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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39

_2 阿加莎(英)
  4
  凯西婶婶的宴会一向都大同小异。大体上说来,就像女主人一样令人感到屏息而不熟练。柯罗德医生似乎一直在尽力按捺他的暴躁性格,他对客人一成不变地很有礼貌——可是客人都看得出,他只是努力做出有礼的样子。
  外表看来,林尼尔·柯罗德很像他哥哥杰若米。他很瘦,灰头发,可是缺少一般医生应有的沉着镇定,态度粗鲁唐突而不耐烦——也因此使很多病人忽略了他的医术和背后的亲切。他真正有兴趣的还是研究方面,喜欢探讨历史上各种草药的用法。他很有理智,很有头脑,所以对他太太那种捉摸不定的行为很难以忍受。
  绫恩和罗力虽然一直称呼杰若米·柯罗德太太“佛兰西丝”,却称呼林尼尔·柯罗德太太为“凯西婶婶”。他们喜欢她,只是觉得她有点儿滑稽。
  这次庆祝绫恩回家的宴会,只是他们一家人的事。
  凯西婶婶亲切地向她侄女问好。
  “你看起来真好,真健康,亲爱的。我想是在埃及晒成褐色的吧。有没有看我寄去的有关金字塔预言的书?真有意思。看完之后,什么都懂了,你说对不对?”
  幸好戈登·柯罗德太太和她哥哥大卫来了,使绫恩免得回答这番问话。
  “这是我侄女绫恩,这是罗莎琳。”
  绫恩好奇而有礼貌地悄悄打量戈登·柯罗德的未亡人。
  不错,这个为了钱嫁给戈登·柯罗德的女孩是很可爱。罗力说得没错,她有一种无邪的神情——大波浪黑头发,蓝色的爱尔兰眼睛,半张着的嘴。
  她的其余部分就全都是豪华昂贵的东西——衣服、珠宝、仔细修饰过的手指、皮帽。身材很好,可是她好像并不懂怎么穿戴昂贵的服饰。换了绫恩·马区蒙,绝对不会这么穿!“可惜你就是没机会穿!”绫恩脑子里有个声音说。
  “你好。”罗莎琳·柯罗德说。
  她有点犹豫地转身看着她背后的男人。
  她说:“这……这是我哥哥。”
  “你好。”大卫·汉特说。
  他是个瘦高个儿,黑头发、黑眼睛,他的表情并不快乐,带着挑战和无礼的意味。
  绫恩马上发现柯罗德一家人所以不喜欢他的原因。她以前在国外也碰到过这种男人——鲁莽而且有点危险,是那种不值得信赖的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法律,藐视世界上其他的一切。
  绫恩随口问罗莎琳道:“喜欢住在富拉班吗?”
  大卫·汉特不屑地轻轻一笑。
  “可怜的老戈登对自己真不错,”他说,“什么钱都舍得花。”
  事实上的确如此。当戈登决定在温斯礼村定居——或者说他决定在这儿度过他一部分忙碌的日子时,确实花了一番心血盖房子,他的个人主义太强,不愿意住在写过别人历史的屋子里。
  他请了位年轻的现代建筑师来设计,随他的意思去发挥,温斯礼村至少有半数以上人觉得“富拉班”是栋可怕的屋子,不喜欢它又白又方的外表,建在墙上的家具、滑门,还有玻璃桌、椅。他们惟一真心喜欢的只有屋里的浴室。
  罗莎琳初次看到的时候,惊愕地说:“真是个奇妙的房子。”大卫却笑得让她脸红。
  “你刚从妇女皇家海军服务队退伍回来吧,对不对?”大卫问绫恩。
  “是的。”
  他用赞许的眼光看看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脸红了。
  凯西婶婶又突然出现了,她老是有办法出人意料地在某个地方出现,也许是她参加太多招魂会学来的本事吧。
  “吃晚饭了,”她喘着气说,又补充道,“我想还是别叫做‘晚餐’。这年头,谁也不敢期望太丰富的食物,要弄什么都好困难,对不对?玛丽·路易斯说她每个礼拜少付渔夫十先令,我觉得太不道德了。”
  林尼尔·柯罗德医生一边对佛兰西丝·柯罗德说话,一边紧张而性急地笑着。他说:“喔,算了,佛兰西丝,你不能真的要我以为你相信那种事,走吧。”
  他们走进简陋的旧餐厅。杰若米、佛兰西丝、林尼尔、凯西、亚黛拉、绫恩,还有罗力,这一大群柯罗德家人,再加上两个外人——罗莎琳和大卫。罗莎琳虽然冠上了柯罗德家的姓,却还没有像佛兰西丝和凯西那样融入这个家庭。
  她仍然是个陌生人,不安而紧张。而大卫——他是不属于这个圈子的。是需要造成的,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绫恩一边就座,一边想着这个问题。
  空气中似乎有阵阵感觉,一种强烈的电流……是什么?恨意?真是恨吗?
  无论如何,总是一种消极性、破坏性的东西。
  绫恩猛然想道:对了,我一回家就发现了,到处都一样,是战争造成的后果——憎恨、厌恶感,什么地方都一样,什么人都一样:火车上、公共汽车上、商店里,工人与工人之间,职员与职员之间,甚至农人与农人之间。憎恨是这样,这儿比任何其他地方都强烈,是存心这样的!
  她又惊愕地想道:我们真的那么憎恨他们吗?这两个陌生人,拿走了一切我们认为属于我们的东西。
  那么……不,不对,我们也许……还是不对,应该是他们憎恨我们。
  这个重大的发现,使她一时陷入沉思中,忘了和坐在身边的大卫·汉特交谈。
  他马上说:“想出什么头绪了吗?”
  他的声音很愉快,觉得有点好笑似的,但是绫恩却很不安,也许他会以为她故意表现出恶劣的态度。
  她立刻说:“对不起,我正在想世界局势。”
  大卫冷冷地说:“真是太不新奇了!”
  “对,是有点。现在大家都那么热心,可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一般说来,要伤害人反而容易。过去几年里,我们已经想出一、两种这类的实用装置了——包括原子弹在内。”
  “我就是在这个……喔,我不是指原子弹,是说怨恨,肯定而实际的怨恨。”
  大卫镇定地说:“怨恨是没错,不过我宁可采取这个名词的实际意义。中世纪那时候最明显了。”
  “你指的是什么?”
  “大致上是指巫术。恶意的祈祷,做蜡人,月夜里施符咒,杀害邻居的猫,甚至杀死邻居本人。”
  “你不会真的相信巫术吧?”绫恩不相信地问。
  “也许吧,可是无论如何,偏偏有人做得像真的一样。现在,嗯……”他耸耸肩,“就算你和你们一家人都恨透了罗莎琳和我,也没什么用吧,对不对?”
  绫恩猛然一扬头,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她礼貌地说:“现在恨你们已经太晚了。”
  大卫·汉特笑了,他似乎也觉得很有趣。
  “你是说我们已经赢了?不错,我们现在的确可以安心地享福了。”
  “你觉得很有意思?”
  “因为有那些钱?可以那么说。”
  “不只是钱,我是说你从我们身上也得到很大的乐趣?”
  “因为我打败了你们?嗯,也许吧。你们本来一直对那老头的钱很有把握,就像已经装进你们口袋一样。”
  绫恩说:“别忘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给我们这种想法。他告诉我们用不着存钱,用不着为将来担心——叫我们放心照自己的计划去做。”
  她想:罗力,就像罗力和他的农场。
  “可是有一件事你们还不懂。”大卫愉快地说。
  “什么事?”
  “天下没有绝对安全的事。”
  “绫恩,”凯西婶婶从桌子顶端靠向她这边,喊道:“莱斯特先生属下的精灵有一个四代牧师,告诉过我们好多有趣的事。你跟我一定要好好谈谈。我想埃及对你心理上一定有影响。”
  柯罗德医生严肃地说:“绫恩还有别的事要做,没时间搞这些迷信。”
  “你的偏见太深了,林尼尔。”他太太说。
  绫恩对她舅母笑笑,然后又默不做声地想着大卫的那句话:
  “天下没有绝对安全的事。”
  对有些人而言,生活中到处都是危险,大卫·汉特就是那种人。绫恩不是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但那个世界却深深地吸引着她。
  大卫仍旧用那种缓慢而觉得有趣的声音说:
  “我们可以再谈谈吗?”
  “噢,可以。”
  “好,你是不是还恨罗莎琳和我这种发财的方式?”
  “对。”绫恩兴致勃勃地说。
  “太好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买点蜡来施巫术!”
  他笑了。
  “喔,不,你不会那么做,你不会用那种老掉牙的方法。你用的办法一定很现代化,而且可能很有效,只可惜你不会赢。”
  “你为什么认定会有一场争斗?我们不是已经接受眼前的事实了吗?”
  “你们表现得都很漂亮。真有意思。”
  绫恩缓缓地说:“你为什么恨我们?”
  那对深不可测的黑眼睛里仿佛闪耀着什么。
  “我没办法让你们了解。”
  “我想可以。”
  大卫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你为什么要嫁给罗力·柯罗德?他是个笨蛋!”
  她提高声音说:“你一点都不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了解!”
  大卫没有改变话题的意思,又问:“你觉得罗莎琳怎么样?”
  “她很可爱。”
  “还有呢?”
  “可是好像不大开心。”
  “对极了,”大卫说,“罗莎琳很傻,吓坏了,她一直很胆小,每次都是闯了祸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些罗莎琳的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绫恩客气地说。
  “我很愿意。她本来很想当演员,不过演得不好。后来参加一个三流旅行剧团,到南非去旅行,因为她一直很喜欢南非。可是剧团在开普顿一筹莫展,她就嫁给一个奈及利亚来的政府官员。其实她并不喜欢奈及利亚——我想也不大喜欢她丈夫。要是他是那种爱喝酒又会打太太的丈夫,倒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在丛林里开了间大图书馆,又喜欢谈玄学。他表现得非常好,也给她足够的零用钱。本来,两个人要是谈不来,他说不定会和好离婚——但是也可能不会,因为他是天主教徒。总而言之,幸好他得热病死了,罗莎琳也得到一点养老金。战争爆发之后,她搭船到北美去。事实上她并不喜欢北美,所以又换了一艘船,就在那条船上碰见戈登·柯罗德,把她可怜的一生完全告诉戈登。于是他们就在纽约结了婚,快乐地住了两星期,后来他被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死,留给她一栋大房子,一大堆昂贵的珠宝和丰富的收入。”
  “不错,这个故事的结局很快乐。”绫恩说。
  “对,”大卫·汉特说,“罗莎琳虽然一点也不聪明,可是她运气一直很好——这也一样有用。戈登·柯罗德是个强壮的老头,六十二岁,很可能会再活二十年,甚至更久,那对罗莎琳可没什么意思,对不对?她嫁他的时候才二十四岁,现在也才二十六岁。”
  “看起来还不到。”绫恩说。
  大卫看看桌子对面,罗莎琳正在玩弄麦面,像个紧张的孩子似的。
  “对,”他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我想是因为她完全不花脑筋想东西。”
  “可怜的东西。”绫恩忽然说。
  大卫皱皱眉。
  “你同情她干嘛?”他严厉地说,“我自然会照顾她。”
  “那当然。”
  他不悦地说:
  “谁要是想打倒罗莎琳,就得先通过我这一关!我可是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都见过了!”
  “现在又要我听你的生平大事了吧?”绫恩冷冷地问。
  “最精简的版本,”他笑道,“大战爆发之后,我觉得用不着为英格兰上战场,因为我是爱尔兰人。可是我也像所有爱尔兰人一样喜欢打仗,当突击队员对我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我在战场上的确得到了一些乐趣,可惜后来腿受了伤,就只好到加拿大去,在那边训练了一些人。正当我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接到罗莎琳从纽约打来的电报,说她马上要再婚了!她并没说有什么好处,可是我很能捕捉字里行间的意思。所以马上赶过去,牢牢跟住这对快乐的新婚夫妇,又和他们一起回到伦敦。而现在……”他无礼地对她笑笑,“‘水手回家了,从海上回家了。’你回来了。就是这样。怎么了?”
  “没什么。”绫恩说。
  她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
  回到起居室时,罗力对她说:“你和大卫·汉特好像很谈得来,到底谈了些什么?”
  “只是随便聊聊。”绫恩说。
第一部 第02章
  5
  “大卫,我们什么时候回伦敦?什么时候回美国?”
  大卫·汉特用惊讶的眼神迅速地看了一眼坐在早餐桌对面的罗莎琳。
  “不急嘛,对不对?这地方有什么不好?”他用欣赏的眼光迅速环顾了一下他们正在吃早餐的这个房间。“富拉班”建在一个小山坡上,从窗口可以对优美宁静的英国乡村景色一览无遗。山坡上种满了数以千计的雏菊,现在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仍然留下了一片金黄。
  罗莎琳一边玩弄着盘里的土司麦面,一边嘀咕道:“你说我们很快就会回美国,只要把手续办好就马上回去。”
  “对,可是事实上没那么容易。事情总有个先后之分,你和我都没有生意上的理由优先办理。打完仗之后,事情都比较难办。”
  他说话时,忍不住有点气自己。他说的理由虽然是真的,可是听起来却似乎是在推托。不知道对面那个女孩听起来是否如此。而且,她为什么又突然这么急着离开呢?
  罗莎琳喃喃道:“你说我们只在这儿待一段时间,没说要留下来往。”
  “温斯礼村有什么不好?‘富拉班’有什么不好?说呀!”
  “没有——是他们,他们那一大堆人!”
  “柯罗德家人?”
  “对。”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他们,”大卫说,“我喜欢看他们那些臭脸上充满了忌妒和恨意。别剥夺我的乐趣,罗莎琳。”
  她用困惑低沉的声音说:“我希望你不要那样想,我不喜欢那样。”
  “打起精神来,女孩,我们已经受过太多苦。可是柯罗德家人却一直过得很舒服……很舒服,完全依赖戈登大哥,就像小跳蚤赖在大跳蚤身上一样。我恨他们那种人——我一向最恨那种人。”
  她震惊地说:“我不喜欢恨人家,那太不好。”
  “你不觉得他们恨你吗?难道他们对你很好……很友善吗?”
  她不肯定地说:“他们没有对我不好啊,也没有伤害我嘛。”
  “可是他们心里都恨不得那样做,娃娃脸,是真的。”他放肆地笑道:“要不是他们太爱惜自己的生命,有一个大晴天的早上,你一定会被发现给人用刀刺死在床上。”
  她颤抖了一下。
  “别说得那么可怕。”
  “好吧……也许不会用刀,只是在汤里下毒。”
  她颤抖着双唇凝视着他说:
  “你是在开玩笑吧……”
  他又变得正经起来。
  “别担心,罗莎琳,我会照顾你。他们一定要先通过我这一关才行。”
  她结巴地说:“要是你说的是真的……要是他们恨我们……恨我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赶快到伦敦去呢?到那边就安全了……用不着跟他们在一起。”
  “住在乡下对你有好处,我的女孩。你知道你住在伦敦会不舒服。”
  “那是打仗的关系……炸弹……”她闭上眼睛,发抖着说:
  “我永远忘不了……永远……”
  “不,你会忘掉的,”他温和地握着她的肩膀,轻轻说:“忘了那些吧,罗莎琳,你是受了震惊,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了。再也不会有人丢炸弹了。别去想那些,通通忘掉。医生说要你在乡下多住些时候,所以我才带你离开伦敦。”
  “真的?是真的吗?我以为……也许……”
  “你以为什么?”
  罗莎琳缓缓地说:“我以为你也许是为了她才想留下来。”
  “她?”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是那天晚上那个女孩,那个在妇女皇家海军服务队呆过的女孩。”
  “绫恩?绫恩·马区蒙?”
  “你很重视她,大卫。”
  “绫恩·马区蒙?她是罗力的女朋友。守在田园的好罗力!那个像牛一样的傻蛋!”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一直在跟她说话。”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别胡说了,罗莎琳。”
  “你后来又见过她,对不对?”
  “有一天早上我骑马的时候刚好碰到她。”
  “你一定还会再跟她见面。”
  “当然会见面!这地方那么小,走不了两步就会碰上柯罗德家的人。不过要是你以为我爱上绫恩·马区蒙,那就错了。她骄傲、自大、又讨人厌,一点也没礼貌。希望老罗力会喜欢她。不,罗莎琳,她不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
  她怀疑地说:“你肯定吗?大卫。”
  “当然!”
  她有点胆怯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摊牌——可是这是事实,真的。有一个女孩带来了麻烦和悲哀——一个从海外来的女孩,还有一个神秘的陌生人走进我们生活中,也带着危险来。有张死牌,还有……”
  “好了,好了,你那些神秘的陌生人哪!”大卫笑道,“你真是太迷信了。我劝你别跟任何神秘的陌生人打交道。”
  他笑着大步走出去,可是一到屋外他的脸色就阴沉起来,皱眉自语道:“你运气太差了,绫恩。从国外回来,破坏了我们整个计划。”
  他知道,此刻他正有意朝一条路走,希望碰到他们刚才提到的那个女孩。
  罗莎琳目送他大步走过花园,穿过一座通往空地那边的小门,然后回到自己卧室,看着衣橱里的衣服。她对那件新貂皮大衣真是百看、百摸不厌,她居然也会有一件貂皮大衣,真是太棒了。就在这时,女佣上来通报说马区蒙太太来访。
  亚黛拉紧闭着嘴坐在起居室里,心跳比平常快了足足一倍。好几天以来,她一直想向罗莎琳求助,但是却又拖延着。令她不解的是,绫恩的态度莫名其妙地改变了,现在她坚决反对她母亲向戈登的未亡人贷款来应急。
  但是今天早上她又收到银行经理的来信,所以马区蒙太太还是决心违背女儿的意思,实在是再也无法拖延了。绫恩很早就出去了,马区蒙太太看见大卫·汉特朝步道那边走去——换句话说,时机真是太好了。她认为如果只有罗莎琳一个人在,事情会好办多了——她判断得果然没错。
  尽管如此,她一个人在这间阳光充裕的起居室里等待时,还是觉得紧张极了。等她看到罗莎琳比平常更明显的“白痴一样的表情”,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亚黛拉心想:不知道是那次爆炸使她变成这个模样?还是她天生就是这样?
  罗莎琳结结巴巴地说:“呃,早……早安,有事吗?请……请坐。”
  “今天早上天气真好,”马区蒙太太愉快地说,“我的郁金香全开了,你的呢?”
  女孩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知道。”
  亚黛拉心想:跟一个不谈家庭园艺的人,该换个什么话题呢?
  她一时克制不住心里的那股酸意,脱口而出道:“当然啦,你有那么多园丁,什么都不用操心。”
  “我想我们人手还不够,老马说还要再找两个人。可是工人好像非常难找。”
  这些字句就像鹦鹉嘴里说出来的一样——或者像个小孩在重复从大人那儿听来的话。
  不错,她就像个小孩一样。亚黛拉怀疑,难道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吗?就是这一点吸引了顽固精明的老戈登,使他一点也看不出她既笨又没教养吗?无论如何,总不会光是为了她长得好看,因为有太多漂亮的女人都没让他看上眼。
  但是对一个六十二岁的男人来说,稚气可能很有吸引力。这是她的本性?还是因为她经常摆出这种姿态,所以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她的第二本性了?
  罗莎琳又开口道:“大卫出去了,恐怕……”马区蒙太太立刻回想起此行的目的。也许大卫一会儿就会回来,现在她必须马上把握机会。她觉得有点难以开口,不过总算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一点忙?”
  “帮你忙?”
  罗莎琳似乎很惊讶,很不了解。
  “我……现在情况不大一样了……你知道,戈登一死,我们所有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了。”
  她想:你这个大白痴,难道一定要这样逼我吗?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一定知道!你自己不是也穷过吗?
  这一刻,她真是恨罗莎琳,因为她——亚黛拉·马区蒙必须坐在这儿,为了钱向罗莎琳摇尾乞怜。她想:我不能这么做——无论如何都不能。
  突然之间,长久以来的忧思和一切模糊的计划又都闪过她的脑海:
  把屋子卖掉……(可是又搬到什么地方呢?附近根本没有小房子——当然也没有任何便宜的房子)收些房客——(可是她实在处理不了那么多烹饪和家事,要是绫恩能帮忙……可是她就快嫁给罗力了)搬去跟罗力和绫恩一起住?(不,她绝不会做那种事!)找个工作?(什么工作?谁会雇用一个没受过训练,既老又疲倦的女人呢?)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话……却又痛苦地和自己交战,看不起自己。
  “我指的是钱。”她说。
  “钱?”罗莎琳问。
  她似乎真的很惊讶,仿佛一点都没想到这方面。
  亚黛拉结巴地坚持说下去:
  “我在银行已经超支了,而且还欠了些账单——修理房屋的钱,税金也还没付。你知道,什么都减少了一半,我是说我的收入,可能是税金的关系。你知道,戈登一直都帮我们的忙——屋子需要修理,油漆什么的,一向都由他负责。他另外还给我们一些零用,固定替我们在银行里存点钱。他老是叫我们别担心,我也从来没操心过。我是说,他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没问题,可是现在……”
  她停下来,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同时也松了—口气。毕竟,最糟的事已经过去了。要是面前这个女孩要拒绝,就让她拒绝好了,顶多也不过如此。
  罗莎琳看来很不舒服。
  “喔,老天,”她说,“我不知道,我从没想到……我……呃,好,当然,我会问问大卫。”
  亚黛拉不高兴地抓着椅子扶手,绝望地说:“你不能给我一张支票吗?……现在不行吗?”
  “可……可以,我想可以,”罗莎琳似乎吓了一大跳,她起身走向书桌,在好几个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拿出一本支票簿,“要不要我……多少钱呢?”
  “五……五百镑……可以吗?”亚黛拉脱口而出。
  “五百镑。”罗莎琳顺从地写好支票。
  亚黛拉觉得如释重负。不是很容易吗?她有点失望地发现,自己心里的感激少,却对轻易得到的胜利感到有些不齿。罗莎琳实在头脑简单得使人奇怪!
  女孩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向她,笨拙地把支票递过来。此刻,尴尬的人反而好像是她了。
  “希望这个可以了,真是对不起。”
  亚黛拉接下支票,粉红色的纸张上歪斜地写着几个孩子气的字:
  马区蒙太太,五百镑,罗莎琳·柯罗德。
  “你真好,罗莎琳,谢谢你。”
  “喔,请你……我是说……我早就该想到……”
  “你真好,亲爱的。”
  手提袋里有了那张支票,亚黛拉·马区蒙就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这个女孩真好,要是再拖延下去,这次会面恐怕反而会有点尴尬,于是她就向主人道别离开了。
  她在走道上碰见大卫,愉快地向他道过早安,又快步往前走。
  6
  “那个姓马区蒙的女人来干什么?”大卫一进门就这么问。
  “呃,大卫,她急着要用钱,我从来没想到……”
  “我想你一定给她了吧?”他半带幽默、半带失望地说。
  “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实在没办法叫人放心,罗莎琳。”
  “噢,大卫,我拒绝不了,而且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什么?你给了她多少?”
  罗莎琳小声地喃喃道:“五百镑。”
  想不到大卫却意外地笑了。
  “就这么点儿!”
  “喔,大卫,钱不少啊!”
  “现在对我们根本算不了什么,罗莎琳,你好像一直不了解,你已经是个很有钱的女人。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她向你借五百镑,只要能借到两百五十镑,她也会很满意了。你应该学会借钱给人的技巧!”
  她喃喃说:“对不起,大卫。”
  “亲爱的女孩,那到底是你自己的钱啊!”
  “不是,不能真的算是。”
  “好了,别又从头说起了。戈登·柯罗德来不及立新遗嘱就死了,这是我们运气好。你和我胜利了,可是其他人却输了。”
  “这样……不大应该。”
  “算了,我亲爱的罗莎琳妹妹,你不是也很喜欢享受这一切吗?有大房子住,有佣人,还有那么多珠宝,不是像做梦一样吗?感谢上帝!有时候我真怕自己会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这只是个梦。”
  她也跟着他笑起来,他用眼角悄悄地看着她,觉得很满足。他知道怎么安抚他的罗莎琳。她有良心,使他多少有些不便,可是有就是有,他也奈何不了。
  “真的,大卫,真的像在做梦——或者看电影一样。我好喜欢这些,真的好喜欢。”
  “可是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现有的东西,”他警告她,“别再送柯罗德家任何礼物了,罗莎琳。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以前的你、我有钱。”
  “嗯,我想是。”
  “绫恩今天早上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想是到长柳居去了。”
  到长柳居去——去看罗力——那头牛——那个乡巴佬!他的幽默消失了——她准备跟那家伙结婚了,是吧?
  他闷闷不乐地跨着大步走到屋外,穿过杜鹃花丛和山丘上的小门,下面那条步道可以通往罗力的农场。
  大卫站在那儿时,看到绫恩·马区蒙从下面的农场走上来,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挑衅地扬起下巴,大步上前迎向她。他们在半山的阶梯上相遇。
  “早啊!”大卫说,“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你不是问过了吗?”她反驳道,“你明明知道是六月。”
  “你就这么接受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大卫。”
  “不,你知道,”他轻蔑地笑笑说,“罗力!罗力是什么东西?”
  “是个比你好的男人,要是你敢碰他,你就小心点。”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相信他的确比我好,可是我也的确敢碰他。为了你,我敢做任何事,绫恩。”
  她沉默了一两分钟,最后说:“你不懂,我爱罗力。”
  “我很怀疑。”
  她生气地说:“我爱他,告诉你,我爱他。”
  大卫用搜索的眼光凝视着她。
  “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的影像——我们心目中希望自己成为的模样。你所看到的是深爱着罗力,打算定居下来,心满意足地和他住在一起,再也不离开这儿的你。但是那却不是真正的你,对吗?绫恩。”
  “喔?那真正的我又是怎样?真正的你又是怎样呢?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应该说我想要安全,想要暴风雨之后的宁静,巨浪狂涛之后的安定。可是很难说,有时候我怀疑你和我都想——找麻烦。”他不高兴地说,“真希望你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一直到你回来之前,我都过得非常快乐。”
  “你现在不快乐?”
  他盯着她,她觉得兴奋起来,呼吸也加快了。她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感受到大卫的吸引力。他伸出手,用力抓着她肩膀,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但是忽然之间,他的手又放松了,望着她肩后的山丘。她转头看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富拉班”的小门里刚走进一个女人。大卫激烈地问“那是谁?”
  绫恩说:“好像是佛兰西丝。”
  “佛兰西丝?”他皱眉道,“她想干什么?”
  “也许只是顺路看看罗莎琳。”
  “亲爱的绫恩!只有有特殊目的的人才会去看罗莎琳,令堂今天早上刚刚去过。”
  “我妈?”绫恩猛然倒退一步,皱眉道,“她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钱!”
  “钱?”绫恩全身都僵硬了。
  “已经拿到手了。”大卫微笑着说——那种冷淡又无情的微笑,在他脸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一、两分钟之前,他们曾经很接近,但是此刻却仿佛被敌意隔开了好几哩。
  绫恩喊道:“喔,不,不,不。”
  他模仿她的口气说:“喔,对,对,对。”
  “我不相信!多少钱?”
  “五百镑。”
  她猛然吸了一口气。
  大卫似乎很高兴地说:“不知道佛兰西丝打算要多少?让罗莎琳一个人留在家里五分钟都不安全!可怜的女孩,她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
  “还有——别人去过吗?”
  大卫嘲弄地笑笑。
  “凯西婶婶欠了点债……喔,没多少,只要两百五十镑就可以解决……可是她担心会传到柯罗德医生耳里!那些负债是灵媒引起的,所以他可能不会同情她。不过,她当然不知道……”大卫顿一顿,接着说:“医生自己也向我们借了钱。”
  绫恩低声说:“你会把我们想像成什么样!你会把我们想像成什么样!”然后,她忽然意外地拼命向山脚下的农场跑去。
  他皱着眉头送她离开。她是去找罗力,像一只飞回窝巢的鸽子一样飞向他,这一点使他感到很不悦。
  他又抬头看看山丘上,皱皱眉。
  “不行,佛兰西丝,”他低声自语道,“我想不行,你选错了日子。”然后大步走向高处。
  他穿过小门,经过杜鹃花丛和草坪,一声不响地走进起居室,佛兰西丝正在对罗莎琳说:“我真希望能一一说清楚,可是你知道,罗莎琳,事情实在很难解释……”
  她身后有个声音说:“是吗?”
  佛兰西丝·柯罗德猛然转过身,她不像亚黛拉·马区蒙那样,故意趁罗莎琳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来。她需要的款项很大,罗莎琳不会不问她哥哥擅自作主。事实上,佛兰西丝宁可和他们俩人一起讨论这件事,而不愿让大卫觉得她想趁他不在时,从罗莎琳身上弄到钱。
  她为了专心把事实说清楚,所以没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他的话吓了她一跳,她也发现他此刻心情非常坏。
  “喔,大卫,”她安祥地说,“真高兴你回来了。我刚刚在跟罗莎琳说,戈登一死,杰若米就像掉进一个无底洞一样,所以我想问问她能不能帮忙。事情是这样的……”
  她迅速地倾诉着——有关的那一大笔钱——戈登的支持——口头上的承诺——政府的限制——抵押——”
  大卫内心深处起了一种欣赏的感觉。这个女人真会说谎!整个故事听起来像真的一样!可是,这当然不是事实!他猜想:事实不知道究竟如何?杰若米欠了债?如果他让佛兰西丝来玩这套把戏,一定是相当迫切的事。她也是个骄傲的女人……
  他问道:“一万镑?”
  罗莎琳惊讶地喃喃说:“好大一笔钱。”
  佛兰西丝迅速说:“对,我知道,如果不是这么难筹措的一笔钱,我也不会来找你们了。可是如果没有戈登支持,杰若米绝对不会参加这笔生意。戈登死得那么突然,真是太不幸了。”
  “害得你们都从温暖安全的窝巢掉下来,失去了庇护?”大卫的声音很不愉快。
  佛兰西丝眼里闪过一抹微弱的光芒,说:“你把事情说得像图画一样!”
  “你知道,罗莎琳不能动用本金,只能用那些收入,而且她还要付一千九百零六镑所得税。”
  “喔,我知道,现在税金高得怕人。可是你们可以想办法,不是吗?我们会……”
  他打岔道:“是可以想办法,可是我们不愿意!”
  佛兰西丝迅速转身对罗莎琳说:
  “罗莎琳,你真是个慷慨的……”
  大卫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柯罗德一家子以为罗莎琳是什么?是头乳牛吗?在她面前,你们全都对她——暗示,要求,乞怜,可是在她背后呢?耻笑她,憎恨她,仇视她,希望她死掉……”
  “没有这种事。”佛兰西丝喊道。
  “是吗?告诉你,我对你们烦透了!她也一样。你们别想从我们身上得到钱,以后也不用再来诉苦了。你懂了吗?”
  他气得脸都变黑了。
  佛兰西丝站起来,脸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她心不在焉地拿出一副软皮手套,但却很郑重,仿佛代表了什么意义似的。
  “你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大卫。”她说。
  罗莎琳喃喃低语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佛兰西丝没有注意她,就像她并不在房里似的。
  她向门口走了一步,停下来,看着大卫说:
  “你说我恨罗莎琳,你错了,我并不恨她——可是我恨——你!”
  他皱着眉头看看她,她又说:
  “女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罗莎琳嫁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可是看看你!你必须依赖自己的妹妹过日子,舒舒服服地靠她——吃软饭!”
  “我只是替她赶走那些贪心的人。”
  他们彼此站着凝视对方。他知道她在生气,也忽然发觉佛兰西丝·柯罗德是个危险的敌人,她会表现得很不客气,什么都不在乎。
  她又开口说话时,他觉得有点不安,但是她说得并不明显。
  “我会记住你的话,大卫。”
  然后,她经过他身边走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她的话是种威胁。
  罗莎琳在哭泣。
  “喔,大卫,大卫——你不该对她说那种话。他们那些人当中,她对我最好了。”
  他生气地说:“闭嘴,你这个小傻瓜!你难道要他们把你踩在脚底下,再把你的血吸干吗?”
  “可是那些钱……如果……如果不应该属于我……”
  他的眼光使她畏缩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卫。”
  “希望不是。”
  他想:良心,是最大的魔鬼!
  他不赞同罗莎琳的良心,那会使将来处理事情很困难。
  将来?他一边皱眉看着她,一边让思绪飞驰。罗莎琳的未来——他自己的未来——他一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现在更知道,可是罗莎琳呢?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时,她尖叫起来,忽然颤抖地说:“喔!有人想要我死!”
  他好奇地看着她,说:“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你指的是什么?大卫。”
  “我是说有五个——六个——七个人恨不得早点送你进棺材!”
  “你不会是说……谋杀……”她吓坏了,“你觉得那些人会杀人?……不,像柯罗德家人那么好的人,绝对不会杀人。”
  “我不知道像他们那种‘好’人是不是真的不会杀人,可是只要有我照顾你,他们就绝对没办法得手,他们一定要先想办法除掉我才行。万一他们真的杀了我,哈,那你就只好自己多小心了!”
  “大卫……别说得那么可怕。”
  “你听清楚了,”他抓住她的手臂,“万一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罗莎琳。记住,生活并不安全——很危险,危险透了,尤其是你!”
  7
  “罗力,能不能给我五百镑?”绫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地噘着嘴对罗力说。
  他像对马说话一样,用安抚的口气说:“慢慢说,慢慢说,小女孩,到底怎么了?”
  “我需要五百镑。”
  “老实说,我也需要。”
  “罗力,我是说真的。能不能借我五百镑?”
  “我已经透支了,那部新的曳引机……”
  “对,对……”她打断那些农场上的话,“可是你总有办法筹钱……如果有需要的话,对不对?”
  “你要钱做什么?绫恩,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我要钱是为了他……”她把头转向山丘上那栋大屋子。
  “汉特?你怎么会……”
  “都是妈,她跟他借钱,她……她急着要用钱。”
  “嗯,我想是。”罗力似乎很同情,“她的日子的确不好过。希望我能帮她一点忙……可惜没办法。”
  “我受不了她向大卫借钱。”
  “忍耐点,小女孩,事实上是罗莎琳拿出钱来。而且话说回来,向他们借钱又为什么不行呢?”
  “为什么不行?罗力,你说‘为什么不行’?”
  “我不懂罗莎琳为什么不能偶尔救救急。老戈登没留下一点钱就走了,要是罗莎琳明白这种情形,就会知道应该到处帮点忙。”
  “你没向她借钱吧?”
  “没有,那不一样啊!我不能硬着头皮去向一个女人借钱,我做不出那种事。”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不愿意接受大卫·汉特的——恩惠吗?”
  “没有啊,那不是他的钱。”
  “根本就等于他的钱一样,罗莎琳完全受他的控制。”
  “喔,我知道,可是在法律上不是他的。”
  “你就不肯,就不能……借我一点钱吗?”
  “听我说,绫恩……如果你真的有困难,譬如说被人勒索或者欠了债,我可以卖土地、卖股票,可是那要冒很大的险。我的情况才刚刚好转,而且谁知道该死的政府下一步会怎么做……那些烦死人的表格……只有我一个人承担这些,负担实在非常重。”
  绫恩难过地说:“喔,我知道,要是强尼没死……”
  他大声说:“不许提强尼!一个字都不许说!”
  她惊讶地瞪着他,他的脸孔扭曲而且胀红,好像气极了。
  绫恩转身离开,缓缓走回白屋。
  “妈,你就不能把钱还人家吗?”
  “亲爱的绫恩,我已经拿支票到银行去过了,后来又付了亚瑟、包格汉、奈华的账单,奈华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喔,亲爱的,我这下可放心了!我已经好多个晚上没睡了,说真的,罗莎琳真是太好了,那么善解人意。”
  绫恩挖苦道:“我想你以后还会一次又—次地去找她。”
  “希望用不着,亲爱的。你知道我会尽量节省,可是话说回来,现在东西都那么贵,甚至还会变得更糟糕。”
  “对,我们也会越变越糟,要向人家讨钱了。”
  亚黛拉胀红了脸。
  “我觉得这样说不大好,绫恩。我跟罗莎琳解释过了,我们一直很依赖戈登……”
  “那根本就不对,我们根本就不应该依赖他。”绫恩又说,“他没错,他确实有权利看不起我们。”
  “谁看不起我们?”
  “那个讨厌的大卫·汉特。”
  “说真的,”马区蒙太太肃然地说:“我觉得大卫·汉特怎么想根本不要紧。幸好他今天早上不在,不然一定会影响那个女孩。当然,她对他是言听计从。”
  绫恩换了个话题。
  “妈,我回家第一天早上,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如果他真是她哥哥的话’。”
  “喔,那个啊,”马区蒙太太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别人多多少少有点闲话。”
  绫恩静静等她说下去,马区蒙太太轻咳一声,接着说:“那种女人……那种大胆的女人(当然啦,戈登完全被蒙在鼓里)……多半都有了……呃,背后有了男人。假定她告诉戈登,她有个哥哥……然后打电报给他,那个男人就出现了,戈登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她哥哥?可怜的戈登,她说什么都相信,一点也不怀疑她。就这样,她‘哥哥’跟他们一起回到英国……可怜的戈登一点也没起疑心。”
  绫恩严肃地说:“我不信,我不信。”
  马区蒙太太扬起眉头。
  “其实,亲爱的……”
  “他不是那种人,她……她也不是。也许她很傻,可是很好……对,她真的很好。只是别人心里太污秽了,告诉你,我不相信。”
  马区蒙太太故作威严的样子说:“实在不用那么大喊大叫。”
  8
  一星期之后的下午五点二十分,一个褐色皮肤的高个子男子背着背包跨下火车,走进温斯礼区月台。
  对面月台上有一群高尔夫球手正在等待上行的火车。留胡子的高个男人交出车票,走出月台。他犹豫地站了一、两分钟,然后看到路标“往温斯礼村步道”,于是坚定轻快地迈开脚步朝那个方向走。
  长柳居中,罗力·柯罗德刚替自己沏好一杯茶,忽然有个影子投射在厨房桌上,他抬起头来。
  有一会儿,他以为站在门口的女孩会是绫恩,但却又惊讶地发现,来人居然是罗莎琳·柯罗德。
  她身上穿着一件橘色和绿色交错的宽条纹粗布套装——罗力绝对想不到,这种特意做出来的简单样子,反而要花更多钱。
  到目前为止,他所看到的她都是穿着昂贵的都市款式衣服,而且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味道——他觉得就像模特儿穿着不属于她本身、而且属于雇用她的公司的服饰在台上展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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