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的,波洛先生,这与我们手头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嘛。嗯,也许有些关系——可是没人说起,也没人想到啊。”
“但是,有关系。又添了一环。这名女郎诺玛,住在那幢公寓楼房里,有一天有人自杀了(这点,我看正是一般人的看法)。这是说,有人自七楼窗口掉了下来,或是跳了下来摔死了。然后呢?数天之后,这个叫诺玛的女郎,在一次酒会中叫你谈起我之后,跑来看我说她怕自己可能杀了人。
你这还看不出来吗?一桩死亡——而且没有几天之后,就有人认为自己可能杀了人。不错,一定就是这桩谋杀。”
奥立佛太太本想说“胡说八道”,但却没有那份胆量,不过她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么,这也一定是我一直尚未寻到的那线资料。这线资料一定能把整个事体串起来了!对了,不错,我还不知道怎么个串法,不过一定会串起来的。我得仔细推考,我一定得好好地想想。我得立刻回家去想,直到一点、一线都能合得起来——因为这关键性的一线应该可以把事体连得清晰起来……好呀,终于找到了。我终于可以按我想的方向推敲了。”
他站起身来说:“再见了,亲爱的夫人。”就匆匆走出去了。奥立佛太太终于松了一口气。
“胡说八道,”她冲着空屋子说了一句:“简直是荒谬。不知道吃四颗阿斯匹灵会不会太多了?”
第15章
在赫邱里·波洛的身旁摆了一杯乔治为他准备的热汁,他一边啜饮一边深思。他那沉思的方式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十分特殊的。他选择思绪的技巧如一个玩拼图游戏的人选择画片似的。一块一块地,顺次拼在一起,就会呈现出一幅清晰协调的图画。此刻,最重要的是选择与分类。他饮了一口汁,放下杯子,将手臂靠在椅子臂上,让一块一块的画片拼入他的脑海中。等他全认清楚之后,他就要选择了。一块蓝天,一片绿岸,也许还有一条条的虎纹……
他穿在黑漆皮鞋里的双脚在作痛。就从这里开始吧。他走上了一条由他的好友奥立佛太太走出来的道路。一位继母。他看见自己的手在推一扇栅门。他看见一名妇人转过身来,她是在弯着身子修剪玫瑰的,转过身来看他吗?他有什么要选择的吗?没有。只有一头金黄的头发,一头象玉蜀黍田般的金发,一绺绺的发鬈倒有几分类似奥立佛太太的发型。他露出一丝浅笑,心想玛丽·芮斯德立克太太的头发要比奥立佛太太梳理得整齐多了。像一幅金色画像般的镶在她脸庞上,只是略嫌大了一点。他记起罗德立克老爵士对他说过,因为患了一场重病,她不能不戴上一顶假发。年轻轻的,真可惜。如今再一想,难怪他觉得她的头部看来好象出奇的重。梳理得未免太美好,太死板了。他在思考玛丽·芮斯德立克的假发——果若真是顶假发的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相信几分罗德立克爵士的话。他开始研究这顶假发的可能性,说不定会牵涉些重要性的。他又追想他们之间的谈话。他们谈过任何重要的事吗?他想没有,他也记起了他们一起进入的那间屋子。一间不久前别人住过的没什么特色的屋子。墙上挂着两帧画像,一帧是一个穿淡灰衣服的女人的画像。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头发是灰褐色的,那是第一任芮斯德立克夫人。看起来,她好象比丈夫年龄大些似的。他的画像正对面地挂在另一面墙上。两幅都画得很好,蓝斯伯格是位很好的画家。他的思潮凝注在丈夫的那帧画像上了。他首次看到时,没有稍后在芮斯德立克办公室看得那么清楚……
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与克劳蒂亚·瑞希·何兰,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什么暖昧关系吗?该不会的。他是一个离国长时期最近才归来的男人,没有亲近的朋友或亲戚,为了女儿的性情与行为正在气恼之中。因此,很自然地,他该会向最近聘请的极为能干的秘书咨询建议,为他的女儿在伦敦寻觅一处住所。这对她也正是个送人情的机会,因为她也正在找一名“第三个女郎”……此一得自奥立佛太太口中的名称,似乎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好象还有第二种他不知何故始终想不出的意义存在。
他的男仆乔治进入屋内,轻轻掩上了身后的屋门。
“有一位小姐来了,先生。前几天来过的那位小姐。”
他的话与此刻波洛心中想的太过巧合了。他几乎吃了一惊地坐起身来。
“那天早餐时来的那位小姐吗?”
“喔,不是的,先生。我是说与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爵士一同来的那位小姐。”
“喔,是吗。”
波洛扬起了眉毛说:“请她进来,她在哪儿呢?”
“我请她在李蒙小姐屋中暂候,先生。”
“呵,好的。请她进来。”
苏妮亚并未等候乔治的引进。她相当快速猛撞地抢在他前头进来了。
“我很不容易分身的,但是我不能不来告诉你我并没有拿那些文件。我没有偷东西,你懂吗?”
“有人说你偷了吗?”波洛问:“请坐,小姐。”
“我不要坐,我没有那么多功夫。我只是来告诉你,这根本完全无稽,我非常诚实,我只做命令我做的事。”
“我了解你的话,我早就了解的。你说的是,你没有自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爵士家中拿过任何文件、资料、信函或档案?是这样,是不是?”
“是的,我到这里来就是要这么告诉你的。他相信我,他知道我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那很好。我会记下你所说的话。”
“你认为你会找到那些文件吗?”
“我手头还有别的查询要作,”波洛说:“罗德立克爵士的文件得排顺序去查。”
“他很着急,非常心焦。有些话我不能对他说,但是我要对你说。他常丢三忘四的,东西常放错了地方。他把东西放在——你们怎么说来的——呃,很怪的地方。呵,我知道,你是怀疑我的。每一个人都怀疑我,因为我是个外国人。因为我是从外国来的,他们就认为——就认为我象那些英国间谍小说里写的那样要偷取秘密文件。我不是那种人,我是个知识分子。”
“呵,”波洛说:“谢谢你告诉我。”然后,又问:“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
“很难说喔。”
“你说你手头还有别的案子,是些什么案子?”
“呵,我不愿意耽误你的时间。也许,你今天休假。”
“是的。一个星期我有一天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到伦敦来,我可以去逛大英博物馆。”
“呵,是的。不用说,也会去维多利亚与亚伯特博物馆了。”
“正是。”
“还去国家艺术馆去看画。天气好的话,还可以去京士顿花园,甚至去更远的国家植物园呀。”
她楞住了……她恨恨地扫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提国家植物园?”
“因为那里有不少很好的植物、灌木和大树。啊!你可别错过国家植物园呀,入场券很便宜,我想不过一便士或两便士吧。花这么少钱可以进去看许多热带树木,或者坐在长椅子上看书。”他刻意叫她宽心地朝她笑了一笑,也注意到她的不安更为显著了。“可是,我想我还是不要耽搁你了,小姐。说不定,你还要去看一位大使馆里的朋友呢。”
“你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按你自己说的,你是个外国人,很可能你有些与大使馆有关的朋友呵。”
“有人向你打了我的报告了。一定有人说了我的坏话!
我告诉你,他是个健忘的老糊涂,一点也不错!他根本不知道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文件或信函,从来没有过。”
“呵,不过,你并没有好好思考过你自己所说的话。时光是会流逝的,你晓得。他以前曾是个知道许多重大秘密的重要人物的。”
“你是想吓唬我的。”
“不,不。我还不至于那么小题大做。”
“芮斯德立克太太。一定是芮斯德立克太太跟你说的,她不喜欢我。”
“她没有对我说。”
“反正,我也不喜欢她。她那种女人我最不信赖,我想她才有秘密呢。”
“真的?”
“是的。她有秘密,不愿意让她丈夫知道。我想她常到伦敦或其他的地方会别的男人,至少也常会一个男人。”
“真的嘛,”波洛说:“这倒挺新鲜的。你认为她常跟别的男人约会?”
“是的,不错,她常到伦敦来,我看她并不常告诉她丈夫,就是告诉,也只说她是来买东西的,这一类的藉口。他成天在办公室里忙碌,也不会去想他太太为什么会到伦敦来。
她来伦敦的时候比在乡间还多,可是她却装作很喜欢在花园里忙似的。”
“你不知道跟她约会的这个男人是谁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跟踪她。芮斯德立克先生不是个多疑的人,他太太说什么他都相信。他成天脑子里想的恐怕都是生意经。我认为,他也很忧心他的女儿。”
“是的,”波洛说:“他的确很为他的女儿烦恼。你对他的女儿知道多少?你跟她很熟吗?”
“我跟她不很熟。如果你问我对她的看法,那么我就告诉你吧!我认为她有精神病。”
“你认为她有精神病?为什么?”
“她脑子里会幻想。”
“她会幻想?”
“根本没有人在那儿,她却说她看见了。有时候又吵又闹,有时候又好象在作梦。你跟她说话,她好象根本听不见,她也不答话。我想,她好象在盼谁死掉。”
“你是指芮斯立克太太吗?”
“还有她爸爸。她看他的那副神情,好象也很恨他。”
“因为他们两个都想阻止她嫁给自己所选的年轻人吗?”
“是的,他们不同意这桩婚事。当然,他们的看法没有错,不过却使她很生气。哼,有那么一天,”苏妮亚有些高兴地说:“我想,她会自杀的。但愿她不会做那种傻事,不过一个人变得发疯了的时候,可会那么做的。”她耸了耸膀,又说:“好了,我要走了。”
“再告诉我一件事,芮斯德立克太太戴假发吗?”
“假发?我怎么知道?”她想了片刻。“也许,”又肯定地说:“是的,好象戴的。出去旅行很有用的。而且现在也很流行,我自己有时候也戴。一顶绿色的!大概是的,”然后加了一句“我要走了。”就出去了。
第16章
“今天我有很多事要做,”次日早晨赫邱里·波洛自餐桌上站起来去见李蒙小姐时说:“有许多要查询的事,要整理的资料,去拜访与联络的人你都替我安排好了吗?”
“当然了,”李蒙小姐说:“都在这儿。”她递给了他一只小公事箱。波洛匆匆查看了里面的文件,点了点头。
“你办事是没有差错的,”他说:“真太伟大了。”
“好啦,波洛先生,我才不觉得有什么伟大的呢。你嘱咐我的事,我就按着去做,很简单。”
“哼,才没有那么简单。”波洛说:“我不是也常嘱咐那些瓦斯匠、水电工人还有那些来修理东西的人吗?他们可曾按着我的意做过?很少,很少。”
他步入了通往大门的走廊。
“把那件薄大衣拿给我,乔治,我看有些秋意了。”
他又将头探入女秘书的屋中说:“喔,对了,你觉得昨天来的那位小姐如何?”
李蒙小姐正将手指伸往打字机的字键上,听了这话先抽了个冷子,之后简洁的说了一句:“外国人。”
“是呀,是的。”
“一看就知道是个外国人。”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评语了吗?”
李蒙小姐想了想。“我实在无法判断她的能力,”她颇表怀疑地说:“她好象有什么不痛快似的。”
“是的,你知道,有人怀疑她偷了东西,不是金钱,是拿了她雇主的文件。”
“哎呀,老天,”李蒙小姐说:“是很重要的文件吗?”
“似乎很可能。不过,同样可能的是他根本没有丢什么东西。”
“喔,这样嘛,”李蒙小姐说着刻意向她老板使了个眼色,通常她想把他打发走好专心工作时,总是使这种眼色的。
“反正,我常说雇人的时候,最好要顾及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而且还是买英国货吧。”
赫邱里·波洛走出了家门,他首先要去的是波洛登公寓。
在天井里下车之后,他往四周环视了一番。在一扇大门前站着一名穿制服的守门人,口中吹着一只寂寞的小曲。波洛走向他身前时,他说:
“先生,有事吗?”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波洛说:“这儿最近发生的一次很悲惨的事件。”
“悲惨事件?”守门人说:“我不知道啊。”
“一位女士跳楼,或者该说自高楼上掉下来摔死的事。”
“喔,你说的是那件事。这我不太清楚,因为我才来一个礼拜。嗨,乔。”
一名自对面一排公寓出来的门房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晓得从七楼摔下来的那个女人的事吗?一个月前的事,是吧?”
“没那么久,”乔说。他是个说话慢吞吞的老人。“真可怕。”
“她是落地就死亡的吗?”
“是呀。”
“她的姓名是什么?因为,她或许是我一个亲戚,”波洛解释说。他不是一个对说谎有所顾虑的人。
“真的吗?先生。真替您难过。她是一位姓查本提的太太。”
“她在这边公寓里住了很久了吧?”
“让我想想看。大概有一年了——也许有一年半了,不,我看有两年了。七楼七十六号。”
“是顶楼吧?”
“是的,先生。查本提太太。”
波洛没有再进一步查问其他的细节,因为他怕人家会想既然是自己的亲戚,有些事情他应当清楚的。因此,他又转话问道:
“有没有引起很大的骚动,很多人问东问西的?那是什么时辰的事?”
“我想大概是早晨五、六点钟的光景。事先也没什么动静,就那么一下子就摔下来了。虽然是一大早,却立刻围了一大群人,都要从那边的栅门挤进来看。你晓得,人都是这样的。”
“当然警察也来了吧。”
“当然了,警察很快就赶来了,医生和救护车也来了。
反正是那么一套。”那老门房说。听他那一副厌烦的语气,好象每个月总有一、两次有人从七楼跳下来似的。
“我猜楼上的人知道出了事之后,都跑下来看了吧。”
“呃,没几个人下来,因为首先这里车声太吵,楼上多半的人连知都不知道。好象有人说,她掉下来的时候尖叫了一声,但声音不太大也就没引起什么很大的骚动。只有过街的人看见了,之后,当然了,他们就把头伸过铁栅往里看,接着大家都挤着看。先生,你晓得出了事,大家都要看热闹的!”
波洛就告诉他,这他很了解。
“她一个人独住吗?”波洛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对了。”
“可是,我想她在公寓里总该有些朋友的吧?”
乔耸了耸肩膀,又摇了摇头。“也许有,我不敢说。在我们餐厅里很少见她跟谁在一起过。有几次,她请外头的朋友到餐厅吃过饭。依我看,她跟这儿的房客都不怎么亲近。
我看,”乔说着有些不耐烦了:“你要是还想知道些什么,最好去找我们这儿的主管麦法兰先生去问问吧。”
“啊,谢谢你。我正是要去的。”
“他办公室在那边那幢楼房底层,门上有名牌的。”
波洛按着他指点走了过去。他自手提箱中取出李蒙小姐为他准备的信件里最上头的一封,信封上打着“麦法兰先生”
的字样。麦法兰先生原是一位很漂亮、精明、大约四十五岁模样的男士。波洛把信函递给了他,他拆开看了看。
“呵,是的,”他说:“是这样的。”
他将信放到办公桌上,看了波洛。
“公寓的主人指示我尽量协助您有关露薏丝·查本提太太死亡的事情。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先生,”——也又看了看信函——“呃,波洛先生?”
“这次,当然一切是要保密的,”波洛说:“警方与律师曾与她的亲戚联络过,但是因为我要到英国来,亲戚们都急着希望我能亲身查询一些事实经过。我想这点你是了解的。
单靠官方的报告,往往很令人难以心安的。”
“是的,的确是的,我很了解一定是如此的。我会尽所能告诉您想知道的事。”
“她在这里住了多久,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租房子的?”
“她在这儿——我可以立刻查出来——整整住了将近两年。有一所公寓空着的,我想一定是那位要搬走的女士认识她,事先告诉她要搬家的。那位女士是韦尔德太太,在英国广播公司工作,在伦敦住了许多年了,可是要到加拿大去了。
这位太太人很好——我看她跟这位死去的女士并不很熟,也许只是偶然跟她提起她要搬走。查本提太太很喜欢那间公寓。”
“你觉得她是个很适当的房客吗?”
麦法兰先生稍微迟豫了一下才回答:“她是个很不错的房客,不错。”
“你可以对我直说,不必顾虑,”赫邱里·波洛说:“她公寓里常有很热闹的聚会,呃?她招待朋友,是不是可以说,有点过于狂欢了?”
麦法兰先生讲话也就不再过份拘束了。
“偶尔的确有人抱怨,不过多半是上了年纪的房客。”
赫邱里·波洛夸张地作了一个手势。
“有点太喜欢喝酒了,的确是的,先生,她的朋友们也都是玩家。有时也就难免惹起许多麻烦。”
“她很喜欢跟男士来往吧?”
“这,我可不愿意扯得太多。”
“是的,我了解。”
“当然了,她年龄也不是很年轻了。”
“单看外表是靠不住的。依你看,她该有多大年岁了?”
“很难说。四十,四十五的样子吧。”他又说:“您知道,她身体并不好。”
“是,我晓得。”
“她酒喝得过多,这是没有疑问的。她人也很忧郁,对自己的健康又放心不下。我相信,她常去看医生,又不听信医生所说的。女士们在这种年龄,特别会担心,她认为她得了癌症,自己深信不疑。医生告诉她没有,她就是不肯相信。
医生在验尸时也说过她身体没有毛病,可是,这种病,人们谈论得太多了。有一天,她想不开,就——”他点了点头。
“真惨。”波洛说:“在这儿的房客中,她有没有特别近的朋友?”
“据我所知,没有。您知道,这儿住的人彼此都不太亲近。多半是商界或是有固定工作的人。”
“我想到了克劳蒂亚·瑞希·何兰小姐。不知道她们两人熟不熟。”
“瑞希·何兰小姐?我想不可能吧。呃,我是说,她们只是认识,顶多在电梯间里打个招呼而已。可是在社交上,不可能有任何来往。因为,她们不是同一辈份的人。我是说——”麦法兰先生说着显得有些慌窘。波洛却想不通道理何在。
“另一位与何兰小姐同住的小姐可能认识查本提太太,我相信是——诺玛·芮斯德立克小姐。”
“她认识吗?我真没想到,她是最近才搬进来的,我还不大认得清她呢。这位小姐总是一脸害怕的样子。我看,刚离学校不久。”之后,他又说:“还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先生?”
“没有了,谢谢。你真帮忙。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她那间公寓,只是为了回去能跟他们说——”波洛一时语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回去能说什么。
“这,让我想想。现在住的房客是一位楚佛斯先生,他全天都在城里工作。好的,您随我上去看看吧。”
他们上了七楼。当麦法兰把钥匙插进锁匙孔时,门上的一个门牌号码掉落下来,险些打到波洛的黑漆皮鞋上。他闪躲了一下,弯身拾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号码的长钉放回原处。
“这些号码都松了。”他说。
“真抱歉,先生。我会记下的。是的,常常松的,请进吧。”
波洛进入客厅中。此刻看来室内毫无个人的特色,墙上木板是类似壁纸的花纹木,家具都很通俗却挺舒服,唯一属于房客的东西是一架电视机与一些书籍。
“您看,我们这里的公寓都是附带一些家具的,”麦法兰先生说:“除了自己愿意,房客是不必带什么东西来的。
我们这儿多半是搬进搬出的房客。”
“房内装饰都一样吗?”
“也不全一样。一般房客似乎都蛮喜欢这种花纹木板。
挂起图画来很配衬。唯一不同的是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的东西。
我们有一大批水彩画可供房客选用。
“一共有十套,”麦法兰先生很得意地说:“有日本式的,非常艺术化,您说对吧?——有英国花园的,花鸟的,树丛的,小丑面具的,还有线条与立体抽象派的,色彩鲜明强烈对比之类的都有,都是著名艺术家设计的。我们的家俱都是一式的,有两种色泽。当然,房客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增添,不过通常他们都不费那份心。”
“多半的房客,照你说,都不是住家的人了。”波洛推测着说。
“对了,多半是四处飞的鸟那类,也有的是工作很忙,需要的纯是一种舒适与梳洗方便,并不特别注重室内装饰;不过也有一、两位喜欢自己弄这弄那的,由我们看来效果并不怎么样。我们在租约上注明了房客搬离之前得把东西摆回原位,有任何毁损是要赔偿的。”
他们的谈话似乎与查本提太太之死愈来愈离题了。波洛朝窗口踱了过去。
“就是从这儿吗?”他低声细弱地问。
“是的,就是那扇窗子,左手边那扇。外头有个露台。”
波洛朝窗下头望了望。
“七层楼,”他说:“挺远的。”
“是呀,还算好,当场就死了。当然,也可能是个意外。”
波洛摇了摇头。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麦法兰先生。一定是有意的。”
“当然了,人总得找个容易说得过去的原因了。我看,她也确不是个快乐的女人。”
“真多谢了,”波洛说:“你这么客气帮忙。这样我对她在法国的亲戚就可以作个更清楚的报告了。”
他自己对这桩惨事发生的真相并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清晰。到目前为止,并无任何发现可以支持他认定的露薏丝·
查本提之死有相当重要性的理论,他认真思索地一再重复她的名字,露薏丝……何以露薏丝这个名字总萦绕在他脑中不散呢?他不解地摇着头。他谢了麦法兰先生之后就离去了。
第17章
尼尔刑事警长在办公桌后面正襟危坐着。他礼遇地接见波洛并请他坐下,一待将波洛引进来的那位年轻人离去之后,尼尔刑事警长的态度就改变了。
“这,”波洛说:“你早就知道了。”
“嗯,不错,我的确搜集了一些资料,不过从那个洞里却挖不出什么东西可以给你。”
“你怎么说那是个洞呢?”
“因为你简直就是个最厉害的捕老鼠的人嘛,一只蹲在洞口等老鼠出来的馋猫。不过,如果你想问我,我可以告诉你那个洞里可没有老鼠。你可别误会,我这并不是说你连一点可疑的交易都挖不出来。你是了解这帮有钱的大老板的。
我敢说必定会有些不清不白的事的,那么多的矿产、专利还有石油之类的东西牵扯在一起。不过,约舒华·芮斯德立克有限公司可是声誉很高的一家公司。家族事业——至少过去如此——但是如今已经不能这么称呼了。赛蒙·芮斯德立克没有遗下子女,他弟弟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们有个老姨妈。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女儿在离开学校、母亲过世之后就跟着她住过。有点老糊涂,我相信她曾加入过一些怪里怪气的宗教团体,倒也并非什么邪恶的团体。赛蒙·芮斯德立克是个道地的精明商人,有个很会交际的太太,他们很晚才结婚的。”
“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呢?”
“安德鲁好象有到处漫游的嗜好。却也没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传言。从未在一个地方待得很久,在南非、南美、肯尼亚与许多别的地方四处旅游。他哥哥不只一次逼他回来,他都不肯。他不喜欢伦敦也不喜欢经商,可是他似乎也有芮斯德立克家族特有的赚钱本事。他的兴趣在矿藏之类的事情。
他不是个猎象家、考古学家或是搜集稀有植物的人。他从事的都是生意方面的事,而且都赚钱。”
“这么说,他也算是个很通俗的人了?”
“是的,可以这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哥哥去世之后,他又想回英国来了,也许是由于新太太的关系吧——他再婚了。很漂亮的女人,也比他年轻多了。目前,他们与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老爵士同住,他的妹妹嫁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叔父。不过,我想他们也是暂时同住。我说的这些有没有什么新的资料,或是你都早清楚了?”
“多半都听说过了,”波洛说:“他们家两方可有任何人患过精神病的记录?”
“应该没有。也顶多是老姨妈喜欢参加些怪教会而已。
而这对一个独居的老太太来说,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
“这么说,你能告诉我的事,也就是他们家非常富有了。”
波洛说。
“非常有钱,”尼尔警长说:“而且都是规规矩矩赚来的。我可以提醒你,有不少还是安德鲁·芮斯德立克为公司赚进来的。南非的一些专利、矿产与矿藏。我敢说等到这一切都开发上市之后,这笔财富的数目可是相当惊人的。”
“那么谁来继承呢?”
“这得看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如何安排了。全看他的心意,依我看除了他妻子与女儿之外,再没有当然的继承人了。”
“因此她们两人将来都可能继承一大笔财富了?”
“应该是如此。我想他们一定有不少信托财团的,多半该在伦敦商业区内的机构里。”
“譬如说,他可能另有钟意的女人吗?”
“没听说过,我看也不可能。他的新夫人是很漂亮的。”
“年轻的男人,”波洛思索地说:“是很容易获知道一切底细的吧?”
“你是说为了娶他的女儿吗?这的确是无法阻止的,即令法庭裁定她受监护,他还是可以娶她。当然,她父亲愿意的话,可以取消她的继承人身份。”
波洛看了看手头书写整齐的一张单子。
“魏德朋画廊的情形如何?”
“我不懂你怎么把这扯上来了。有人委托你调查赝画了吗?”
“他们搞赝品的交易吗?”
“他们是不卖赝品的。”尼尔警长责怪地说:“不过,的确发生过一桩不很愉快的事。一位自德州来的美国富翁前来买画,付了他们一大笔款子。他们卖给他一幅雷诺与一幅梵高的画。雷诺的是小小一幅女孩头像,曾引起了一阵质疑。
虽然没有理由相信魏德朋画廊当初买进时心存不轨,却也作了一番求证。他们请了许多专家来鉴定,最后,正如惯例,鉴定结果莫衷一是。这家画廊愿意将画收回。但是这位富翁不愿改变初衷,因为最出名的一位鉴定家发誓那是真品,因此他买定了。不过,此后,魏德朋画廊也就传开了一些令人猜疑的闲话。”
波洛又看了看自己的单子。
“那么大卫·贝克先生呢?你有没有帮我查查他的底细?”
“喔,他属于常见的那一伙。无赖,结帮到夜总会里去捣乱。靠毒品过日子——紫心丸,海洛英、柯克硷之类的——
在女孩了中很吃香。他这种家伙女孩子最怜惜,说他命苦,又是个绝顶天才。他的画没人欣赏。容我说的话,我看他是个很能满足女人的小白脸。”
波洛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单子。
“你对议员瑞希·何兰先生有什么了解吗?”
“对他的政治行情,我不十分了解。他的确是很有辩才的。在伦敦市搞过一、两次不大清楚的交易,不过都让他很体面地脱了身。我看,这位先生很滑头,他经常用可疑的手段捞过不少钱。”
波洛提出了最后的一点询问。
“罗德立克·霍斯费尔德爵士怎么样?”
“老先生人不错,就是有点老糊涂。你的鼻子真行,波洛,什么都嗅出来了,是不?不错,我们特别作业小组被他们烦得很厉害。都是这些流行写回忆的风气作的怪。谁也不晓得又有什么人要写些乱挖人疮疤的书了。这些老家伙们,搞过情报的或是其他工作的,都在抢着发表自己所记得的有关他人的疏忽或过错之类的往事!通常,倒也无关紧要,可是有时候——你晓得,内阁已经改变了政策,没人愿意伤害他人的感情或是捧错了人,因此,我们在想尽了办法堵住这般老先生们的嘴,有些还真不好缠。要是你想挖这类的资料,你最好还是去找特别作业小组吧。我看也不致有什么大的纰漏。麻烦就在他们没有把许多应该作废的文件销毁,他们仍在存档。反正,我看也没有多大价值,不过我们也有证据,的确有一股势力在探头探脑的。”
波洛深深叹了一口气。
“今天我对你可有所助益吗?”警长问。
“很高兴能自官方得到一些事实的真相。不过,抱歉,今天你告诉我的都没多大助益。”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要是有人偶尔跟你说有个女人——年轻漂亮的女人——戴假发,你会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了不起,”尼尔探长回答,之后略带刻薄地又说:“每次我们出去旅行,我太太都戴一顶假发。倒省掉不少麻烦。”
“不懂你的意思。”赫邱里·波洛说。
两人道别时,警长问道:
“关于你要打听的那所公寓发生的自杀的事,你都问明白了吧?我送过资料给你的。”
“有的,谢谢。至少官方的报告我都有了,也只是一种笔录。”
“你刚才提起的那些事倒让我心里记起了些什么。等我想想看。这是常见的很可悲的事情,一个原本乐观的女人,很喜欢找男人,自身多金不愁生活,没有特殊的挂虑,喝酒过甚而走了下坡。然后,染上了我称之为忧虑健康的恐惧症,她们自信得了癌症之类的不治之病。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没影儿的事,尽管放心,可是她们都一点也不肯相信。其实,依我看,这全是因为她们感到自己风韵已逝,无法再吸引男人的一种心理作祟。这才是她们忧愁感伤的真正所在。这种情形太稀松平常了。我看是,一个字,寂寞,可怜的女人。
查本提太太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我看,她也不至于——”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呵,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刚才问起过瑞希·何兰议员的事,他本身也是个很会玩的人,不过相当谨慎。反正,露薏丝·查本提曾一度是他的情妇,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关系很密切吗?”
“我看也没什么特别密切。他们曾在一些名声不怎么好的夜总会中出现过。你知道,对这种事,我们多少要钉着点的。不过,报上并未刊登过任何有关他们的事情,完全没有。”
“喔,是这样的。”
“不过他们的关系维持了相当一段时间,他们断断续续来往大约有半年的时光,不过,好象他们俩分别另有情人。
因此,就不能说他们过份的亲密了。”
“你说得不错。”波洛说。
“不过,也难说,”波洛下楼时,口中自言自语地说:
“也难说。总之也是一环,也解释了何以麦法兰先生话语中的为难所在。是个环节,虽然很微弱,不过在瑞希·何兰议员与露薏丝·查本提之间的确是个环节。也许根本微不足道,怎么可能有任何重大关连呢?”然而——“我知道的未免太多了,”波洛自己没有好气地说:“我知道的太多了,我对每一个人都知道那么一丁点,可是就塑不出一个模式来。至少一半的事都毫不相干。我要一个模式,一个模式,拚了我一生的事业,也愿意换一个模式。”他大声喊着。
“对不起,您说什么?”电梯间的服务生吃了一惊地问道。
“喔,没什么。”波洛说。
第18章
波洛在魏德朋画廊的门口伫足观赏一幅绘画,三条凶兮兮,躯体特别狭长的牛,衬托在巨大构造繁杂的风车后面。
两者之间不仅似乎毫不相关,而且那种非常怪异的紫色色调也极不调合。
“风味很奇特,不是吗?”一个象猫咕噜的声音说。
在他身旁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一眼看到时,他好象展现了一个微笑,露出一排有嫌过多的美齿。
“那样的清新。”
他那双又白又肥的双手,象芭蕾舞姿般的挥动着。
“很精心的展出,上周才结束。克劳德·拉费尔画展前天才揭幕,会很轰动的,一定会很成功的。”
“喔,”波洛应着,穿过一袭灰绒布幔,被引进了一个狭长的室内。
波洛说了几句用词谨慎却不甚了了的评语。这胖男人很自然熟悉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显然认为,这样一个人是绝不可以给吓跑的。这个人在推销艺术上有十足的经验,他使人立刻感觉:即令一幅画也不买,想在这画廊消磨一整天也仍是极受欢迎的。全神观赏这些悦目的图画——尽管刚踏进画廊并不觉得如何的悦目,但是走出画廊之后,却会感到“悦目”的确是最适当的形容词。听取了一些有用的艺术方面的指点,又用了一些外行人常用的,例如“我挺喜欢那幅的”
之类的评语之后,卜斯康先生恭维且鼓舞地说:
“您这种看法真有见地。恕我冒昧,不过您真表现了伟大的洞察力。当然,您知道一般人是不会如此反应的。多半的人都喜欢——呃,那种很显眼的,就象那幅——”说着他指向一幅在画布一角安排了一些蓝、绿相间线条的画——
“可是,这张,您的确点出了画中的素质。我自己也认为——
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浅见——这正是拉费尔的一帧杰作。”
波洛与他同时侧过头去看到一幅画上,有一颗垂落的橙黄色钻石,两端用蛛丝各系了一只人眼。协合的关系就此建立起来,时间刹时进入永恒,波洛说:
“我想,有一位法兰西丝·贾莉小姐在你们这里工作,是不是?”
“呵,是的。法兰西丝,很精明的女孩子,很有艺术鉴赏力,也很能干。她刚从葡萄牙为我们安排一次画展归来,非常成功。她本人画得也不错,不过似乎创造力不很高。她仍是比较胜任业务方面的工作。我相信这点她自己也知道。”
“据我所知,她很扶植艺术界的人,是吗?”
“的确。她对新秀很感兴趣。鼓励有天才的青年人,春天她曾劝我为一群年轻画家举行了一次画展,相当成功,报纸上也报导过,当然只登了一个小消息。不错,她是培养了自己的一伙画家的。”
“你知道,我是有些老派的。有些年轻人——实在是怪异。”波洛说着双手向上一扬。
“啊,”卜斯康先生宽大为怀地说:“人不可以貌相的啊。您知道,这只是一种潮流。大胡子,牛仔裤,纤细绣花,长头发的。很快会过去的。”
“有一个叫甚么大卫的,”波洛说:“我忘了他的姓了。
贾莉小姐好象很赏识他的。”
“您说的该是彼得·卡迪夫吧?他是她手下目前的红人。
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我个人对他可不如她那么热衷。他实在算不上什么超水准之流的——我看简直有些反动。有些时候可说是属于勃恩与琼斯一派的!然而,现在也不能盖棺论定,有人也是这么看法的。她有时也作他的模特儿。”
“大卫·贝克——我想起他的名字来了。”波洛说。
“他还不错,”卜斯康先生说,语气中缺乏热忱。“我的看法是,他没什么属于个人的创意。他就属于我刚才说的那群画家,予人印象不深刻。不过,仍是个相当不错的画家,但是并不出众,系出旁门!”
波洛回到家中。李蒙小姐交给他一堆待签的信件,她拿过签过字的信件就走出了屋子。乔治小心且怜惜地伺候了他一盘加了甘蓝菜叶的煎蛋卷。午饭之后,波洛坐入四方背的靠背椅,电话铃响了。
“是奥立佛太太,先生。”乔治说着将听筒放在他近旁。
波洛勉为其难地拿起了听筒。他实在不想跟奥立佛太太讲话,他怕她又要催促他做些他不要做的事情。
“波洛先生吗?”
“我就是。”
“怎么样,你在干什么呢?你这阵子做了什么呢?”
“我正坐在这张椅子上,”波洛回答。“想。”又加了一个字。
“就如此而已?”奥立佛太太说。
“这是很重要的事,”波洛说:“至于会不会有成功的结果,我现在还不知道。”
“可是,你一定要去找那个女郎呀,她说不定被人绑走呢。”
“的确有此可能,”波洛说:“今天中午她父亲来了一封信,请我去见他,告诉他事情进展的情形。”
“那么,你到底有了什么进展呢?”
“目前嘛,”波洛不耐地说:“没有。”
“真是的,波洛先生,你得好好把握自己啊。”
“你也一样!”
“什么意思,我也一样?”
“催促我呀。”
“你何不到契尔西区去一趟,就是我头上挨了一棍子的地方。”
“我自己也去挨一闷棍吗?”
“我实在不懂你,”奥立佛太太说。“我在餐室为你找到了那个女郎,给了你一条线索。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我知道,我知道。”
“那么那个跳楼的女人呢?你查出了什么没有呢?”
“我去查过了。”
“怎么样呢?”
“没什么。那个女人没什么特殊。她年轻时长得漂亮,风流多情,韵事层出不穷,后来人老珠黄,悲伤酗酒,认为自己得了癌之类的不治之症,因此最后绝望、寂寞之余就跳楼自杀了!”
“你说过她的死极关宏旨——你说一定有关联的。”
“一定应当有。”
“真是的!”奥立佛气得语结,一下子挂上了电话。
波洛将后背尽力向靠背椅后面靠了过去,挥手命乔治将咖啡壶与电话拿走之后,开始返想他心中所知与不知的事情。
为了清理脑中的思绪,他大声自语,他重新回想三个冷静的问题。
“我知道什么?我能希望什么?我应该做什么?”
他不敢确定这些问题排列的顺序是正确的,事实上,连这些问题是否正确他也不能确定,然而他仍决定返想。
“也许我的确是太老了,”陷入绝望深渊的波洛说:“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返想之后,他认定自己知道的太多!他应该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在一边。
“我能希望什么?”这个,人总是不能放弃希望的。他至少可以希望他那远比别人强的优越头脑,迟早为困扰他良久,但自己并不真正了解的问题提供一项答案。
“我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可就明确多了。他应该做的事,是去看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先生,他一定为他的女儿焦虑极了,并且无疑地会怪罪波洛到现在还没有把女儿为他找回来。波洛固然了解也同情他的观点,却不愿在这种不利于已的情况下去见他。他唯一能做的是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发展情况如何。
但打电话之前,他又决定回到刚才搁下的那个问题上。
“我知道什么?”
他知道魏德朋画廊已经遭人猜疑——虽然迄至目前在法律上尚未出什么差错,但是它似乎是不甚顾及以出售令人置疑的名画,来骗取孤陋寡闻的富豪的金钱的。
他想起了卜斯康先生那只肥胖的白手和过多的牙齿,他认定他不喜欢这个人。他是那种准会作邪恶勾当的人,当然他也必定非常善于保护自己。此一事实非常有用,因为可能会与大卫·贝克有关。至于大卫·贝克,这只孔雀呢,他对他有何等的了解呢?他见过他,与他谈过话,也对他有了某种的看法。他会为了金钱从事任何不正当的交易,他会为了金钱,全不顾爱情,与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结婚,他也会被人收买。不错,他一定会被人收买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必定是如此相信的,而且他的看法也许一点不错。除非——
他考虑安德鲁·芮斯德立克这个人,人中首先想的是他办公室里悬挂的那幅画像,而不是他本人。他想起画像中强有力的五官,突出的下巴,坚毅、果敢的神情。之后,他又想到那位过世的安德鲁·芮斯德立克夫人。嘴角上挂着的怨恨线条——也许他该再去克洛斯海吉斯住宅一趟,再好好看看那幅画像,说不定在诺玛身上能提供一些线索。诺玛——不,他此刻还不能想诺玛。那还有什么别的可想呢?
玛丽·芮斯德立克,按照苏妮亚这女郎的说法,她一定有了情夫,因为她常跑伦敦。他考虑过这一点,但认为苏妮亚并不正确。他认为芮斯德立克太太去伦敦,更可能是去看可以购买的房产、豪华楼房、五月花地带的住宅,或是任何在都市中金钱可以买到的东西。
金钱……他觉得似乎所有经过他脑中滤过的各点,最终都归于这端了。金钱。金钱这个关键。这个案子中牵涉到大笔的金钱。不知怎地,虽然并不如何明显,然而金钱在此中是扮演着一项角色的。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可以支持他认为查本提夫人的惨死是出于诺玛之手此一信念的理由。没有任何证据存在,没有动机;然而他总觉得两者之间存有不容否认的环节。那女郎说过她“可能杀了人”,而一桩死亡就是在一、两天之前发生的,而出事地点又正是她所居住的楼房。
若说这死亡与她无关,那不是过份的巧合了吗?他又想到玛丽·芮斯德立克得过的那场神秘的疾清。这件事未免太简单了,自外表看来也太典型了。一桩下毒事件中,下毒的人绝对是家里的人。是玛丽·芮斯德立克自己下毒的,她丈夫想要毒害她,还是苏妮亚下的毒呢?或者凶嫌是诺玛呢?赫邱里·波洛不能不承认:一切事实都指向诺玛该是最合逻辑的人选。
“但是,又有什么用,”波洛说;“我仍是找不出这坠楼事件可以说得通的理由呀。”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命乔治给他叫一辆计程车。他不能误了安德鲁·芮斯德立克的约会。
第19章
克劳蒂亚·瑞希·何兰今天不在办公室,接待波洛的却是一位中年妇人。她说芮斯德立克先生在等他,并带他进入了屋中。
“怎么样?”芮斯德立克等不及他进入门内就问:“怎么样,我女儿呢?”
“目前——还没有消息。”
“可是我跟你说,老兄,总得有些消息——一些线索吧。
一个女孩子不能就这样消逝得无影无踪啊。”
“女孩子以前这么做过,现在也还会。”
“你懂不懂我是不惜代价的——任何代价在所不惜?我——我不能这样拖下去了。”
他这次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他消瘦了许多,通红的眼睑显示他多夜失眠了。
“我很了解你的焦虑,但是我可以保证我曾想尽一切可能在找她。这种事情,老天哪,可是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