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十三年春戒期間有黑龍怪乞求授幽冥戒。故事是這樣的,初,江西南昌徐氏女,深閏待字,清江縣有一位醫生名叫謝雙湖,年五十餘歲,無子,想娶徐氏女為妻,該女聽說雙湖信奉佛教,就願意嫁他,結婚的晚上,該女被怪物纏繞,不能與新郎同床。因為該女年方及笄時,忽有怪物附身,向女求愛,女堅決拒絕,怪物緊纏女身,以鼻出水,嬲女幾至死,自是時來時去,雙湖並不知情。結婚後女將這種情形告知雙湖,也無可如何。民國三十一年該女投清江縣清淨庵,削髮為尼,法名演慧,而怪物往來如故,她的師父常開師告訴她說:「聽說虛雲老和尚主化嶺南,是當代的一位大德,你何不去求他?」該女遂於三十三年春,由雙湖伴來南華乞戒;一日過堂繞佛,該女忽暈倒於地,久久方甦,既得戒,怪物告女說:「汝今得戒,我已不能奈何汝,自今以後,只有天天追隨汝以等待你犯戒;否則,汝當代我一同乞戒。」女答:「乞戒須姓名容像,汝來去無蹤,又無姓氏,怎麼能得戒?」怪物說:「我名黑龍江,容像請你代我畫一張。」女答:「我不識字,也不會畫,怎麼辦呢?」怪物說:「那很容易,你只要拿起筆就可畫。」女依照怪物的話去做,垂首好像睡覺一樣,一會兒畫成,龍頭人身,鱗角齊備,由女抱之跪在老和尚面前說幽冥戒,患始絕。後將該像供南華供德堂,日寇至,始被焚去。
四十六奇 巨掌伸入
民國三十四年(歲次乙酉一百有六歲)春,老和尚又往南華傳戒,雲門寺住有二僧,一名古根,一名傳真,同居一寮房,古根因小病,不赴夜堂念佛,傳真也懶去。一會兒房門開,一巨掌伸入,幾塞戶,有一黑影執傳真擲去,責他說:「菩薩開道場,成就你們,汝今懶惰不出坡,不上課,不知慚愧,該打」,擊其臀部十數回,古根驚醒,見一黑影瞥然而去。大眾集合起來看傳真被打處,黑瘀浮腫,醫治月餘才康復,皮肉盡脫。當鬼打傳真後之第二晚,有一僧係軍籍出身,善技擊,攜一鐵棒,臥傳真床上,片刻黑影又來,僧想起來搏鬥,但全身如被縛不能動,只聽到黑影說:「你存心不良,既出家為佛弟子,當去軍人習氣,我今不打汝,讓汝自己懺悔;如果再不改過自新,以後要重重懲罰你。」黑影去後,該僧飛遁,不敢做聲。四月間,老和尚自南華回雲門,夜深趺坐間,見一青袍白鬚老翁致敬說:「弟子住在山後,已經數百年了,師往南華,弟子也恰好外出,孫輩不肖,擾及清眾,已責誡他們了,今天特來向師謝罪。」老和尚答:「你們既然形成異類,就要彼此相安不必多現。」老翁謝去,後不敢擾。鄉中耆老,說後山有老狐藏身。
四十七奇 緋桃璀璨
民國三十五年(歲次丙戌一百有七歲)七月七日為抗戰十週年紀念日,國民政府通令全國寺院誦經,追荐陣亡將士及死難人民。粵省佛教會推派代表赴雲門迎接老和尚蒞臨主法,省主席羅卓英也派員齎函勸駕;老和尚慨然隨順,冒暑前往。九月十七日在淨慧寺建水陸道場七晝夜,結壇時緋桃一株,忽然花開滿枝,璀璨耀目,十多天都不謝,觀者塞途。胡毅生居士有詩記其事:
法會儼未散,緋桃花滿枝;如何黃落後,倏變艷陽時;
卉木尚靈感,幽冥從可知;該林久蕪穢,何日與加持。
四十八奇 死而復甦
民國四十年(歲次辛卯一百十二歲)春戒期中,共匪擾劫雲門,老和尚被毒打,三月初三日病重時,趺坐入定,閉目不視,不言,不食,不飲水,只有侍者法雲、寬純,日夜看護,端坐九日,十一日漸倒下,作吉祥臥,侍者以燈草試鼻官,氣已絕,診左右手脈也已停止,但顏色如常,體尚溫。十二日早微聞呻吟,旋開目,侍者告訴所經過的時間。老和尚說:「我覺纔數分鐘而已。」即命侍者法雲快快為我執筆記事,但不可輕對人說,致啟疑謗。老和尚吩咐畢,即從容說其經過。說:「我剛才夢至兜率內院莊嚴瑰麗,非世間有;見彌勒菩薩在座上說法,聽講的人很多,其中有十多人是認識的,例如江西海會寺志善和尚,天台山融鏡法師,歧山恒誌公,百歲宮寶悟和尚,寶華山聖心和尚,讀體律師,金山觀心和尚,及紫柏尊者等都在座,我合掌致敬,他們指示我坐在東邊頭序第三空位。阿難尊者當維那,我坐在靠近,聽彌勒菩薩講『唯心識定』,沒有聽完,彌勒指我說:『你回去。』我說:『弟子業障深重,不願回去了』。彌勒說:『你業緣未了,必須回去,以後再來。』並示一偈:
識智何分,波水一箇;莫昧瓶盆,金無厚薄;性量三三,麻繩蝸角;
疑成弓影,病惟去惑;凡身夢宅,幻無所著;知幻則離,離幻即覺;
大覺圓明,鏡鑑森羅;空花凡聖,善惡安樂;悲願度生,夢境斯作;
劫業當頭,警惕普覺;苦海慈航,毋生退卻;蓮開泥水,端坐佛陀。
以下選有很多句,記不清了;此外還有開示,現在不說。」老和尚死而復甦後,不久即被迎赴北京,想知道後事怎樣,且聽下回開講。
老和尚自五十六歲開悟以後,五十八歲曾受命焦山智通和尚講楞嚴經偏坐。五十九歲在寧波阿育王寺附講法華經。(默庵法師主講)六十一歲再參訪,朝五台,和五岳諸名山。六十三歲在昆明福興寺閉關。六十五歲春諸護法暨歸化寺和尚契敏,請求出關,到寺講圓覺經,四十二章經,皈依者三千多人。秋夢佛上人請到笻竹寺講楞嚴經,即在該寺刊刻楞嚴經及寒山詩,板存寺。是年在該寺傳戒一期。法事畢,至大理崇聖寺講法華經,皈依者數千人。後在騰衝住湖南會館,至吳太史家誦經,放施食七日,闔邑官紳士庶隨喜者頗多,皈依者千餘人。官紳想留老和尚住騰衝,老和尚說:「我為興復雞足山道場,來這裡募化,不能住。」眾皆歡喜,踴躍樂捐鉅款。於是老和尚回山備糧,建造房屋,立定規約,坐香講經,重振律儀,傳受戒法,是年四眾求戒者七百多人。至是山中諸寺,也漸改革,著僧衣,吃素菜,且上殿掛單。六十六歲在石鐘寺傳戒,求戒者八百餘人。是年往南洋宏化,至南甸太平寺講彌陀經,皈依者數百人。又至檳榔嶼講法華經,皈依者數百人。至馬六甲青雲亭講藥師經,到吉隆坡靈山寺講楞嚴經,前後皈依者萬餘人。六十七歲由南洋回國。船經臺灣,參觀基隆靈泉寺。六十八歲到丹那在觀音亭講心經。到暹邏住龍泉寺講地藏經,普門品,起信論。六十九歲又至檳榔嶼極樂寺講起信論,行願品,皈依者甚眾。是年在極樂寺閉方便關。七十二歲在雞足山傳戒,結禪七四十九日,提倡坐香,結夏安居一切法式。七十六歲春仍在雞足山傳戒。八十歲八十一歲,在昆明忠烈祠啟建水陸道場,畢,繼續講經。八十三歲在昆明重建華亭寺(雲棲寺)並設壇降雪。八十四歲修七眾海會塔,八十五歲修理全山祖塔及七佛塔共十六座。八十六歲至八十八歲春戒後在雲棲寺講經。八十九歲至九十五歲至鼓山任住持,傳戒講經。九十六歲應香港東華三院請,赴港建水陸道場。事畢,轉鼓山辭職,回南華先培修祖殿。九十七歲至一百有三歲都在南華傳戒講經;冬十一月赴重慶建息災法會,一百有四歲四月回南華。一百有五歲重建曹溪六祖道場告畢,往曲江乳源各地,訪尋靈樹道場未獲,比抵雲門山,見荊棘叢中,殘存古寺肉身一尊,為雲門開宗道場,於是決心修復。嗣後至一百十二歲雲門事變時為止,老和尚都在南華雲門兩地間來往傳戒講經。六十年來,不住持現成寺院,不受人家豐腆供養,四眾弟子前後得戒度者萬餘人,乞戒皈依者百十萬人;手興大小梵剎數十,其宏麗者如雲南雲棲,其莊嚴者如粵北南華,乳源雲門,都是費了百數十萬銀元。老和尚一衲隨身,一笠,一拂,一鏟,一背架,行腳遍海內外;建築雲棲寺,來也如是,去也如是;重修南華,中興雲門,上山也如是,下山也如是。計傳戒二十餘期,講經二十多次,每次所講的回數不等。上面是把老和尚自五十六歲開悟後至百十二歲止,度他事蹟說一個輪廓,下面就開始講述老和尚近年來生活概況。
第五講 虛雲老和尚近年來的生活概況
今天到壇聽講的大德們,除了想急於知道老和尚十難四十八奇外,一定還想明白老和尚近年來的生活。我想由老和尚自民國三十二年冬,(歲次癸未一百有四歲)離開南華寺移錫雲門時起,至目前(戊戍年一百十九歲)為止,提出一個簡短的報告。
老和尚初到雲門的時候,殘垣斷壁,殿宇荒涼,真成了法堂上草深三尺的現象,只有一位僧人奉事香火。自老和尚駐錫後,四眾雲集,繞者千指,老和尚一方面籌募重修經費,一方面又顧及百餘人四事供養。在那幾年間,正逢日寇侵華最激烈的時候,交通斷絕,終日處於危疑震撼中;那種艱辛,實十倍於復興南華時代。老和尚以大無畏力,召集僧眾,用少數工人,自己爆石,自己燒磚瓦,自己伐木材,自己建造,自己髹漆,自己造像,自己開墾,自己種植,自民國三十二年到民國四十一年(歲次壬辰),前後共十年,建設殿堂閣寮,廳樓庫塔一百餘楹,殿宇閎麗,法相莊嚴。不幸中共竊據大陸,殃及雲門,民國四十年(歲次辛卯)春,開戒期間,四眾雲集,寺中有僧眾一百二十餘人,忽於古曆二月廿四日來了百多名的匪徒,圍困雲門寺,禁止出入,先將老和尚拘禁在方丈室中,由幾名匪徒看守,復將一百多名僧眾分別囚於禪堂,法堂;大肆搜檢全寺,上自瓦蓋,下及地磚,佛祖尊像,法器經藏,微細搜檢。竭盡百餘名匪徒的心目手足,經過兩天時間,一無所獲:遂將監院僧明空,職事僧惟心,悟慧,真空,惟章等拘去,復將冊籍簿據來往書札,以及老和尚百年來的精註經籍法詰文字,盡用麻包綑載而去,加以種種罪行。其實匪徒的目的,是聽信外間傳說老和尚藏有金條數百根,白銀數千兩。數天之內共拘去僧眾二十六人,施以種種楚毒,逼令供出老和尚的藏金處,眾僧都說不曉得,於是將僧妙雲打死,悟雲、體智等手臂打斷,此外還有數僧失蹤,又復逼老和尚交出黃金白銀,用鐵棍打斷老和尚肋骨。後來這件事漸漸傳到北京,毛匪澤東電令地方政府嚴查,並派陳銘樞迎接老和尚晉京,於是老和尚四月初四日(新曆四月廿七日)率領侍者佛源,覺民,寬度,法雲等離開雲門,起程北上,那年老和尚是一百十三歲。路經韶州,各方人士郊迎十里者約計千餘人,駐錫大鑑寺,每日來參禮者途為之塞,他們不以時移勢遷而變易信心,四月初十乘粵漢車北上,十一日到武昌,住三佛寺,沿途勞頓,楚瘡毒發,陳銘樞照料醫藥服食,慇懃備至,該寺主持大鑫和尚頗盡東道之誼,得起居安適;傷病稍愈,應大鑫和尚之請,主建觀音七,皈依者二千餘人;法事完畢,將扶病北行,三佛寺大眾請留影紀念,老和尚自題詩一首云:
業風吹送到武昌,老病馳驅累眾忙;三月淹留三佛寺,一場災難一慚惶;無心欲跨樓頭鶴,有願同登選佛場;尚想玉泉關壯繆,能於言下悟真常。
十月廿八日老和尚由護送人員陪伴乘京漢車北行,抵京時,諸山長老及居士林等各團體,到站迎接,李任潮,葉遐庵,陳銘樞諸居士,引導送至廣化寺駐錫,後因參謁的人過多,乃移住西城廣濟寺大剎。老和尚到京後,與當道往還,因有湖南同鄉,雲南舊雨,夙有因緣的關係,所以對於護法事,極稱便利。老和尚沒有到京以前,已由圓瑛法師趙樸初居士等在廣濟寺成立中國佛教協會籌備處,推舉老和尚為會長,老和尚以老病辭,乃舉圓瑛法師為正會長,趙樸初等為副會長,另推選達賴喇嘛,班禪,老和尚等為名譽會長。佛教協會成立後,老和尚上書政府,請頒布共同綱領,規定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速定對於佛教寺院的保存及管理辦法。目前急須救援施行者:(一)無論何地不許再拆寺院,毀像焚經。(二)不許強迫僧尼還俗。(三)寺產收歸公有後,仍應按僧配給田畝若干,使僧人得自行耕植,或扶助其生產事業。後來中共的政府採納這個意見,僧尼賴安,各省名勝寺院,且日加修飾。
各位大德都知道共匪是不信仰宗教的,是拆毀寺院的,是逼迫僧尼還俗的,是刻奪寺廟財產的;經過老和尚的正氣抵抗,才把共匪無人性的勾當糾正了一部份。
十月間,東南人士在上海發起祝願世界和平法會,眾議請老和尚主法,派方子藩等到北京迎迓。新曆十二月十一日老和尚抵上海北站,執旗獻花者百餘人,齊聲念佛,於是引起在車站候車旅客千數百人,初則鼓掌歡迎,繼則同聲念佛,肅穆莊嚴,頓化娑婆為淨土;感應之深,真叫人不可思議。老和尚住玉佛寺,與法會主事者商定法會期為四十九天,自舊曆十月二十六日啟建水陸道場,由老和尚主法,並請圓瑛、應慈、靜權、持松、妙真、大悲、如山、守培、清定、葦舫,十大法師蒞會主各經壇,修持法事大師共七十二人,至十二月十四日圓滿。在道場期間,除入壇主法外,早午晚來參謁者如潮湧至,遠在湖北湖南各省,也不遠千里而來,皈依者前後四萬餘人。在這次法會收入淨資計匪區人民幣六億七千六百餘萬,支出三億餘萬,老和尚所應得的果金等等,盡數撥交法會中,絲毫不取;結存款項三億餘萬元,(折合港幣七萬餘元)盡數撥送名山供養。計分給四大名山(浙江普陀,山西五台,安徽九華,四川峨嵋,)八大名剎(寧波天童,寧波育王,揚州高旻,蘇州靈巖,福州鼓山,寧波觀宗,寧波七塔,福州地藏),以及全國大小寺院二百五十六處。這就是老和尚主持法會的實情。
法會圓滿後,又應簡玉階、李思浩、趙樸初、張子廉、祝華平等居士一再請求,舉行禪七,慈悲法施,而滿眾願。民國四十二年(歲次癸巳,一百十四歲。)正月初九日起七,至十五日圓滿,眾還以為未飫法味,請繼續一禪七,復由正月十六日起次七,至二十三日圓滿解七,老和尚每天都有法語開示。
玉佛寺解七後,杭州市各機關及佛教團體,派杜偉居士來滬,請老和尚往杭州。二月十九日抵杭州,住淨慈寺,主法會,皈依者數千人。法會圓滿後,又應蘇州靈巖山妙真和尚,無礙法師等之請,赴蘇州建法會,法會畢,遊虎邱,禮紹隆祖塔,見塔院已為豪強所奪,石塔碑銘無存,僅留一片瓦礫,觸目傷心。老和尚曾於光緒年間,到蘇州禮祖塔,一切景象,記憶猶新,發掘瓦石,尋得故址,於是和當地士紳及滬上諸大護法,損款重建,請妙真和尚及虎邱楚光和尚經管此事,費時一月,就告成功。按臨濟正宗,大於楊歧會,盛於五祖演,至圓悟嫡嗣為虎丘隆,而隆之嫡嗣為應庵和尚。老和尚係臨濟正傳後裔,現在重修祖塔,因緣殊勝。
老和尚在蘇州時,遊半塘壽聖寺,禮見元善繼師塔院,觀血書華嚴經,及宋濂製讚,並碑文古蹟。旋又應南通各居士請,至狼山主法會,各地皈依者都有數千人。事情完了,返回上海,已是舊歷三月半了。
四月老和尚接北京電促進京,仍住廣濟寺,等到中國佛教協會正式成立後,老和尚赴山西大同參禮雲崗大石佛。五月老和尚偕侍者覺民南下,過武漢,保通寺住持源成,請老和尚主禪七兩期;事畢,入江西廬山養病,住大林寺。六月有幾位禪人,自雲居山來,報告日寇中原的時候,以雲居山險峻,易藏游擊隊,於是將真如寺全部焚燬;現在只剩毗盧遮那大銅佛,兀坐在荒煙蔓草中。老和尚聽到他們的報告,心中非常難過。念雲居自唐代元和年開山,是歷代祖師最勝的道場。開山的是道容祖師,繼承的是弘覺道膺,後來齊禪師,融禪師、老夫舜、佛印、了元、圓悟、克勤、大慧、宗杲;都曾擔任過該寺的住持。而過化者,有趙州諗、雲門偃、古塔主、洞山聽、圓通秀、真淨文;居士中如白居易、王日休、蘇東坡、黃山谷、秦少游、呂居仁等,不計其數,都是當時負盛名的才子。老和尚以歷代祖師道場零落至此,倘不重興,就會湮沒,於是發願重修,先請准當道,往雲居山結茅暫住,居士祝華平等願相伴送,七月初五日抵達雲居山。按雲居山在廬山的東邊,佔地三百餘里,屬永修縣境,層巒疊巘,望若插霄,及躡頂登山,復為平地,群峰環抱,天然城廓,田園陂澤,雞犬白雲。在唐宋最盛的時期,殿堂樓閣,髹彤絢爛,琳碧精熒。
九月廣東弟子比丘尼多人,聽說老和尚現住雲居山,尋蹤往探,舟車水陸,經過半個月才抵達,沿西路登山,削壁插天,草深沒膝,最狹處不能並馬而行,盤山二十餘里,始達石門,豁然開朗,由一禪人指示,見老和尚居住一牛欄,蔓草支離,積以成壁,鞠躬而入,乍不見人,稍立定,才見老和尚坐在木板榻上。看見那些比丘尼遠道來山,不禁嘆曰:「你們何苦來此?我初來山時,祗有四位比丘,本想結茅同居,不料衲子聞風踵至,不一月已近五十人了。牛欄以外,只有破屋數間,你們既然來了,只好屈住幾日。」
十月後,各方僧人聞訊入山,食宿兩感困難,幸得上海簡玉階居士施資,勉強度過殘冬。老和尚在這困苦時,籌劃墾荒,開田種植,及修建殿宇諸事。
民國四十三年(歲次甲午)春,老和尚在雲居山先計劃修造大殿,因為山高風勁,舊日的殿瓦,都是鐵鑄成的;毗盧遮那大銅佛,高數丈,是明代萬曆年間聖慈皇太后滲金鑄造的。現在要建殿必須先鑄造鐵瓦,於是召集僧眾,預備罏錘,自鑄鐵瓦,及鑄千僧鐵鍋四口,大銅鐘二口。是時緇侶雲集,已有乙百多人,其中人才,百工俱備,國內外道友聞訊,時施助淨資,真是有人自有土,有土自有財,有財自有用了。老和尚遂分僧眾為二部,一部為能土木工程,修造殿堂;一部為開墾種植,藝茶竹工。大家都很踴躍從事。到了夏六月間,首先完成法堂一幢,上層為藏經樓,置磧砂頻伽各一藏;開墾部份,也開成禾苗六十畝,種田博飯,儼然百丈風規。秋七月新建僧寮,樓上下二十餘間,以安僧眾。又建窯廠燒磚瓦,溷廁,雒坊等,次弟落成。而老和尚還是居住牛欄。南華寺方丈本煥法師,太平蓮社比丘尼寬定等六人入山禮老和尚,見有破鐘一口在草地上,問老和尚這是什麼緣故。老和尚說:「這是本山的古物,叫做自鳴鐘,歷代有祖師到此,這口鐘就會自鳴;日寇焚山時,樓火,鐘墜地破裂,現在將要自動復合。」大家認為奇怪,細細察看,果見裂痕自下而上,上端有自然修補復合的痕跡。老和尚又說:「等到裂痕復合到鐘口,當再懸掛起來。」老和尚領各人巡山,見竹林茂密,盛產黃精,葛,茶,及大杉樹,銀杏樹甚多。老和尚指一樹說:「這是無心白果。」剝開一看,果然無心。本煥等住十日,老和尚削竹板多具,磨光,親自選擇題名,贈送粵港諸弟子。
冬十一日,老和尚所住的牛欄被焚,大家勸老和尚移住新建樓旁。老和尚說:「我愛這個牛欄古雅,還是縛茅樹竹,照舊造成居住就是了。」是年北京迭有電至,迎老和尚晉京,老和尚拒絕沒有去。歲暮起禪七一期。
民國四十四年(歲次乙未,一百十六歲)春,建造堂宇,日益增加,香積廚,五觀堂,庫房,客堂,禪堂等處,陸續告成。秋,各方衲子又多來數十人,其中沒有受戒的人很多,要求老和尚傳戒。老和尚以為此時傳戒,不很方便;然為成就發心人起見,又不得不有所衡量,乃決定只就本寺現住未受具戒者傳戒,不許向外宣揚。議定十月十五日進堂,不知怎的,消息傳到各省名山大剎,以及靜室庵堂,僧眾來山求戒者蜂湧而至,初僅百餘人,後來陸續而至者及三百人,連本寺原住僧伽合共幾五百人;不但食宿無著,而且照管困難。恰巧在這幾月間,上海天主教堂出事,佛教青年會出事,金剛道場也出事,更重大的,是甘肅省政府電致江西省政府,說有外道頭目,竊穿僧服,前來雲居山求戒云云。老和尚聽到這個消息,不得不慎重防範,而地方治安機關也來對商協力維持方法。是時,求戒者已入山,如果加以拒絕,就是有違佛制,如果盡量容納,事實上不可能;因此,老和尚依梵網經「自誓受戒方便」給他們說明十戒,具戒,三聚戒等法,經旬疲勞,舌焦唇敝,規勸各自回山,依照戒期,自誓受戒;事後,還是一樣發給戒牒。儈眾遵囑下山,所剩者僅百餘人,如法入壇。戒期圓滿後,起禪七一期。
民國四十五年(歲次丙申一百十七歲)春,興建大殿,天王殿,虛懷樓,雲海樓,鐘鼓樓,及各殿堂房舍,次第落成,老和尚重建雲居,其規模採取鼓山,南華,雲棲,各殿宇圖式,因其地略加變化。寺前為明月湖,形如圓月,廣及百畝,每初日出,金光蕩漾,注射臺殿,舊有石坊。老和尚在湖的北面建立三道門,初進為天王殿,再進為大雄寶殿,後進為法堂,和藏經樓,度過園林,便見龍珠峰。這是中路殿堂,算是完全落成。現在繼續建造者,東邊為亞部寮,報恩堂,客堂,雲廚,齋堂,晒場,後為延壽堂,祖堂。西邊為如意寮,西歸堂,往生堂,功德堂,上客堂,維那寮,禪堂,監值寮,再後為方丈,關房。大小房舍,已成十分之七八。全寺圍以岩石羅漢牆,莊嚴閎麗,足與南華稱伯仲。蘇東坡說:「雲居為冠世絕境,大士所居,其中湖開明月,瀲灩寺前,三面平田,四山帶礪,巖巒盤曲,宛若蓮瓣矗抱。」老和尚入山,僅及三年,佛國樓台,重新湧現,漸復唐代舊觀。這固然是老和尚的道德足以感動天龍,而眾緣成就,實在是不可思議。是年春夏間住眾二百餘人,其中有專門建造人才,有農林學者,所以一切工程,一切耕植,收效宏速。
老和尚興建祖庭,向不印捐冊,不事攀緣,而緣法自至。這次重興雲居,十方善信,都願隨喜,群情踴躍,例如老和尚的弟子寬慧,聞將建大殿,在香港起一藥師法會,竟得萬元港幣匯交雲居山,其他如北美僑商婺源詹勵吾居士也匯來萬元,上海吳性栽居士發願修路等等,都是特殊因緣。秋九月、重濬明月湖,及疏導青溪,掘出一巨石,字跡看不清,只有少數字可以認識,這是佛印了禪師住持雲居時,東坡入山參訪,曾於溪邊共坐此石,後建橋紀念,叫做談心石,佛印橋。現在將這塊石頭放在橋亭內,以存古蹟。老和尚並繫以詩:
坡老崇佛夙願深, 尋山問水去來今;
青溪橋畔談心石, 談到無心石有心;
昔日金山留玉帶, 鈍機偶滯故緣情;
雲來卷出談心石, 為築溪橋記姓名。
這年冬四眾二百餘人,計開墾水田二百八十餘畝,旱地五十餘畝,所收稻穀四萬五千餘斤,雜糧四萬六千多斤,及竹器、茶葉、銀杏、筍干各項,收入頗有可觀。今後計劃積極開荒造林,可住五百多人。這年十二月起禪七兩期。
上來是自民國三十三年起(歲次甲申一○五歲),至民國四十五年(歲次丙申一百十七歲)止,十二年來老和尚生活的概況。民國三十八年夏,老和尚因事由雲門到香港,一天岑學呂老居士說:「世事至此,我將安適?」老和尚沉吟半晌說:「學道人隨處都是家鄉,放下便是道場,你安心罷!」岑居士又說:「內地寺院,難免不安;何不暫留香港,弘法利生?」老和尚說:「弘法自有其人,至於我本人,似另有一種責任:以我個人言,去住本無所容心,但內地寺院庵堂,現正杌隉不安,我倘留港,則內地數萬僧尼,少一人為之聯繫護持,恐艱苦益甚,於我心不安,我必須回去。」岑居士無詞以對,老和尚遂回雲門。
綜觀老和尚生平所經過的十難四十八奇,我們可以得到幾個概念:
一、老和尚五十六歲以前是自度時期,所作所為,都是福慧雙修,隨緣消業。志願一經立定,任何艱苦,在所不辭。例如:朝五台,報親恩,文殊菩薩一再現身探試,毫不動心改志;這是偉大成就的第一點。
二、老和尚五十六歲以後是度他時期,所作所為,都是無我無私,到處開荒。其來也,一杖,一笠,一鏟,一背架;其去也,一杖,一笠,一鏟,一背架;這是偉大成就的第二點。
三、一般人貪圖個人享受,到處都有罣礙,而老和尚無來無去,即來即去。明知共匪屠殺成性,而老和尚情願由香港返回虎穴,以被護大陸數十萬徒眾;這是偉大成就的第三點。
四、匪區佛教徒召集中國佛教協會籌備會時,老和尚以一人之力,挽回佛教厄運,而向匪政府所提出的共同綱領,更足以維護僧尼寺院之免遭誅鋤滅毀;這是偉大成就的第四點。
五、共匪本是摧毀寺廟的,自老和尚晉京周旋後,不但寺廟免遭拆毀,而且繼續興建修理;這是偉大成就的第五點。
六、老和尚手建大小梵剎數十,皈依門下弟子中外計百十萬人。重振宗綱,續佛慧命。溯自達摩西來,至六祖而一花五葉;臨濟開玄要之宗,洞山立君臣之義,溈仰發體用之論,雲門示三關之捷,法眼呈六相之分,拈花妙義,大布東方。及後曹洞專主少林,溈仰圓相漸隱,雲門於韓大伯後,難見其人;法眼盛於永明,而入高麗,獨臨濟尚存香火。元明以降,禪門宗匠,自中峰,楚石,以遞紫柏,憨山,天童,玉琳,屈指可數,獅絃算是絕響了。百餘年後,幸老和尚出世,於鼓山傳法曹洞,兼嗣宗臨濟,中興雲門,扶持法眼,延續溈仰,興滅繼絕,慧日同光,以一身而參與五宗法;這是偉大成就的第六點。
民國四十六年(歲次丁酉一百十八歲)老和尚還是住雲居,完成所剩下的十分之一二的真如寺建築,不過目瞶耳聾,百病日增;今年是一百十九歲,是否世緣將了,世壽殆盡,博地凡夫,何能推測十地菩薩境地?老和尚說:「人生如夢,一切皆幻;空中飛鳥,有何蹤跡可尋?況學道人耶?」今天我介紹老和尚的生活近況,也不過是佛法不離世法,隨順談談而已。
第六講 虛雲老和尚飽經磨難後禪七開示
民國四十一年冬,老和尚在上海市主建水陸道壇,圓滿後緇素人士,以勝會難逢,堅留老和尚繼續在滬舉行禪七;老和尚慈悲法施,允滿眾願;於是訂定四十二年(一百十四歲)正月初九在玉佛寺起七,至十五日圓滿;後來大家還以法味沒有飽飫,又要求繼續一禪七;由正月十六日起至二十三日解七。在這半個月中老和尚每天都有法語開示,現在把那些開示一篇一篇地加以講述。為的是不變原意,還是用老和尚的口氣向大家開示。
一、不要頭上安頭
這裏的大和尚葦舫很慈悲,各位班首師傅的辦道心切,加以各位大居士慕道情殷,發心來打靜七,要虛雲主七,這也可說是一種殊勝因緣;可是我年來患病,不能多講;世尊說法四十餘年,顯說密說,言教已有三藏十二部之多;我今縱能講幾句,也不過拾佛祖幾句剩話而已。至於宗門下一法,乃世尊最末一次陞座,手拈大梵天王所獻的金壇木花示眾,那時在座下的人天大眾,沒有人懂得這是什麼意思,只有摩訶迦葉破顏微笑。世尊就對迦葉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咐囑於汝。」這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下承當的無上法門;後世的人籠統稱之為「禪」;須知大般若經中所舉出的「禪」,計有二十多種,都不是究竟;只這宗門下的「禪」,是不立階級,直下承當,見性成佛的無上「禪」。有什麼打七不打七呢,不過因為眾生的根器日鈍,妄念多端,所以歷代祖師用了許多方便法門加以攝受。在唐宋時代,禪風偏天下,現在衰微到了極點,只有金山,高旻,寶光等處,尚有宗門家風,但也不過撐持門面而已;所以現在宗門下的人材甚少;就是打七,大都名不符實。從前七祖青原行思問六祖說:「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祖答:「汝曾作什麼來?」思說:「聖諦亦不為。」祖問:「落何階級?」思答:「聖諦且不為,何階級之有。」六祖對行思的話,非常器重。如今你我根器劣弱,諸大祖師不得不假方便,教參一句話頭。宋朝以後,念佛的人很多,諸大祖師乃教參「念佛是誰?」一直到現在,各處用功的人都照這一法參究:可是許多人還是不得明白,把這句「念佛是誰」的話頭放在吧裏,不斷的念來念去,成了一個念話頭,不是參話頭了。「參」字的意義是參看,所以凡是禪堂上都貼著「照顧話頭」四個字。「照」字的意義是反照,「顧」字意義是顧盼,就是反照自性的意思。我們的心一向是向外馳求的,要牠回轉過來反照,才叫做看話頭。「念佛是誰」是一句話,這句話在沒有說的時候,叫做話頭,既然說出就成話尾了。我們參話頭,就是要參這「誰」字,譬如我在這裏念佛,忽有人問我:「虛雲:念佛的是「誰」啊?」我答:「念佛是我呀!」那人再追問:「念佛是你,你還是口念,還是心念呢?假若是口念,你睡著時為什麼不念?假若是心念,你死了為什麼不念?」我們就是對這一問有疑,要在這疑的地方去追究它,看這話究竟由那裏而來,是甚麼樣子,微微細細地去反照,去審察,這也就是反聞自性的工夫。在行香的時候,頸要靠著衣領,腳步緊跟著前面的人走,心裏平平靜靜,不可左顧右盼,一心照顧話頭。在坐香的時候,腦部不要太挺,氣不要上提,也不要下壓,隨其自然;把六根門頭收攝起來,萬念放下,單單的照顧話頭,不要忘了話頭;不要粗,粗了就會浮躁,不能落堂;也不要細,細了就會昏沉,墮入空亡;一粗一細都得不到受用。如果話頭照顧得好:工夫自然容易純熱,習氣也自然歇下。初用功的人,這句話頭是不容易照顧得好的,但是不必害怕,更不可想開悟,或求智慧等念頭。須知打七為的是要開悟,為的是求智慧,如果.你再另外用一個心去求那些,這就叫做頭上安頭了。假如初用功時,話頭提不起,千萬不要著急,只要萬念情空,綿綿密密地照顧著,妄想來時由它來,我總不理會它,妄想自然會止息;所謂:「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妄想來了,我總以覺照力釘著這句話頭,話頭如果失了,馬上就提起來。初次坐香好似打妄想,等到時光久了,話頭會得力起來。這時侯,你一枝香可以將話頭一提,就不會走失,那就有把握了。上面說的都是空話,還是好好用功吧!
二、照顧如雞抱卵
「打七」這個法門,是魁期取證的最妙一法,古來的人根器敏利,不必常常用這一法門;到了宋朝這法才漸漸展開,清朝雍正年間更為興盛。雍正帝在皇宮裏也時常打禪七,對禪宗是最尊重的,他的禪定工夫也非常好,在他手裏悟道的有十餘人之多,揚州高旻寺的天慧徹祖,也是在他會下悟道的。這種剋期取證的法門,好像儒家入場考試,依照題目作文,根據文章取錄,有一定規矩和時間的。我們打七的題目叫做「參禪」所以這個堂名叫做「禪堂」。「禪」字的意義是「靜慮」,印度話是「禪那」。禪有大乘禪、小乘禪、有色禪、無色禪、聲聞禪、外道禪等;宗門下這一禪,叫做無上禪。如果有人在這禪堂把疑情參透,把命根坐斷,那就是「即同如來」;所以禪堂又名選佛場,也名般若堂。在這堂裏所學的法,都是無為法。無者,是無有作為,即是說無一法可得,無一法可為。凡是有為.都有生滅,若有可得,便有可失。經上說:「但有言說,都無實義。」例如誦經禮纖等,盡屬有為,都足言教中的方便權巧;宗門下就不是這樣,只教你直下承當,用不著許多言說。從前有一位學人參南泉老人,問:「如何是道?」老人說:「平常心是道。」我們日常穿衣吃飯,出作入息,無不在道中行;只因我們隨處縛著,不識自心是佛。古來大梅法常禪師,初參馬祖,問:「如何是佛?」祖說:「即心是佛。」師聞言大悟,遂禮辭馬祖,到四明梅子真舊時隱居處,縛茅而居;唐貞元中,鹽官會下有一位和尚,因採桂杖迷路到庵所,問:「和尚在此多少時?」師答:「祇見四山青又黃。」又問:「出山路向甚麼處去?」師答:「隨流去。」僧歸將這事告知鹽官,官說:「我在江西曾見一僧,自後不知消息,也許就是這個和尚。」遂令僧招請。師答以偈語:「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馬祖聞師住山,乃令僧去問:「和尚見馬大師,得個甚麼?便住此山。」師答:「大師向我說,即心是佛,我便這裏住。」僧說:「大師近日佛法又別。」師問:「作麼生?」僧答:「又道非心非佛。」師說:「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祇管即心即佛。」僧歸告馬祖,祖說:「梅子熟也。」可見古來的人是如何了當和簡切。只因你我恨機陋劣,妄想太多,諸大祖師乃教參一話頭,這是不得已而用的方便法門。永嘉祖師說:「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邰阿鼻業;若將妄語誑眾生,自招拔舌塵沙劫。」高峰妙祖說:「學人用功,好比將一瓦片,拋於深潭,直沉到底為止。」我們看話頭,也要將一句話頭看到底,直至看破這句話頭為止。妙祖又發願說:「若有人舉一話頭,不起二念,七天之中,若不悟道,我永墮拔舌地獄。」只因我們信不實,行不堅,妄想放不下,假如生死心切,一句話頭決不會隨便走失的。溈山祖師說:「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初發心的人總是妄想多,腿子痛,不知工夫怎樣用法,其實只要生死心切,咬定一句話頭,不分行住坐臥,一天到晚把「誰」字照顧得如澄潭秋月一樣,明明諦諦的不落昏沉,不落掉舉,那又何愁佛階無期呢?假如昏沉來了,你可瞠開眼睛,把腰稍提一提,精神自然會振作起來;這時侯把話頭不要太鬆或太細,太細易落空和昏沉,一落空只知一片靜,覺得爽快;可是在這時候,這句話頭不能忘失,才能在竿頭上進步;否則就會落到空亡,不得究竟。如果太鬆,妄想就容易襲進;妄想一起,掉舉就難制服;所以在這個時光,要粗中有細,細中有粗,才能使工夫得力,才能使動靜一如。從前我在金山等處跑香,維那催起香來,兩腳好像會飛一樣;師傅們真是跑得,一句站板敲下,如同死人一般,還有什麼昏沉呢?我們現在跑香就比往年相差太遠了。諸位在坐時,切不要把這句話頭向上提,上提便會昏沉;又不要橫在胸裏,如果橫在胸裏,便會胸痛;不要向下貫,下貫便會肚脹,落在陰境,發出種種毛病;只要平心靜氣,單單的把「誰」字如雞抱卵,如貓捕鼠一樣的照願好;照顧得力時,命根自然會頓斷。這一法門初用功的同參道友,當然是不容易做到的,但是你要時刻在用心。我再說一比喻,修行如同石中取火,要有方法,倘若沒有方法縱然任你把石頭打碎,火是取不出來的。這方法是要有一支紙煝和一把火刀,火煝按下在火石下面,再用火刀向火石上一擊,那石上的火就會落在火煝上,火煝馬上就能取出火來。我們現在明知自心是佛,但是不能承認,所以要借這一句話頭,做為敲火刀,從前世尊夜睹明星,豁然悟道,也是如此。我們對這取火法則不知道,所以不明白自性。你我自性木是與佛無二,只因妄想執著不得解脫,所以佛還是佛,我還是我。你我今天知道這個法子,能夠自己參究,這是何等殊勝因緣,希望大家努力,在百尺竿頭再造一步。在這場中選出佛子,上可以報佛恩,千可以利有情;佛法中人材很少,就是因為大家不肯努力,言之傷心!假如大家深信永嘉和高峰妙峰對我們所發誓願的話,我們決定都能悟道,大家努力參肴吧!
三、弄得四大不空
光陰快得很,才說有七,就過了三天;會用功的人,一句話頭照顧得好好的,甚麼塵勞妄念徹底澄清,可以一直到家。所以古人說;「修行無別修,只要識路頭;路頭若識得,生死一齊休。」我們的路頭,只要放下包袱,咫尺就是家鄉。六祖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你我本來四大皆空,五蘊非有,只因妄念執著,受纏世間幻法,所以弄得四大不得空,生死不得了。假如一念體起無生,那釋尊說的這些法門也用不著了,難道生死不會休嗎?是故宗門下這一法,真是光明無量照十方。從前德山祖師,是四川簡州人,俗姓周,二十歲出家,精究律藏,對於性宗相宗諸經典的旨趣,也全貫通;常講金剛般若,時人稱他做周金剛。他每對同學說:「一毛吞海,性海無虧;纖芥投鋒,鋒利不動;學與無學,唯我知焉。」後來他聽說南方禪席頗盛,很不服氣大罵說:「出家兒,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當掃其窟穴,滅其種類,以報佛恩。」他立刻擔起青龍疏鈔出四川,到灃陽路上見一個婆子賣餅,於是把擔于放下買餅點心,婆子指那擔子說:「這個是甚麼文字?」師答:「青龍疏鈔。」婆子問:「你講的是什麼經?」師答:「金剛經。」婆子說:「我有一問,你若答對了,就給你點心;否則,你就到別處去。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你究竟要點那一個心?」師無詞以對,遂往龍潭,到法堂說:「久嚮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潭引身而出說:「你親到龍潭。」師無言,住了。一天晚上侍立潭側,潭說:「更深何不下去?」師珍重便出,卻又回頭,說:「外面黑。」潭點紙燭給師,師擬接,潭復吹滅。師因此大悟,便禮拜。潭說:「你見個什麼?」師說:「從今以後,更不疑天下老和尚舌頭了。」第二天,龍潭陞座對大家說:「個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師聽到這一句話,就將疏鈔堆法堂前,舉起火炬說:「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一滴投於巨壑。」把書一把火燒光後,辭別龍潭,拜訪溈山,上法堂,從西過東,又從東過西,顧視方丈說:「有麼?有麼?」溈山不理他,師說:「無,無。」便出。到門口又說:「雖然如此,也不得草草。」於是穿好衣履,具足威儀,再進法堂,才跨門,提起坐具說:「和尚」。溈山擬取拂子打他,師便喝,拂袖而出。溈山當晚問首座,「今日新到的和尚在這裏麼?」首座答:「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了。」溈山說:「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師住澧陽三十年,遭逢唐武宗廢教,避難於獨浮山的石室。大中初年,武陵太守薛廷望,再崇德山精舍,號古德禪院,將訪求宗門賢哲大匠做住持,聽說師的道行,派員禮請,一而再,再而三,師堅不肯下山,廷望乃設一詭計,誣師是茶鹽犯,捕師入州;師到州後,廷望瞻禮,堅請住持古德禪院,師不得已住了,大闡宗風。後人傳為德山捧,臨濟喝,像他這樣,何愁生死不休。德山下輩出了巖頭,雪峰諸祖,雪峰下輩出了雲門,法眼,諸祖,又出了德韶國師,永明壽祖等,都是一棒打出來的。歷朝以來的佛法,都是宗門下的大祖師來撐架子,諸位今天在這裏打七,要深深地體解這一最上的道理,直下承當,了脫生死,是不為難的。假如視為兒戲,不肯死心蹋地,一天到晚在光影門頭見鬼,或在文字窟中作計,生死是休不了的,大家努力精進吧!
四、切莫分心散亂
七天的晨光已過去了四天,諸位都很用功;有的做些詩偈,到我那裏來問,這很難得;但是你們這樣的用功,把我前兩天說的都忘記了。昨晚說:「我們的目的是要成佛了生死,要了生死,就要借這句話頭作為金剛王寶劍,魔來魔斬,佛來佛斬,一情不留,一法不立,那裏還有這許多妄想來作詩作偈呢?或見空見光明等境界呢?若這樣用功,我不知你們的話頭到那裏去了?老參師傅不在說,初發心的人要留心啊!我因為怕你們不會用功,所以前兩天就將打七的緣起,和宗門下這一法的價值,以及用功的法子,一一都講過了;我們用功的法子,是單舉一句話頭,晝夜六時,像流水一般,不要令他間斷;要靈明不昧,了了常知,一切凡情聖解,一刀兩斷。黃檗禪師說:「學道猶如守禁城,緊把城頭戰一場;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前後四句有兩種意義,前兩句譬喻,說我們用功的人,把守這句話頭,猶如守禁城一樣,任何人不得出入,這是保守得非常嚴密的。因為你我每人都有一個心王,這個心王即是第八識,八識外面還有七識六識前五識等;前面那五識,就是眼耳鼻舌身五賊,六識是意賊;第七識是名末那,它一天到晚,貧著第八識見分為我,引起第六識,率領第五識,貪愛色聲香味觸等塵境,纏惑不斷,把八識心王困得死死的轉不過身來,所以我們今天要借這句話頭,(金剛王寶劍)把那些劫賊殺掉,使第八識轉過來成為大圓鏡智,第七識轉為平等性智,第六識轉為妙觀察智,前五識轉為成所作智;但最要緊的是把第六識和第七識先轉過來,因為它有領導作用,它的力量,就是善能分別計度。現在你們作詩作偈,見空見光,就是這兩個識在起作用。我們今天要借這句話頭,使分別識成妙觀察智,計量人我之心為平等性智,這就叫做轉識成智,轉凡成聖,要使一向貪著色聲香味觸法的賊,不能侵犯,所以說:「如守禁城。」後面的兩句,「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是譬喻我們三界眾生沉淪在生死海中,被五欲所纏,被塵勞所惑,不得解脫。因為梅花是在雪天開放的,大凡世間萬物都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冬天的氣候寒冷,一切的昆蟲草木,都已凍死,或收藏,鹿土在雪中也冷靜清涼.不能起飛;這些昆蟲草木塵士灰濁的東西,好比我們心頭上的妄想分別無明嫉妒等三毒煩惱,我們把這些東色去掉了,那心王自然自在,也就好像梅花在雪天裏開花吐香一樣。但是你要知道,這梅花是在冰天雪地裏才能開放,並不是在春光明媚或惠風和暢的季節裏而有的,你我要想心頭開放,也不是在喜怒哀樂和人我是非之中而能顯現的。因為我們這八種心,若一糊塗,就成無記性;若一造惡,就成惡性;若一造善,就成善性。無記有夢中無記,和空亡無記。「夢中無記」,就是在夢中昏迷時,只有夢中一幻境,日常所作一無所知,這就是獨頭意識的境界,也就是獨頭無記。「空亡無記」,如同我們現在坐香,靜中把這話頭亡失了,空空洞洞的,糊糊塗塗的,甚麼也沒有,只貪清靜境界,這是我們用功最要不得的禪病,也就是空亡無記。我們只要二六時中,把一句話頭,靈明不昧,了了常知的,行也如是,坐也如是。古人說:「行也禪,坐也禪,語默動靜體安然。」寒山祖師說:「高高山頂上,四顧極無邊;靜坐無人識,孤月照寒泉;泉中且無月,月是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歇中不是禪。」你我大家都是有緣,所以再把這些用功的話向你們說一番;希望努力精進,不要雜用心。我再來說一公案,從前雞足山悉檀寺的開山祖師,出家後參禮諸方,辦道用功,非常精進,一日寄宿旅店,親聞隔壁豆腐店有一個女子在那裏唱歌說:「張豆腐,李豆腐,枕上思量千條路,明朝仍舊打豆腐。」是時,這位祖師正在打坐,聽了那女子這一唱,即開悟了。可見得前人的用功,並不是一定要在禪堂中才能用功,才能悟道。修行用功,貴在一心;各位切莫分心散亂,空過光陰;否則,明朝仍舊賣豆腐了。
五、發堅固長遠心
修行一法,易則容易,難則實難。易者,只要你放得下,信得實,發堅固心,和長遠心,就可成功。難者,就是你我怕吃苦,要圖安樂,不知世界上的一切有為法,尚且要經過一番學習,才能成功;何況我們要學聖賢,要成佛作祖,豈能馬馬虎虎就可成功?所以第一要有堅固心。修行辦道的人,總是免不了魔障,魔障就是昨天講的色聲香味觸法等塵勞業境,這些業境就是你我的生死冤家;每每有許多講經法師,也在這些世界中站不住腳,這就是道心不堅固的原因。其次要發長遠心,我們人生在世,造業無邊,一旦要來修行,想了生脫死,豈能把習氣一時放得下嗎?古來的祖師,如果慶禪師坐破蒲團七個,趙州八十歲,還在外面行腳,四十年看一「無」字,不雜心,後來大徹大悟,燕王和趙王非常崇拜他,以種種供養。清朝雍正皇帝看他的語錄高超,封地做古佛;這都是一生苦行而成功的。你我現在把習氣毛病通身放下,澄清一念,就與佛祖同等。楞嚴經說:「如澄濁水,貯於淨器,靜深不動,沙土自沉,清水現前,名為初伏客塵煩惱,去泥純水,名為永斷根本無明。」你我的習氣煩惱.好像泥滓一樣,所以要用話頭;話頭如同清礬,能使濁水澄清。(即是煩惱降伏)如果用功的人,到了身心一如,靜境現前的時候,就要注意,不可裹足不前;須知這是初步功夫,煩惱無明還沒有斷除;也就是從煩惱心行到清靜,猶如濁水澄成清水,雖然如此,水底泥滓,尚未去了,所以還要加功前進。古人說:「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見未為真;若能竿頭重進步,十方世界現全身。」如不前進,那就是認化城為家,煩惱仍有生起的機會,如此要做自了漢也很為難;所以要去泥存水,才是永斷根本無明,才是成佛;到了無明永斷的時候,可以任你在十方世界現身說法,如觀音菩薩三十二應,「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為說法。」任你淫房酒肆,牛馬騾胎,天堂地獄,都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了。否則,一念之差,就是六道輪迴。從前秦檜曾在地藏王菩薩前做過香燈師,只因他不發長遠心,無明煩惱未能斷了,以致被瞋心所害,這是一個例子。假如你信心堅固,長遠心不退,則不怕妳是怎樣的一個平常人,也可即身成佛。古來漳州有一貧苦的人在寺出家,心想修行苦不知怎樣是好,無處問津,每日只做苦工,一日遇著一位行腳僧到那裏掛單,看他每日忙忙碌碌,問他日常做些什麼功課?他說:「我一天就是做些苦事,請問修行方法。」僧答:「參「念佛是誰?」」。如是他就照這位和尚所教,每天在工作忙碌中,把這個「誰」字蘊在心頭照顧,後來隱居在石巖中修行,草衣木食;這時候他家裏還有母親和姐姐,聽說他在石巖中修行很苦,他的母親乃命他的姐姐拿一匹布和一些食物給他。他的姐姐將物送到,見他坐在巖中,動也不動,叫他,也不答應,姐姐氣不過,把這些東西放在巖中回去了,但是他也不踩也不瞧老是坐在洞中修行;過了一十三年,他的姐姐再去看他,見那匹布還在那兒沒有動,後來有一位逃難的人到了那裏,腹中飢餓,見了這位和尚衣服破爛的住在巖中,乃近前問他,向他化乞,他便到石巖邊拾些石子,放在鍋裏,煮了一刻,拿來共食,好像洋薯一樣,那人飽餐而去。他告訴那人說:「請不要向外人說。」又過了些時候,他想,我在這裏修行許多年了,也要結結緣吧!於是下山走到廈門,在一大路旁,搭一茅蓬,做施茶的工作;這時,是萬曆年間,皇帝的母親皇太后死了,要請高僧做佛事,先想在京中請僧,因那時京中沒有大德高僧,皇太后乃托夢給萬曆皇帝,說福建漳州有高僧,皇帝乃派人到漳州迎請許多僧人進京做佛事,這些僧人都把行袋整理進京,恰在這路邊經過,他問:「諸位師傅今日這樣歡喜到那裏去啊?」眾答:「我們現在奉旨進京,替皇帝做佛事,超荐太后去。」他問:「我可同去麼?」眾答:「你這樣的苦惱.怎能同去呢?」他說:「我不能念經,可以替你們挑行李,到京中看看也是好的。」大家答應了,於是他就代那些僧人挑行李進京去了。這時皇帝知道他們僧人要到京了,乃叫人將金剛經一部,埋於門檻下,那些僧人都不知道,一一都進宮去了,只有這位苦惱和尚走到門檻,雙膝跪下,合掌不入,那裏看門的人叫的叫,扯的扯,要他進去,他也不入;看門的稟告皇帝,這時皇帝心中有數,知道是聖僧到了,遂親來問說:「為什麼不入?」答:「地下有金剛,故不敢進來。」皇帝說:「何不倒身而入?」他聽到皇帝的話,便兩手撲地,兩腳朝天,打一個肋斗而入,皇帝深深敬重,延在內庭款待,問以建壇修法事。他說:「明朝五更開壇,壇建一台,只須幡引一幅,香燭供果一席就得。」皇帝此時心中不悅,以為不夠隆重,於是懷疑地沒有道德,乃叫兩個御女給他沐浴,浴畢,他的下體了然不動,御女告知皇帝,帝才確知他是聖僧,更加敬重,就依照他的意思建壇。第二天早上,他陞座說法,登台打一問訊,持幢到靈前說:「我本不來,你偏要愛;一念無生,超昇天界。」法事畢,對帝說:「恭喜太后解脫了。」帝很懷疑,以為這樣草草了事,恐功德末能做到。正在疑惑時,忽聞太后在房間裏說:「請皇上禮謝聖僧,我已得超昇了。」帝驚喜再拜而謝,在內庭設齋供養。是時他見帝穿著花褲,日不轉瞬。帝說:「大德喜歡這褲麼?」遂脫下給他。他謝恩,帝便封他為龍褲國師。齋畢,帝領到御花園遊覽,園內有一寶塔,他見塔非常歡喜,徘徊瞻仰。帝說:「國師喜這個塔嗎?」他說:「這塔甚好。」帝說:「可以將這塔敬送給師。」正要叫人撒送漳州修建。他說:「不須撒送,我拿去就是。」言說之間,即收這塔置於袖中騰空而去。帝極歡喜,嘆末曾有。諸位,請看這是什麼一回事呢?只因他出家以來,不雜用心,一向道心堅固;他的姐姐去看他也不理,衣衫破爛也不管,一匹布放了十三年也不要。你我反躬自問,是否能這樣的用功?莫說一天到晚,自己的姐姐來了不理做不到;就是在止靜後,看見監香行香,或旁人有點動靜,也要揪他一眼;這樣的用功,話頭怎麼會熟呢?諸位只要去泥存水,水清自然月現,好好提起話頭參看。
六、不可生是生非
古人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才說打七,明天就要解七了。依規矩,明天早上就要考驗你們的工夫,因為打七是剋期取證的辦法。「證」,就是證悟,見到自己本地風光,悟到如來的妙性,所以叫做證悟。考驗是要考察你在七天當中的工夫到了什麼程度,要你向大眾前吐露出來。平常在這個時候向你們考驗,叫做討包子錢,人人都要經過考驗的;就是說我們打七的,人人都要開悟,人人都可以弘揚佛法,人人都應度盡眾生。現在不說人人都開了悟,只要有一個人開了悟,也可以還得這些包子錢;所謂「眾人吃飯,一人還賬。」如果我們發起一片精進的道心,是可以人人開悟的。古人說:「凡夫成佛真個易,去除妄想實為難。」只因你我無始以來,貪愛熾然,流浪生死,八萬四千塵勞,種種習氣毛病放不下,不得悟道,不像諸佛菩薩常覺不迷;是故蓮池大師說:「染緣易就,道業難成;不了目前,萬緣差別,祇見境風浩浩,凋殘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燒盡菩提之種。道念若同情念,成佛多時;為眾如為己身,彼此事辦;不見他非我是,自然上恭下敬,佛法時時現前,煩惱塵勞解脫。」這十句話,說得何等明白和真切!「染」是染污的意思,凡夫的境界,總是貪染財色名利,瞋恚鬥爭,對「道德」二字,認為是絆腳石;一天到晚,喜怒哀樂,貪愛富貴榮華,種種世情不斷,道念一點沒有;以致功德林被凋殘,菩提種子被燒盡。假如把性情看得淡淡的,一切親友怨家,視為平等,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視一切眾生平等無二,人饑如己饑,人溺如己溺,常發菩提心,那才可以和道念相應,也可以立地成佛。所以說:「道念若同情念,成佛多時。」諸佛聖賢,應化世間,一切事情都是為眾服務,所謂:「拔苦與樂,興慈濟物。」你我都能克己復禮,甚麼也不為自己作享受,那麼人人都無困苦,事事都成辦到了。同時你自己也隨之得到圓滿果實的報酬,如江河中的水漲了,船自然會高起來。你能以一種慈悲心,恭敬心對人,不自高自大,不驕傲虛偽,那麼,他人見到你,一定會恭敬客氣;否則,只恃一己的才能,老氣橫秋的,或口是心非的,專為聲色名利作計,那麼,就是人家恭敬你,恐怕也是假的。孔子說:「敬人老,人恆敬之;愛人者,人恆愛之。」六祖說:「他非我不非,我非卻有過。」所以我們切不可有生非之心,起人我之別,如同諸佛菩薩為人服務一樣,那麼,菩提種子處處下生,美善的果實,時時有收穫,煩惱自然縛不著你了。世尊所說三藏十二部經典,也是為了你我的貪瞋癡三毒,所以三藏十二部的主要就是戒定慧,就足因果。使我們戒貪欲,抱定慈悲喜捨,實行六度萬行,打破愚迷邪癡,圓滿智慧德相,莊嚴功德法身;倘若能夠依照這樣處世做人,那真是處處總是華藏界了。今天參加打七的多半是在家大德,我們要好好降伏這個心,趕緊丟離纏縛。我再說一個公案作為諸位的榜樣,你們都是發了很大的信心來到這寶所,我若不給你們解說,恐怕你們得不到寶,空手而回,不免辜負信心,希望靜心聽著。從前唐朝有一位居士,姓龐名蘊,宇道玄,湖南衡陽人,世本業儒,少悟塵勞,志求諦;貞元初,聽說石頭和尚的道風,乃耑誠拜謁,問石頭和尚說:「不與萬法為侶著,是甚麼人?」石頭和尚馬上用手掩住龐居士的口,龐由是豁然省。一日石頭問龐說:「你自從見到老僧以來,日用事作麼生?」龐答:「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即呈一偈:「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捨,處處沒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頭認為不錯,問:「你以緇耶?素耶?」龐答:「願從所慕。」遂決計不剃染,後參馬祖,又問:「不與萬法為侶者,是甚麼人?」祖答:「待汝一口吸盡千江水,即向汝道。」龐於言下,頓悟玄旨,於是留駐馬祖處參承兩年;居士自從參透本來人後,什麼也不做,一天到晚單單織漉籬過活,家中所有的萬貫金銀,也一概拋於湘江之中。一日兩夫婦共說無生的道理,龐說:「難難難,拾擔芝麻樹上攤。」婦說:「易易易,百草頭上祖師意。」女靈照聽到爺娘的話,不禁大笑說:「你們兩位老人家,怎麼說這些話來了?」龐說:「據你怎麼說?」女說:「也不難,也不易,饑來吃飯困來睡。」自此以後,機辯迅捷;各方的人士都來響應,於是辭別藥山,山命十位禪客相送至門首;龐指空中雪說:「好雪,片片不落別處。」有全禪客說:「落在甚麼處?」龐遂打他一掌。全說:「也不得草草。」龐說:「恁麼稱禪客,閻羅老子未放你在。」全說:「居士作麼生?」龐又一掌打過去,說:「眼見如冒,口說如。」龐嘗遊講肆,隨喜聽金剛經,至「無我無人」處,致問:「座主,既無我無人,是誰講誰聽?」主無詞以對。龐又說:「我雖是俗人,粗知信向。」主問:「祇如居士意作麼生?」龐答以偈說:「無我復無人,作麼有疏親?勸君休歷座,不似直求真;金剛般若性,外絕一纖塵;我閒並信受,總是假名陳。」主聞言,欣然仰歎。一日居士問女靈照說:「古人道,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如何會?」照說:「老老大大,作這個語話。」龐說:「你作麼生?」照說:「明明百草頭,明明祖師意。」龐乃笑。收入滅,向靈照說:「視日早晚,及午以報。」照遵父命回報稅:「日則中矣,惜天狗蝕口,父親何不出去一看呢?」龐以為是事實,乃下座出戶觀看,照即登父座,咖跌合掌坐脫。龐回見靈照已亡,歎說:「我女鋒捷,先我而去。」於是再延七日,州牧于公頓來問疾,龐對他說:「但願空諸所有,慎勿實諸所無,好住世間,皆如影響。」言訖忱于公膝而化,遺囑火化後棄於江湖,他的夫人聞訊告知兒子,子聞訊,將鋤頭撐在下額,立地而去;夫人看見這般光景,也自己隱去。大家看龐居士一家四口,都能如此神通妙用,可見你們做居士的多麼高尚,現在莫說你們居士中沒有這樣的人材,就是出家二眾,也都是和我虛雲差不多,這是多麼倒架子?大家努力吧!
七、好好精進用功
恭喜諸位,!七天的功德,今日圓滿,證悟過來了的,照規矩應該陞堂,好像朝中考試一樣,今天正是揭榜的一天,應該要慶賀。但是常住很慈悲,明天繼續打七,使我們可以加功進步。諸位老參師傅都知道,這種因緣殊勝,不會空過光陰;各位初發心的人,要知人身難得,生死事大,我們得了人身,更要如道佛法難聞,善知識不易值遇。今天諸位親到寶山,要借此良機努力用功,不要空手而歸。宗門下一法,我已講過,是世尊拈花示眾,一代一代的從根本上傳留下來的,所以阿難尊者雖是佛的弟弟,又隨侍佛出家,兩他在世尊前,未能大徹大悟;等到佛滅以後,諸大師兄弟不准他參加集會;迦葉尊者說:「你未得世尊心印,請倒卻門前剎竿著。」阿難當下大悟;迦葉尊者就將如來心印付給他,是為西天第二祖。歷代相承,至馬鳴龍樹尊者後,天台北齊老人,閱他所著的中觀論,發明心地,而有天台宗;那時宗門下特別興盛;後來天台衰弱,至韶國師由高麗翻譯歸來,再行興起。達摩祖師是西天二十八祖,傳來東土,是為第一祖。自此傳至五祖,大開心燈,六祖以下開悟四十三人,再由思讓祖至馬祖,出善智識八十三人,正法大興,國王大臣莫不尊敬;是以如來說法雖多,永明壽禪師為蓮宗六祖,以後多由宗門下的人所弘揚。密宗一法,經一行禪師發揚之後,傳入日本,我國即無相繼之人。慈恩宗是玄奘法師興起,不久也絕傳。獨以宗門下源遠流長,天神皈依,龍虎歸降。八仙會上的呂洞賓,別號純陽,京川人,唐末三舉不第,無心歸家,偶於長安酒肆,遇見鍾離權,授以延命的方術,洞賓依法修行,後來乃飛騰自在,雲遊天下。一日至廬山海會寺,在鐘樓壁上寫了四句偈語:「一日清閑自在身,六神和合報平安;丹田有寶休問道,對境無心莫問禪。」不久,道經黃龍山,〔者見〕紫雲成蓋,疑有異人,乃入謁,正值黃龍擊鼓陞座,洞宵遂隨眾入堂聽法。黃龍說:「今日有人竊法,老僧不說。」洞賓出而禮拜。問:「請問和尚,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鐺內煮山川?」龍罵:「這守屍鬼。」洞賓說:「爭奈囊中自有長生不死藥。」龍說:「饒經八萬劫,未免落空亡。」洞窗忘了對境無心莫問禪的工夫,大發瞋心,飛劍斬黃龍;龍以手一指,洞賓的劍落地,不能取得。洞賓禮拜悔過,請問佛法。龍說:「半升鐺內煮山川,即不問如何是一粒粟中藏世界。」洞賓於言下頓契玄旨,乃述偈懺悔:「棄卻飄囊擊碎琴,從今不戀汞中金;自從一見黃龍後,始覺當年錯用心」。這是仙人皈依三寶,求入伽藍為護法的一個例子。從此道教在洞賓之手也大興起來,為北五祖,紫陽真人,所以道教也是佛教宗門下所續啟。孔子之道傅至孟于失傅,直至宋朝周濂溪先生從宗門發明心地,程子張子朱子等,都從事佛法,所以宗門又有助儒道一切之機。現在有很多人把宗門這一法輕視,甚至加以毀謗,這真是造無間業。你我今天有此良緣,要生大歡喜,發大誓願,人人做到龍天皈依,使正法永昌,切莫視為兒戲,要好好精進用功。
八、靜坐脫離塵勞
虛雲到常住打擾一切,蒙和尚及各位班首師傅,特別優待,已深為歉!今天又要我做主法,這個名目,我實不敢承認。現在應慈老法師年高臘長.應歸他來領導才合理。同時常住上的法師很多,都足學德兼優;我是一水上浮萍,全然是無用的一個人;今天我以年紀大,要加諸客氣,這實在是誤會了。在世法尚且不以年紀大小而論,例如過去朝中赴科考的人,不管你年紀多大,而對於主考者,總是稱為老師,都要尊敬他,不能講年齡的,在佛法中更加不能了。例如文殊菩薩過去久遠,業已成佛,曾教化十六王子,阿彌陀佛是十六王子之一,釋迦牟尼佛也是他的徒弟;到了釋迦成佛的時候,他便做釋尊的輔弼,可見是平等一味,沒有高下的,所以要請諸位不要誤解。現在我們在參學方面來講,總要以規矩法則為尊,常住上發起道心,講經打七,弘揚佛法,實為希有難得的因緣。諸位都不避風塵,不憚勞倦,這樣的忙碌,也自願的來參加,可見都有厭煩思靜的心。本來你我都是一個心,只因迷悟有關,故有眾生終日忙碌,無一日休閒;稍作思維,貿乃無益。但是有種人一生在世,晝夜奔忙,癡想豐衣足食,貪圖歌台舞榭,惟願子孫發富發貴,萬世榮華。到了一氣不來,做了死鬼,還要想保祐他兒女,人財興旺,這種人真是愚癡已極。還有一種人,稍知一些善惡因果,要做功德,但是只知打齋供僧,或裝佛像,或修廟宇等,一些有漏之因,冀求來生福報,因他不解無漏功德的可貴,故偏棄不行。妙法蓮華經說:「若人靜坐一須臾,勝造恆沙七寶塔。」因為靜坐這一法,可以使我們脫離塵勞,使身心安泰,使自性圓明,坐死了脫。「一須臾」的意思就是「一剎那」,假若以清靜心,返照迴光,坐須臾之久,縱不能悟道,而他已種下了正因佛性,自有成就的一日。如果工夫得力,一須臾之間,是可以成佛的。故楞嚴經阿難尊者說:「不歷僧祇獲法身。」但是你我及一般人,平常總是在塵勞裏,在喜怒裏,在得失裏,在五欲裏,在一切圖快活享用裏過活,而今一到禪堂中,一聲止靜,就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六根門頭,狀如烏龜息六一樣,任甚麼境界也擾你不動;這是修無為法、也是無漏法,故以金銀等七種寶物造塔,如恆河沙數之多,猶不能及此靜坐一須臾之功德。「烏龜息六」是一譬喻,因為海狗喜食魚鄨,一見烏龜在海灘上爬,牠就跑去吃牠,烏龜知道海狗要吃牠,便把四隻腳,一個頭,一條尾,統統縮進殼裏去,海狗咬牠不著,空費一番辛苦,棄他而去;這時烏龜脫了險。我們人生在世,無錢的為衣食忙得要死,有錢的貪婪色欲不得出離,正如被海狗咬著。假若明白這個害處,就應該把六根收攝起來,反照回光,都可以從死裏得生的。前兩晚說過宗門下這一法,是正法眼藏,是如來心法,是了生脫死的根本。如講經等法門,雖然是起人信解,但是大都是枝葉上的文章,不容易大開圓解的。如要想以講經等法子來了生脫死的人,還須經過行證,是很為難的;所以自古以來由講經及其他法門中顯現神通與立地悟徹的人,是比宗門下少。因為宗門下不但說是比丘和居士有不可思議的手眼,就是比丘尼也有偉大的人才。從前灌溪恆者是臨濟的徒弟,在臨濟勤學多年,未曾大徹大悟,乃去參方,至末山尼僧處,小尼僧告知末山,末山遺恃者問:「上座是為遊山玩景而來,還是為佛法而來?」灌溪只好承認為佛法而來。末山說:「既是為佛法而來,這裏也有打鼓陞座的法則。」遂陞座。灌溪初揖而不拜。末山問:「上座今日離何處?」答:「路口。」問:「何不蓋卻?」溪無對,始禮拜。溪問:「如何是末山?」答:「不露頂。」問:「如何是末山主。」答:「非男女相。」溪喝說:「何不變去?」答:「不是神,不是鬼,變個甚麼?」溪詞窮,於是伏膺,在該處作園頭三年,後來大徹大悟。溪上堂曾說:「我在臨濟爺爺處得半杓,末山孃孃處得半杓,共成一杓;喫了,直至如今飽不饑。」故知灌溪是臨濟的徒弟,也是末出的法嗣;可見尼眾中也有通樣驚世的人材,超人的手眼。現在你們這樣多的尼眾,為什麼不出來顯顯手眼,替前人表現正法呢?須知佛法平等,要大家努力,不要自生退墮,錯過因緣。古人說:「百年三萬六千日,不放身心靜片時。」你我無量劫來,流浪生死,都是因為不肯放下身心清淨修學,而感受輪迴,不得解脫。所以要大家放下身心,來靜坐片時,希望漆桶脫落,共證無生法忍。
九、不令六根流塵
今日是次七的第二天,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各位來參加的日益增多,可見上海地方的人,善心純厚,福德深重;更可見人人都有厭煩思靜,去苦趨樂的要求。本來人生在世;苦多樂少,且光陰迅速,數十年眨眼就過去了,縱如彭祖住世八百載,在佛法中看來,甚為短促;在世人看來,是人生七十古來稀了。你我現在知道這種如幻如化的短境,無所留戀,來此參加這個禪七,真是夙世善根;但是修行一法,貴在有長遠心,過去一切諸佛菩薩,莫不經過多劫修行,而能成功。楞嚴經觀世音菩薩圓通章說:「憶念我昔無數恆河沙劫,於時有佛出現於世,名觀世音;我於彼佛發菩提心,彼佛教我從聞思修,入三摩地。」由此可見觀世音菩薩不是一天兩天的時光,就成功了的;同時他便公開的將他用功的方法,講給我們聽。他是楞嚴會上二十五圓通的第一名,他的用功法子是從聞思修,而得耳根圓通的入三摩地。「三摩地」的意思,是「正定。」故他繼續又說:「初於聞中,入流亡所。」這種方法,足以耳根反聞自性,不令六根流於六塵,是要將六根收攝流於法性。故繼續又說:「所入既寂,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又說:「如是慚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這意思是要我們把這反聞的工夫不要滯疑,要漸次增進,要加功用行,才能得「覺所覺空,空覺既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現前。」這種境界,既自以反聞聞自性的工人,把一切生滅悉皆減已,真心方得現前;即是說狂心頓歇,歇即菩提。觀世音菩薩到了這種境界,他說:「忽聞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獲二殊勝;一者,上合十方諸佛本妙覺心,與佛如來,同一慈力。二者,下合十方一切六道眾生、與諸眾生,同一悲仰。」我們今天學佛修行,也要這樣先把自己的工夫做好,把自性的貪瞋癡慢等一切眾生度盡,證到本來清淨的妙覺真心,然後上行下化,如觀世音菩薩這樣的三十二應,隨類化度,才能有力量;所以觀世音菩薩,或現童男童女身,化現世間,世人不知觀世音菩薩業已成佛,並無男女人我之相,他是隨眾生的機而應現的;但世間人一聞觀世音菩薩之名,都覺得有愛敬之心,這無非是過去生中持念過他的聖號,八識田中,有這種子,乃起現行。所以經上說:「一入耳根,永為道種。」你我今天來此薰修,常依諸佛菩薩所修所證之最上乘法。現在這種法,是要明本妙覺心,即是說見性成佛,假如不明心地,則佛不可成,要明心地,須行善道為始。我們一天到晚,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則福德自此增長。加以一句話頭,時刻提起,一念無生,當下成佛。諸位把握時間,莫雜用心,好好提起話頭參去。
十、客塵煩惱所誤
今天第二七的三天又過去了,功夫做純熟了的人,動靜之中都有把握有什麼心去分別他一七二七,三天兩天呢?但是初發心的人,總要努力精進,莫糊糊塗塗的打混,把光陰錯過了。我現在再說一譬喻給你們初發心的聽,希望好好聽著。諸方禪堂中所供的一位菩薩,是一位聖僧,他是釋迦如來的老表,名阿若憍陳如尊者。世尊出家時,他的父王派父族三人,母族二人,往雪山照顧他;這位尊者是母族二人之一,世尊成道後,初至鹿野苑,給他說四諦法,他最初悟道,同時他又是世尊諸大弟子中第一位先出家的,所以叫做聖僧,又名僧首。他的修行方法,在楞嚴經中很明顯的說:「我初成道於鹿苑中,為阿若多,五比丘等,及汝四眾,言一切眾生,不成菩提及阿羅漢,皆由客塵煩惱所誤;汝等當時因何開悟,今成聖果。」這是佛告訴我們不成菩提及阿羅漢的原因,並追問當時在會諸弟子的開悟,是用何法而成功的。這時侯獨有憍陳如尊者了解這個法子,所以他在這會中站立起來,答覆世尊說:「我今長老,於大眾中,獨得解名,因悟客塵二字成果。」他說了之後,再對世尊作解釋似的說:「世尊,譬如行客,投寄旅亭,或宿或食,宿食事畢,俶裝前途,不遑安住,若實主人,自無攸往,如是思惟,不住名客,住名主人;以不住者名為客義,又如新霽,清晹升天,光人隙中,發明空中,諸有塵相,塵質搖動,虛空寂然;加是思維,澄寂名空,搖動名塵;以搖動者,名為塵義。」他這一說,把主客二字,說得何等明顯,但是你要知道,這是一個譬喻,是告知我們用功下手的方法。換句話說:我們的真心是個主,他本是不動的;動的是客,即是妄想。妄想猶如灰塵,灰塵很微細,它在飛揚的時候,要在太陽照入戶牖時,或在空隙之中,才看得見。則是說,我們心中的妄想,在平常的動念中,並不知道,一到清靜修行靜坐,用功的當中,才知道許多的雜念,在不斷的起伏;在這妄念沸騰的當中,如果你工夫不得力,那就作不得主,故不得悟道,流浪生死海中,今生姓張,再生又姓李,如客人投宿旅店一樣,是沒有一個久遠的時間住得不動的;但我們的真心,卻不是這樣,它總是不去不來,不生不滅的常住不動,故為主人。這個主人,好比如虛空塵土飛出,虛空總是寂然不動。又如旅店裏的主人,他老住在店中,不到其他地方的。在名相上講,「塵」,就是塵沙,是煩惱之一,要到菩薩的地位,方能斷得了。「妄」就是妄惑,惑有見惑八十八使,思惑八十一品,見惑由五鈍使而來,修行的人,先要把見惑斷盡,才能證人須陀洹果。但這步工夫非常的難。斷除見惑,如斷四十里的逆流,可見我們用功的,是要有甚深的力量。思惑斷盡,才能證到阿羅漢果。這種用功是漸次的,我們現在只借一句話頭,靈靈不昧,了了常知,什麼見惑思惑,一刀兩斷,好似青天不掛片雲,晴陽升天,即是自性的光明透露。這位尊者,悟了這個道理,認識了本有的主人。你我今天用功第一步,要把客塵認識,客塵是動的,主人是不動的;如不認清,工夫就無從下手,依舊在打混的空過光陰,希望大家留心參看!
十一、要種正因佛種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這回玉佛寺打禪七,真是因緣殊勝,各方信心男女居士們這樣踴躍的來參加,種下這一成佛的正因,可說是稀有難得。釋尊說妙法蓮華經云:「若人散亂心,入於塔廟中,一稱南無佛,皆共成佛道。」人生在世數十年的光陰,不知不覺的過了,在這當中,有錢的人,或貪酒色財氣,無錢的人,都被衣食住行,而勞碌奔波,很少有一清閑自在的,真是苦不堪言。但這種人,偶一走到佛寺裏見此寂靜莊嚴的梵剎,心生歡喜,或見佛菩薩形像而隨口聲稱佛名者,或心生消淨而起感慨,稱讚如來吉祥而生稀有者,這都是過去生中有甚深善根,由此都得成佛。因為人們平時眼中見到的風花雪月,耳中聰到的歌舞歡聲,口裏貪著的香美珍味等,惑染思想。這些惑染思想是散亂心,是生死心,是虛妄心,今天能夠在塔廟中稱一聲佛號,這是覺悟心,是清靜心,是成佛的菩提種子。佛就是覺,覺而不迷,自性清靜,即是有覺悟心。我們今天不為名利而來,也是覺悟力的作用。但是也有些人恐怕只聽到打禪七的名,而不知道打禪七的義,用一種稀奇心而來看熱鬧的,這不是無上心,現在既到此地,如人到了寶山,不可空手自回,須發無上的道心,好好的坐一枝香,種種成佛的正因,以便將來大家都能成佛。從前釋尊有一們弟子,名須跋陀羅,家裏貧窮孤獨,無所倚靠,心懷愁悶,要隨佛出家,一日至世尊處,剛巧是世尊外出,諸大弟子給他觀察往昔因緣,八萬劫中,未種善根,乃不收留,叫他回去。此時須跋苦悶已極,行至城邊,忖思業障如此深重,不如撞死為好;正要尋死,不料世尊到來,問其所以,須跋一一答覆,世尊遂收為弟予,回到住所,七天之內,證阿羅漢。諸大弟子不知道這是什麼道理,請問世尊,世尊說:「你們只知八萬劫中的事,八萬劫外,他曾種善根;他那時很貧窮,採樵謀生;一日,在山遇虎,無所投避,急忙爬在樹上,虎見他上樹,就圍繞而囓樹,樹快要斷了,他心中非常焦急,又無人救援,忽而思維大覺佛陀,有慈悲力,能救諸苦;乃口稱:「南無佛快來救我。」虎聞南無佛聲,乃遠遠避開,不敢傷他的命。由此種下正因佛種,今日成熟,故證果位。」諸大弟子聽到世尊這一段話,心懷喜悅,嘆未曾有。你我今天遇此勝緣,能來這裏坐一枝靜香,則善業已超過多倍,千萬勿為兒戲;若為熱鬧而來,那就錯過機會了。
十二、靜境不可貪著
深具信心的人,在這堂中,當然是努力用功的。老參上座師傅們工夫當然已很純熟,但是在這純熟之中,要知道迴互用功,要窮源徹底,要事理圓融,要靜動無礙,不要死坐,不要沉空守寂,貪著靜境。如果著靜境的話,不起迴互之助,即是死水中魚,沒有跳龍門的希望,也就是挾冰魚,那是無用的。初發心用功的,要痛念生死,要生大慚愧,把萬緣通身放下,才能用功有力量;如果放不下,生死是決定不了的。因為你我無始以來,被七情六欲所迷,現在從朝至暮,總是在聲色之中過日子,不知常住真心,所以沉淪苦海。現在你我已覺悟世間上的一切都是苦惱,可以盡情放下,立地成佛。
十三、免遭因果輪迴
這次參加來打七的,以我看起來,初發心的男女們佔多數,所以規矩法則都不懂,舉足動步,處處打人閑岔。幸常住很慈悲,種種成就我們的道業;諸位班首師傅們,也發了無上的道心來領導,使我們可以如法修持;這是萬劫難逢的機會。我們要勇猛精進,要內外加修。內修,即是單單的參一句「念佛是誰」的話頭,或念一句阿彌陀佛,不起貪瞋癡種種其他念頭,使真如法性得以透露。外修,即是戒殺放生,將十惡轉為十善,不要一天到晚酒肉薰天,造無邊的罪邪業。須知佛種是從緣起的,惡業造得多,墮地獄是必定的。善業培得多,福利的果實自然會給你來享受;古人教我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就是這個道理。你看從前琉璃大王,誅殺釋種的因緣,就知道了。近來世界人民遭難,殺劫之重,都是果報所遭。每每勸世人要戒殺放生,吃齋念佛者,也就是要大家免遭輪迴之報。諸位須當信奉,種種善因,成就佛果。
十四、不能自己作主
「浮生若夢,幻質匪堅,不憑我佛之慈,曷遂超昇之路?」我們在這如夢如幻的生活中,顛顛倒倒的過日子,不知佛的偉大,不思出離生死,任善惡以升沉,隨業力而受報,所以世間上的人,總是做善者少,造惡者多,富貴者少,貧賤者多;六道輪迴,苦楚萬狀」有的朝生暮死,或數年即死者,或多年而死者,都不能自己作主,必須憑佛陀的慈悲主義,才有辦法。因佛與菩薩,有慈悲喜捨行願力量,能夠令我們出離苦海,達到光明的彼岸。慈悲的意義,是見一切眾生有甚痛苦,以憐愍愛護之心去救度,令其離苦得樂。喜捨的意義,是見一切眾生做一切功德,或發一念好心,都要隨喜讚歎。對一切眾生有所須求者,都要隨其所需而施與之。世尊在因地修行時,總是行的捨頭腦骨髓的菩薩道。所以他老人家曾說:「三千大千世界,無有一芥子許地,不是我捨身埋骨的地方。」今天諸位要努力把話頭看住,不要把光陰空過了。
十五、宗門勝過一切
恭喜諸位兩個禪七圓滿,功德已畢,馬上就要解七,要向諸位慶賀了。以古人來說,本沒有甚麼結七解七,一句話頭參到開悟為期。現在你們悟了未悟,我們總依規矩而作。在這時期中諸位不分晝夜,而目的是為開悟,是為佛門中培植人材,如果是打混把光陰空過,那是辜負了這段時光。今天常住上的大和尚,和各位班首師傅,依古人的規則,來考察你們的工夫,希望不要亂說,只要將自己的工夫見地,真實地當眾答一句,相當者常住為你們證明。古人說:「修行三大劫,悟在剎那間。」工夫得力,一彈指頃就悟來了。從前瑯琊覺禪師,有一女弟子親近他參禪,瑯琊禪師叫他參「隨他去。」這女子依而行之不退。一日家中起火,女說:「隨他去。」又一次她的兒子掉在水裏,傍人叫她,她也說:「隨他去。」萬緣放下,依教奉行。又一日,在家中炸油條,她的丈夫燒火,她把麵條向鍋中一拋,炸聲一嚮,當下悟道,即將油鍋向地下一倒,拍手而笑,她的丈夫以為她瘋了。罵她說:「你如此作什麼?不是瘋了嗎?」答:「隨他去。」即往覺禪師處求證,師為之證明已成聖果。諸位今日悟了的站出來,道一句「著」;(久之無人敢答,老人即出堂,繼由應慈老法師等考問,待止靜後,老人再進堂,一一警策畢,即開示。)說:「紅塵滾滾,鬧市紛煩,那有工夫和心思來到這裏靜坐參話頭呢?只以你們上海人的善根深厚,佛法昌盛,因緣特殊.才有這樣一回大事因綠。中國佛教,自古以來雖有教律淨密諸宗,嚴格的檢討一下,宗門一法勝過一切,我早已說過了,只以近來佛法衰微,人材不出,我過去也曾到各處掛單,看起來現在更加不如昔日了。說來我也很慚愧,什麼也不知道,承常住的慈悲,各位的客氣,把我推在前面,這應該要應慈老法師承當才對。他是宗教兼通的善知識,真正的前輩老人家,不必要我來陪伴了。我現在什麼事也不能做了,願各位要好好的追隨前進,不要退墮。溈山祖師說:「所恨同生像季,去聖時遙,佛法生疏,人多懈怠,略伸管見,以曉後來。」溈山德號靈祐,福建人,親近百丈祖師,發明心地;司馬頭陀在湖南看見溈山地勢很好,要出一千五百個人的善知識所居之地;時溈山在百丈處當典座,司馬頭陀見了他,認為溈山山主人,乃請他老人家去溈山開山。溈山老人是唐朝時侯的人,佛法至唐朝只是像法之末葉,所以他痛恨自己生不逢時,佛法難曉,眾生信心漸漸退失,不肯下苦心修學,以致佛果無期。我們現在距溈山老人又千多年了,不但像法已過,即末法也已過去九百多年了,世人善根更少,所以信彿法的人雖多,而真實悟道的人實少。我以己身來比較一下,現在學佛法是方便多了,清朝咸同年間,各地寺廟多半焚燬了,三江下只有天童一家保存,到太平年。由終南山一班老修行出來重興;那時候,只有一瓢一笠,那有許多嚕囌?後來佛法漸漸昌盛,各方始有挑高腳擔的;直到現在,又有挑皮箱的了。對佛法真正的行持,一點也不講了。過去的人要參方,非要走路不可,現在有火車、汽車、輪船、飛機,由此都想享福,不想吃苦了;百般的放逸也加緊了。雖然各方的佛學院也隨時倡導,法師們日漸增多,可是根本問題,從此棄之不顧,一天到晚專在求知解不求修證,同時也不知修證一法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永嘉證道歌說:「但得本,莫愁末,如淨琉璃含寶月.....。嗟末法,惡時性,眾生福薄難調制。去聖遠兮邪教深,魔強法弱多怨害,聞說如來頓教門,恨不滅除令瓦碎,作在心,殃在身,不須怨訴更尤人;欲得不招無間業,莫謗如來正法輪......吾早年來積學問,亦曾討疏尋經論。分別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徙自困;卻被如來苦呵責,數他珍寶有何益?」他老人家去參六祖,大徹大悟,六祖號他為一宿覺。所以古人說:尋經討論,是如入海算沙。宗門下的法子,是如金剛王寶劍,遇物即斬,碰鋒者亡,是立地成佛的無上法門。且如神讚禪師,幼年行腳,親近百丈祖師開悟,後回受業本師處。本師問:「汝離我在外,得何事業?」答:「並無事業。」遂遣執役。一日本師沐浴.命讚去垢,讚拊本師的背說:「好所佛堂,而佛不聖。」本師不明白是什麼旨意,回頭看看,讚又說:「佛雖不聖,且能放光。」又一日本師在窗下看經,有一蜂子投向紙窗外撞求出,讚說,「世界如許廣闊不肯出,鑽他故紙驢年去。」並說一偈:「空門不肯出,投窗也太癡;百年鑽故紙,何日出頭時?」本師聽到這個偶語,以為是罵他,放下經書問:「汝出外行腳如許時間,遇到何人學到些什麼?有這麼多話說?」讚答:「徒自叩別,在百丈會下,已蒙百丈和尚指箇歇處,因念師傅年老,今特回來欲報慈德耳。」本師於是告眾,致齋請讚說法;讚即陞座百丈門風說:「靈光獨耀,迴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宇,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本師於言下感悟說:「何期垂老,得聞極則事。」於是遂將寺務交給神讚,反禮神讚為師。請看這樣的容易,是何等洒脫?你我今天打七打了十多天,何以不會悟道呢?只因都不肯死心蹋地的用功,或視為兒戲,或認為參禪用功,要在禪堂中靜坐才好,其實這是不對的。真心用功的人,是不分動靜營為,和街頭鬧市,處處都好。從前有屠子和尚,在外參方,一日行至一市,經過屠戶之門,有許多買肉的都要屠戶割精肉給他們,屠戶忽然發怒,將刀一放說:「那一塊不是精肉呢?」屠子和尚聽到這句話,頓然開悟。可見古人的用功,並不是坐在禪堂中方能用功的。今天你們一個也不說悟緣,是否辜負光陰?請應老法師與大和尚等再來考試考試。
解七法語
纔結七,又打七,解結忙忙了何日?一念亡緣諸境意,摩訶般若波羅蜜。心境寂,體用歸,本自圓明無晝夜,那分南北與東西?萬象隨緣觀自在,鳥啼花笑月臨溪。即今解七一句作麼生道,鐘板吼時(金本)盂跳,諦觀般若波羅蜜。--解
虛雲老和尚事略
雲公諱古嚴,字德清,湖南湘鄉蕭氏子,誕生於福建泉州。父玉堂公,係南朝梁武帝蕭衍後裔,清道光初年,出身科舉,佐治泉州。母顏氏,篤信佛教,年逾四旬無子,禱觀音大士得孕。一日,夫妻同夢一長鬚青袍老者,頭頂觀音跨虎躍臥榻上,公遂應兆誕生。公初墮地,乃一肉團,母夫人駭慟,一氣壅死。翌晨,有一賣藥老人,過其門,剖團得男。生母既逝,乃由庶母王氏撫育,時清道光二十二年,歲次庚子七月三十日也。咸豐八年,歲次戊午,公年十九歲,至福州鼓山湧泉寺禮常開老人披剃,次年依鼓山妙蓮和尚圓受具戒。三十一歲學教於天台融鏡老法師,三十六歲至高旻寺聽敏曦法師講法華經,至岳林寺聽彌陀經。三十七歲至天童寺聽楞嚴宗通。四十三歲發心禮五台,以報父母深恩。是年七月初一日由浙江普陀法華庵起香,三步一拜,至光緒十年歲次甲申,四十五歲,五月下旬始拜抵五台顯通寺。三年間曾經饑寒雪掩,痢疾腹瀉,口流鮮血,三次大病,奄奄待斃。每至病危不能拜香時,幸得文吉居士前來救護;七月初十拜辭文殊下山,由華嚴嶺向北行,朝北岳恆山,至虎風口,直上朔方第一山石坊,雲級插天,空碑林立。至平陽府朝南北仙窟,禮堯廟,南至蒲州,禮漢壽亭關廟,渡黃河,越潼關,登太華山,慕伯夷叔齊之聖潔,遊首陽山,入甘肅,至崆峒山。四十六歲西出大慶關至咸陽,參召伯甘棠古樹,禮慈恩華嚴二寺,到南五台,結茅息足,一住三年。四十八歲二月下山至翠微禮皇裕寺,及鳩摩羅什道場;遊太白山,至漢中府,參漢高祖拜將台,諸葛廟,張飛萬年燈;經龍洞背,天雄關、小峨眉,劍門關,至新都寶光寺。四十九歲入成都,禮文殊院,至峨眉山;向西行經打箭爐,裏塘,北至察木多,西至碩督阿蘭多,以及拉里,過烏蘇山越拉薩河,進入西藏政教中心拉薩,西北達布拉山,有高達十三層達布拉宮,殿宇莊嚴,金碧輝煌,即達賴活佛坐床處所,住有喇嘛僧二萬餘人。又西行經貢噶,孜江、至日喀則,西有扎什倫布,建築宏麗,廣及數里,係後藏政教領袖班禪活佛坐床處所,住有喇嘛僧約五千人。五十歲南行,經拉噶、亞東、入印度,經不丹國翻越喜馬拉雅山,至揚甫城朝佛古跡;由孟加搖渡錫蘭,朝聖地,入緬甸,參大金塔;七月起程返國,由臘戍過漢龍關,至大理,朝雞足山,禮迦葉尊者入定處,忽聞大鐘自鳴三聲,土人一一歡呼禮拜。多年來,公參訪名山大川,三衣一缽,踽踽獨行,徜徉山水,毫無繫累;水驛山程,霜風雪雨,毫無倦容。因之體力增強,步履輕捷,而養成一代興滅繼絕之人天師表。五十三歲約普照、月霞、印蓮諸師,同住九華,弘五教儀;如是研究賢首經教三年。五十六歲住江蘇高旻寺,臘月初一,夜放晚香時,開眼一看,忽見大光明,內外洞澈,隔牆見物,遠及河中行船,兩岸樹木,無不瞭如指掌。初八日因沸水濺手,致將茶杯墮地,一聲破碎,頓斷疑根,慶快平生,有如大夢初醒,乃自說一偈曰:「杯子撲落地,響聲明瀝瀝,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息。」又偈曰:「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春到花香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諸佛以大事因緣現出於世,諸祖以續佛慧命乘願再來;公悲大願大,故憂也深,任也重;自出家日起至五十六歲開悟時止,為自度時期;在此三十七年漫長歲月中,雖歷盡艱辛,猶生歡喜,每每藉境驗心,愈困苦處愈覺心安;如是澈悟古德所謂「消得一分習氣,便得一分光明;忍得十分煩惱,便證少分菩提。」五十八歲受命焦山智通和尚講楞嚴經。五十九歲在寧波阿育王寺講法華經。六十一歲再度參訪五臺暨五岳諸名山。六十三歲在昆明福興寺閉關。六十五歲出關到歸化寺講圓覺經,四十二章經,皈依者三千餘眾;是年秋在筑竹寺講楞嚴經,並在該寺傳戒一期;傳戒畢,至大理崇聖寺講法華經,皈依者數千人。旋赴騰衝,主法七日闔邑官紳士庶皈依者千餘人,樂捐鉅款,復興雞足山迦葉道場。公回雞足山後,興建房屋,立定規約,坐香講經,重振律儀,傳受戒法,是年四眾求戒者七百餘人。六十六歲在石鐘傳戒,求戒者八百餘人;是年往南洋宏化,至南甸太平寺講彌陀經,又至檳榔講法華經,至馬六甲講藥師經,到吉隆坡講楞嚴經,前後皈依者萬餘人,六十七歲由南洋回國,船經臺灣,登陸參訪基隆靈泉寺,六十八歲到丹那講心經,到泰國講地藏經,普門品。起信論。有一次趺坐,入定九日,哄動泰京,自國王大臣及男女善信,群來禮拜。出定後,泰王迎進宮中誦經,百般供養,肅誠皈依。六十九歲重至檳榔嶼極樂寺講起信論、行願品,皈依者甚眾,是年在極樂寺閉方便關。出關後回國,七十二歲在雞足山傳戒,結禪四十九日,提倡坐香與結夏安居一切法式。八十歲應滇督唐繼堯之禮請,赴昆明忠烈寺啟建水陸道壇,經四十九日圓滿,全壇蠟燭,盡開蓮花;霞彩奪目;送聖時,空中現出幢幡寶蓋,飄漾雲中,全城民眾,羅拜於地。法會畢,繼續講經,設壇降雪,並籌重修華亭寺(雲棲寺)。八十四歲修建七眾海會塔,八十五歲重修金山祖塔及七錦塔共計十六座。八十六歲至八十八歲春戒後仍在雲棲寺講經,殿前老梅枯枝忽生白蓮花數十朵,大如盂,微妙香潔。園中所有青菜,盡放青蓮花,八十九歲至福建鼓山任住持,千年鐵樹,首次現花。九十五歲時,一日趺坐,忽見六祖大師到,面諭:「時候到了,你應當回去。」不久,廣東官紳護法李漢魂等禮請電至,公以六祖道場久廢,有繼憨山大師重修之必要,爰應聘赴嶺南,重修六祖道場曹溪南華寺。公赴粵之日,正是民國二十三年八月二日祖師誕也,翌年春,啟建道場,四眾雲集,達官多隨喜,有帶兵弁者。入夜,結壇於正殿,說菩薩戒,忽猛虎臨門外,大眾譁然,兵弁擬發鎗射擊,公止之,虎即伏階下,受三皈依而後去。九十六歲應香港東華三院之聘,赴港啟建水陸道壇。九十七歲至一百○三歲,均在南華寺傳戒講經,是時中國對日抗戰,已到嚴重階段,國民政府主席以及中央各部會長官,為一面抗戰,一面安定人心計,特派屈映光張子廉二居士禮迎公赴重慶陪都,主建護國息災法會,時民國三十一年,歲次壬午。公一○四歲,由重慶回南華,次年六祖道場重修臧事,乃往曲江乳源各地訪尋靈樹道場,未獲;比抵雲門,見荊棘叢中殘存古寺,內有偃祖肉身一尊,為雲門開宗道場,爰決心修復,經營數載,漸復舊觀。抗戰勝利次年,民國三十五年丙戍,公蒞穗主法,設壇淨慧寺(即六榕寺),九月緋桃應瑞,重臺璀璨,得未曾有。民國四十年,歲次辛卯,公一百十二歲,春戒期中,共匪擾劫雲門,公被毒打,折一肋骨,三月朔日病發,趺坐如故,止食者九日,初十晨,作吉祥臥,亙一晝夜,侍者以燈草試鼻官,氣息幾止,呼吸極微,診左右脈,亦似停止,惟顏面如生,體溫猶存,十一日午刻,公微醒,侍者告以時間,公曰:「我覺纔數分鐘耳。」旋命侍者法雲執筆記事,囑勿輕易告人,致啟疑謗,公從容言曰:「余頃夢至兜率內院,莊嚴瑰麗,非世間有,見彌勒菩薩在座說法,聽者甚眾,其中有十餘人,如江西海會寺志善和尚,天臺宗融鏡法師,歧山恆誌公,百歲宮寶悟和尚,寶華山聖心和尚,讀體律師,金山觀心和尚及紫柏尊者等,均是宿識。我坐第三空位,阿難尊者當維那,與余座靠近,聽彌勒菩薩講「唯心識定」,未竟,彌勒謂余曰:「你合回去!」余曰:「弟子業障深重,不願回去了。」彌勒曰:「你業緣未了,必須回去,以後再來。」公遭毒打而不死,共匪因此攝伏,不敢續擾。越年,華北護法諸弟子,迎公赴北平;法駕抵平後,禮拜皈依者不可以數計,以共匪摧殘宗教之暴力,亦不能壓制人民之正信。民國四十三年春,歲次甲午,公一百十五歲,拒任共匪御用之「中國佛教協會」會長偽職,經赴江西永修雲居山,重興真如寺。蘇東坡云:「雲居為冠世絕境。大士所居,其中湖開明月,瀲灩寺前,三面平田,四山帶礪,巖巒盤曲,宛若蓮瓣矗抱。」雲居勝境,於此可見。不幸抗戰期間,被毀於日寇,今得感動天龍之老和尚,不畏共匪威脅,不受共匪利誘,毅然恢復唐代舊觀;佛國樓臺,重新湧現。民國四十八年,歲次己亥,公一百二十歲,世緣已盡,今秋農曆九月十三日重返兜率,海內外佛門弟子,無不同心追念。綜賅公生平事略,可得如下結論:
一、公五十六歲以前是自度時期,所作所為,福慧雙修,隨緣消業;志願一經立定,任何艱苦,在所不辭。
二、公五十六歲以後是度他時期。所作所為,無我無私,到處開荒,六十年來,不主持現成寺院,不受豐腆供養。四眾弟子前後得戒度者萬餘人,乞戒皈依者百十萬人;手興大小梵剎數十,其宏麗者如雲南雲棲寺,其莊嚴者如粵北南華寺,及乳源霎門寺。一衲、一杖、一笠、一鏟、一背架,行腳遍天下,其來也如是,去也如是;上山也如是,下山也如是。
三、凡夫貪圖享樂,到處俱有罣礙;而老和尚心空境空,無來無去,即來即去,明知共匪屠殺成性,情願身居虎穴,以庇護大陸百萬徒眾。
四、溯自達摩西來,至六祖一花五葉:臨濟開玄要之宗,洞山立君臣之義,偽仰發體用之論,雲門示三關之捷,法眼呈六相之分;拈花妙義,大布東方。及後曹洞專主少林,溈仰圓相漸隱,雲門於韓大伯後難見其人,法眼盛於永明而入高麗,獨臨濟香火尚存。元明以降,禪門宗匠,自中峰,楚石、紫柏、憨山、天童、以至玉琳、寥寥可數,心印式微;百餘年後,幸公以一大事因緣現世,於鼓山傳法曹洞,兼嗣臨濟,中興雲門。扶持法眼,延續溈仰,以一身而參與五宗法,慧日重光;其精神之偉大,足以感召龍天而寒共匪之膽。公常云:「人生如夢,一切皆幻;空中飛鳥,有何蹤跡可尋?況學道人耶?」予今述訂雲公事略。實未足以彰盛德於萬一,殆亦佛法不離世法,聊表師之行誼,以為後人楷模云爾。
雲門皈依弟子都圃蘇芬敬謹敘述
中華民國四十八年歲次己亥十一月一日於臺北
我所知道的虛雲老和尚
朱鏡宙
虛雲老和尚,或將是吾國禪宗史上最後一位押陣大將。他的一生行業,海內外早已耳熟能詳,無待再說。最近圓寂雲居,噩耗傳來,無問識與不識,莫不一致痛悼。各方友好,更迭來函,要我寫幾句有關老和尚的經過事跡。自慚業重,隨侍日淺,所記未能及其萬一。所望當世賢達,各就見聞,詳加闡述,使此一代耆宿,嘉言懿行,永留世範,亦後死者應有之責也。
一、老和尚所到之處,皆以興修祖庭為職志。若雞足山的祝聖寺,曲江的南華寺;乳源的雲門寺;與夫最近雲居山的真如寺等是。然當修好一寺,即急急覓人住持,然後肩負一袱,仍自行腳去也。故終其一生,未嘗有一椽之私築。
一、老和尚一生,若與人接談,總是雙目視地三尺。即偶一舉視,立即下垂,雖與人攝影亦然,古人所謂行亦禪,坐亦禪者是。
一、老和尚夜行,無論月夜或黑夜,均不然燈。或恐其年老有失,掌燈導前,老和尚必揮之去,謂有燈反礙其行。予私詢之曰:「老和尚雙目是否夜間放光?」師不答。
一、民國三十六年春,南華傳戒。予往隨喜,始獲朝夕親承謦欬。戒期圓滿後,老和尚將去雲門,指揮重建祖庭工事,留予襄助南華僧校。予要求同去雲門,師曰:「雲門喫的住的,都不及南華,恐你受不了這種苦。」予當時私自默忖道:「我不是想出家麼,為什麼不乘此機會先去練習出家人的生活?」遂堅決要去。師云:「也好,如果住不慣,我當送你出來。」居雲門三月,上海來電促回,始匆匆拜別。老和尚果伴送至韶關,其不妄言類如是。
一、光復初期,路則到處坑陷汽車燃料,惟有木柴。由韶關至乳源八十華里,須四至五個鐘頭始達。途間時有劫車之事,惟對老和尚,則敬禮有加,不敢稍犯。予至是始明白老和尚伴送之意。車頭司機台,顛播較弱,票價比普通稍昂。但老和尚每次往來,必與眾僧雜坐車廂中。眾雖苦勸,不聽。老和尚軀幹高昂,車敝路壞,頭頂時與車頂相撞,致血流被面,勿顧。
一、民國三十七年春,老和尚忽患惡性瘧疾,高燒不退。雲門地居鄉僻,醫藥不便,遷延月餘,仍未復原。時南華將放戒,一再遣人,請老和尚主戒,均以病辭。時有安徽馬居士,少曾留學日本,歷居要職。係師在家弟子,此次率妻同受具戒。長沙張居士,湖南大學畢業,曾任財部稽核等職。三十未娶,亦受具戒。馬張二人,前來雲門,長跪不起,老和尚鑒其誠,始勉允之。自雲門至南華,一百二十華里。時當春雨,處處積潦,必須左右蛇行,方得前進。老和尚大病之後,體力未復,長途遠征,疲勞萬分。迨至馬壩,即不能支。時已夜分,極思稍憩。問言:「此間有無僧寮?」眾答曰:「無。」師坐地不復能起立。眾欲以椅畀之行,不許,並囑眾前行。馬壩至南華,約十八華里,直至午夜,始達寺門。先是,老和尚屢促予與眾人先去南華,予察知其意,乃答言:「弟子願侍老和尚同行。」師曰:「我之行期無定,汝病體未復,應先去休養。」予曰:「老和尚高齡,又當病後,理宜節勞,弟子當侍老和尚同去乳源乘車。」師曰:「常住無錢,汝宜先自速往。」予曰:「車費有限,弟子力能負荷,請不必以此為慮。」老和尚最後始曰:「凡一日步行可達之處,依律不許乘坐舟車。如予坐車,何以令眾。」予曰:「老和尚體力衰弱,眾所共見,仍以節勞為是。」師無語。次晨,不待眾僧粥畢,已自負袱先行矣。
一、一日晨,予與數僧,侍老和尚同去馬壩候車至韶關。將發,臨時以肩輿畀予行,遍覓老和尚不得,問之侍者,言已先行有時矣。予急乘輿前進,行至三里許,見老和尚以洋傘貫包袱,肩負而行。予急下輿,拜於道左,請老和尚登輿。答曰:「我腳力尚健,汝係病後,宜多節勞。」予曰:「老和尚徒步,弟子乘輿,天地間安有此理?」師曰:「我行腳已慣,汝不可與我比。」彼此謙讓移時,無法解決。最後我請將包袱放在轎內,師亦不許。
一、予以時局急變,請老和尚同去臺灣暫避。師歎曰:「臺灣我去過,男女雜居,有同塵俗,我去說不好,不說又不好。」予曰:「香港何如?」師曰:「五十步與百步之間耳!」
一、民國三十七年,南華春期放戒。馬張二居士,屢促予同受具。自維羸弱,如不能持,反玷僧譽,故未敢與。又促予受菩薩戒。予曰:「菩薩發心,處處為人,吾亦未違也。」二君請不已,始勉允之。當時所用,係梵網經菩薩戒本。內有數條,專為比丘菩薩僧受。居士應須迴避,引禮師以予等跪久,命稍起休息。師不可,祇得仍跪如前,迨老和尚迎請眾聖畢,開始說戒,始命起去。嶺南氣候,農曆四月,已極炎熱,薄薄的夏布海青,夏布單褲,跪在高低不平的泥土上,為時約莫一小時又半,(禮誦時不算在內)而且必須豎起腰梗。稍現懈怠,引禮師就要說話,跪得兩邊膝蓋,又酸又痛,不覺汗如雨下。
一、老和尚每遇說戒時,語氣沈重,聲淚俱下,聽者莫不動容。嘗謂:「受戒容易守戒難,如能於千百人中,得一二持戒之人,正法即可久住,佛種即可不滅。」
一、予侍老和尚日淺,老和尚從未對予顯過神通。但據一紹興余居士(忘其名)語予:「抗戰時期,渠在離韶關十餘里處,經營煤礦。以受時局影響,週轉失靈,約計須有二十萬元,方可渡過難關。但韶關僻處粵北,既無健全的金融機構可以通融救急,即私人少數商貸,亦談不到。且其所負,皆係工資居多,即倒閉破產,亦無法了結。籌思再三,惟有自殺,方可不了了之。因久聞南華名勝,在此生死邊緣間,思欲一鼓餘勇,親去禮拜,以了宿願。」乃駕車前往,不意甫到山門,即有一僧迎前問曰:「居士是否姓余?」答言:「是。」僧云:「老和尚命予相接,請去方丈室少休。」遂隨之行,一面私自忖道:「我之來此,事前既未通知,老和尚何以得知我來?」既抵丈室,老和尚即云:「我有現款二十萬元,預為修建南華之用。世亂年荒,存此恐多不便,擬暫放尊處,以便隨時取用。」遂取款付余,余賴此款,得濟難關。與予言時,猶感激不盡。予語余君:「居士與虛公,必有宿世甚深因緣在,非今生偶然事也。」他如千餘年之枯樹,重發新枝,久竭之山泉,長流不息,皆為予所目睹者也。
一、老和尚語予:「老年人參禪不宜,最好還是念佛。」雲門每晚皆有坐香,亦殷殷以念佛相勗。其尤難能可貴者,南華重建工程落成,求一繼任住持,久不可得,言下時以才難為歎。予曰:「有清定師,黃埔軍校畢業,隨軍入川,始行剃度,從能海大師學密,為入室弟子,現方宏法上海,戒行均可。」老和尚急曰:「汝可約之來。」予曰:「恐定師不能捨其所學。」答曰:「無妨,南華偏殿甚多,只要不在主殿作密法即可。」予曰:「不得能大師許可,清師仍不能來。」嗣得清師復函,固以未得海大師命,未有結果。從這二件事來看,老和尚虛懷若谷,祇要與宏法利生有益,絕無世人門戶之見,其人格偉大處類如是。
一、徐蚌會戰,相繼失利,乃決計來臺。臨行之日,老和尚親送里許,站在高崗上,雙目視予,兀立不去。予且行且回顧,向老和尚揮手,請其回寺,老和尚一如不見不聞,兀立注視如故。予不覺放聲大哭,遂遙向老和尚叩頭三拜,及至彼此不見人影時始已。老和尚其殆預知此為吾師弟二人今生最後之永別歟!到臺以後,為老和尚安全計,僅通問一次,仍以不忘自己本分事相勗,老婆心切,其是之謂乎。乃者,師門厚恩,未報萬一,而忽以寂滅聞,追維往事,不自知涕淚之滂沱矣。
岑學呂的一封公開信
自從香港工商日報於十二月九日登載了臺灣通訊,一篇辯論「虛雲和尚年譜」後,香港的各界人士於兩旬內,到山居來訪問的,有五六十人;我對於無謂的爭辯,本不擬答復,但外埠關心這件事的,紛紛投函詢問者,亦已積至百餘函;本港諸友好,我可以在口頭上簡單地說兩句,但外埠的諸位關心者,我可沒辦法用口頭答覆了!為了答謝外埠關心這件事的熱心者,寫這一封公開信!
虛雲和尚出家人也,既出家,當守僧行:一、不復遊俗姓家。二、不道自己年齡及身世事。三、口中不說人我是非得失等等。所以百年來無人知其年齡者,問之亦笑而不答。即學呂於庚寅年所編雲門山志,亦誤記為一百有六歲,(少記五歲)公見之亦不置辯也。(後年譜始更正之。)
及雲門事變,師以重傷重病生死之際,始略述年齡事蹟,侍者筆錄時將舊經書一本拆散書於經頁背面,然後照原樣裝訂成書,與凌亂字紙二布袋,千辛萬苦,運來香港,其驚懼情形,可想而知。學呂受命,費一年心力,為之編成法彙及年譜二種,以關津多阻,文字滋疑,不獲呈師鑒定;復徇同門請,遽爾刊行,此民四十二癸巳作事也。一紙風行,數月即罄,乃將年譜刊行第二版。
當我編輯年譜之時,港中缺乏志書,無可查考。僅將寄來資料整理;其中有師在雲南時代之各種文稿,碑志,與鼓山時代弟子所輯之虛雲和尚事略。及南華時代照鼓山所刻之事略,增編若干,為和尚事蹟。以上各項資料中,均有師之父玉堂公為泉州太守漳州府等字樣,予遂依之編入年譜中,非我個人偽造也;所以雲南時代之留偈記亦不更改。(我在南華時,知客師惟因正刊刻事蹟,曾問虛雲和尚其中有無錯誤?師答謂:「我向來不閱看關於批評及讚揚我的文字,此次刊刻甚麼事蹟之類,是第十三次了,我不知他們說些什麼」。)此師之戒行也。
翌年甲午,我在港福達友人家,見一本福建通志,詢之係殘本,僅四冊,幸尚有一百十卷,內職官志載;知府 黃德峻
廣東高要人 進士道光二十年任 徐耀 順天宛平人 進士 道光廿七年任
後來又查明泉州府志,永春州志,自乾隆年間修纂之後,未續修過;故此我看通志後,乃急馳書詢問虛雲和尚,經數月後,得其第一復書,內言:「雲是生在泉州府署,父任何官職,無所了知,出家後,全拋俗事,更不復記。」云云,於是我更急函託我前在耒陽作客時之好友曾道聲君,替我往湘鄉一查,訪到了虛雲和尚的俗家,只婦孺數人,不知清楚;後來又訪到鄉局的老人,據說:蕭玉堂長他二輩,未見過,但知道在外省做衙門的師爺,有一子已出家,數十年不得消息,更不知道虛雲名字云云以此復我。
後來我有舊友是南京時同事劉蕃先生,四川巴縣人,道過香港,來訪我說:「你編的虛雲和尚年譜,我看過了,似有疑問;因為第一編永春州知州,我外祖父王光鍔做過很久,當時我父親隨任;其幕中老夫子是湖南姓蕭的,是否虛雲和尚的父親,不得而知了,你查查罷。」我愈墮五里霧中。
因此將第一版年譜拆開,分數十份,寄往上海友人,轉寄江西,乃得收到。嗣得第二復書,即現影印在第三版首頁之虛老人親筆。我乃將簽出處參考更正,遂於丁酉七月印行增訂年譜第三版:增是增加後來的事蹟,訂是訂正初版誤記的一二事。
既有第三版訂正本,則第一版的錯誤舊本,可以取消了;因為我們童時讀第一本書所讀之「大學之道,在明明德。」亦有新舊本之分;我們所讀的宋朝訂正的新本,而錯誤的舊本,便廢而不讀了;因為朱註「舊本頗有錯簡,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經文,別為次序如左。」可見「大學」一書原來亦有錯誤的。現暫將年譜事擱置不談!
虛雲和尚之年歲
次論及虛雲和尚的年齡,雲門事變以前,無人確知。至事變後,他不隱諱自己說出十九歲出家於福建鼓山湧泉寺,常開老人為之披剃,二十歲依妙蓮和尚受具;是時有地有人為證明的。後若干年,曾在檳榔嶼極樂寺送妙蓮回國。其後民十八年己巳,鼓山兩序大眾,及全省官紳,歡迎他回任鼓山住持;倘使其出家年月,及所拜之師不確實,鼓山大眾,未必肯歡迎他的,故此我以為年歲無甚出入。至於同戒錄戒牒等事,還待調查。其實年歲多少,有什關係,一百二十歲都是要死的,即以釋迦牟尼佛論,中國載籍,明明說他是周昭王二十六年甲寅四月八日生,至今應為二千九百餘年,後來經佛圖澄、鳩摩羅什等尊者東來,又經玄奘三藏等回國,又經歷代祖師以及近代學者如章太炎,都不敢擅自改變;而最近數年,偏偏有南方小乘學者,在錫蘭開會,主張「定而不考」,硬說佛曆二千五百幾年,把釋迦老子減了四五百歲,那又有甚關係呢!何況虛老和尚之僅一百二十歲耶!(日本以佛教立國,至今仍用舊佛曆。)
現在我再錄一段星島晚報「浮生夜談」作者吳懷珍先生一段文,來結束以上二段文;吳先生的題目是:
學者應有新風度
閱報知道上月二十九日胡適博士在臺灣大學所作學術講演,因其中涉及最近去世的虛雲和尚家世及年齡的可疑問題,曾一度引起臺北佛教徒和胡博士在中央日報作過一次頗傷風雅的爭辯。因而使我想起一個學者在這民主自由時代需要有一種新風度,--治學的重點要放在「有益於人」上面,不可但求「取信於己」而不惜「傷害於人」。
胡博士為我國當代大學者,那是無疑的。他的治學態度嚴謹,當然也值得學者欽佩的。不論古今中外,其學問越大,聲譽越高,他也越「固執」,甚至也越「武斷」--為的是他只知「忠於學理」和「取信於己」;因而他只看見「書本」上學問的一面,而「實用」上另一面也是學問,卻時常看不見了。
舉此次他們所爭辯的例來說,胡博士從許多典籍上考據,證明「虛雲和尚年譜」原版和三版所記載關於虛雲和尚家世之不確,那是極有價值的;但他據此從而懷疑虛雲和尚是道光庚子年出生。那就未免「固執」,也有些「武斷」之嫌了。因為家世不確是一件事,而出生年月又是一件事。家世不確無非因其家人告知虛雲時有意或無意的傳訛或聽錯了,而兒子出生的年月,為父母的絕無有意捏造之理,而一個出家人更無此必要。而且照胡博士說理的態度看;「所以我不能不說,這唯一的證據「初版以至修改的三版」是很可疑的,那位唯一的證人(作者按;乃指虛雲和尚本人)也是可疑的。他生在道光二十年,活了一百二十歲,是我不能相信的。」這似乎未免過於武斷之嫌,也完全是「取信於己」;而此種態度並不科學也不客觀!因為如果照這樣論斷,那也可以根本否定有虛雲和尚這個人了,豈是一個學者應有的態度?這難道也是科學的方法?關於虛雲和尚的年齡,我也有一個佐證。當他任福州鼓山湧泉寺方丈時,先君雖非佛教徒,因研究禪宗佛理,曾偕清末福建省連江縣籍舉人劉孝恭,都與虛雲和尚有往還。劉是我的先師。少時屢聽先父先師言及老和尚長他們二十幾歲。先君係道光丙寅年生,至今當為九十四歲,而虛雲年譜所謂道光庚子生,正長先父二十六歲,在我,並沒有什麼「不能相信」之處。
在這裡我更重要的是要奉告所有的學者,需要建立一種新的風度,把治學的重點放在「有益於人」上面,不要只管自己一時興趣所至,儘管「考據」,「發明」,而不管所考據發明的「傷害於人」。舉例說,胡博士在答辯的文中也曾說過這話:「老宗兄,這個問題關係一個人信仰的根據,我認為是人生最神聖的問題,我盼望你不要怪我寫這兩千多字的長信」。胡博士既然知道這是「神聖問題」,又是「個人信仰」,何必在公開講演中有意論及,更何必因其家世不確而硬要不相信他的年齡,使許多佛教徒的信仰受了傷害呢?我雖非佛教徒,我卻願舉胡博士之事,向今後的學者進此一言。
照文內所述,吳先生雖非佛教中人,但持論之公允,理路之清楚,足以代表一般人的意見。
虛雲和尚之感化力
舉世稱為數百年罕見之大德虛雲和尚,在物質上,如建寺廟種種事,現今尚存,已見年譜所載。我自從親近他以來,覺他感化力之深,號召力之廣,便細細留心觀察他的言語舉動;大體上言,與平常人無殊;所奇者,他個子頗高而瘦,從數十丈外遠處望他,似覺更高,漸行近前,又似覺與平常一樣,一奇也。我見他三十年,除傾談之際,或時有打哈哈之外,他的面容從未有變過色,縱使說話之時,也是雙目垂簾,向地面視不過六尺,從無瞪目視人的,二奇也。他所穿的衣服,不過幾件,至少都在十年以上者,有人送他袍衣甚多,他都拿出來與人結緣,三伏暑天,但見他穿一件夾袍;我有次跟他遊山,不過一二里路,他行走如飛,累我滿頭大汗,氣喘力竭,而他著夾衣從容之至,額上並無一點汗,內衣當然亦不濕;他洗澡不多,換衣服亦數日一次,而身上並無一點難聞氣味,三奇也。除此之外,一切飲食起居如常人,每日只洗臉一次,而洗面需半小時之久,舉凡耳孔、鼻孔、髮腳、頸項、都擦之甚久,吃飯時向不說話,向不答話,目不視人,吃飯就吃飯,有時宴客,一侍者坐身邊,替客人送菜,他只舉箸招呼客人;食時有客大聲談笑者,他只管吃飯,有時問他,他只有把頭一點,仍舊吃飯,罷席後,始略作招呼。若在平時他一樣過堂吃飯,有時飯冷羹殘,他一樣吃兩大碗,未曾見過他揀飲擇食,批評好醜,出家以後,持午百年(即過午不食)。有病亦然;歷來有施主送他的好齋料,他都拿出來供眾,向不設私食。
至於他待人接物,向來和顏悅色,平等行慈,見達富貴人,碩士名流,無知婦孺,甚至販夫走卒,都是一樣慈祥;有時聞著不入耳之言,碰著無理取鬧之事,他轉身向北面而行,不聞不見,絕無一句與人爭論的。至其接見賓客,出家人,或自己弟子,如有向請法者,他必俯首沉吟,說給他一二語,聽受者,便終身不忘!
即如我於日寇香江時返內地,過南華謁師座,他其初堅留我長住,我說出湖南先有約,他不話良久,太息曰:「你攪了數十年,得個什麼!得個什麼!」我當時悚然,至今仍留腦際!漸漸始覺得他的感動力的偉大。所以他數十年來,出家的二眾弟子,在家的二眾弟子,皈依他的我說少些,至少亦有六七百萬人,在家的二眾中,有達官貴人,鴻儒淑女,外國牧師,以至三山五嶽,四海英雄,綠林豪傑,偷雞縛狗的,一切皆有;此六七百萬人之中,自皈依他後,一經印證,難保其中無「一宿覺」者,然大多數弟子自見過他後,只是如孺子戀母,時時有個虛雲在腦海中,而不能忘者;有些道學更向上,有些改過做好人,有些發起菩提心,而盡力於救人,救國,總之都是向好一路走;未曾聞過虛雲弟子有弒父,弒兄,殺人放火者。昔人所謂佛教能陰翊皇圖,輔助政化,豈虛語哉!
我再補述虛老於雲門事變之翌年癸巳:為弟子迎請入北京後;東南人士,請他往上海建法會,情形之熱烈,世所少見,每日往玉佛寺候他者數萬人,寺內寺外及馬路上人如潮湧;每日定下午一時在大殿前見面,萬千人望見師出,即伏地頂禮,師為說三皈依及開示數語而已。此次到上海所收皈依弟子,過百萬人。八十餘歲老居士蔣維喬高鶴年親見師,並為文記之。師所收果金時幣三億餘萬,盡撥與四大名山八大名剎,及大小寺院二百五十六處為供養資;上海覺有情專刊十四卷第一期紀事甚詳,此為全國皆知之事。
我對於編年譜之宗旨
虛雲和尚年譜,當然與尋常年譜不同,因為他是老和尚,數百年來罕見之大德高僧,我要注重他出家以後的苦行修持,我要注重他禪功鍛鍊的經過,我要考究他經歷艱險的情形,我要窺測他處常處變事事物物,及至到龍天推出,為世為人;如何以一窮和尚,在雲南數年,而得到官民擁護;以後如何能建設大小寺院,而舉重若輕;如何以湖南口音,而隨處弘法,人皆領納;如何數十年間,收容出家在家弟子千百萬人;如何見過他老人家的,如孩兒戀母,永不乖離,如何他的說法開示,能指出佛心人心;如何他能對機而向每一個人說一兩句話,即令人終身不忘;如何能教化弟子,使壞人變為好人,而有益於國家社會;凡此皆是年譜中最重要之記載。我以平凡筆墨,能寫出再來菩薩十分之一,百分之一,我是心滿意足了,因為他是不可思議之人物!其他不關於和尚之「弘法利生」的事,我隨隨便便懶於考究了。如其不然輕重倒置,不去考查和尚弘法利生之事,而去替和尚「查家宅」,替和尚的上代查「爵秩全書」,即使查到虛雲和尚不是姓蕭的,蕭玉堂是賣豆腐的,那有什麼關係?倘更有深文些說:一事假則其餘皆假,虛雲和尚的事蹟及年歲都是假的,全部書要不得,一把火燒了它罷,那更好極!深合佛旨!昔釋迦佛說法四十九年,最後說「我未嘗說著一字」!又謂「如來有法可說,即為謗佛」。倘真能到此境界,三藏十二部,皆是揩瘡膿血紙,(如其未到此境界,漫說一言,入地獄如箭射)--敢嗎?
我編虛雲和尚年譜,本來是不敢擔任的,但以危難中的師命,不敢不從,費一年心力,勉強成書,錯誤百出,自知不免,良以關山阻隔,欲考無從,故於一九五三年癸巳出版後,翌年甲午,自己查出錯誤多端,乃四出奔走,尋求更正資料,迺於一九五五年乙未查出:
一、泉州府志,永春州志,均於乾隆年間修纂後,未有續修過。
二、道光二十年,泉州府知府黃德峻,係廣東高要人。
三、道光二十年知府係徐耀。
四、道光二十七年福寧府知府係莊受祺。
五、道光三十年之泉州府知府名字,「福建通志」,「新通志」,俱未列入。
六、永春州知州沈汝瀚,道光十六年任,知州王光鍔,係巴縣人,任期未詳。
我得了以上種種資料,認為寶貴,更加注意蒐尋;迨隔了一年,是一九五六年七月「十」「夜」。胡適之先生致詹勵吾先生函,指出年譜錯處,是在美國議院圖書館中覓出漳州府福寧府之前後任人名,並說明未見泉州府志。是胡適之在美國所見者祗漳州福寧二府誌耳。詹先生接胡先生函後,即於七月廿五日鈔胡函給我:我即復詹一函致謝,語甚客氣,並請詹為我致意胡先生道仰企之忱。實係對能讀書人的尊重,及對於已經成名讀書人愛護之意,並不曾附帶說明我已於一年前查出錯處,及所得資料以自矜炫;蓋欲學修持人之風度也。後我於一九五七年重訂年譜為第三版;此次增訂出版,並非受到胡適之先生所指示;因我所查出之上列一二三四五六,六條史科,均非適之先生函內所列有者也。
佐治 二尹
至於胡適之所指出謂「佐治」「二尹」等,都是虛假的。我因通志中都查不出蕭玉堂名字,後從各方面所得是任幕府的,當然是佐治,而非印官,至「二尹」稱呼,費適之先生心,竟然找出一本新湘鄉縣志,於選舉志中,將捐官大小銜名都查過,選舉志雖有十卷之多,可見當時湘鄉人物之盛。但以我推測其中總有漏洞;因為捐班分捐「實官」和捐「虛銜」兩種;第一種捐「實官」,是要費許多錢的,如捐一個「知縣」非數千兩銀不可,初捐「候選知縣」後,還有很多花樣,如:「單月候選」「雙月候選」,不論雙單月候選,還要經過「引見」「分發」,始能到省候補。知縣以下,尚須經「王大臣驗看」,才能分省。(惟從九品「縣屬巡檢司」之類,不論何省,都可報到。世俗稱為「飛天從九」)以上實官,當然可以登錄在選舉誌中。第二種捐「虛銜」的,只可冠帶榮身:如果用九兩六銀,捐一個「從九品」,都錄在選舉誌中,恐百十倍有所不盡。(湘鄉志我雖末曾見過,但如果連虛銜都登載,那就有問題了。)記得光緒中葉捐「虛銜」例:
一、從九品及不能過科之「監生」,捐銀九兩六錢,一經領照謁祖,本鄉地保,便要改口稱「老爺」或「相公」了。
二、如用一百二百兩,可捐「州同銜」「通判銜」「同知銜」,便可稱「二尹」「司馬」「別駕」「分府」了。
三、如用銀三百餘兩,捐「知府銜」,便可稱「太守」「太尊」了。
四、如用銀五百兩,捐「道銜」者,便可稱「觀察」稱「大人」了。
一切稱謂,與實官無異,不獨口頭如此,即書札往來,題扇寫聯,倘肯送一個禮給大人先生,求作壽詩壽文,或墓誌碑銘之類,亦大筆淋漓稱呼僅值三五百兩之人物為「太守」「太尊」「觀察」「大人」了;習俗如斯,恬不為怪,又從何處稽查其履歷耶?
清中葉後的風氣,大凡當督撫幕客的,他往來的人,都是司道之類,多捐個「道銜」,頂子好看些;司道的幕客,都捐個「知府銜」,州府的幕客,都捐個「通判銜」,稱為搖頭大老爺,何以如此?因為即使實缺知縣是七品官,見知府同知,都要遞「手本」,對上稱「太尊」或「大老爺」自稱「卑職」,因為大他兩級,自稱「卑職」,是甘心的。至於實缺「通判」,只是六品官,大他一級,仍然要遞「手本」,稱「大老爺」,自稱「卑職」,自然有些不甘心了,所以稱為搖頭大老爺。蕭主堂是否捐個搖頭大老爺,或「同知銜」之類,所以稱呼上為「二尹」,亦未嘗不可。至「佐治」二字,從官缺上言,自「分府」「分州」「分縣」「縣丞」「巡檢」「典史」「司理問」「府照磨」「府經歷」等等,均可稱「佐治」。從幕僚上言,自「奏摺老夫子」以至「刑名老夫子」「錢穀老夫子」「書啟老夫子」「硃墨師爺」「教讀師爺」都可以稱「佐治」。
須知省府縣志局,雖是永久機關,而當修誌時,必限年月,其組織為聘任總纂一人,分纂二或四人,探訪若干人以總其事。無論何處於誌書修成之日,總纂必不敢自謂無一事之偏差,採訪者亦不敢自認無一人之遺漏。而後之讀誌者,反代他負責說:「誌書上所無者,即為虛假,也必定無是事,無是人」!如此讀書,似有偏見。孟子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也」。
結論 與人為善
虛雲和尚於今年十月十三日(即夏曆九月十二日),圓寂於江西永修縣雲居山真如禪寺;住世一百二十歲。噩耗所傳,世界震動;舉凡國內外佛教團體,大小寺院,佛教弟子與虛師門下之緇素,千百萬眾,以及世界各地,凡有中國佛教徒,及歐美各國曾皈依師之外國男女弟子,無不先後集會追思,及誦經禮懺,薦師上生。其沉痛哀悼,依戀熱情為僧史所未見。當此千百萬眾,念虛師遺訓:「勤修戒定慧,息滅貪瞋癡。」以及「正念正心,養成大無畏精神,人以度人度世」。正在邁步進行這一條光明大路之際,胡適先生以中國研究院院長地位,哲學考據學者權威,於十一月二十九日,在臺灣作學術演講時,提及最近圓寂之虛雲和尚事,不採取新訂三版新年譜,而硬指七年前之有一、二錯誤之舊年譜為口實,由懷疑以至不信,並牽及虛雲和尚之年齡問題,「一盤冷水」,向中國整個佛教徒及虛雲弟子千百萬眾之善男信女兜頭淋下!使舉世震動;雖不能動搖信根深固之人,而中下根器,或瞠目結舌,或頓起懷疑;初機之士,信心未定者,更裹足不前;令千百萬眾在光明大道中,東張西望,使反宗教人士,拍手稱快;而大多數無宗教信仰者,對張齡先生與適之先生之辯論,預定座位,等看好戲!一事之微,一言之肆,直召致佛教中千千萬萬人之悲怨,因賅果海,真不敢令我想像也。年譜出版,前後已經七年,而適之先生於此時此際,才拈出來公開討論,豈時然後言哉,高深莫測矣!
至於胡適之先生之辯論文中!涉及學呂的話,似乎有些不客氣,我謝謝適之先生賜教。
以學呂今日之地位言,當然是「尋常百姓」,也實在是「香港難民」;加上「智識」兩個字,我是不敢當的,第細數年華!恰行年八十,攬鏡自照,已逾尺霜髯,老病荒山,形同廢物,猶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早已自慚其不類矣;然傷心往事,回溯前塵,歷歷在目!
處此現狀險惡世界中,倘使我們尚係皮下有血的人,應該不應該急起直追,去「教世救人」;尚有餘暇為和尚「查家宅」,為未入流「典史」翻舊案耶!噫!你試看:「放開冷眼觀棋局」,「把定雄心聽杵鐘!」
我今後更應守「無諍」之訓,縱使再有人給我以任何「毀」「譽」我也更不敢再發一言。昔日文殊仗劍逐佛,佛言:「止!止!我法妙難思」!
皮袋歌
虛雲和尚
皮袋歌,歌皮袋。空劫之前難名狀。威音過後成罣礙。三百六十筋連體。八萬四千毛孔在。分三才。合四大。撐天拄地何氣概。知因果,辨時代。鑑古通今猶蒙昧。只因迷著幻形態。累父母。戀妻子。空逞無明留孽債。
皮袋歌。歌皮袋。飲酒食肉亂心性。縱欲貪歡終敗壞。做官倚勢欺凌人。買賣瞞心施狡獪。富貴驕奢能幾時。貧窮兇險霎時敗。妄分人我不平等。害物害生如草芥。每日思量貪瞋癡。沈淪邪僻歸淘汰。殺盜淫妄肆意行。傲親慢友分憎愛。呵風咒雨蔑神明。不知生死無聊賴。出牛胎。入馬腹。改頭換面誰歌哭。多造惡。不修福。浪死虛生徒碌碌。入三途。墮地獄。受苦遭辛為鬼畜。古聖賢。頻饒舌。晨鐘暮鼓動心曲。善惡業報最分明。喚醒世人離五濁。
皮袋歌。歌皮袋。有形若不為形累。幻質假名成對待。早日回心觀自在。不貪名。不貪利。辭親割愛遊方外。不戀妻。不戀子。投入空門受佛戒。尋明師。求口訣。參禪打坐超三界。收視聽。罷攀緣。從今不入紅塵隊。降伏六根絕思慮。無人無我無煩惱。不比俗人嗟薤露。衣遮體。食充飢。權支色身好因依。捨財寶。輕身命。如棄涕唾勿遲疑。持淨戒。無瑕疵。玉潔冰清四威儀。罵不瞋。打不恨。難忍能忍忘譏嗤。沒寒暑。無間斷。始終如一念阿彌。不昏沈。不散亂。松柏青青後凋期。佛不疑。法不疑。了了聞見是良知。穿紙背。透牛皮。圓明一心莫差池。亦返源。亦解脫。還元返本天真兒。無不無。空非空。透露靈機妙難思。到這裡。不冤枉。□地一聲是了期。方才稱。大丈夫。十號圓明萬世師。咦。猶是那個殼漏子。十方世界現全身。善惡明明不差錯。為何依假不修真。太極判。兩儀分。心靈活潑轉乾坤。帝王卿相前修定。貴貧窮亦夙因。有了生。必有死。人人曉得莫嚬呻。為妻財。為子祿。誤了前程是貪嗔。為甚名。為甚利。虛度光陰十九春。千般萬種不如意。熬煎在世遭艱迍。老到眼花鬚髮白。一善難聞枉為人。日到月。月到歲。空嗟歲月如轉輪。世間誰是長生者。不如歸去禮慈雲。或名山。或勝境。逍遙自在任遊巡。無常迅速知不知。幾句閒言敢奉聞。念彌陀。了生死。多多快活誰得似。學參禪。得宗旨。無限精神祇這是。清茶齋飯心不偷。二六時中為法喜。除人我。無彼此。冤親平等忘譽毀。無罣礙。沒辱恥。佛祖同心豈徒爾。世尊割愛上雪山。觀音辭家為佛子。堯舜世。有巢許。聞讓國。猶洗耳。張子房。劉誠意。也棄功名遊山水。況末劫。甚艱苦。如何不悟古人比。縱無明。造十惡。費盡心機為世鄙。刀兵癘疫旱潦多。飢饉戰爭頻頻起。變怪屢聞妖孽生。地震海嘯山崩圮。適當其際可奈何。多行不善前生裡。事難如意落迷途。處貧遇患善心始。善心始。遁入空門禮法王。懺悔罪過增福祉。拜明師。求印證。了生脫死明心性。勘破無常即有常。修行大有徑中徑。聖賢勸世有明文。三藏經書尤當敬。瀝心腸。披肝膽。奉勸世人應守正。莫當閒言不記心。大修行人必見性。速修行。猛精進。種下菩提是正因。九品蓮生有佛證。彌陀接引到西方。放下皮袋超上乘。皮袋歌。請君聽。
向胡適先生恭進一言
蘇芬
時英師兄:我近來因為忙於籌建慈中校舍事,以致所有寫作都擱下筆;儘管各雜誌社編輯先生或讀者直接催稿,我都沒有法子還這筆人情債,中心的確有無限的不安。自從胡適先生十一月廿九日在臺大法學院講演「科學精神與科學方法」時,涉及虛雲老和尚家世的講詞,又增加我不少的麻煩;有些讀者要我為文駁斥,我只好一個「怕司」打到張齡先生那裏去,請他費心。十二月五日中央日報又登載了胡適先生一封給中央日報二千多字的長信,再考證虛雲老和尚年譜疑義並答張齡先生。過了兩週,沒有反應,我以為苦海風波暫時可息;想不到一些讀者又來信催促,並送來「自由中國」所轉載胡適先生給中央日報的信要我閱讀,迫得我無法推辭,只好寫一封信給你,作為我向胡適先恭進一言:
一、胡適先生是我北大的老師,他的治學精神大部份可以做我們的模範,不過他的精力浪費過多,實在是不經濟的。曾記得顧孟餘先生給我們講經濟學原理時,曾說:「以最小的
勞費得最大的效果」,這才合乎經濟原則。胡先生一生治學,就忽視了這個經濟原則,例如考證紅樓夢等小說,費時若干年,耗精不可計,所得的結果等於零。假如胡適先生把全副精力,集中研究佛學,不但中國哲學史大綱第二集早已殺青,就是三藏十二部經典也可以用科學的方法加以整理。如今我們想編一部中華大藏經,編了幾年還沒有成就,就是缺乏科學方法。
二、胡適先生得天獨厚,不但身體好,精神足,而且家學淵博,如果盡心盡力在學問上做工夫,那媲美古聖先賢是很有希望的。可是六十幾年的光陰過的真快,他不應該追求政治,不應該角逐官場,做了幾年駐美大使,對國家既無法貢獻,對自身卻為害甚大。「人生七十古來稀,前十年小,後十年老,算來只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裡過了。」胡適先生如果珍惜這幾句明言,應痛悔從前不該做大使,如今不該做院長。須知北大同學研究學問是一等人才,做官是二等人才,辦外交是三等人才;何必棄一己之長而趨附一己之短呢?
三、孔子刪「春秋」,已經被刪除的部份是不是要檢來再讀呢?如果不需要,那麼,虛雲老和尚第一版年譜,老早變成了廢紙,為什麼又拿來做考證的依據呢?胡適先生寫給中央報二千多字的信,除龍頭鳳尾外,其餘都是抄錄新舊年譜及府誌縣誌。這樣浪費精力,實在是不值得的。
四、「佐治」二字的意義,是佐治人員幫助主管官做事,例如中央研究院的院長是主治人員,而副院長以下以及雇員都是佐治人員;將來編國史的人,院長,副院長,及總幹事,歷史上提名,至於總幹事以下的人名,恐怕就不能佔領那浩大的篇幅了。蕭玉堂不是院長,副院長,總幹事之流,但他可當一名雇員,怎麼能在府誌縣誌上找出一個雇員的名字呢?
五、「科舉」二字,不一定是有「功名」,如舉人,副榜,貢生等等,那怕是一位老童生,只要是讀書人,曾經參加考試,名落孫山,也可做一名小吏,都可叫做科舉出身。滿清末年,「廢科舉,設學校。」是說廢除科舉制度,並不是廢除舉人等等。蕭玉堂也許僅僅參加過科舉考試,當然查不到他的姓名。
六、我認為胡適先生這種考證是不必要的,縱使考證確實,對於天下後世有什麼裨益?胡適先生能考證我所編的「虛雲老和尚十難四十八奇」是真的呢?還是傳奇呢?我以為考證這些倒是有意義的。例如猛虎皈依,枯梅復活,力移巨石,死而復甦等等,只要用科學的方法證明可能或不可能,那就算是科學進了一步;否則,我敢說,今天的科學還是幼稚得很;好像醫學博士硬說「舍利」是「膽結石」,慈航法師肉身不壞,硬說是「木乃伊」,真是笑話百出。
七、我今向胡適先生恭進一言,最好擺脫一切公職和應酬,閉關三年,專心閱藏,門上加上幾十重鎖,不接見任何消耗一己精力的人和物,把師母由美國接回來照料飲食,由關房小窗口上送進日常必需品。另外請印順法師和李炳南居士做親教師,每日講解佛經二小時,討論二小時。這樣,我保證出關後必可大澈大悟,再也不會想做那費時失業無益的考證。孔子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歲時問禮於老聃,當時孔子以為天下人的學問沒有比他更高更深的,所以見到老聃時不免現出一股驕氣;後來老聃教訓他:「去子之驕氣」,孔子豁然貫通焉。歸來後對弟子們說:「魚吾知其能游,鳥吾知其能飛,惟老子其猶龍乎?」故孔子五十歲後,方得到知天命的境界。胡適先生如果肯下苦工夫,閉關三年,專閱大藏經典,必定能夠用科學方法編出一部中華大藏經來。
八、胡適先生寫了不少的關於佛學方面的文章,有的資料是根據燉煌石室的,有的資料是在外國圖書館找出的,獨出心裁,加以辯證,這是值得欽敬效法的,不過因為胡適先生靈性,好像在那裏鑽牛角尖一樣。假如閉關三年,再經明師指點,那七情六欲的雲層就會一掃而空;那時「真如」顯現,就是自利利他的菩薩摩訶薩。
九、幾年以前胡適先生由臺返美,臨行的前夕,曾寫信給我,說:「下次回國,要赴汐止,看看你們的靜修院。」後來胡先生再度回國,先師慈航業已圓寂,指導無人,那一段因緣,頓成流水。今天我應讀者之要求,聊向胡適先生貢獻上面幾句篘言,希望「大膽的假設,小心的求證。」卻不可「大膽的求證,粗心的假設。」
十、上來幾點意見,兼答讀者的來書;不另致覆,請師兄方便披露。不多寫了,順頌編安!
弟 蘇芬 敬上 十二月廿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