你见过她没有了。”
“我还没有那份荣幸——要果真是个荣幸的话。”
“不过,她的确是蛮漂亮的,那种不修边幅,潇洒艺术家的一型。脸上化妆很浓,一张灰白的脸,好浓的眼膏,头发软趴趴地挂在脸上。在一家画廊工作,因此替一些嬉皮画家们充当模特儿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了。这些女孩子真敢!
我想她也许爱上了那个孔雀,却也说不定是那个脏小子。无论如何,我看她也不至于敲我一击闷棍的。”
“我觉得另有一种可能性,夫人。也许有人可能注意到你在跟踪大卫——也就因而跟踪起你来了。”
“有人看见我跟踪大卫,于是就跟踪我?”
“要不然,就是在木材厂附近或是矿场里早有人躲着了,也许在监视你注意的那个人。”
“当然,这是一种可能,”奥立佛太太说:“可是那又会是谁呢?”
波洛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呵,就是说啦。困难就在此——太困难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端,我一点头绪也看不出来。我只知道有个女郎说她可能杀了人!我只能靠这么一点线索来进行,而且就连这点也是十分困难的。”
“你说困难到底是什么意思?”
“返想。”波洛说。
奥立佛太太对于返想始终不很擅长。
“你总是把我搞得糊里糊涂。”她埋怨地说。
“我现在谈的是有人被谋杀,可是谁被谋杀了呢?”
“我想,是继母被谋杀了。”
“可是继母并没有被谋杀呀。”波洛说。
“你真是个最神经的人了。”奥立佛太太说。
波洛在椅子上将身子坐正,将两只手的指头合拢在一起,开始——按奥立佛太太的推测——要找乐子了。
“你就是拒绝返想,”他说:“但是要想事情有些进展,我们一定要返回去思考。”
“我不要返想,我只想知道我在医院的时候,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事,你总该做了点事吧。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波洛没有理睬她的问话。
“我们必须从头开始,有一天你打电话给我。我心情很烦闷,是的,我承认我很烦闷,有人对我说了非常刺伤我自尊的话。你,夫人,却是非常的好心。你鼓舞我,使我放松了心情,还请我喝了一杯热巧克力。这且不说,你还表示要帮我忙,而且的确也帮了我的忙。你把那个来看我,说她可能杀了人的女郎替我找到了!夫人,我们不妨自问一下,这桩谋杀到底如何?谁被谋杀了?是在哪儿被谋杀的?又为什么被谋杀的?”
“好了,别说了,”奥立佛太太说:“我的头被你吵得又痛起来了,这对我身体是不好的。”
波洛仍不顾她的哀求。“我们手头到底有没有一桩谋杀案?你说继母被害,我的答复是继母并没有死,因此我们还没有谋杀。然而,必定出了一桩谋杀案的。因此,我本人,首先要问的是,到底谁死了,有人来找我提起一桩谋杀案。
一桩谋杀案不知如何在某地发生了,然而我却无法找到这桩谋杀。我知道,你还想说有人企图谋杀玛丽·芮斯德立克,不是很好的佐证吗?但这不能使赫邱里·波洛满意。”
“我实在不懂你还要什么。”奥立佛太太说。
“我要一桩谋杀案。”赫邱里·波洛说。
“你不嫌胃口太凶残了吗?”
“我在找谋杀,却又找不着。实在急死人——因此,我请你与我一起返想。”
“我有个好主意,”奥立佛太太说:“也许安德鲁·芮斯德立克急着要去南非,就在行前把太太给杀了。你有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我当然不会想到这种事,”波洛面有愠色地说。
“那么,我却想到了。”奥立佛太太说:“我觉得蛮动人的。他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急着想与她私奔,因此他将前妻谋杀,而且没人怀疑他。”
波洛气极败坏地大叹了一口气。“但是他的太太是在他去南非十一、二年之后才死的呵,而他的孩子在五岁的年龄是不会太清楚自己的母亲被谋杀的。”
“也许她给母亲吃错了药,或者也许芮斯德立克只是说她死了。我们到底并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死了。”
“我知道,”赫邱里·波洛说:“我调查过。第一任芮斯立克夫人死于一九六三年四月十四日。”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雇了人调查过一些事实。我求你,夫人,不要鲁莽地下一些不可能的结论。”
“我倒认为我相当的机智,”奥立佛太太固执地说:“要是我写书的话,我就会这么安排。而且我会让那孩子下手。
不是故意地,而是由她父亲叫她母亲喝一杯榨过的树汁。”
“胡说八道!”波洛说。
“好吧,”奥立佛太太说:“那么你说说你的吧。”
“老天,我没有可说的啊。我要找谋杀案,可是我找不着。”
“玛丽·芮斯德克立病了,进了医院,好了,回了家又病了,要是有人去找的话,也许会发现诺玛·芮斯德立克所获的毒药,这样你仍是没找着谋杀案!”
“目前大家所知道的也的确如此。”
“那么,我的波洛先生,你到底还要找什么呢?”
“我请你注意一下语言的涵义。那个女郎对我说的与对我男仆乔治说的完全一样。她两次都没有说‘我想要杀一个人,’或是‘我想要把我继母杀掉。’她两次说的都是已经做过的事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绝对是发生了的事情,是过去式。”
“算了,我认输,”奥立佛太太说:“反正你不会相信诺玛·芮斯德立克想要害死她的继母。”
“不错,我相信非常可能诺玛或许是要害死她的继母。
我认为以她的心理来说,也许是那样的,因为她的心理近乎发狂了。但是并没有证实呀。任何一个人,请别忘记,都可以在诺玛的物件里藏一些毒药,甚至也可能是那个丈夫放的。”
“你老是认为谋杀太太的一定是丈夫。”奥立佛太太说。
“通常,丈夫是最可能的人,”赫邱里·波洛说:“因此最先考虑的应该是他。可能是那女郎诺玛,也可能是一名佣人,说不定是那个照顾老先生的秘书,也可能是那个老爵士罗德立克。还说不定是芮斯德立克太太自己呢。”
“荒谬!她为什么?”
“总有理由。或许是很离谱的理由,但是总不会是全然无法相信的。”
“真是的,波洛先生,你总不能任何人都怀疑吧?”
“当然,我正是这么作。我谁都怀疑,先怀疑,然后找理由。”
“那么有什么理由怀疑那个可怜的外国小姐呢?”
“这可能要看她在家担当什么工作,到英国所为何来,另外还有许多其他的理由。”
“你真有点神经。”
“或许也会是大卫那个小子,你那只孔雀。”
“太离谱了,大卫不在那里。他根本没去过他们家。”
“呵,去过的。我去的那天,他正在走廊上溜达。”
“可不会是去诺玛的房里放毒药的吧。”
“你怎么晓得?”
“因为她跟那个坏小子在相爱呵。”
“我承认表面上是有那么回事。”
“你把什么事都弄得很复杂。”奥立佛太太埋怨说。
“我才没有。是事情弄得我很困难。我需要一些背景事实,也只有一个人能供给我这种资料,而她却失踪了。”
“你是说诺玛?”
“是的,我指的是诺玛。”
“但是她并没有失踪,我跟你已经找到她了。”
“她走出餐室之后又不见了。”
“你就让她跑了?”奥立佛太太的声音气得有些发抖。
“老天!”
“你就这么让她溜了?居然也没再去找她?”
“我并没有说我想去找她。”
“可是你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着落。波洛先生,我真对你失望。”
“已经有了轮廓了,”赫邱里·波洛几近梦呓般地说:
“是的,已经有了定型了。可是因为缺少一项因素,因此这个模式却又不成什么道理。这你该懂,是吧?”
“不懂,”奥立佛太太说,头已经在痛了。
波洛不管奥立佛太太是否在听,他仍一个劲儿地侃侃而谈。她相当气愤,心想芮斯德立克家中那个女儿讲的并不错,波洛的确是太老了!本来嘛,她自己为他找到了这个女郎,立刻打电话给他好让他即刻赶到;自己又去追踪这对情侣的另一半。她将那女郎交给波洛了,结果呢——波洛又把她给丢了!事实上,她实在看不出这桩事情自始至终,波洛作了任何有用的事。她的确太失望了。等他停下嘴来,她一定要再这样告诉他的。
波洛却在轻声地,有条不紊地描述他所谓的“模式”大纲。
“是连锁性的。不错,正因为是连锁性的,才愈显得困难。一件事与另一件相关,然后发现它又与其他似乎在模式之外的事情相关。然而却并非在模式之外,因此又带进来更多的可疑人物。可疑之处何在呢?这我们又不知道了。先说这位女郎,在一堆乱麻互相矛盾的模式中,我得找出答案来回答一个最棘手的问题。这个女郎是受害人吗?她正处于危险中吗?亦或她非常之狡猾?这女郎是否为了自己某种目的制造出她要予人的印象呢?两种情况都有可能。我需要一项稳定的因素,某种扎实的暗示,我知道一定有的,一定隐藏在什么地方。”
奥立佛太太在搜索她的手提袋。
“我真不懂为什么我需要阿司匹灵的时候总是找不着。”
她全没好气地说。
“我们可以看到一组互相衔接的关系。父亲、女儿与继母。他们的生活互相关联。与他们同住的糊里糊涂的老舅父相关。她为他工作,外表、仪态都很美妙。他很喜欢她。我们可以说他对她有点痴。但是她在他们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我看,大概是想学英文吧。”奥立佛太太说。
“她在国家植物园会晤了一名贺佐高维亚大使馆的人员。
他们只是在那里碰头,彼此并没说话,她留下了一本书,他拿走了——”
“你讲的是些什么呵?”
“这与其他的模式有无关联呢?我们还不知道。好象不可能却也不一定不可能。玛丽·芮斯德立克是否曾偶然看到了些可能对那女郎构成危险的文件呢?”
“难道你是告诉我这又与谍报之类的事情扯上关系了吗?”
“我不是告诉你,我只在猜想。”
“你自己说过罗德立克爵士是个老糊涂的。”
“问题不在他是不是个老糊涂。他是个二次大战期间有某些重要性的人物。他经手过不少重要文件,他也曾收到过重要的信函。许多信函在当时失去重要性之后,他仍可以一直随心保藏的。”
“你谈的战争早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
“不错,但是过去的事并不因为时间久远就能一笔勾销。
世界上新的联盟产生了。公开发表的演说经常驳斥这个,否认那个,到处散布各种谎言。假定仍有某些可能改变某些人物的信函或文件存在,你要了解,我并非在告诉你任何事情,我只是在作一些假定。这些假定,据我所知,在过去都是真实的事情。或许有非常重大的原因,这些信件或文件应予销毁,不然的话,将会流入外国政府手中。担当这项工作的人,没有比一个照顾并协助一位搜集资料撰写回忆录的老迈爵士的年轻漂亮小姐更适合的了。如今什么人都在写回忆录。谁也拦不住他们。假定说,就在轮到那个担任照顾与秘书的小姐作饭的那天,那位继母在自己的食物中吃下了一点毒药呢?
再假定,是那位小姐想要嫁祸于诺玛呢?”
“你的脑子动得太绝了,”奥立佛太太说:“依我看简直是歪了。我是说,这些事都不可能发生的。”
“就是说呵。太多的模式了,可哪一个又是正确的呢?
那女郎诺玛,离了家跑到伦敦去,依你告诉我的,她是与另两名女郎分租一幢楼房的第三个女郎。这样,我们又有了一个模式。这两名女郎原本与她是陌生的,可是结果呢?克劳蒂亚·瑞希·何兰却是诺玛·芮斯德立克父亲的私人秘书。
因此又套上了一环。这只是偶然呢?或是背后另有其他的模式?据你说,那充当模特儿的另一个女郎,又与你称之为‘孔雀’的小子很熟,而这小子又爱上了诺玛。又多了一环。
还有好多环呢。比方说大卫,这只孔雀在这桩事情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是真地爱上诺玛了吗?看起来的确如此。
她的父母反对,正点出了事情的自然与可能性。”
“克劳蒂亚·瑞希·何兰当芮斯德立克的秘书的确是很怪的事,”奥立佛太太沉思着说:“我应该想得到,她做任何事都似乎异常的有效率。说不定是她把那个妇人从七楼上推下去的。”
波洛缓缓地向她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他质问道:“你在说什么?”
“在她们公寓里有一个女人——我连名字都不知道,不过她自七楼上掉下来或是跳下来死掉的。”
波洛的嗓门一下严峻地提高了起来。
“你却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他责问道。
奥立佛太太惊异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我要你告诉我一件死亡的事,这正是我的意思。一桩死亡。你还说没有死亡呢。你只晓得企图下毒的事,其实早有死亡发生了。在——那叫什么所在来着——发生的死亡?”
“波洛登公寓。”
“对了,对了,对了。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这桩自杀?或管它是什么?我想——呃——我想大概是我去那所公寓之前的一个星期吧。”
“棒极了!你是怎么听说的?”
“一个送牛奶的人告诉我的。”
“送牛奶的,真的!”
“他只是在找话搭讪,”奥立佛太太说:“好凄惨呀。
大白天的——我想是清晨时分的事。”
“她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好象他也没说。”
“年轻,中年,还是老太太?”
奥立佛太太想了想,说:“他也没说得很准确,我记得他好象是说五十岁的模样。”
“我在想,那三名女郎中有没有一个认识她?”
“我怎么晓得?也没有听见别人再提起过。”
“你怎么没想到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