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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的身份》作者: 罗伯特·陆德伦

_11 罗伯特·陆德伦(美)
  “有什么不可以?”那人哼了一声,说着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先生,你喜欢哪一样?金马车还是魔毯?”
  “对不起,你说什么?”
  “我们出租的是房间,不是汽车。”
  “我必须在天亮前赶到鲁昂。”
  “不可能,除非你能找到一辆出租汽车,那司机神经有毛病,愿意在——时候送您去。”
  “我想你不明白这一切。如果我不能在上午八点钟前赶到我的办公室,可能会遭到相当大的损失和难堪。我愿意多出钱。”
  “你遇上麻烦了,先生?”
  “这里想必有人愿意,比如说,我出一千……一千五百法郎。”
  “一千……五百法郎,先生!”服务员半闭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连皮肤都绷紧起来。“是现钞吗,先生?”
  “那当然。我的同伴明晚就把车子还回来。”
  “不用那么着,先生。”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当然,没有理由找不到出租汽车。只要出够钱,也能保密。”
  “我想不出哪里能找到车。”服务员赶紧挡住。“再说,我的雷诺车虽说已不那么新,兴许也不是公路上跑得最快的,但还是一辆好使的车子,甚至是一辆体面的车子。”
  变色龙又变了颜色。他的伪装再一次哄住了人。但是,他现在已知道自己是谁,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天亮了,但是他们不是在乡村旅馆的暖和的房间里,也没有透过屋外层层绿叶射入窗口的斑斓多彩的光线点缀在墙纸上。太阳的第一束光线从东方洒开来笼罩着法国的乡村,显出圣日耳曼昂莱山峦和田野的轮廓。他们俩坐在一条荒芜的小道边的小汽车里,香烟的烟雾从半开的车窗袅袅而出。
  他第一次在瑞士讲自己来历的时候,他的开场白是:我的生活开始于六个月前在地中海的一个名叫诺要港的小岛……现在,他一开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人们叫我该隐。
  他说出了一切,凡是他所能记忆的毫无遗漏,包括在阿根托尔那家烛光摇曳的饭店里当他听到雅格琳·拉维尔所说的话时那些在他脑海里轰隆而出的可怕形象、人名、事件、城市……暗杀。
  “所有的事都对得上。没有一件不知道的事,在我脑海深处的每一件事都试图涌现出来。这是事实。”
  “是事实,”玛丽重复了一句。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我们那时错了,你难道看不出来?”
  “也许是,但是我们也是对的。你是对的,我也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
  “你、我必须冷静地、逻辑地再说一遍。在认识我之前,你就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我的生命。那不是你描绘的那个男人所能作出的决定。如果那个男人曾经存在过,现在也已不存在了。”玛丽的眼神充满恳求,但是声音仍然平静。“你说过,贾森,‘一个人记不得的东西,对他来说就不存在。’也许这就是你目前面临的情况。你可不可以舍弃这些东西?”
  伯恩点点头;可怕的时刻已经到来。“可以,”他说,“但必须单独一人。不能带你。”
  玛丽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两眼望着他,手在颤抖。“我明白了。这么说这就是你的决定?”
  “只能这样。”
  “你将象个英雄似的隐退,免得我受到玷污。”
  “我只能这么做。”
  “不胜感激。但是,你该死的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你说什么?”
  “你该死的积压物资自己是什么人吗?”
  “我是别人叫我该隐的人。我是从亚洲到欧洲所有政府、警方都要捉拿的人。华盛顿的那些人要杀死我,因为他们以为我知道美杜莎这个组织的事。一个名叫卡洛斯的刺客为了我对他的冒犯想朝我的咽喉给一枪。这些你不妨想一想。在外面那些势力中的某个人发现我、设圈套抓住我、杀死我之前,我还能继续躲藏亡命多长时间?难道这里你想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吗?”
  “上帝,绝不!”玛丽叫道,她那善于分析的头脑显然在想着什么。“为了我在苏黎世蒙受的莫须有的罪名,我打算在瑞士的一所监狱里呆上五十年或者绞死在那里!”
  “苏黎世的事有办法解决。我已经想过了,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她把手中的烟卷戳到烟灰缸里。
  “止天知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去自首。我去自首。我还不知道如何做,可我能办到!我必须让你重新生活。我必须这么做!”
  “不能用这种办法。”
  “为什么不能?”
  玛丽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她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了。突发的刺耳声音消逝了。“因为我刚才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论点,即使是一个受天谴责的人,一个如此肯定自己有罪的人,也能看清这一点。那个叫做该隐的人,也无论如何不会做你刚才说的事情。不论为谁。”
  “我就是该隐。”
  “即使我当初被迫同意你就是他,你现在也不再是他了。”
  “最终恢复健康?自发的脑叶切除手术?完全丧失记忆?这些都是事实。然而并不能阻止任何人继续追寻我,也不能阻止他们扣动扳机。”
  “这恰恰是最糟糕的。我还不想接受这一点。”
  “你不愿正视事实。”
  “我正在正视两个你似乎不想正视的事实。我对它们不能视若无睹。我将在我的余生中永远记着它们,因为我对它们负有责任。两个人被同样残忍的方法杀害了,只是因为他们妨碍了某一个人试图将一个信息捎给你,通过我。”
  “你得到了考勃利尔的信息了。上面有多少个弹孔,十个、十五个?”
  “那是他被利用了!你在电话里听到他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他不是撒谎,他当时是想帮助我。”
  “这……有可能。”
  “一切都有可能。我没找到答案,贾森,只有无法解释的矛盾——它们应该得到解释。你一次也不曾表示过有一种冲动或者欲望,能证明你就是你说的那种人。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是他。”
  “我就是他。”
  “听我说,你对我说来非常宝贵,亲爱的。这会使我盲目。我明白这一点,可是我也明白我自己。我不是一个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大娃娃,我见过不少世面。对于那些吸引我的人,我是非常认真仔细观察的。也许是为了证实我自以为具有的品德吧。它们也的确是我的品德。我的,不是他人的,”她停顿了一会儿,从他身边挪开了一些。“我一直都在看着一个人受折磨——受自己也受其他人折磨——而他却不愿声张。你心里也在嘶叫,可是你独自承担,不让这些痛苦成为他人的累赘。而你探索、发掘并且试图弄清一切。我的朋友,这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刺客的胸怀。那种人的胸怀也不可能做出你所做的和想为我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你过去是什么,不知道你犯有什么罪,这些罪不是你耠意相信的——是别人要你相信的。这个事实把我带回到我说过的我的那些品德。我了解自己,我不会爱上你所认为的你,我只爱我所认为的你。刚才你又一次证实了这件事。没有一个刺客会提出象你刚才提出的那种好意,而这个好意,先生,我敬谢不敏。”
  “你真是一个天大的傻瓜!”贾森非常生气地说。“我能够帮助你,你无法帮助我!看在耶稣基督的份上,让我留下点什么吧!”
  “我不能用这种方法……”突然,玛丽停了下来,张着两片嘴唇。“我想我刚才已经这样做了。”她低声说。
  “做了什么?”伯恩生气地说。
  “让我俩都留下点什么。”她又偎近了他。“我刚才说的;其实早就说过多时了。别人要你相信……”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的罪行……别人要你相信的就是你的罪行……”
  “罪行确实存在,是我的罪行。”
  “等一等,假设罪行确实存在,可不是你干的呢?假设证据是硬栽到你的头上,象苏黎世戕害我一样巧妙,而实际上是他人所为呢?贾森,你不知道,当时你丧失了记忆力。”
  “诺阿港。”
  “那是你开始建立记忆而不是你开始失去记忆的时间。在诺阿港之前。这可以解释许多问题,可以解释你,解释存在于真正的‘你’和人们所认为的‘你’之间的矛盾。”
  “你怕了,什么东西也无法解释那些重新出现在我脑中的记忆和形象。”
  “你也许只记得人家告诉你的东西,”玛丽说,“一遍、一遍又一遍,直至脑子里再也没有洒,相处、录音、刺激视听感观的东西。”
  “你描述的是一个经过洗脑的、会走路的、各种功能正常的植物人,不是我。”
  她看着他,温和地说:“我在描述一个患了重病的有高度智力的人,他的背景和别人寻找的东西相符。你知道要找到这样一个人该有多么容易?在各地的医院里、私立疗养院里、军队的病房里都能找到。”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很快又继续说下去。“那份报纸上的报道说出了另一个真相。我精通电脑,任何干我这一行的人都是这样的。假如要找一条由孤立因子结合在一起的曲线范例,我知道怎么做。相反,如果有人要找一个记忆丧失症的住院病人,这个人的背景包括特殊技能、语言和种族特征,那么医学资料库能提供合适的人选。天晓得,象你这样的病例并不多,也许只有几个人,甚至只有一个。可是他们要寻找的,他们全部需要的也只是一个人。”
  伯恩眺望田野,试图撬开自己头脑里的铁门,试图发现与她所抱的类似的希望。“你是说我是一个复制的幻影。”他语气尽量保持平淡。
  “这是最终效应,可不是我所说的。我说的是你有可能被人操纵,被人利用。这能解释很多情况。”她触摸着他的手,“你告诉我说有时许多东西要从你身上迸发出来——把你的脑壳炸开。”
  “一句话,一个地点、一个人名能引发许多事情。”
  “贾森,它们有没有可能引发出不真实的事情呢?有人一次又一次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你不能再去体验的?这些你无法看清楚,因为那不是你。”
  “我不太相信。我已经知道我能做到些什么,以前我已经做过。”
  “你可能是为了其它缘故去做的……该死的你,我为了自己找生路在拚命,为我们俩找生路……好吧,你能思考,你有感觉。现在思考吧,感觉吧!看着我,告诉我说你已经看到自己的内心、思想深处和感情深处,并且毫无疑问地知道自己是一个叫做该隐的刺客。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确实做到这一点,那么带我回苏黎世,把一切罪责都承担下来,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掉。可是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就和我在一起,让我帮助你。还有,看在上帝份上,爱我!爱我吧!贾森。”
  伯恩拿起她的手,象握着一个气得发抖的孩子的手那样紧紧地握着。“这和思考或者感觉都无关。在联合银行我看到了账目上入账的时间。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日期和我所知道的事情是一致的。”
  “可是那本账,那些入账的项目,可以昨天,可以是上星期,也可以是六个月前编造出来的。你所听到的和谈到的善于你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是由那些想要你取代该隐位置的人所编的花样的一部分。你不是该隐,可是他们要你认为自己是,同时也要别人认为你是。可外面也有人知道你不是该隐,并且一直在试图告诉你这一点。我也有我的证据,我的情人仍然活着。可我的两个朋友却死了,因为他们介入了你和那个给我送信、想救你命的人之间。他们俩是被那伙想叫你代替该隐去牺牲、把你交给卡洛斯的人杀害的。你说过一切都对得上,可情况并不是这样。贾森。不过我说的这一点是对得上的。这说明了你本人。”
  “一个甚至连他自以为有的记忆都是假的空心贝壳,贝壳里装满了恶魔,在里面奔窜,死命地踢着壳壁,这可不是一幅美妙的景象。”
  “那些不是魔鬼,亲爱的。那是你的一部分——生气、狂怒、厉声叫喊着要冲出来,因为它们不属于你给它们的这个贝壳。”
  “如果我把那贝壳敲碎,会发现什么呢?”
  “许多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大部分是受到伤害的。然而,该隐是不会在那儿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信任你,亲爱的。求你不要自暴自弃。”
  他保持着他的距离。在他俩之间有一堵无形的墙。“如果我们错了呢?最后错了呢?那时怎么办?”
  “赶快离开我,或者杀掉我,我都不在乎。”
  “我爱你。”
  “我知道,所以我不害怕。”
  “我在拉维尔的办公室里发现两个电话号码,第一个是苏黎世的,另一个是这里巴黎的。如果走运的话,这两个电话号码能帮我找到我需要的那一个号码。”
  “纽约?纹石?”
  “正是。答案在那里。如果我不是该隐,用那个电话的某个人知道我是谁。”
  他们认为在城市的人群里要比在偏僻的乡村客店里更不惹人注目,于是就驾车回巴黎。一个戴着玳瑁边眼镜、长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和一个有着迷人但坚强的面孔的女子,她不加脂粉,头发向后梳,象个热情的巴黎大学女沉重,这样打扮在蒙特玛德并没有什么不得体。他们在去玛依斯德路上的地坛旅馆开了一个房间,用一对从布鲁塞尔来的夫妇的身份填了信登记卡。
  在房间里,他们站立了一会儿。此时已无需表达各自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他们相依相偎,摈弃这个不给他俩安宁的、狂暴的世界,这个世界让他俩紧挨着在绷紧的钢丝上保持平衡,下面是黑暗的深渊,不管哪一个跌下去,两人都一起完蛋。
  伯恩暂时无法改变自己的颜色。此时容不得虚伪和做作。“我们需要休息一会儿,”他说。“我们得睡会作觉。今天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们俩上床相爱,那么温柔,那么完美,各处陶醉在对方热烈而有节奏的温存中。有那么一瞬间,那么莫名其妙的一瞬间,他俩都笑了。那是会心的微笑,一开始甚至是难为情的笑。然而,双方都意识到某种内在的、深深藏在他俩之间的对这种可笑动作的欣赏。过后,他俩更加甜蜜地拥抱在一起,更有意识地驱除这使他俩在狂风中打转的黑暗世界的可怕声音及令人恐怖的情景。他们突然冲出了那个世界,投身到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在那里,灿烂的阳光、蔚蓝的流水代替了黑暗。他俩狂热地、激情地向这世界飞奔。他们终于找到了它。
  筋疲力尽,他俩入睡了。手指紧握在一起。
  伯恩先醒,意识到楼外巴黎大街上来往车辆的喇叭声和马达声。他看了看手上的表,已是下午一点十分。他们已睡了将近五个小时。这也许比他们所需要的要少,但是也够了。这一天有许多事要办。要做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只知道有了两个电话号码就必定能找第三个,在纽约的那个。
  他转身看看玛丽,她正在他身旁沉睡,迷人、可爱的脸压在枕头边向下斜着。没有闭上的嘴唇离他的嘴唇只有几英寸远。他吻吻她。她立刻伸手搂他,眼睛仍然紧闭着。
  “你是一只青蛙,我要把你变成一个王子。”她充满睡意地说。“或者是反过来说?”
  “胀得越大越好。这不是我目前要打听的事。”
  “那么你就只能是只青蛙,到处跳的小青蛙,跳给我看看。”
  “别挑逗我了。我只有吃饱了小虫子才跳。”
  “青蛙吃虫子吗?我想是这样的。哎哟,真恶心。”
  “算了吧,睁开你的眼睛,我们得一起开始跳了,我们得开始去搜索了。”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看着他。“搜索什么?”
  “搜索我。”他说。
  在拉菲特大街的一个电话亭里,有位布里格斯先生向苏黎世挂了一个对方付费的电话。伯恩推断雅格琳·拉维尔一定会迫不及待发出紧急信号,其中一个必定已迅速传到苏黎世。
  当贾森听到瑞士那边的电话铃响时,他往后退了一步,把话筒交给玛丽,她知道说些什么。
  她根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黎世国际台接线员插进来了。
  “很遗憾,你刚才要的号码已经不再使用了。”
  “前些天还在用呢,”玛丽说。“这是紧急电话,接线员,你是否有另一个号码?”
  “这部电话不再使用了,夫人,也没有新号码。”
  “我也许拿错了号码,因为事情十分紧急,你能否告诉我用这个号码的单位?”
  “恐怕不行。”
  “我告诉过你,事情紧急!我能不能跟你的上级谈谈,行吗?”
  “他无能为力。这个号码是不公开的。再见,夫人。”
  电话挂断了。“挂断了。”她说。
  “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电话号码。”伯恩说。着了着街道两头。“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你认为他们会追踪到这里?到巴黎?到一个公用电话?”
  “不出三分钟,他们就可能查出哪个交换台,查明哪一个地区。不出四分钟,他们就能缩小到六个街区的范围。”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但愿我能够告诉你,我们走吧。”
  “贾森,为什么我们不躲到一边等一等,看看呢?”
  “因为我不知道要守候什么,而他们知道。他们能拿张照片对着看,并且还可以在整个地区派人探索。”
  “报纸上登的照片一点都不象我。”
  “他们不是找你,而是找我。我们走吧。”
  他们在时多时少的人群中快速地走着,直走到十个街区外的玛莱雪伯大道,找了另一个电话亭,这部电话和第一部电话不属于同一个交换台。这次不需要通过接线员,因为是巴黎的电话号码。玛丽手里握着钱币,跨进亭子开始拨号。她这回有准备了。
  “威利尔将军住宅,早上好!……喂!喂!”
  玛丽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话筒。“对不起,”她低声说。“打错了。”她搁下话筒。
  “怎么回事?”伯恩打开玻璃门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谁接的电话?”
  “我不理解,”她说道。“我要通的是全法国最受尊敬而且权势最大的人物之一的家用电话。”
  {24}
  “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玛丽重复了一句,点燃了香烟。他们已回到地坛旅馆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想把事情理出个眉目来,把令人惊讶的情况消化一下。“圣·西尔(原书注:圣·西尔军校,系法国着名的军事学校。)的毕业生,二次世界大战的英雄,抵抗运动的传奇人物,直到在阿乐及利亚问题上决裂前都是戴高乐的当然接班人。贾森,要把这样一个人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他们之间显然有联系。要相信这一点。”
  “简直太难了。威利尔是传统的法兰西的荣誉,他的家族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今天,他是国会的高级代表之一,政治上比查理曼右,这是肯定的,但是,是一个遵守法纪的军人。就象是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同一个黑手党的杀手联系在一起,毫无意义。”
  “那让我们一起找出点意义来。和戴高乐决裂是什么原因?”
  “阿尔及利亚。在六十年代初期,威利尔是美洲国家组织的成员——萨朗手下的阿乐及利亚上校之一。他们反对给予阿尔及利亚独立的依维安协议,因为他们认为阿乐及利亚理应属于法国。”
  “疯狂的阿乐及尔上校们,”伯恩说道。这句话脱口而出,然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想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这句话对你有什么含义吗?”
  “一定有,可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想一想,”玛丽说道。“为什么疯狂的上校们会拨动你的心弦?首先使你想到的是什么?快想!”
  贾森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然后吐出了几个字:“轰炸……渗透……奸细。你学这些,学这些技巧。”
  “为什么?”
  “我不知道。”
  “一切决定都是根据你所学的东西作出的吗?”
  “我想是这样。”
  “什么样的决定?你决定什么?”
  “制造混乱。”
  “这对你有什么含义?制造混乱?”
  “我不知道!我无法思索!”
  “好吧……好吧,我们另找个时间再谈这个问题。”
  “没时间了,让我们回头来谈威利尔。在阿尔及利亚之后,怎么样了?”
  “和戴高乐取得了某种和解,因为威利尔从未直接介入恐怖活动,因为他的军人资历要求他这样做。作为一个为了失败的但受人尊敬的事业而奋斗的战士,他恢复了军职,在从政前还晋升为将军。他回到法国,确实还受到了欢迎。”
  “那么他现在是政客?”
  “说他是发言人更恰当。一个政界元老。他仍是一个顽固的军国主义者,仍对法国日益衰弱的军事地位感到愤慨。”
  “霍华德·里兰,”贾森说,“同卡洛斯的接头人找到了。”
  “怎么会?为什么?”
  “里兰被刺是因为他干涉法国政府的扩军和军火出口,我们不需要更多的事实。”
  “这似乎难以令人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玛丽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被往事的回忆所震动。“他的猴子被人暗杀了,因为政治方面的事情,大约五、六年前。”
  “告诉我怎么回事。”
  “他的汽车在渡轮上爆炸。这个消息在所有的报纸都登载了。他是个政客,和他父亲一样是个保守派,处处反对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他是议会的年轻成员,在政府开支问题上总是一个故意妨碍议案通过者,然而实际上又很得人心。他风度翩翩,有贵州派头。”
  “谁杀死了他?”
  “据推测是激进狂热分子。他曾经玩弄手法阻止某个立法和其它有利于极左翼分子的事。在他被谋杀后,同一个战线的人散伙了,所以立法也就通过了。许多人认为这是威利乐离开军队和竞选国民议会的原因。不可思议,互相矛盾。不管怎么说,他的儿子是给人暗杀的,你会相信他是世界上最不愿意同一个职业刺客发生任何瓜葛的人。”
  “还有其它因素,你说回到巴黎受到了欢迎是因为他从不直接介入恐怖活动。”
  “即使有,”玛丽打断他的话说,“这也淡忘了。在有关国家和男女问题上,这里的人对感情用事的事情是更能容忍的。好歹他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别忘了这一点。”
  “可是,当过恐怖分子,就永远是恐怖分子,别忘了这一点。”
  “我不同意这种说法,人总是会变的。”
  “有些东西不会变。没有一个恐怖分子忘记他曾经是多么得心应手;他靠此为生。”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也不太清楚。我正想问自己呢!”
  “那就别问了。”
  “可威利尔的事我能肯定。我要和他通话。”伯恩跨过去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簿,“让我们瞧瞧他的号码是电话簿上有的还是不对外的。我要他的地址。”
  “你无法靠近他。如果他是卡洛斯的接头人,当然有人保护,一见到你就会杀了你的。他们有你的照片,记得吗?”
  “那帮不了他们的忙,我决不会以他们要找的人的形状出现。看,威利尔,A.F.蒙索公园。”
  “我还是不信,拉维尔女人(原书如此,是不是看着别扭?)如果知道她要和谁打电话,非吓一跳不可。”
  “也许吓得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会有这个电话号码,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在这种情形下不足为奇。卡洛斯想要他的传信人知道他不是在闹着玩,他要抓该隐。”
  玛丽站了起来:“贾森,什么是传信人?”
  伯恩抬起眼看着她,“我不知道……盲目为他干活的人。”
  “盲目?看不见?”
  “自以为是在干某一种事,而实际上是在干另外一种事。”
  “我不懂。”
  “这么说吧。我叫你到某条街的拐弯处注意一辆汽车,这辆汽车根本不会出现,可你在那儿一站,另外一个守候你的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用算术的方法,这是一条无可追踪的信息。”
  “对,我想是这样。”
  “苏黎世发生的就是这种情况,伏尔特·阿芙尔就是一个传信人。他散布谣言说发生了盗窃,没意识到他实际上说的是什么。”
  “是什么?”
  “合理的猜测就是通知你去和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接头。”
  “纹石七十一号,”贾森说,“我们再回到威利尔身上吧,卡洛斯通过联合银行在苏黎世找到我,这意味着他知道有关纹石的事;威利尔很可能也知道。如果他不知道,我们也有办法使他帮助我们找出来。”
  “什么办法?”
  “他的名声。如果他是你所说的那样,他会很看重这一切。法国的光荣同卡洛斯那样的猪同流合污可能会引起很大反响。我可以威胁他说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他,要新闻界公布他。”
  “他会一概否认的,说这是诬陷。”
  “让他去。反正浊诬陷。拉维尔的办公室里有他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他哪天反悔就哪天死。”
  “你还是没有办法接近他。”
  “我有,我有些象变色龙,记得吗?”
  蒙索公园两旁栽满树木的大街不知为什么显得很眼熟。然而,他并没有到过这里的感觉。是气氛。两行维修得相当好的石头房子,门窗闪闪发亮,金属饰物皿(原书如此,看不明白)擦得铮亮,楼梯洗得干干净净,远处亮着灯光的房间挂满了垂吊植物。这里是本城富人区里的富人街。他知道他以前曾到过类似这样的房子,而且当时这样做举足轻重。
  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分。三月的夜晚冷飕飕的,天窗明朗。变色龙为这场合换了装。伯劯的金发上面戴了一顶无沿便帽,一件背上印着信使服务单位名称的茄克竖着领子遮住了脖子,肩膀上挂着一条连接着一个几乎是空的背包的帆布带;这个特殊的信使已到了他行程的尽头。他还要跑二、三家——如果必要的话,或许要跑四、五家,他很快就会知道了。那些信封根本不是真正的信封,而是为游艇玩乐作广告的小册子,是从一家旅馆的大厅里拿来的。他会随便选择威利尔将军住宅附近的几所房子把这些小册子投入信箱。他的眼睛会把所看到的一切牢牢记住,搜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威利尔的保安措施是什么?是谁在护卫将军?有多少人?
  他原以为准会发现有人坐在汽车里或者在角落里移动,然而使他吃惊的是发现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军国主义者,他所信仰的事业的代言人,卡洛斯的主要联系人,竟然毫无任何外部保安措施。如果说他受到保护,这种保护也仅仅是在房子内部。他罪恶累累,如果不是已骄傲得忘乎所以,那么就是一个该死的傻瓜。
  贾森走上离威利尔住宅不到二十英尺的一家住宅的台阶,把小册子投进信箱孔,眼睛往上瞄着威利乐家的窗户,寻找一张脸孔,一个人影。可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离他二十英尺远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伯恩立刻蹲下,手伸进灰茄克衫里抓他的枪,心想他简直是一个该死的蠢货;一个比他更机警的人发现了他。然而,他听到的话语告诉他并非如此。一对中年男女——一个穿制服的女佣人和一个穿暗色茄克的男人,正在门廊下交谈。
  “一定要把所有的烟灰盘都小船坞干净,”女人说。“你知道他多讨厌烟灰盘里塞得满满的。”
  “他下午去开车了,”那男人答道,“这就是说烟灰盘现在是的。”
  “就在车库里把它们清理干净。来得及。他还要十分钟才会下来,他在八点半抵达南特勒就行。”
  那男人点了点头,拉起翻领,走下台阶。“十分钟,”他自言自语道。
  门关上了,寂静又回到这条偏僻的大街,贾森站了起来,手扶在栏杆上注视着那个男人急急忙忙走下人行道。他不太清楚南特勒在哪儿,只知道它是巴黎的一个郊区。如果威利尔亲自驾车去那儿,而且如果他只是一个人,就没有必要推迟和他交锋的时间。
  伯恩整了整肩上的带子,快步走下台阶,沿人行道向左拐。十分钟。
  贾森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大门开了,陆军将军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出现在眼前。他中等身材,宽胸脯,六十好几年纪,也许七十刚出头。他没戴帽子,灰色短发。精心修饰的白连腮胡,仪表举止一看就是军人。他有一种压人的气势,边走边把周围的空间逼开,无形的墙壁随着他的移动在倒下。
  伯恩盯着他,有点儿着迷,真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能促使这样一个人精神失常似的卷入卡洛斯的肮脏社会,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些原因必须是力量巨大的,因为他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物。这一事实使这人成为一个危险人物,因为他受人尊敬,说话对政府有分量。
  威利尔转过身去对女佣人说话,然后看了看手表。那女人点了点头,把门关上。将军轻快地走下石阶,绕过一辆大轿车的车头走到方向盘这一边,打开车门,钻进车子,发动引擎,慢慢开到马路中间。贾森等这辆车驶到拐弯处向左拐弯后才把雷诺车从路边开出去,加快速度开到交叉路口,刚好看见威利尔在沿东边的街向右拐。
  偶然的巧合含有某种嘲弄。是个先兆,如果你相信的话。威利尔将军选择的去南特勒远郊的路线包括一段郊外的支线公路,这段公路与十二小时前玛丽请求他不要放弃他的生命或她的生命的那段在圣日耳曼昂莱的公路象极了,成片的草地和田野,与隆起的小山丘融为一体,然而,不是日出前的金光而是一片寒冷,白色的月光倾洒在田野山丘上,伯恩想到这段偏僻的公路是拦截正在返回的将军的最好地点。
  贾森毫无困难地在一定距离外尾随了四分之一英里,然后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几乎追上了那个老军人。威利尔突然减速,拐进林子中间的一条砂石路,后面的停车场上照着聚光灯,一块招牌由两根铁链悬挂在一根大斜度的柱子上,灯光照出招牌上的字是“弓弩”。将军是到一家偏僻的饭馆和某人会面吃饭,不是在南特勒郊区,但是离那地方不远,是乡下。
  伯恩把车开过入口处在路边斜坡上停下,右半车身有树叶遮盖。他需要把这些事情仔细想想。他不得不控制自己。在他心中燃烧着一团火,火势在增长,在蔓延。突然,一个不寻常的可能性使他忘了其他。
  既然昨夜红山区汽车旅馆出了那样的事,想必气急败坏,安德烈·威利尔很可能是被召唤到这家偏僻的旅馆来参加紧急会议的,也许甚至是和卡洛斯本人会面。如果情况真是如此,这幢房屋四周可能有放风的,照片已分发给所有眼线,一旦被人认出就会挨枪子儿。另一方面,能有机会观察卡洛斯的核心成员——或者卡洛斯本人——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一定得进弓弩餐馆。他的内心有一股力量强制他去冒这个危险。任何危险,这是疯狂的行为!然而他不正常。不要象有记忆的人那么正常才算正常。卡洛斯,卡洛斯!上帝,为什么呢?
  他摸了摸别在腰上的枪。它很保险。他钻出汽车,穿上轻便大衣,遮住了背上有字的茄克。他从椅子上拿起一顶窄沿帽,料子很软,整个帽沿向下垂,可以盖住他的头发。然后他加快在阿根托尔给人拍照的时候有没有戴玳瑁边眼镜。没有。他在餐桌旁把它摘下了,因为当时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烧灼着他的头脑,这种疼痛是听到那些他难以正视的、熟悉的、可怕的往事后出现的。他摸了一下衬衫口袋,眼镜就在那儿,如果他需要它。他把车门关上,朝树林走去。
  餐馆聚光灯的光亮穿透树林,每走几码就显得更亮,因为遮挡灯光的树叶越来越稀。伯恩走到一丛矮树边,砂砾铺也的停车场就在他前面。他已在乡村小餐馆的边上。房子的一面有一长排小窗户,离玻璃较远的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吃饭的人的身影。然后他的眼光被吸引到二楼——然而不是整座建筑物都有二楼。只有一半有,后面一增是露天平台,有二楼的这部分和一楼非常相似。有一排窗户稍为大一点,但仍是成排的,而且也闪耀着烛光。人影晃来晃去,但是和楼下吃饭的人不一样。
  他们都是男人,全都站着,没有坐的。他们随意走动着,手里拿着酒杯,烟雾在头上缭绕,不可能分辨出有多少人——超过十人,不到二十人,也许。
  他在那儿,从一群人走到另一群人,白色的连腮胡象信标灯似的忽明忽暗,因为靠近窗口的人影不断地把他挡住。威利尔将军真是驾车到南特勒参加集会来了,这个集会很可能是商量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所遭到的挫折,这场挫折让一个叫该隐的人死里逃生了。
  可能。什么可能?保镖在哪里?有多少人?他们的岗位在哪里?伯恩沿着树林移动,靠树枝掩盖侧身向餐馆逼近了些。他轻轻拨开树枝,脚踩在草棵上,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搜寻着藏身树叶和楼房阴影里的人。但一个也没看见。他折回头,踩着另一条路到餐馆后面。
  一扇门开了,洒出刺目的灯光。一个身穿白色茄克的人出现了。他站了一会儿,抱着两手,点了一根烟。伯恩左右望了望,又朝上看了看上面的平台。无人露面。如果附近有望风的,该会警觉到在这会议楼下十英尺的地方突然出现的火光。屋外没有站岗的。防卫是在房子里面,象蒙索公园威利尔公馆一样。
  又一个人在门廊里出现了,也是穿白色茄克,但是多了一顶厨师帽,他的声音充满了怒气,他说的法语夹杂着加斯科尼的地方口音。“你在这儿偷闲,我们在流汗!糕点车已经空了一半,快去装满,马上就去。你这狗娘养的!”
  糕点师转过身,耸了耸肩,把香烟捏灭,走进屋里,随手把门关上。灯光关住了,只剩下洁白如洗的月光,但足以看清楼上的平台。那儿没有人,没有人在通房间的双扇门前站岗巡逻。
  卡洛斯。找到卡洛斯。逮住卡洛斯。该隐代表查理,德尔塔代表该隐。
  伯恩判断了一下距离和障碍物。他离楼房的后部不过四十英尺,离围着平台的栏杆十到十二英尺,外墙上有两个通风孔,蒸气正从两个孔中冒出来。它们旁边有根排水管,从栏杆上可以抓到它。如果能够攀上水管,在较低的通风孔上找到一个小立足点,他就能够抓住栏杆的横档翻上平台。但是穿着轻便大衣,这些一样也别想做到。他脱下大衣,放在脚边,软沿帽丢在上面,用草棵把它们遮盖起来。然后他走到林边,尽量轻地穿过砾石地,跑到排水管下。
  在黑影里他拉了拉金属管,装得很牢固。他尽是伸手向上,然后一纵身拉住水管,双脚紧帖着墙壁,交替用脚蹬着往上爬,直到左脚和第一个通风孔平等。他稳住在那里,把脚滑进通风口,继续朝水管上部爬。离栏杆只有十八英寸了,只要通风口上的脚再使劲一蹬,就可抓到栏杆的最低一档。
  他脚底下的门给猛地撞开了,雪亮的灯光穿越砾石地直射树林。一个身影骤然撞出来,摇晃着想保持平衡,后面跟着的是那个戴白帽的厨师,他正在尖声叫骂:
  “你这个下流胚!你喝醉了,醉鬼!你他妈的整个晚上都醉醺醺的,糕点撒了餐厅一地,全乱了套了。滚吧,你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门关上了,门栓的声响无疑是事件的终结。贾森抓牢了管,手臂和踝关节都在发痛,大粒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下面那人蹒跚地后退,一边用右手向那已不在那里的厨师重复地做着下流动作。他那呆滞的目光向墙的上方移动,停留在伯恩的脸上,他俩的目光相遇时,伯恩屏住呼吸,那人盯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他摇晃一下脑袋,两眼一闭,然后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不十分肯定在那儿的形象。他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向前跨步走了。显然,他认定墙上的那个幽灵是他干活太累的结果。他摇摇晃晃拐过楼房的墙角,心安理得,因为他没大惊小怪做蠢事。
  伯恩恢复了呼吸,把身体靠在墙上松了一口气,但是这种轻松的感觉仅存在一会儿,踝关节的疼痛下移到脚上,慢慢抽起筋来。他猛一冲,用右手抓住栏杆底座的铁档,左手迅速甩开排水管,和右手一道抓住铁杆。他用双膝抵住屋顶板,慢慢地引体向上,直到他的头高出平台的边缘。平台上空无一个。他立刻将右腿跨上平台的边缘,右手抓住锻铁的上部,取得身体的平衡,然后转身翻过栏杆。
  他现在是在春、夏季用餐的平台上。镶地砖的地面上可以放十至十五张饭桌。把露天平台与房间分隔开的那面墙的中央是他刚才从林子里看到的两扇大双开门。房间里的人影此刻都不动了,直挻挺地站着。有那么瞬间,贾森怀疑是否有人发出了警报——他们是否正在等候他。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摸着枪,然而什么动静也没有。他朝墙壁靠近,躲在阴影里。一接近墙壁,他立刻把背靠在木板上,然后慢慢朝第一扇门挪动脚步,直到手指触摸到门框。他缓慢地把头往上伸,直到眼睛和第一扇门的玻璃平行,然后朝里看。
  看到的情景使他感到又离奇又可怕。所有的人都排列成队,分三行,四人一行,面对着安德烈·威利尔。他正在对他们讲话。他们总共十三人,其中十二人不仅站着,而且是以立正的姿势站着。他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然而不仅是老人,而且是老兵。谁也没穿军装,而是在他们的上装翻领上佩带着绶带、团队徽章以及军功勋章和军阶标志。如果说这场面有什么特征,那就是谁也不会搞错,这些人过去都指控过人,掌过权。这一切体现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的眼睛里,以及他们听人讲话时的姿态——很恭敬,但不是盲目的,时时流露出自己的判断力,他们年老体衰,但在那房间里都显示出力量,巨大的力量。这就是使人觉得可怖的一面。假如这些人属于卡洛斯,那么暗杀者的势力不但范围广,而且危险性大。因为这些不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沙场老兵。伯恩想,除非自己犯了个极大的判断失误,否则这房间里的人具有的经验之丰富和影响之广泛是惊人的。
  疯狂的阿尔及尔上校们——他们身上还残留着什么?他们缅怀和追求的是一个不复存在的法兰西,一个不复存在的世界,这个世界已被他们认为软弱、无能的世界所取代。这些人是会和卡洛斯订守盟约的,哪怕只是为了这种盟约能给予他们隐藏的权力。打击、进攻、调遣、作出生死的决定,这些都曾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已由一种力量交还给他们,这股势力能为一种他们拒绝承认已无法立足的事业服务。一旦成为恐怖分子,就永远是恐怖分子。暗杀是恐怖的核心。
  将军正提高他的嗓音。贾森隔着玻璃窗侧耳细听。话语声逐渐清晰了。
  “我们的力量一定会被人们感觉到,我们的目的一定会被人们理解。我们共同站在一个立场,这个立场是不可动摇的;我们的意见将受到重视!为纪念所有倒下的人们——我们着军服和使枪炮的弟兄——他们为法兰西的荣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将迫使我们所热爱的国家记住他们,以他们的名义保持强大,决不能当任何人的走卒!那些反对我们的人将知道我们的怒火。在这方面,我们也是团结一致的。我们祈祷万能的上帝,使走在我们前头的人得到安宁,因为我们还在斗争……先生们,我交给你们我们的女神——我们的法兰西!”
  房间里响起了齐声的赞同,老兵们仍旧直挻挻地保持立正姿势。接下来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头五个字是单人唱的,从第六个字开始其他人加入合唱。
  前进,祖国的儿女,
  光荣的时刻已经来临。……
  伯恩转过身去。房间里的景象和声音叫他恶心。白白以光荣的名义死去,倒下的同志们的死必然要求更多人的死亡。就是这么要求的,即使这意味着要和卡洛斯结盟。
  是什么使他感到如此不安?为什么他会突然感到愤怒和无可奈何?是什么引起他内心如此强烈的反感?转眼间他明白了。他憎恨象安德烈·威利尔这样的人,蔑视这房间里所有的人。这些老人制造战争,夺走年轻人的生命……非常年轻的人的生命。
  为什么迷雾又围绕上来?为什么疼痛如此剧烈?已没有时间再问了,没有力量继续容忍它们了,他不得不将它们忘掉,集中思想考虑安德烈·弗朗索瓦·威利尔,斗士和军阀,他的事业属于昨天,但是他和一个刺客的盟约今天还在制造死亡。
  他将抓住这个将军,粉碎他的阴谋。了解一切情况,很可能还要杀死他。威利尔之流剥夺了年轻人的生命,非常年轻的人的生命,他们根本不配活着。我又进入了我自己的迷宫,墙头布满了尖钉,哟,天啊,它们扎着好痛。
  贾森在黑暗中翻过栏杆,垂下身子抓住排水管。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疼痛也应该被抹掉。他要在月光下找到一条荒芜的小路,逮住一个死亡的掮客。
  {25}
  伯恩坐在离饭馆入口处二百码的雷诺汽车里等候,引擎没熄火,准备一看见威利尔开车出来立即抢先开出。其他好几个人已先离开了,各坐各的车子。阴谋家都不暴露他们之间的联系,而这些老家伙是地地道道的阴谋家。他们拿自己所赢得的一切荣誉换取一个刺客的枪和这个刺客组织的暗杀便利。他们毕生掠夺着年轻人,而且是非常年轻的人的生命,年龄和偏见已使他们丧失理智。
  那是什么?为什么不肯离我而去?某些可怕的东西深埋在我心中,它们要爆发,想杀死我。恐惧和内疚穿透我的身心……但是,怕什么、内疚什么,我却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些垂死的老家伙全都引起我惧怕和内疚的感觉……以及厌恶感?
  上战争,是死亡。在地上,从天上,从天上来……从天上来,救救我,玛丽,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他来了,汽车前灯的灯光从车道上扫来,长长的黑色车身映着聚光灯雪亮的灯光。贾森关着前灯,把车从阴影中开出。他在路上加快了速度,到了第一个转弯处才打开前灯,并把刹车踏板踩到底,离偏僻的乡村公路还有大约两英里。他必须尽快赶到那儿。
  时间已是十一点十分,还要开三个小时公路才会离开田野进入山丘地带。田野和山丘都沐浴在三月的月光中。月亮此刻正在天空的正中。他抵达了那段路。这地方很合适,路面很宽,并且与一块草地相连,这意味着两辆车都可以开下路面。然而此刻的目标是想法叫威利尔停车。那个将军虽然年岁已大,但不是软弱无能的人。假如策略遭到他的怀疑,他会冲过草地,迅速逃走。一切都在于时间的选择。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贾森把雷诺车转个凵形弯,等候着。一看见远处的灯光,他突然加速,猛烈地来回甩打着方向盘。汽车在公路上曲折地疾驶——一个失去控制折驾驶员,无法驱车直线行驶,但仍在加速。
  威利尔毫无选择余地,他只得在贾森发疯似的朝他疾驰过来时放慢车速。突然间,就在两辆车子距相撞不到二十英寸时,伯恩把方向盘打向右边,一边紧急刹车,车轮直打滑,蹭得地上吱吱响。他的车停住了。窗户打开了,他提高嗓门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象喊又象笑。可能是一个病人或者醉汉的号叫,然而决没有威胁的意思。他的手在窗框上拍打一下,就不作声了。他蜷缩在位子上,枪放在膝盖上。
  听到威利尔的车门打开了,他从方向盘上偷偷望去。老头显然身上没带武器,他似乎什么也不怀疑,只是由于避免了撞车而感到松了口气。将军穿过前车灯的光柱来到雷诺车的左车窗。他的喊声透着气急。法语带有驿西尔军校里审讯的威严。
  “什么意思?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没事吧?”他的双手抓着车窗的下沿。
  “我没事,可你有事。”伯恩举起枪,用英语回答说。
  “这……”老头抽了一口气,站得笔直,“你是谁?干什么?”
  贾森跳出雷诺车,左手伸在枪管上。“我很高兴,你的英语很流利。走回到你自己的车子里,把它开到路边。”
  “如果我拒绝呢?”
  “我立刻杀死你,惹我发怒很容易。”
  “这些话来自红色旅吧?还是巴德尔——明霍夫巴黎分队?”
  “怎么?如果是他们,你能够下令停止吗?”
  “我蔑视他们和你!”
  “从来没人怀疑过你的勇气,将军,走回你的汽车去。”
  “这不是勇气的问题。”威利尔说,并未挪动身子。“是逻辑问题。杀了我,你什么都得不到。绑架更没用。我的命令是坚决的。我的部下和家属完全理解。以色列人绝对正确。和恐怖分子是不能谈判的。用你的枪吧!渣滓!档然就从这儿滚开!”
  贾森审视着这个老战士,突然间变得举棋不定,然而还不至于受愚弄。盯着他看的是一双燃烧着忿怒的眼睛。一个污秽的名字,同一个受到国家给他的多种荣誉的名字,这两个名字结合在一起,会引起另一种爆发,这种爆发将体现在眼睛里。
  “在多里的时候,你说法国人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走卒。可是,一个法国的将军成了某个人的走卒。安得(原书如此,可怎么变这个得了呢?)烈·威利尔将军,卡洛斯的信使,卡洛斯的联络人,卡洛斯的士兵,卡洛斯的走卒。”
  忿怒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但不是贾森想象的样子。忿怒中渗入憎恨,不是震惊,也不是歇斯底里,而是深深的毫不妥协的憎恶。威利尔的手背飞快地从腰部抬起,啪地打在伯恩的脸上,迅猛、准确、火辣辣的。接着又是一个耳光,残忍、污辱人。这下打击的力量使贾森的身躯在原地转了半圈。老头向前靠拢,不在乎枪管顶着他的身子,不在乎枪的存在,只想着进行惩罚。一记接一记发疯似的打来。
  “蠢猪!”威利尔尖叫着。“臭东西,可恶的猪!渣滓!”
  “我要开枪了!我会杀了你!住手!”然而伯恩不忍扣动扳机,他已退进小汽车里,肩膀顶着车顶篷。老头仍在进攻,双手不停向下甩,往下抽。
  “杀我吧,如果你能——如果你敢!下流坯!恶棍!”
  贾森把枪扔在地上,抬起双臂抵挡威利尔的攻击。他猛伸出左手抓住老头的右手腕,然后抓住他的左手腕,抓紧那象把大刀砍下来的左前臂。他用劲把他的双手拧过去,使威利尔向他弯曲着,强迫这个老兵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他们的脸相隔只有几英寸。老头的胸脯起伏不停。
  “你难道是想告诉我你不是卡洛斯的人?你想否认这一点吗?”
  威利尔向前冲了一下,想挣脱伯恩紧抓的手。他用宽阔的胸膛撞击贾森,“我要辱骂你!畜生!”
  “该死的家伙,是还是不是?”
  老头儿往贾森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眼里的怒火黯淡了,眼泪盈眶。“卡洛斯杀了我儿子,”他轻声说。“他在渡轮路上杀了我的独生子。我儿子在渡轮路上给五根炸药棒炸得血肉横飞。”
  贾森慢慢放松了手指,喘着粗气。他尽是沉着气说:“把你的车开到田里去,留在那里。我们必须谈一谈,将军。发生了一些事,你还不知道。我们两人最好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不!决不可能!不可能发生这件事!”
  “可是发生了,”伯恩说。此时他和威利尔一起坐在大轿车的前座上。
  “一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差错。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是差错。我是完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亲眼看到了这个电话号码。它不仅是你的号码,而且是个极好的排斥。理智正常的人,谁也不会把你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特别是因为你儿子的死。是不是大家都认为是卡洛斯干掉的?”
  “我宁用另外一种语言,先生。”
  “对不起,没注意。”
  “大家都认为,保安局已有条件地承认。在军事情报部门和国际刑警组织内,基本承认。我讲读通报。”
  “他们怎么说?”
  “报告里假设卡洛斯是为了帮助他往日在激进派里的朋友。甚至容许他们悄悄表示这行动是他们指使的。要知道这是出于政治动机的谋杀。我儿子是牺牲品,杀给其他反对狂热分子的人看的。”
  “狂热分子?”
  “极端分子假装同社会主义者结成联合战线,许下种种他们并不打算履行的诺言。我的儿子明白这一点,将它揭露了,还发起立法来阻碍联盟。他就是为了这事被杀的。”
  “所以你从军队退役,参加了竞选?”
  “全心全意地。子承父业是习惯……”老人停顿了一下,目光照亮了他憔悴的脸。“但我是父承子业。他不是军人,我不是政治家,但我对武器和炸药并不陌生。他的事业是我塑造的,他的原则反映了我的原则,而他就是为了这些而遇了害。我对我自己的决定是很清楚的,我将继续把我们的信仰推上政治舞台,让他的敌人来和我斗吧。我这个军人准备好和他们斗。”
  “不止一个军人吧,我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
  “餐馆里的那些人,他们看起来掌握着法国一半的军队。”
  “确实是这样,先生。人们曾经把他们称为圣西尔军校忿怒的年轻指挥官。当时共和国腐败,军队无能。马奇诺防线是个笑话。假如这些人当初受到注意,法国不会陷落。他们成为抵抗运动的领导人,他们在整个欧洲和非洲跟德国兵以及维希政权作战。”
  “他们现在干什么?”
  “大部分人靠养老金度日。许多人感到往事依然缠绕着他们。他们向圣母玛丽亚祈祷这一切不要再重演。然而眼看着在多少领域里旧事重演。力量给置于次要地位。议会里的共产主义分子和社会主义分子永远在侵蚀各军的力量。莫斯科的机器确实正在形成,并未随时代的改变而改变。向自由社会进行渗透的时机已经成熟。自由社会一旦被渗透,不到变质他们不会住手。到处都是阴谋。不反对不行了。”
  “有人会说这些话听起来本身就相当极端。”
  “为什么?生存?强大?荣誉?这些词汇对你来说太不合乎时代潮流吧?”
  “我不这么认为,但是我可以想象以它们的名义造成许许多多破坏。”
  “我们的观点有分歧,可我不想争论。你问到我的同事,我回答了你。现在请你相信,你那难以令人置信的错误情报,太令人震惊了。失去一个儿子,自己的孩子让人杀死是什么感受,你是不知道的。”
  痛苦又回到我心头,可我却不知是为什么?痛苦和空虚,在天空中的一块真空……来自天空。在天空中和来自天空的死亡。主啊!它令人痛苦。它,它是什么?
  “我很同情,”贾森说。他的双手紧握着,忍住一阵突然的颤抖。“可是情况吻合。”
  “根本不,如你所说,神志清醒的人是不会把我和卡洛斯联系在一起的,更不用说那个杀人恶魔本人了。卡洛斯是不会冒这个险的,这不可思议。”
  “一点不错。可是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被利用了。因为这事不可思议,你是最终指令的最佳传送者。”
  “不可能,怎么会呢?”
  “有人用你的电话和卡洛斯直接联系。他们使用暗号,说个接头语,就能叫那人听电话。也许趁你不在的时候,可也可能在你在的时候。你一般亲自接电话吗?”
  威利尔皱了皱眉头,“实际上我不接电话,不亲自去接那个号码的电话。要躲避的人太多。我有一条不公开的专用线。”
  “是谁接电话呢?”
  “通常是管家,或者她的丈夫。他是当差,兼开汽车,是我在陆军最后七年的司机。除了他俩,当然就是我的妻子,或是我的助手。他经常在我住宅的办公室里工作。他当了二十年我的副官。”
  “还有谁?”
  “没有别人了。”
  “女仆?”
  “没有长期雇佣的女仆。有事情的时候,临时雇佣一下。威利尔家富是富,在银行里存款并不多。”
  “清洁女工呢?”
  “有两个。每星期来两次,也不总是那两个。”
  “你最好仔细观察你的司机和副官。”
  “荒谬!他俩对我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
  “布鲁特斯的忠诚也是不容置疑的,而且恺撒的地位比你还要高。”
  “你不是当真吧?”
  “我非常当真。你也最好还是相信我的话,我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实情况。”
  “但是实际上你告诉我的情况并不多,不是吗?比如说,你的姓名。”
  “这没必要。知道了只可能对你不利。”
  “怎么会?”
  “万一我在传信的问题上弄错了——然而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象老人常有的那样,老头一边点了点头,一边重复着那些使他吃惊和觉得难以相信的话。他的布满皱纹的脸在月光下上下点动。“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夜里在一条小路上拦住了我,用枪逼着我,对我提出令人厌恶的指控——这个指责可恨到令我想把他杀了。他却希望我相信他的话。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一张陌生的脸。除了说卡洛斯正在追杀他以外,我为什么相信这个人?”
  “因为,”伯恩回答说,“如果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没有理由来找你。”
  威利尔盯着贾森。“不,有个更好的理由,刚才你留我一条命。你扔下了你的手枪。你没有开枪。你本来可以开枪的,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你反而请求我和你谈谈。”
  “我想我并没有请求。”
  “这请求在你的眼睛里。年轻人,它一直在你的眼睛里,有时也在声音里,但是要仔细才能听出来。恳求是能佯装的,但忿怒不能。它要么是真实的,要么是一种姿态,你的忿怒是真的……我的也是。”老人指了指十码外地里的小雷诺车。“跟我回蒙素公园。我们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进一步谈谈。我以我的生命担保你错看了那两个人。可是又如你指出的,恺撒被一种虚伪的忠诚所蒙骗。他的地位也确实比我高。”
  “假如我走进那房子,某人认出我来,我必死无疑。你也一样。”
  “我的副官今天下午五点刚过就走了。我的司机,如你称呼他的,最迟十点钟就回房看他那永远看不完的电视。你在外头等,我到房内查一查,假如情况正常,我就招呼你。不然的话,我就再出来把车子开走,你再跟着我。我找个地方,我俩再继续谈。”
  贾森在威利尔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要我跟你回蒙索公园?”
  “其它还有什么地方呢?我相信不期而遇的碰面。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人,正躺在三楼一间房屋里的床上看电视。还有一个原因。我想让我的妻子听听你要说的话。她是一个老兵的妻子,战地军官忽略的东西往往逃不过她的耳目,我已经习惯于依靠她的观察力。她听了你的话以后可能会辨别出一个行为模式。”
  伯恩不得不说出这话:“我用这种手法把你圈住了,你也可能用另一种手法圈住我。我怎知道蒙索公园不是圈套呢?”
  老人并没动摇。“你得到法国一名将军的承诺,这就是给你的全部保证。假如你认为这不够满意。拿上你的武器下车去。”
  “足够了,”伯恩说,“不是因为它是一名将军的承诺,而是因为它是儿子被人在轮渡(原书如此,前面说的可是渡轮路。)路杀死的人的承诺。”
  对贾森来说,回巴黎市区的路途似乎比来时要长。他又再一次和形象搏斗开了,这些形象使他浑身冒汗。疼痛也从太阳穴开始,蔓延着穿过胸膛,在腹部结成一团——剧烈的阵痛使他直想叫喊。
  天空中的死亡……来自天空的死亡。不是黑暗而是令人炫目的阳光。不是把我的身躯刮向更黑的黑暗中去的阵阵大风,而是寂静和丛林的恶臭和沙滩。宁静,紧接着鸟儿的啁啾和发动机的刺耳轰鸣。小鸟……发动机……在炫目的日光照射下从天空飞快地往下冲。爆炸,死亡。年轻的和年纪很小的人的死亡。
  停止!抓紧方向盘!集中思想注意路面,别想!尽管感觉很痛苦,但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们进入了两旁树木成行的蒙索公园街。威利尔在伯恩前面一百英尺远。他面临一个小时并不存在的问题。现在街上汽车多得多了,停靠得相当拥挤。
  然而,在将军住宅对面,靠左边还有一块相当大的空位置,可以容纳他俩的汽车。威利尔把手伸出车窗外面,打个手势叫贾森跟在他后面开进来。
  就在这时,贾森的目光被一个门洞里的灯光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一下子精确地集中在灯光里的两个身影上。其中一个他认出来了,立即不自觉地伸手到皮带上面的手枪上。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人。
  他终于还是中了圈套?一个法国将军的许诺这样一文不值?
  威利尔正在操车就位。伯恩在座位上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朝他走来,没有任何人靠拢来。不是圈套。是又出了事了。对这件正在发生的事,这个老军人一无所知。
  在街对面,威利尔住宅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一个引人注目的女人。她在门口,正对着一个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面的黑人很快地说着话,一边打着小小的表示焦急的手势,后者不住地点头,似乎在接受指示,这个灰发男人是古典服装店里的那个古怪的电话接线员。他的面孔贾森很熟悉。但是不知他是什么人。这张脸勾起过一些形象……这些形象就象半小时前他在雷诺牌车里想到的那些东西一样狂暴地、痛苦地将他撕裂开来。
  但是有一种不同。这张脸使他回忆起夜空的黑暗和疾风,一阵紧接着一阵的爆炸回荡在丛林里无数地道里的阵发的枪声。
  伯恩的目光移开了那扇门,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威利尔。将军已关闭前灯,准备从汽车里出来了。贾森松开离合器,车子向前移动,直撞到了前面车子的保险杆上。威利尔在座位上迅速转过身来。
  伯恩熄灭了自己的前灯,打了车顶灯举起手,手掌向下,捺了两下,示意老军人坐着别动。威利尔点了点头。贾森关掉了顶灯。
  他又朝门口望去。那男人已抬脚走下一级台阶,然而被那女人的最后一道命令所阻止。伯恩现在能看清她了。她三十多岁,黑色短头发,修剪得很时髦,紧贴着被太阳晒得黑黝黝或古铜色的脸孔。她身材修长,曲线优美,隆起的胸部在单薄、贴身的白衫下显得更加突出。白衣衫把褐色的皮肤衬托得惹目。要说她也是那房子的成员,那么威利尔并没有提到她,这说明她不是。她是个知道挑什么时候来这老头家的客人。这符合传达指示后离开传达处的战略,也表明她在威利尔的房子里有联系人。老人一定认识她,但熟悉到什么程度呢?看上去不很熟悉。
  灰头发的接线员最后点了下头,走下台阶,急步沿着大街走去。门关上了,马车灯式的门灯照射在无人的台阶和镶有黄铜门饰的闪光黑漆大门上。
  为什么那些石阶和那扇门对他有某种意义?形象。不是事实的事实。
  伯恩钻出雷诺车,望望所有的窗户,看有没有窗帘移动。什么也没有。他快步走到威利尔车旁,前窗玻璃摇了下来,将军抬起脸来,浓密的眉毛好奇地扬了扬。
  “你到底在干什么?”他问道。
  “那边,你的房子,”贾森蹲在人行道上说,“那边我看到的你也看到了。”
  “是啊,怎么啦?”
  “那个女人是谁。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才怪!她是我妻子。”
  “你妻子?”伯恩脸上显出震惊的表情。“我想你说过……我想你说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你要她听我谈谈,是因为多年来你已学会尊重她的判断。在战场上,你说。那是你说的。”
  “不很准确。我是说她是一个老军人的妻子,而且,我确实尊重她的判断。她是我的第二个妻子,比我年轻得多。但是各方面对我都和我八年前死去的第一个妻子一样忠诚。”
  “哦!老天哪……”
  “我们之间的年龄悬殊没什么大不了。她成为我第二个威利尔夫人感到自豪和幸福。她在议会事务中给我很大的帮助。”
  “很抱歉,”伯恩耳语似的说道:“上帝,实在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你误把她当成别人吗?人们经常这样。她很漂亮,我也为她感到骄傲。”威利尔打开车门。贾森从人行道上站立起来。“你等在这里,”将军说。“我进屋去检查一下,如果一切正常,我就开门招呼你进去。否则我就回到车子这儿来,我们一起开车离开。”
  伯恩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威利尔面前,拦住了他。“将军,我不得不问你一些事,我不知道该怎样问,但又不得不问。我曾告诉你说我在卡洛斯的一个情报转送点发现你的电话号码。我没有告诉你是哪里,只说了有个为卡洛斯当联系人来回传递消息的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伯恩喘了一口气,溜了一眼,看了街对面的门。“现在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请你想一下再回答我。你妻子到一家叫做古典商店的服装店里买衣服吗?”
  “是奥诺雷街那家吗?”
  “正是。”
  “我正巧知道不是。”
  “你敢肯定吗?”
  “非常肯定。不但我从未见过那家商店的账单,而且她对我说过,她很不喜欢那里的服装样式。我妻子在服装方面是很内行的。”
  “噢!天哪!”
  “怎么啦?”
  “将军,我不愿进房子去。即使你没发现什么,我也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你在说些什么?”
  “刚才在台阶上和你妻子谈话的男人,他是那个怀孕中转站的,就是古典商店的。他是卡洛斯的一个联系人。”
  安德烈·威利尔的脸上顿时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他转过头去,注视着两旁有成行树木的大街对面的房子,注视着闪光的黑漆大门和反射着门灯亮光的黄铜门饰。
  一个麻脸乞丐抓着胡子茬,脱下破旧的贝雷帽,跨步走进塞纳河上纳伊里教堂的青铜镶边门。他在两个教士不满的目光下沿着最右边的夹道向前走去,两个教士都感到烦恼。这里是个富有的教区。尽管《圣经》讲博爱,可是财富确实拥有特权,其中之一就是维持,也是为了其他礼拜者的利益——礼拜者的社会界限。可是这个上了年纪的、头发衣着邋里邋遢的乞丐很不符合这种模式。
  乞丐悄悄屈了屈膝,在第二排靠背长椅上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来。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向前跪下。他的脑袋垂着,象在做祈祷。右手往上撸了撸左袖管。他手腕上的那块手表和其他衣着似乎有些不相称。这是一块昂贵的跳字手表,字很大。显示装置很明亮。这是他绝不敢与它分手的财产,因为它是卡洛斯给他的礼物。他有一次做忏悔,迟到二十五分,他的恩人大为恼火,可他又没有其它借口,只得说缺一块走时准确的手表。在后来一次碰头时,卡洛斯从用来隔开罪人和神职人员的半透明门帘底下把手表给了他。
  时间已到。乞丐站起身来,朝右边第二间小室走去,他拉开门帘走了进去。
  “安吉勒斯·多米尼。”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黑色帘后面传出的低语很刺耳。“你的日子过得舒坦吗?”
  “过得很舒适……”
  “很好。”那个影子打断了他的话。“你给我带了什么?我的忍耐已到了头。我白会了几千——几万法郎,一事无成。红山出了什么事?从蒙特涅街大使馆来的假情报谁该负责?谁接受的情报?”
  “库安旅馆是个圈套,可不是为了杀人。现在很难准确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如果说那个叫考勃利尔的使馆随员重复的是假情报,我们的人也深信他本人并没意识到,他是被那女子愚弄了。”
  “他是被该隐愚弄了!伯恩追查了每一个提供过假情报的人,这样就暴露并且确认了每一个情报提供者。但是为了什么呢?把这一切暴露给谁呢?现在我们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以及他是谁了。可他什么消息也没传递到华盛顿。他不肯露面。”
  “为了提出一个答案,”乞丐说,“我不得不追溯到多年以前,可能他不要他的上级干涉。美国的情报人员也有独断独行的倾向,很少互相具体联系。在冷战时期,可以用把情报重复三、四次卖给同一个情报站来赚钱。也许该隐是在等待,一直等到他认为只有一种行动可以采取、上面的人没有任何异议可提的时候。”
  “老朋友,你年岁虽老,头脑仍旧很机灵。这是我要找你的缘故。”
  “也许是,”乞丐接着说,“他确实已经叛变了。这种事发生过。”
  “我不这样看,可这没什么关系。华盛顿以为他已经叛变了。‘和尚’已经死了。在纹石的都死了。该隐是凶手已经定了。”
  “‘和尚’?”乞丐说。“一个过去的名字。他曾经活跃在柏林、维也纳。我们对他很了解。敬而远之。你的答案找到了,卡洛斯。‘和尚’从来主张人越少越好。他的理论根据是他的圈子已遭渗透和泄露。他一定命令过该隐只向他一人汇报。这就能解释华盛顿的困惑和几个月来的沉默。”
  “它能解释我们的困惑吗?连着几个月没有消息,没有行动。”
  “有好几种可能。病了,累了,回去进行新的训练了,甚至可能是敌人散布混乱。‘和尚’诡计多端。”
  “然而,他死之前对一个同事说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肯定那人是伯恩。”
  “那个同事是谁?”
  “叫吉勒特,是我们的人,可是艾博不可能知道。”
  “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和尚’对这种人有一种直觉。当年维也纳有句话,戴维·艾博连神都要怀疑三分。”
  “有可能,你的话叫我感到宽心;你的见解别人没有。”
  “我比别人丰富得多,我也曾是个有地位的人,可惜把钱挥霍光了。”
  “浪荡惯了——我还有什么能对你说的?”
  “显然还有别的事。”
  “卡洛斯,你很有眼力。我们早先就该互相认识。”
  “你又自以为是了。”
  “一向如此。你知道,我知道你要我什么时候死我就得死,所以我必须具有价值,不光说一些经验之谈。”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这种事可能价值不大,可值得注意。我穿上体面的服装,在库它旅馆呆了一整天,那里有个男人,一个胖子。保安局盘问后把他打发走了。这人的眼睛骨碌碌直转,还直冒汗。我和他随便谈了几句,把我在五十年代初斯搞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官员身份证给他看。好象他在昨天清晨三点钟把汽车租出去了,租给一个有个女人陪着的金发男人。金发男人的外表符合来自阿根托尔的照片。”
  “租车?”
  “好象是。在一、两天内由那个女人送还。”
  “永远不会还了。”
  “当然。但是它提示了一个问题,不是吗?为什么该隐不怕麻烦用这种方式弄到汽车?”
  “尽快远走高飞。”
  “如果这样,那么这个情报就没有价值了。”乞丐说,“然而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走得更快,而且不引人注目。再说伯恩不大可能相信一个贪婪的夜班职员。那种人很可能向保安局或者别人告发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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