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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33

阿加莎(英)
书籍相关
  《校园疑云》作者:[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伍缨 译
  校园疑云【Cat among the Pigeons】又译作:鸽群中的猫,偷宝石的猫
  芳草地,一所平静的英国学校,没有人会想到一场看似毫不相干的中东革命会将其推入谋杀与绑架的恐怖之中……
  中东小国拉马特发生政变,亲王优素福在逃亡中不幸丧生,可是据说其所有的大批珠宝却已被人悄悄带回英国。
  与此同时,英国最具盛名的女子学校芳草地的夏季学期如期开始,学校的创始人兼校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她们之中包括今年刚刚入校的新学员:谢思塔公主,已故的优素福亲王的表妹;詹尼弗·萨克利夫,优素福亲王私人飞机驾驶员的侄女,革命发生时在拉马特;朱利娅·厄普约翰,聪明的姑娘,其母在战争时期曾从事情报工作……布尔斯特罗的小姐信心十足,有了一帮优秀的学生,再加上资深教师查德威克、里奇、范西塔特、约翰逊以及能干的秘书安·沙普兰,她有信心将学校的辉煌继续下去。只是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
  矛盾渐渐显露了出来,新来的布朗歇小姐与斯普林杰小姐不那么令人满意,布尔斯特罗杰小姐在谁是接班人的问题上又拿不定主意,还有,年轻的花匠亚当似乎也来路不清,就在这时,斯普林杰小姐却被发现被人枪杀在体育馆里,之后,谢思塔公主又被绑架。
  这仅仅是开始,尽管布尔斯特罗的小姐做出了努力,第二起谋杀还是发生了——范西塔特小姐被人发现死在同一地点。芳草地彻底陷入绝境,女孩子们被纷纷接出学校,而还未离开的朱利娅在她与詹尼弗交换的网球拍的拍柄里发现了优素福亲王的宝石,无疑这就是一切事件的根源。
  聪明的孩子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她选择了逃离——求助于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波洛来了,为了找出那只混在鸽群中的猫而展开调查。就在一切趋于明朗之时,布朗歇小姐又惨遭不幸,有证据表明她生前曾对凶手进行过敲诈。波洛意识到必须有所行动了……
序幕 夏季学期
  1
  这是芳草地学校夏季学期开学的那一天。午后的斜阳照在大楼前面一条宽阔的石子路上。校门敞开,欢迎着家长和学生。门里站着范西塔特小姐,头发一丝不乱,衣裙剪裁合身,无可挑剔,其气派和乔治王朝时期的大门十分相称。
  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家长把她当成了赫赫有名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人,而不知道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照例是退隐在她的那间圣洁的书房里,只有少数受到特别优待的人才会被邀请进去。
  查德威克小姐站在范西塔特小姐的旁边,接待级别略有不同的人。查德威克小姐平易近人,学问渊博,芳草地学校少不了她。学校里没有这位小姐,是不可想象的。她从来就和学校在一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两人一同创办了这所芳草地学校。查德威克小姐戴着夹鼻眼镜,腰有些弯,衣衫不整,说话含糊但显得亲切,可恰恰是个有才能的数学家。
  范西塔特小姐彬彬有礼地说着表示欢迎的话,她的声音在大楼里回荡。
  “你好,阿诺德太大!啊,莉迪亚,乘船游览希腊玩得痛快吗?多好的机会呀:拍了些好照片吧?”
  “是啊,加尼德夫人,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收到了你关于美术课的信,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你好,伯德太太呢?我想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今天不会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想和罗恩小姐谈这件事,她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帕梅拉,你住的寝室,我们给换了个地方。你搬到靠近苹果树那一头的厢房里……”
  “是啊,真的,维奥莱特夫人,今年春天天气一直很不好。这是你最小的孩子吗?他叫什么名字啊?叫赫克托吗?赫克托,你有一架多么好的飞机呀!”
  “我有幸能看到你,夫人。啊,很抱歉,今天下午不可能。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很忙。”
  “教授,你好。你又发现了一些更有趣的东西吧?”
  2
  在二楼的一间小房间里,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秘书安。沙普兰在飞快地打字,工作效率很高。安三十五岁,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头发好像是戴在头上的一顶黑绸面的帽子。要是她愿意,她就能打扮得很动人,但是生活教会了她,效率高和能力强往往能收到更好的效果,而且能避免那些使人痛苦的麻烦事。眼下,她正极力使自己成为著名女子学校校长的一名称职的秘书。
  每当她打完一张纸,重新把一张纸塞进打字机的时候,她不时地要朝窗外看一下,对到学校来的人很感兴趣。
  “天哪!”安自言自语,她楞住了,“我真没想到英国还有这么多的汽车司机!”
  后来,当一辆很有气派的“罗尔斯”牌轿车开走,一辆很小的破旧“奥斯汀”牌汽车开来的时候,她不由得笑了。一位显得心绪不宁的父亲和他的女儿走出汽车,那女儿看上去似乎比父亲安详得多。
  当他迟疑不决地收住脚时,范西塔特小姐就从大楼里走出来照料他们了。
  “是哈格里夫斯少校吗?这就是艾莉森吧?请到屋里去。我想请你亲自看看艾莉森的房间。我……”
  安笑了笑,又开始打字。
  “范西塔特这老家伙真行,是个人人称颂的校长的接班人。”她对自己说,“布尔斯特罗德的那一套她全都能照着样子做。实际上,她能把布尔斯特罗德讲的那些话背得一字不差!”
  一辆特别宽大、富丽堂皇、漆成萄红和天蓝双色的“卡迪拉克”牌轿车开上车道(由于车身太长,开得颇不容易),停在尊敬的阿利斯泰尔。哈格里夫斯少校那辆古老奥斯汀轿车后面。
  司机跳下车来开门。一位身材高大、留胡子、黑皮肤、身穿阿拉伯式的无袖宽袍的男子跨出车门;他后面跟着走出一位穿巴黎时装的妇女;然后是一位身段苗条的黑皮肤姑娘。
  “这恐怕就是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公主本人吧。”安寻思,“真想不出她穿上学校制服是个什么模样,可是我想这奇迹到明天就会分晓……”
  这一回是范西塔特小姐和查德威克小姐两人同时出马迎接。
  “他们会被带到御前去竭见。”安这样肯定。
  接着她又想,说来也够怪的,大家都不大愿意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开玩笑。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是个大人物。
  “我的小姐,你还是谨慎小心为好。”她对自己说,“把这些信打完,一个字也不要打错。”
  这并不是说安有打错字的习惯。曾经有许多秘书职位可以任她挑选。她当过一家石油公司总经理的私人助理;当过默文·托德亨特爵士的私人秘书,这位爵土以他的博学、易怒、字迹潦草著称。在她的雇主中,有两位内阁大臣、一位重要文职官员。可是总的看来,她的工作一直是和男人打交道。如她自己所说,她想知道自己是否会喜欢完全混在女人堆里。得啦——这都是经验啊!还有丹尼斯!忠心耿耿的丹尼斯,无论是从马来亚回来、从缅甸回来、从世界其他地方回来,他总是依然如故,爱情专一,再一次要求她和他结婚。亲爱的丹尼斯!可是和丹尼斯结婚太乏味了。
  在最近的将来,她没有机会和男人接触。都是些女教师式的人物——除了一个八十岁左右的花匠之外,这里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可是这儿却出了一件使安意料不到的事。朝窗外一看,她发现一个男人在修剪车道外边的矮树篱——显然是个花匠,可是离八十岁还差得远。年轻,黑皮肤,英俊。对这个人,安心里感到奇怪——听说要添一个干活儿的——可这人不像是个乡下佬。哦,是了,如今的人什么工作都肯做。有些年轻人想捞些钱来实现这种或那种计划,或者只不过是为了维持生计。不过他修剪矮树篱很在行。说不定他倒是个真的花匠!
  “看起来,”安对自己说,“看起来这人也许很有趣……”
  只剩下一封信要打,这使她心里高兴,打完了信她也许要到花园里去走走。
  3
  在楼上,舍监约翰逊小姐正忙着分配房间,对新生表示欢迎,对老生打招呼。
  又开学了,这使她很高兴。一放假,她就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她有两个结了婚的姐妹,她可以轮流在她们家里住;不过她的姐妹们对自己的事情和家庭比对芳草地学校更有兴趣,这也是很自然的事。
  约翰逊小姐对她的姐妹虽然不乏手足之情,可是她真正感兴趣的,只是芳草地学校。
  是啊,开学了,这多好啊。
  “约翰逊小姐?”
  “我这就来啦,帕梅拉。”
  “我说约翰逊小姐,我箱子里想必有什么东西碎了。流得到处都是。我猜是头油。”
  “啧,啧!”约翰逊小姐咂了咂嘴,连忙走过去帮忙。
  4
  新来的法语教师布朗歇小姐在石子路汽车道外边的草坪上走着。她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那个修剪矮树篱的健壮的年轻人。
  “还不错。”布朗歇小姐心里想。
  布朗歇小姐身材瘦小,胆小如鼠,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可是她自己却是什么东西都注意。
  她的目光转向朝大楼门前开过去的一连串汽车。她估计这些汽车值多少钱。这所芳草地学校的确令人敬畏:她在脑子里把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应该能赚到的钱算了一个总数。
  是啊,的确如此!令人敬畏!
  5
  教英语和地理的里奇小姐快步朝大楼走去,不时磕磕绊绊的,因为她像往常一样,忘记了注意路面。她的头发也像往常一样,从发髻里松了下来。她长着一张热切而难看的脸。
  她自言自语:“又回来了:回到这里……好像隔了很久……”一把钉耙把她绊倒了。年轻的花匠伸出手臂说:
  “走稳啊,小姐。”
  艾琳·里奇说了声“谢谢你”,连一眼也没有朝他看。
  6
  罗恩小姐和布莱克小姐这两位低年级教师在散步,她们朝着去体育馆的方向走。罗思小姐皮肤黑,个子瘦小而热情;布莱克小姐皮肤白,长得胖。她们在热烈地讨论她们前不久的佛罗伦萨之行:她们看过的图画、雕刻、花果树,以及两位年轻意大利绅士所献的殷勤(倒希望是不怀好意的献殷勤)。
  “当然,意大利人会干出些什么,”布莱克小姐说,“大家是心里有数的。”
  “他们是无拘无束的,”罗恩小姐说。“人们觉得他们是十分健康的,没有心理压抑。”她除了经济学之外还学过心理学。
  “可是朱塞佩知道我在芳草地教书时,立刻肃然起敬,”布莱克小姐说,“他变得规矩起来。他有个表妹想到这里来上学,可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还不能肯定是否有空额。”
  “芳草地是一所真正有声望的学校。”罗恩小姐高兴地说,“说真的,这座体育馆看起来雄伟极了。我从来没想到它能及时造好。”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过,新体育馆必须及时造好。”布莱克小姐说,用的是不容别人争议的声调。
  “哦。”接着她有点吃惊地说了一声。
  体育馆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骨骸大、姜黄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这个女人朝她们不友好地盯了一眼,就很快地走开了。
  “这一定是新来的体育教师,”罗思小姐说,“多粗鲁!”
  “教职员中间添了她这么个人可叫人不太愉快,”罗思小姐说,“从前洛里默小姐总是那么友好,那么和蔼可亲。”
  “她简直是朝我们瞪眼。”布莱克小姐忿忿地说。
  她们两人都给惹得生气了。
  7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会客室两头都有窗,一头望出去是汽车道和车道外边的草坪,另一头朝着房子后面的山杜鹃花丛。这是一间很有气派的房间,而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则是一位更有气派的女人。她身材高大、神态高贵,斑白头发梳理得很仔细,灰色眼睛饱含着幽默感;她那张嘴的轮廓给人一种坚毅感。她的学校之所以能取得成就(芳草地是英国最有成就的女子学校之一),完全要归功于学校校长的品格。这是一所收费昂贵的学校,但实际上这并不是个问题。
  还不如这样说,虽然你付的学费高昂,你却能够得到你所要的东西。你的女儿是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来教育的,也是按照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愿望来教育的,这两者加在一起似乎颇能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由于收费高昂,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能够聘请足够的教职员。这所学校并不是大量出人材的;但这所学校强调个性,同时它也注意纪律。既注意纪律,又不造成一律化,这就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座右铭。她认为纪律能给青年以保障,使她们有一种安全感;而一律化则会引起反感。她的学生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有一些名门出身的外国学生,她们往往是外国的王室成员。也有英国名门宫室的女孩子,她们要求受到文化与艺术的训练,获得生活知识和社交本领;她们将变得举止文雅、修饰得体,能就任何题目进行有见解的讨论。有些女孩子肯用功学习,想考上大学,最后取得学位;她们要做到这些,只需要有教师好好指导、给予特别关心就行了。也有些女孩子不能适应传统的学校生活。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有她自己的章程。她不收低能儿和少年犯罪分子;她愿意收她所喜欢的家长的女孩子和经她本人看出有发展前途的女孩子。她的学生年龄差别很大:有些女孩子在过去会被称为是“超过学龄的”,也有些孩子比幼儿大不了多少。有些女孩子的父母在外国,对于这些学生,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有计划地为她们安排有趣的假日。
  总之,校内一切事务最后都要经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人拍板,才能定夺。
  现在她正站在壁炉旁边听着杰拉尔德·霍普太太略带哀伤的声音。她很有预见,没有请霍普太大坐下。
  “你知道,亨里埃塔非常容易激动。是啊,非常容易激动。我们的医生说……”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点了点头,有礼貌地打消霍普太大的顾虑,努力克制住她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刻话:
  “你这个笨蛋,难道你不知道每个傻女人说起她的孩子来都是这样的吗?”
  她深表同情地说:
  “霍普太大,你放心好了。我们的教师罗恩小姐是位受过正式训练的心理学家。在这里读了一两个学期之后,我相信亨里埃塔(她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才不配做她的母亲哩)会变得使你惊异。”
  “啊,这我知道。你们对兰贝思家的孩子真是做出了非凡的成绩——简直是奇迹:所以我很高兴。我——哦,对,我忘了。再过六个星期,我们要到法国南方去。我想带亨里埃塔去。这可以使她稍为休息一下。”
  “我恐怕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语调轻快,带着动人的微笑,似乎她是在答应,而不是在拒绝人家的请求。
  “哦:可是——”霍普太太懦弱而易怒的脸上露出动摇不定的表情,她有点生气,“说真的,我一定要坚持。她到底是我的孩子。”
  “一点也不错。可这是我的学校。”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
  “只要我高兴,我当然可以随时从学校里把孩子接走吧?”
  “啊,说得对,”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你可以接走。当然可以。可是,我不会让她回来了。”
  霍普太大现在真的生气了。
  “考虑到我所付的高昂学费……”
  “一点不错。”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你要你女儿上我的学校,不是吗?事情就是如此:要么就这样办,要么就别来。‘正像你身上穿的非常漂亮的‘巴伦西亚加’名牌时装一样,买不买由你自己决定。这是‘巴伦西亚加’的产品,对吗?能遇到真正懂得挑选衣服的女人,真叫人愉快。”
  她抓住霍普太太的手,握了握,然后不知不觉地把她送到门口。
  “你就放心好了。啊,亨里埃塔在这儿等着你呢。”她赞许地看着亨里埃塔,这是个难得见到的情绪稳定而聪明的好孩子,这个孩子应该有个更好——些的妈妈。“玛格丽特,带亨里埃塔·霍普到约翰逊小姐那里去。”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回到她的客厅,几分钟后她说起法语来。
  “当然,阁下,你的侄女可以学现代交谊舞。这在社交上非常重要。还有各种语言,也是非常必要的。”
  下一位,人还未到先是一阵浓烈的名贵香水味袭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几乎都站不稳了。
  “想必她身上每天要洒上一整瓶这种香水。”布尔斯特罗德小姐一面心里这样估量,一面去迎接这位服装精美的黑皮肤女人以及她身旁的一男一女。
  “见到你很高兴,夫人。”
  这位夫人咯咯地笑着,非常可爱。
  一位身穿东方服装、留着胡子、身材高大的男子托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的手,俯身一吻,用极好的英语说:“我很荣幸地把谢斯塔公主带到你这里来。”
  布尔斯特罗德对她这位新学生的情况全都了解,她刚从瑞土的一所学校来到这里,可是陪同她来的人是谁,就不太清楚了。她断定他不是埃米尔本人①(①埃米尔:阿拉伯语原意为“王公”、“统帅”。一些国家用以指军事首脑、省长或其他高级军官。一些国家则指国家首脑。———译注。);也许是位大臣,或者是位代办。像往常吃不准的时候那样,她采用了“阁下”这个有用的尊称,并请他放心,谢斯塔会得到最好的照料。
  谢斯塔彬彬有礼地微笑着。她同样服装入时,洒了香水。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知道,她的年龄是十五岁,但是像许多东方国家和地中海沿岸国家的女孩子那样,她看起来较她的年龄要大得多——相当成熟。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和她谈她的学习计划,发现她能用极好的英语迅速作答,而且并不傻笑,这使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放了心。事实上,她的举止比许多十五岁的英国女学生要文雅得多。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时常这样想:把英国女孩子送到近东国家去学习礼貌该是一个极好的做法。双方又讲了些客气话,然后房间又空了,可是仍然充满浓烈的香气,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就把两头的窗户全都打开,让香气散出去。
  下一个来访的是厄普约翰夫人和她的女儿朱莉姬。
  厄普约翰夫人是个三十七八岁、容易和人相处的少妇,她的头发黄中带红,脸上有雀斑,戴了顶不大合适的帽子,显然是那种惯常不戴帽子的女人,只是为了这个严肃的场合才作了让步,戴了顶帽子。
  朱莉娅是个相貌平常、脸上有雀斑的孩子,她的前额显得有智慧,带着一副脾气随和的神气。
  开场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朱莉姬由玛格丽特带去找约翰逊小姐,她离开时高高兴兴地说:“再见啦,妈妈。你点煤气炉的时候可要小心啊,现在我不能替你点啦。”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转向厄普约翰夫人,脸上带着微笑,可是没有请她坐下。尽管朱莉姬看起来愉快而懂事,可能她的妈妈还是要作解释,说她的女儿非常容易激动。
  “关于朱莉娅,你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跟我说吗?”她问。
  厄普约翰夫人高高兴兴地回答:
  “哦,没有什么话要说。朱莉姬是个很普通的孩子。她很健康,一切正常。我认为她也相当聪明,可是我想,做妈妈的都是这样说她们的孩子的,对吗?”
  “做妈妈的也不是人人都一样!”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冷冷地说。
  “她能到这儿上学真是太好了,”厄普约翰夫人说,“真的,是我婶婶付的学费,或者说,由她资助。我自己付不起。但这叫我很高兴。朱莉姬也感到很高兴。”她走到窗口,带着羡慕的口气说,“你们的花园真可爱,而且这样整洁。想必你们用了很多懂行的花匠吧。”
  “我们有三个花匠。”布尔斯特罗德小姐说,“可是眼下我们人手不够,雇了当地的人来干活儿。”
  “当然,如今的麻烦是,”厄普约翰夫人说,“叫做花匠的人往往不是花匠,只不过是送牛奶的,他想在业余时间找点事情干,要不然就是个八十岁的老头。我有时想……怎么?”厄普约翰夫人尖叫了一声,她仍然注视着窗外,“这太奇怪了!”
  对这突然一声尖叫,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本该予以注意,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此刻她自己正从另外一头的、面对山杜鹃花丛的窗户里看到一幕极为讨厌的景象,这就是维罗尼卡·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夫人格摇晃晃地沿着小路走来,她那顶大黑丝绒帽子歪戴在一边,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显然醉得相当厉害。
  维罗尼卡夫人是个老难题了。她是个迷人的女人,极疼爱她的一对孪生女儿。当她如人们所说是清醒的时候,她很使人愉快——但是很遗憾,在许多难以预料的时候她不清醒。她的丈夫,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少校,对付这种局面相当得法。有个表姐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位表姐经常在旁边注意维罗尼卡夫人,必要时就阻止她乱来。在开运动会的日子,维罗尼卡夫人在卡尔顿一桑德韦斯少校和表姐的密切照顾下来到学校,她完全清醒,穿着漂亮,一举一动像个模范母亲。但是,有些时候,维罗尼卡夫人从好心照料她的人身旁溜掉,喝上几大杯酒,直奔她的两个女儿,向她们表示母爱。这一对孪生姐妹已经在今天早上乘火车到达,谁也没有料到维罗尼卡夫人会来。厄普约翰夫人还在讲着,可是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并没有听。她在盘算应该采取哪些行动,因为她看出维罗尼卡夫人很快就要达到发酒疯的地步了。但是,有如天助,查德威克小姐有点气喘吁吁地快步走来。布尔斯特罗德小姐心里想,不管是遇到血管断裂还是家长酒醉,忠心的查迪,总是那么可以信赖。
  “真不像话,”维罗尼卡夫人高声对查德威克小姐说,“想不让我知道——不让我到这里来——我到底骗过了伊迪丝。我去休息——把汽车开出来——从老傻瓜伊迪丝身边溜走……地道的老处女……根本没有人愿意朝她看第二眼……在路上我和警察吵了一场……说我不宜开车……胡扯……我打算告诉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我要接孩子们回家一一我要她们呆在家里,这是母爱。母爱,了不起的感情……”
  “好极了,维罗尼卡夫人,”查德威克小姐说,“你来了我们真高兴。我特别要你去看看新落成的体育馆。你看了会喜欢的。”
  她机敏地把维罗尼卡夫人踉跄的脚步引向相反的方向,带她离开大楼。“我估计你会在体育馆里找到你的孩子,”她笑容满面地说,“多好的体育馆啊,新做的存放衣物的小柜子,还有一间晾干游泳衣的房间……”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看着。维罗尼卡夫人一度打算挣脱,朝大楼走回来,可查德威克是个力量相当的对手。她们转过山杜鹃花丛,朝偏僻无人的新体育馆方向走去。布尔斯特罗德小姐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查迪真了不起。那样值得信赖,是个老派人。除了数学,算不得聪明。可是有了麻烦,她总是及时来解围。她叹了一口气,带着内疚的心情转向厄普约翰夫人;这位夫人有好一会儿工夫一直在高高兴兴地谈着。
  “……当然,”她说着,“并不是那种真刀真枪的间谍工作。不是跳降落伞从天而降,或是搞破坏,或是递送情报。我可没有那种胆量。大部分工作很枯燥,是办公室工作。还有搞谋划。我是说在地图上标绘,进行谋划——不是故事里讲的那种谋划。当然有的时候也很够刺激,通常是十分有趣.的,就像我刚才说的——在日内瓦,所有的特工人员都是你追踪我、我追踪你,大家兜来兜去,见了面彼此都认得,而到头来常常是在同一个法庭上碰头。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结婚。真是十分有趣。”
  她突然停住不说了,友好地微笑着,表示抱歉。
  “对不起,我讲得太多了。占用了你的时间。你有那么多人要接待。”
  她伸出手,说了声“再见”,然后离去。
  布尔斯特罗德小姐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她感到不安。某种本能向她提出警告,她错过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可能很重要。
  她把这种感觉抛在一边。这是夏季开学的第一天,她还有许多家长要接待。她的学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出名,这样有取得成就的把握。芳草地正处于全盛时期。她丝毫也不知道,在几星期之内芳草地就会陷人成堆的麻烦之中,混乱、不安和谋杀将笼罩整个学校;她不知道,某些事件已经开始发生了。
第01章 拉马特的革命
  大约比芳草地夏季开学早两个月的时候,某些事件发生了,这些事件将在那所著名的女子学校里引起意想不到的反响。
  在拉马特的王宫里,有两个年轻人一面坐着吸烟,一面在考虑着近在眼前的未来。一个年轻人皮肤黝黑,他那光洁的橄榄色脸上长着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他是阿里·优素福亲王,拉马特的世袭酋长。拉马特国土虽小,却是中东最富的国家之一。另一个年轻人的头发黄中带红,脸上长着雀斑,除了担任阿里·优素福亲王殿下的私人飞机驾驶员所得的丰厚薪水外,他几乎是不名一文。尽管地位不同,他们彼此之间是完全平等的。他们在公立学校时是同学,从那时起到现在一直是朋友。
  “鲍勃,他们朝我们开枪。”阿里亲王说,他感到这几乎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确实是朝我们开枪。”鲍勃·罗林森说。
  “他们是有心的。他们是要把我们干掉。”
  “这帮狗杂种确实是要这样。”鲍勃冷酷地说。
  阿里考虑了一下。
  “不值得再作一次尝试吧?”
  “这一次我们的运气可能不会那样好。老实说,阿里,我们把事情拖延得太久了。我们两星期前就该走了。这我跟你说过。”
  “一个人总是不大愿意逃离祖国。”拉马特的统治者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记住,莎士比亚或是哪个诗人说过:活着逃走,日后再来战斗。”
  “你想想,”年轻的亲王激动地说,“花了多少钱把这里变成一个福利国家。医院、学校、保健设施……”
  鲍勃·罗林森打断了他的话,不让他一一列举下去。
  “我们的大使馆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事吗?”
  阿里·优素福生气地胀红了脸。
  “到你们的大使馆避难?绝对不行。极端分子们说不定会冲击大使馆——他们不会尊重外交豁免权。而且,如果我这样做,就真的一切全完了:他们加给我的主要罪名就是亲西方。”他叹了一口气,“真叫人弄不懂。”他似乎在沉思,看上去比他二十五岁的年纪要年轻一些。“我的祖父是个残暴的人,一个真正的暴君。他有好几百名奴隶,而且对待他们很残酷。在部族战争中,他残忍地屠杀了他的敌人,用恐怖的酷刑将他们处决掉。只要轻轻地说一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人人脸上发白。可是一他现在仍然是个传奇人物!受人尊敬!称他为伟大的艾哈迈德·阿卜杜拉!而我呢?我做了些什么?建造医院、学校,办福利设施,解决住房问题……据说人们要这些东西。他们难道不需要这些吗?难道他们宁可要我祖父的那种恐怖统治吗?”
  “我估计是这样的,”鲍勃·罗林森说,“这似乎不大公平,可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为什么,鲍勃?为什么?”
  鲍勃叹了一口气,他扭动着身体,努力想说明他的感觉。他费了好大劲,可是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
  “这么说吧,”他说,“他会搞壮观的场面——我想原因就在这里。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他这人——有点——戏剧性。”
  鲍勃朝他的朋友看了一眼,他这位朋友肯定是一点戏剧性也没有。文静的正派人,诚恳而容易困窘,阿里就是这样的人;正是为了这个,鲍勃才喜欢他。他外貌既不惊人,性格也不粗暴。在英国,外貌惊人、性格粗暴的人使人不安、惹人讨厌,可是在中东,鲍勃可以相当肯定地说,情况并不一样。
  “可是民主——”阿里又开始说。
  “啊,民主——”鲍勃挥动他的烟斗,“这个词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意义。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词所指的,从来就不是古希腊人原先用它来指的那种东西。我可以打赌,你愿意赌什么都行,如果他们把你从这里赶走,一些暴发的、善于吹牛的生意人就会接过权力,大喊大叫地自我吹嘘,把自己塑造成至高无上的神,把敢于发表一点点不同意见的人一一逮捕或是杀头。而他们,你听好,却会说这就是民有、民享的民主政权。
  我估计人民甚至会喜欢这种政权。他们感到够刺激。有大量的流血事件。”
  “可是我们并不是野蛮人:如今我们也变得文明了。”
  “有各种不同的文明……”鲍勃含糊不清地说,“而且——我倒是认为我们都保留着一些野蛮人的性格——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借口,就会把野性发泄出来。”
  “也许你是对的。”阿里阴郁地说。
  “似乎如今到处都不受欢迎的,就是具有最起码常识的人。”鲍勃说,“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阿里,这你是知道的——可是我经常想,当今世界真正需要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最起码的常识。”他把烟斗放在一边,在椅子上坐直,“可是先别管这些。现在重要的事情是我们怎样把你送出拉马特。在军队里有你真正信得过的人吗?”
  阿里·优素福亲王缓慢地摇了摇头。
  “两星期前,我会说有。可是现在,我不知道……我拿不准……”
  鲍勃点了点头:“麻烦就在这里。至于你的这座王宫,它可叫我心惊肉跳。”
  阿里默认了,没有流露出情感。
  “对,王官里到处都是暗探……他们什么都听得见——他们——什么都知道。”
  “甚至在飞机棚里——”鲍勃突然停顿了一下,“老艾哈迈德很行。他有一种第六官能。他发现有个机械师想在飞机上捣鬼一这个机械师我们会发誓说他完全可靠。我说,阿里,如果我们打算把你送出国,就得赶快行动。”
  “我知道——我知道。我想——我现在可以肯定——我如果不走就会遇害。”
  他说话时既不动感情,也不流露出任何惊慌,而是略带一种超然的意味。
  “不管怎样,我们很可能遇害。”鲍勃向他提出警告,“你知道,我们必须从北面飞出去。他们不能从那个方向拦截我们。可是这就要飞越群山——而且是在这个季节……”他耸了耸肩:“你应该明白,这非常危险。”
  阿里·优素福似乎感到不安。
  “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鲍勃——”
  “哦,别为我担心,阿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要紧,反正不管怎样,我这种人迟早肯定是会送命的。我老是在做疯狂的事情。不——要紧的是你——我不想说服你走还是不走。如果军队里有一部分人是忠诚的……”
  “我不喜欢这种逃走的主意。”阿里干脆地说,“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做个殉难者,让暴徒把我砍成碎块。”
  他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好吧,”阿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来试一试。什么时候?”
  鲍勃耸了耸肩。
  “越快越好。我们必须用不引人疑心的方法把你弄到简易机场去。说你打算视察阿勒贾萨尔的筑路工程,你看怎样?是突然的念头。今天下午去。然后,你的汽车经过简易机场时,就停在那里——我把飞机准备好,发动起来。意思是要从空中视察筑路工程,明白吗?我们起飞,马上飞走:当然,我们不能带任何行李。一切都必须是临时决定似的。”
  “我没有什么想带的——除了一样东西——”
  他微笑了,这微笑突然改变了他的面容,使他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向往现代化的西方方式的年轻人——这微笑里面包含着他的种族的全部狡诈和诡计,就是这种狡诈和诡计使他的历代祖先得以生存下去。
  “你是我的朋友,鲍勃,你可以看。”
  他的手在他的衬衫里摸索,然后递给鲍勃一个羚羊皮的小口袋。
  “这个?”鲍勃皱着眉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里从他手里拿回小口袋,解开缚在袋口的绳子,把袋里的东西倒在桌上。鲍勃屏住气,然后轻轻吹声口哨把气吐出来。
  “天哪,这些是真的吗?”
  阿里似乎给逗乐了。
  “这些当然是真的。大部分是我父亲的。他每年都添购一些。我,也是这样。这些珠宝来自许多地方,由可靠的人替我们家族到伦敦、到加尔各答、到南非去买。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用这些来应付不时之需。”他若无其事地加上一句:“按今天的价格计算,这些大约值七十五万英镑。”
  “七十五万英镑!”鲍勃吹了声口哨,抓起一些宝石,让它们从指缝问流过。“这真不可思议,像童话故事一样。这会使你变样。”
  “对。”这位黑皮肤的年轻人点了点头,他那古老民族的困倦面容又出现在他脸上,“见到珠宝,人就变了。在这种东西后面总是跟随着一连串的暴力行为。死亡,流血,凶杀。女人会更坏。因为对女人来说,不仅在于珠宝的价值,有时候是由于珠宝本身。美丽的珠宝使女人疯狂。她们要占有珠宝,把珠宝戴在脖子上,戴在胸前。我不会把珠宝托付给任何女人。可是我相信你。”
  “我?”鲍勃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不希望这些珠宝落到我的敌人手里。我不知道反对我的暴动什么时候发生。可能就定在今天。今天下午我可能不会活着到达简易机场。你把珠宝拿去,尽你的力量去做。”
  “可是我说——这我不明白。我拿这些珠宝怎么办?”
  “想个什么办法把它们安全地带出拉马特。”
  阿里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心烦意乱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你不带这些珠宝,要我来带?”
  “你可以这样说。可是我认为,真的,你会想出好办法来把珠宝带到欧洲去。”
  “可是我说,阿里,我一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阿里靠在椅背上。他安静地微笑着,有点给逗乐了。
  “你有常识,而且诚实。自从你是我的低班同学时起,我就记得你总是能想出巧妙的主意。我给你一个人的姓名和地址,这个人是替我办这种事的——这就是说——万一我不能活下来。不要这样愁眉不展,鲍勃。你尽力去办。我只这样要求你。如果你失败了,我不怪你。这是真主的旨意。
  对我来说,这很简单。我不希望他们从我的尸体上把珠宝拿走,至于其余的事——”他耸了耸肩,“就像我说过的,一切尊照真主的旨意。”
  “你疯了!”
  “不。我是个宿命论者,仅此而已。”
  “可是我说,阿里。你刚才说我诚实。可这是七十五万英镑。你难道不认为它会使任何人变得不诚实吗?”
  阿里·优素福深情地看着他的朋友。
  “很奇怪,”他说,“我对你的诚实深信不疑。”
第02章 阳台上的女人
  1
  鲍勃·罗林森沿着王宫里的大理石走廊走着,走廊里发出回声。他一生从来没有像这样不愉快过。知道自己的裤袋里带着七十五万英镑,使他极为苦恼。他感到他遇见的每一个宫廷官员似乎都知道这回事。他甚至感觉到人家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身上带着值钱的东西。如果他知道他那长着雀斑的脸上的表情正是像平时一样地和气而愉快,那他就会放下心来。
  门口的卫兵咔嚓一声举枪敬礼。鲍勃走上了拉马特拥挤的大街,他的脑子还是很迷乱。他要到哪里去?他打算做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而时间却很紧迫。
  这条大街和中东的大多数大街一样,它是肮脏破旧和壮丽豪华的混合体。新建的几家银行雄伟地耸立着。数不清的小商店里陈列着一批廉价的塑料制品。儿童穿的短靴和廉价的打火机很不相称地陈列在一起。那里有缝纫机和汽车零件。一些药房里陈列着上面下了苍蝇卵的专卖药品、各种形式的青霉素和五光十色的抗生素广告牌。没有几家商店会有你想买的东西,也许最新式样的瑞士手表是个例外,几百只手表挤满一橱窗。品种如此之多,你想买也觉得眼花缭乱,无从下手。
  鲍勃仍然有些精神恍惚地走着,让那些身穿本地或欧洲服装的人推来推去。他定一定神,再一次问自己,他到底要到哪里去。
  他走进一家本地咖啡馆,要了一杯柠檬茶。在喝茶的时候,他开始慢慢地清醒过来。这家咖啡馆里的气氛使人镇静。他对面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年长的阿拉伯人在宁静地拨动一串琥珀念珠。他后面有两个人在下十五于棋。这是一个好地方,可以坐下来思考。他必须思考。价值七十五万英镑的珠宝交给了他,要由他来想出计策把珠宝带出拉马特。而且得赶快。暴动的信号随时会升起。
  当然,阿里是疯了。他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把七十五万英镑扔给了一个朋友,然后平静地安坐在椅子里,把一切托付给真主。鲍勃没有那样的神可以求助。鲍勃的上帝给信徒们以力量,要求他们尽最大的力量自己作出决定、自己采取行动。
  他究竟该怎样处置那些倒霉的珠宝呢?
  他想到了大使馆。不行,他不能把大使馆牵连进去。几乎可以肯定大使馆是绝不愿牵连进去的。他需要找到一个人,一个极为平常的人,这个人即将以极为平常的方式离开拉马特。最好是一个商人,或是一位旅游者。这种人没有政治牵连,他的行李最多只是马马虎虎地给检查一下,或者很可能根本不受检查。当然要考虑到另一头的情况。也可能在伦敦机场闹出惊人事件。企图走私进口价值七十五万英镑的珠宝,等等。可是必须冒这个险。这种平常的人——一个真正的旅客。突然鲍勃狠狠地责怪自己是个傻瓜。琼不正是这样的人吗?他的姐姐琼·萨克利夫。琼带着她的女儿詹尼弗来到这里有两个月了。詹尼弗害了一场肺炎之后,医生说她需要阳光和干燥的气候。再过四五天她们就乘船回去。
  琼是个合乎理想的人。阿里是怎么说女人和珠宝的?鲍勃暗自发笑。琼可不是这样。她见了珠宝不会头脑发昏。可以相信她会保持清醒。对——他可以相信琼。且慢,尽管这样……他能相信琼吗?她诚实,不错。可是她谨慎吗?鲍勃遗憾地格了摇头。琼会讲出去,她设法忍住不讲。甚至更糟糕,她会露出口风:“我带回来很重要的东西。我随便对谁都不能吐露一个字。这件事真够刺激琼从来就不能守口如瓶,可是如果人家说她是这样的人,她就会生气。那么,不能让琼知道她带的是什么。这样对她来说要安全得多。他最好把珠宝打成小包,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包。对她编个故事。说那是带给谁的礼物?说是受人之托?他得想一想跟她说些什么……
  鲍勃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在街上大步走着,忘记了正午的炎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动静。只是在王官里才会意识到一场大火在酝酿着,意识到有人在窥探,有人在窃窃私语。军队——一切要看军队如何而定。谁忠诚,谁不忠诚?
  肯定有人企图发动一场政变。政变会成功,还是会失败?
  当他走进拉马特的第一流旅馆时,他皱了皱眉。这家旅馆谦虚地自称为“里茨一萨沃伊”饭店,有一个雄伟的现代化店面。这家旅馆三年前吹吹打打地开了张,有一个瑞士经理,一个维也纳厨师,一个意大利餐厅总管。从前这里的一切都是很不错的。后来维也纳厨师首先不干了,然后是瑞士经理。现在意大利餐厅总管也走了。供应的饮食仍然很讲究气派,但是很坏。服务坏得令人感到可怕。高价买来的水管设备大部分都坏了。
  柜台后面的旅馆职员和鲍勃很熟,朝他笑脸相迎。
  “早安,中队长。来看你的姐姐?她带着小姑娘去野餐了。”
  “去野餐?”鲍勃一楞——偏偏在这个时候去野餐。
  “和石油公司的赫斯特先生和夫人一同去的。”这位职员说,他很愿意提供情况。
  人们总是什么情况都知道。“他们到卡拉迪瓦水坝去了。”
  鲍勃低声骂了一句。琼要好几个钟头才能回来。
  “我上楼到她房间里去。”鲍勃说,他伸出手来,那位职员把钥匙交给了他。
  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那是一间宽敞的双人房间,像往常一样,房间里很乱。琼·萨克利夫不是一个整洁的女人。
  高尔夫球棒横放在椅子上,网球拍扔在床上。到处都是衣服,桌上零乱地放着摄影胶卷、明信片、平装本书籍和一批从苏克买来的本地珍玩,其中大部分实际上是在伯明翰和日本制造的。
  鲍勃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着那些手提箱和拉链包。他—面临着这样一个难题:在他带着阿里飞出拉马特之前不可能和琼见面。要’是到水坝去再赶回来,又没有时间。他可以把那东西包成包裹,写封便笺把包裹留下——可是他立刻摇了摇头。他清楚地知道,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跟踪他。很可能他从王宫到咖啡馆,从咖啡馆到这里,都有人在跟踪。
  他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跟着他——可是他知道他们干这一手很在行。他到旅馆来看他姐姐,这并没有什么引人疑心之处——可是如果他留下包裹和便笺,那么他们就会偷看便笺、打开包裹。
  时间……时间……他没有时间……
  价值七十五万英镑的珠宝就在他裤袋里放着。
  他在房间里四面打量了一下。
  然后,他咧开嘴笑了。他从衣袋里拿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工具包。他注意到他外甥女詹尼弗有一些做模型用的黏土,这东西可能帮助他解决问题。
  他迅速而熟练地干了起来。他一度疑心地抬起头来朝开着的窗子看了一眼。没有人,这间房间外面没有阳台。这是他神经过敏,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干完了,点了点头,感到满意。他很有把握,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干了些什么。无论是琼还是谁。詹尼弗肯定不会,她是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孩子,除了她自己以外,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注意不到。
  他把碎屑扫干净装进衣袋。接着,他犹豫了,朝四面张望着。他把萨克利夫夫人的拍纸簿拉过来,皱起眉头坐着。他必须给琼留个便笺。
  可是他能说些什么呢?必须是琼能懂得的话——可是任何偷看便笺的人却不懂其中奥妙。
  这真是不可能的事!在鲍勃空闲时喜欢看的惊险小说里,如果你留下一种密码,这种密码总会有人破译出来。可是鲍勃却连什么密码都想不出——无论怎样,琼是那种爱讲实际的人,你要一点一画都写清楚她才能看明白。
  他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可以用另外一种办法来写便笺。
  使人家不注意琼——留一个日常的普通便笺。然后托别人在英国给琼带个口信。
  他快速地写道:
  亲爱的琼:
  我来看你,问你今天晚上是否想打一场高尔夫球,可是你要是到水坝去了,那你就不会管别的事了。明天行吗?五点钟在俱乐部等你。
  你的鲍勃这是给他那可能再也不能见面的姐姐随手留下的一封便笺——可是从某些方面来说,越随便越好。绝不能让琼卷入任何不正常的事,甚至连任何不正常的事都不能让她知道。琼不会装假。要保护她就得什么也别让她知道。
  这个便笺可以达到两个目的。它也会使他,鲍勃,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离开拉马特的打算。
  他想了一两分钟,然后朝电话机走去,报了英国大使馆的号码。很快他就和他的朋友,三等秘书埃德蒙森接通了。
  “是约翰吗?我是鲍勃·罗林森。你下了班能和我在什么地方见面吗?再早一点行吗?老家伙,你一定得来。事情很重要。呢,其实,是一个姑娘……”他感到为难地咳嗽了一声,“她好极了,非常好。世上少有。只是有点棘手。”
  埃德蒙森的声音似乎有点生硬而不以为然,他说:“鲍勃,你真是,你和你的姑娘。好吧,两点钟行吗?”接着,他就挂断了电话。鲍勃听到了像回声似的轻轻一声“咔嗒”,好像是偷听的人放下了电话筒。
  了不起的老埃德蒙森。由于拉马特所有的电话都有人窃听,鲍勃和埃德蒙森编出了他们自己的暗语。一个“世上少有”的好姑娘,意思就是事情紧急而重要。
  在两点钟的时候,埃德蒙森会在新商业银行外面让鲍勃坐进他自己的汽车,鲍勃要告诉埃德蒙森东西藏在哪里,要告诉他琼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如果他出了事,藏东西的地方就很重要。琼和詹尼弗乘船,海程很长,她们要六个星期才能回到英国。到那时几乎可以肯定革命已经发生,不是成功了就是给镇压下去了。阿里·优素福可能已经在欧洲,要不然就是他和鲍勃可能都死了。他要告诉埃德蒙森很多事情,但也不能太多。鲍勃在房间里最后环视了一周。房间里和刚才完全一样,安静、不整洁、带有家庭风味。惟一多出来的东西就是那封写给琼的便笺。他把信竖起来放在桌上,就走出房间。
  长走廊里没有人。
  2
  住在琼·萨克利夫隔壁房间里的那个女人从阳台上走回房间。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她刚才走到阳台上去,本意是要仔细检查一下那根竟然胆敢从她下巴上长出来的毛。她用镊子拔那根毛,然后在明亮的阳光下把自己的脸仔细察看了一番。
  就在那时,当她的注意力松弛下来的时候,她看见了另一样东西。她拿镜子的角度使镜子里反射出隔壁房间里的衣橱,她从衣橱的镜子里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做着十分奇怪的事情。
  那件事是这样奇怪而又出人意料,以致使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看。他在桌边所坐的位置使他看不见她,而她通过双重反射却可以看得见他。
  如果他转过头去,他本可以在衣橱的镜子里看见她的镜子,可是他太专心于他所做的事了,没有朝背后看。
  诚然,他曾一度猛然抬头朝窗户看过,可是由于没有看见什么,他又把头低下去了。当他做完他所做的事时,那个女人还在观察着他。他停了一会儿,接着,写了一封便笺,把那封便笺竖在桌上。然后他走开了,离开了她的视线,可是她所能听到的,足以使她明白他是在打电话。她听不大清楚他说些什么,可是声调是轻松的——很随便的。后来她听见房门关上了。
  那个女人等了一会儿。然后她打开房门。在走廊的远处一头,有个阿拉伯人拿着鸡毛掸子在懒洋洋地禅灰尘。他转过弯,看不见了。
  那个女人很快地溜到隔壁房间门口。门是上了锁的,但她料到了这一点。她用头上的发夹和一把小刀迅速而熟练地撬开了房门。
  她走进房间,随手关上房门。她拿起那封便笺,信封只是轻轻地粘上,很容易就打开了。她皱着眉头念那便笺。便笺没有说明什么。
  她封好便笺,放回原处,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她刚伸出手,宙外就传来了下面平台上的讲话声,这讲话声惊动了她。她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她此时所在房间的主人在说话。这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教训人的口吻,充满自信。
  她奔到窗口。
  在下面的平台上,琼·萨克利夫夫人由她那面色苍白、身体结实的十五岁的女儿詹尼弗陪伴着,正在跟一个英国领事馆来的面带愁容的高个子英国男人说话。她用人人都听得见的大嗓门向他发表她对他所作的安排的意见。
  “可是这太荒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没道理的话。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安宁,人人都很愉快。我认为这种惊慌失措完全是庸人自扰。”
  “我们希望如此,萨克利夫夫人,我们当然希望如此。可是大使阁下觉得他的责任在于……”
  萨克利夫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她无意考虑大使的责任。
  “你知道,我仍有一大堆行李,我们打算下星期三乘船回国。航海对詹尼弗有好处。医生这样说的。说真的,我怎么也不答应改变我们的全部计划,傻乎乎地匆匆忙忙改乘飞机回英国。”
  那位面带愁容的男人怂恿地说,萨克利夫夫人和她的女儿可以乘飞机到亚丁,而不是到英国,在亚丁搭乘她们的船。
  “带我们的行李去吗?”
  “行,行,这可以安排。我的汽车在等着,还有一辆旅行车。我们可以马上把一切东西都装走。”
  “啊,好吧。”萨克利夫夫人让步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去打行李吧。”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马上就去。”
  在卧室里的那个女人急忙缩了回去。她朝一个手提箱上的行李标签上面的地址很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她溜出了房间。当萨克利夫夫人转弯走进走廊的时候,她正好溜进她自己的房间。
  帐房里的职员在萨克利夫夫人后面追着。
  “萨克利夫夫人,你的弟弟,中队长,来过了。他上楼到你的房问去过。可是我想他已经走了。想必你正好和他错过了。”
  “真讨厌。”萨克利夫夫人说。“谢谢你。”她对那个职员说,接着她走到詹尼弗身边,“我猜鲍勃也是在庸人自扰。我在街上可看不出任何骚动的迹象。这扇房门没有锁上。这些人多么粗心啊。”
  “也许是鲍勃舅舅干的。”詹尼弗说。
  “我真希望刚才没有和他错过。啊,有封信。”她拆开信封。
  “不管怎样,鲍勃并没有庸人自扰。”她洋洋得意地说,“显然他对这事一无所知。结束外交关系,仅此而已。我真讨厌在大白天里打行李,太热了。这间房间像火炉一样。来吧,詹尼弗,把你的东西从五斗橱和衣橱里拿出来。不管怎样,我们得把所有的东西胡乱塞进去。以后我们可以重新整理。”
  “我从来没有见过革命。”詹尼弗沉思地说。
  “我想你这回也不会碰到。”她的母亲严厉地说,“就像我说的那样,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詹尼弗展出了失望的神色。
第03章 介绍鲁宾逊先生
  1
  大约六个星期之后,在布卢姆斯伯里,有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敲一间房间的门,房间里的人叫他进去。
  这是一间小房间。在写字台后面,有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萎靡不振地坐在椅子上。他身穿一套揉皱了的衣服,前襟上落满雪茄烟灰。窗户紧闭,房间里的空气几乎令人难以忍受。“呃?”这个肥胖的男人烦躁地说,说话时半闭着眼睛,“这回又有什么事啊?”
  据说派克韦上校睡觉的时候只是微微闭上眼睛,或者说他睡醒的时候只是微微睁开眼睛。也有人说他的名字并不是派克韦,他也不是个上校。当然,有些人是什么话都说得出的!
  “先生,外交部的埃德蒙森来了。”
  “哦。”派克韦上校说。
  他眨了眨眼,似乎又要睡着了,他低声说:
  “在发生革命的时候,他是我们驻拉马特大使馆的三等秘书。对吗?”
  “对的,先生。”
  “那么,我想我最好见他。”派克韦上校并不太感兴趣地说。他把身子稍微坐直,把大肚子上的烟灰稍微掸掉一些。
  埃德蒙森先生是个高身材、黄头发的年轻人,衣着合乎规矩,举止也和衣着相称,他带着一副什么都看不入眼的神气。
  “是派克韦上校吗?我是约翰·埃德蒙森。他们说你——嗯——可能想见我。”
  “是吗?好吧,他们应该知道。”派克韦上校说。“坐下吧。”他又加上一句。
  他的眼睛又开始闭上了,但是在没闭上之前,他说:
  “发生革命的时候你在拉马特?”
  “是的,我在。这是件肮脏的事。”
  “我猜想是如此。你是的勃,罗林森的朋友,是吗?”
  “是的,我和他一直很熟识。”
  “你应该说,过去和他很熟识。”派克韦上校说,“他死了。”
  “是的,先生,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肯定……”他停住了。
  “在这里你讲话用不着那样小心谨慎。”派克韦上校说,“我们这里什么事情都知道。如果我们不知道,就假装知道。
  发生革命的那一天,罗林森驾驶飞机把阿里·优素福送出拉马特。从那时起,飞机就音讯全无了。可能是在人进不去的地方降落了,也可能是失事了。在阿罗利斯丛山中找到了一架飞机残骸。有两具尸体。明天将要向报界发布这条新闻。对吗?”
  埃德蒙森承认他说得很对。
  “我们这里什么事情全知道。”派克韦上校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飞机飞进丛山。可能是气候条件。有理由相信是破坏。定时炸弹。我们还没有得到全部的报告。飞机失事的地方人很难进去。曾经悬赏寻找飞机,可是这种事情要很长时间才能贯彻下去。后来只好派飞机送我们自己的专家去调查。当然,有种种烦琐的手续。要向外国政府申请,要部长批准,要行贿——至于当地农民偷走他们用得着的东西,那就更不用说了。”
  他停住,朝埃德蒙森看了看。
  “这件事叫人心里难过。”埃德蒙森说,“阿里·优素福亲王本来可能会成为一位非常开明的统治者,他坚持民主原则。”
  “那个可怜的家伙可能正是为了这个才送了命。”派克韦上校说,“可是我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讲国王送命的悲惨故事上。有人要求我们进行某种——调查。是有关人士,就是说,接近女王陛下政府的人士。”他盯着对方看,“明白我的意思吗?”
  “呢,我有所耳闻。”埃德蒙森不大愿意地说。
  “你也许听说无论是在尸体上或是在飞机残骸中都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据人们所知,当地人也没有偷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关于这个,当然,农民的事谁也说不准。他们像外交部一样,可以一点口风也不漏。你还听到些什么呢?”
  “没听到什么别的。”
  “你没听说也许本应该找到某些值钱的东西吗?他们为什么派你到我这里来呢?”
  “他们说你也许想问我某些问题。”埃德蒙森拘谨地说。
  “如果我向你提问题,我是指望得到答案的。”派克韦上校指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孩子,你可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啊。鲍勃·罗林森驾驶飞机离开拉马特之前对你说过些什么吗?阿里对他十分信任,如果他信任谁的话。来,说出来吧,他说过些什么?”
  “关于哪些方面,先生?”
  派克韦上校瞪着他看,搔了搔耳朵。
  “啊,好吧。”他咕哝说,“这个不肯说,那个也想瞒。我认为你做得过头了!如果你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那你就是不知道,这就行了。”
  “我想有些事情——”埃德蒙森小心翼翼而又不大愿意地说,“有些重要事情鲍勃可能是想对我说的。”
  “啊。”派克韦上校说,带着一副终于打开了闷葫芦的神气,“很有意思。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知道得不多,先生。鲍勃和我商定了一种简单的暗语。
  我们一致认为拉马特所有的电话全都有人窃听。鲍勃在王宫里有机会听到些消息,我有时也有些有用的情报要告诉他。因此,我们两人打电话时,如果按规定的方式说到一个或几个姑娘,而且说她‘世上少有’,那意思就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指这样或那样的重要情报?”
  “是的。在那出戏开场的时候,鲍勃打电话给我,用了那句话。我和他约好在我们经常接头的地点——在一家银行外面——和他见面。可是暴动就在那个地区爆发了,警察封锁了道路。我没法和鲍勃接上头,他也没法和我接上头。就在那天下午,他驾驶飞机送阿里离开了拉马特。”
  “原来是这样。”派克韦说,“知道他是在哪里打的电话吗?”
  “不知道。在哪里打都可能。”
  “可惜啊。”他停了一停,然后随便问起:
  “你认识萨克利夫夫人吗?”
  “你是说鲍勃·罗林森的姐姐?当然,我和她在拉马特见过面。她带着她那在上学的女儿呆在那里。我和她不太熟识。”
  “她和鲍勃·罗林森的关系很亲密吗?”
  埃德蒙森考虑了一下。
  “不,我认为不很亲密。她比他年长很多,像是他的大姐那样。而且他不喜欢他的姐夫——总是把他说成是自负的蠢驴。”
  “他是个蠢驴!我们的著名实业家之一——这些实业家可自负得很呢!这么说,你认为鲍勃·罗林森不会把重要机密告诉他姐姐罗?”
  “这很难说——不会,我认为不会。”
  “我也认为不会。”派克韦上校说。
  他叹了一口气。“呃,就这样吧。萨克利夫夫人和她的女儿正在乘‘东方王后’号回国。明天在蒂尔伯里靠岸。”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思地打量着他对面的年轻人。然后,好像作出了决定,他伸出手来轻快地说:
  “你到这里来,太感谢了。”
  “很抱歉,我不能对你有多大用处。真的没有什么事要我效劳吗?”
  “没有,没有。我想没有了。”
  约翰·埃德蒙森离去了。
  那位小心翼翼的年轻人又回到房间里。
  “我本来想,也许可以派他到蒂尔伯里去把消息告诉那位姐姐。”派克韦说,“是她弟弟的朋友——如此等等。可是我决定不这样做。他太呆板。是外交部训练出来的。不会随机应变。我要派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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