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古文辞类纂-清-姚鼐

_9 姚鼐(清)
  公讳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进士及第,试校书郎、利丰监判官,迁将作监丞,知杭州仁和县,又迁著作佐郎,举御史台推勘官,时亦未之奇也。咸平三年,与考进士于崇政殿,真宗过殿庐中,一见以为奇材,召试中书,直集贤院,赐绯衣银鱼。
  是时,契丹数寇河北,李继迁急攻灵州,天子新即位,锐于为治。公乃上书,请以朔方授潘罗支,使自攻取,是谓以蛮夷攻蛮夷。真宗然其言,问谁可使罗支者?公自请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间。公曰:“苟活灵州而罢西兵,何惜一梅询!”天子壮其言,因遣使罗支。未至,而灵州没于贼。召还,迁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数访时事,于是屡言西北事。时边将皆守境不能出师,公请大臣临边督战,募游兵击贼;论曹玮、马知节才可用;又论傅潜、杨琼败绩当诛,而田绍斌、王荣等,可责其效以赎过:凡数十事。其言甚壮,天子益器其材,数欲以知制诰,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后继迁卒为潘罗支所困,而朝廷以两镇授德明,德明顿首谢罪。河西平,天子亦再幸澶渊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无事矣。
  公既见疏不用,初坐断田讼失实,通判杭州,徙知苏州;又徙两浙转运使,还判三司开拆司,迁太常博士,用封禅恩,迁祠部员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员外郎。为荆湖北路转运使,坐擅给驿马与人奔丧而马死,夺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苏州。天禧元年,复为刑部员外郎、陕西转运使。灵州弃已久,公与秦州曹玮得胡芦河路,可出兵,无沙行之阻,而能径趋灵州,遂请玮居环庆,以图出师。会玮人为宣徽使,不克而止。迁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贬怀州团练副使,再贬池州。天圣元年,拜度支员外郎,知广德军,徙知楚州,迁兵部员外郎,知寿州,又知陕府。六年,复直集贤院,又迁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馆,知荆南府。召为龙图阁待制,纠察在京刑狱,判流内铨,改龙图阁直学士,知并州。未行,迁兵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以往,就迁右谏议大夫,人知通进银台司,复判流内铨,改翰林侍读学士、群牧使,迁给事中,知审官院,以疾出知许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于官。
  公好学有文,尤喜为诗。为人严毅修洁,而材辩敏明,少能慷慨见奇真宗。自初召试,感激言事,自以谓君臣之遇。已而失职逾二十年,始复直于集贤。比登侍从,而门生故吏、曩时所考进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视时人,常以先生长者自处,论事尤多发愤。其在许昌,继迁之孙,复以河西叛,朝廷出师西方,而公已老,不复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终。
  梅氏远出梅伯,世久而谱不明。公之皇曾祖讳超,皇祖讳远,皆不仕。父讳邈,赠刑部侍郎。夫人刘氏,彭城县君。子五人:长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宝臣,皆先公卒;次日得臣,太子中舍;次日辅臣,前将作监丞;次日清臣,大理评事。公之卒,天子赠赙优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卫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葬公宣州之某县某乡某原。铭曰:
  士之所难,有蕴无时。伟欤梅公,人主之知。勇无不敢,惟义之为。困于翼飞,中垂以敛。一失其途,进退而坎。理不终穷,既晚而通。惟其寿考,福禄之隆。
  ○欧阳永叔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
  公讳晔,字日华。于检校工部尚书讳托、彭城县君刘氏之室为曾孙,武昌县令讳郴、兰陵夫人萧氏之室为孙,赠太仆少卿讳偃、追封潘原县太君李氏之室为第三子,于修为叔父。修不幸幼孤,依于叔父而长焉。尝奉太夫人之教曰:“尔欲识尔父乎?视尔叔父,其状貌起居言笑,皆尔父也。”修虽幼,已能知太夫人言为悲,而叔父之为亲也。
  欧阳氏世家江南,伪唐李氏时为庐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时而仕者四人,独先君早世,其后三人皆登于朝以殁。公咸平三年举进士甲科,历南雄州判官,随、阆二州推官,江陵府掌书记,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书屯田、都官二员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后终于家,以庆历四年三月十日,葬于安州应城县高风乡彭乐村。于其葬也,其素所养兄之子修泣而书曰:“呜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无复在者矣。其长养教育之恩,既不可报,而至于状貌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见焉矣。惟勉而纪吾叔父之可传于世者,庶以尽修之志焉。”
  公以太子中允监兴国军盐酒税,太常丞知汉州雒县,博土知端州桂阳监,屯田员外郎知黄州,迁都官、知永州,皆有能政。坐举人夺官,复以屯田通判歙州,以本官分司西京,托家于随。复迁都官于家,遂致仕。景祐四年四月九日卒。
  公为人严明方质,尤以洁廉自持。自为布衣,非其义不辄受人之遗。少而所与亲旧,后或甚贵,终身不造其门。其莅官临事,长于决断。初为随州推官,治狱之难决者三十六。大洪山奇峰寺,聚僧数百人,转运使疑其积物多,而僧为奸利,命公往籍之。僧以白金千两馈公,公笑曰:“吾安用此!然汝能听我言乎?今岁大凶,汝有积谷六七万石,能尽以输官而赈民,则吾不籍汝。”僧喜曰:“诺。”饥民赖以全活。陈尧咨以豪贵自骄,官属莫敢仰视,在江陵用私钱诈为官市黄金,府吏持帖,强僚佐署,公呵吏曰:“官市金,当有文符。”独不肯署。尧咨虽惮而止,然讽转运使出公,不使居府中。鄂州崇阳,素号难治,乃徙公治之。至则决滞狱百余事。县民王明,与其同母兄李通争产累岁,明不能自理,至贫为人赁舂。公折之一言,通则具伏,尽取其产巨万归于明,通退而无怨言。桂阳民有争舟而相殴至死者,狱久不决。公自临其狱,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饮食之。食讫,悉劳而还于狱,独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动惶顾,公曰:“杀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视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独以左。今死者伤在右肋,此汝杀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杀也,不敢以累他人。”公之临事明辩,有古良吏决狱之术多如此。所居人皆爱思之。
  公娶范氏,封福昌县君。子男四人:长曰宗颜,次日宗闵,其二早亡。女一人,适张氏,亦早亡。铭曰:
  公之明足以决于事,爱足以思于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洁其身,而铭之以此,足以遗其子孙。
  ○欧阳永叔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
  公讳颍,字孝叔。咸平三年举进士中第,初任峡州军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书省著作佐郎,知建宁县。未半岁,峡路转运使薛颜巡部至万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谓继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宁县往代之,以治闻,由万州相次九领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辞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后嘉州,以老告不行,实治七州。州大者繁广,小者俗恶而奸,皆世指为难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习律令,性喜讼,家家自为簿书。凡闻人之阴私,毫发坐起语言日时皆记之,有讼则取以证。其视人狴牢,就桎梏,犹冠带偃箦,恬如也。盗有杀其民董氏于市,三年捕不获,府君至,则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盗夜人启其藏者,有司百计捕之甚急,且又大购之,皆不获,有司苦之。公曰:“勿捕与购。”独召富家二子,械付狱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谏。公坚不回,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犹疑其不胜而自诬,及取其所盗某物于某所皆是,然后欢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难者若是,其易可知也。
  公刚果有气,外严内明,不可犯,以是施于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为许田令,时丁晋公尚少,客其县,皇考识之曰:“贵人也。”使与之游,待之极厚。及公佐峡州,晋公荐之,遂拜著作。其后晋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荣显,而公屏不与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书丞、太常博士、尚书屯田、都官、职方三员外郎郎中,皆以岁月考课次第,升知万、峡、鄂、歙、彭、鄂、阆、饶、嘉州,皆所当得。及晋公败,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归焉。以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终于家,年七十有三。祖讳某,赠某官。皇妣李氏,赠某县君。夫人曾氏,某县君,先亡。
  公平生强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遗戒数纸,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终矣。”后三日乃终。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
  欧氏出于禹。禹之后有越王句践,句践之后有无强者,为楚威王所灭。无强之子皆受楚封,封之乌程欧阳亭者,为欧阳氏。汉世有仕为涿郡守者,子孙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乘,而欧阳仕汉世为博士,所谓欧阳尚书者也。渤海之欧阳,有仕晋者曰建,所谓“渤海赫赫,欧阳坚石”者也。建遇赵王伦之乱,其兄子质南奔长沙。自质十二世生询。询生通,仕于唐,皆为长沙之欧阳,而犹以渤海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为吉州刺史,子孙家焉。自琮八世生万,万生雅,雅生高祖讳效,高祖生曾祖讳托,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讳郴,皇祖生公之父、赠户部侍郎讳做,皆家吉州,又为吉州之欧阳。及公遂迁荆南,且葬焉,又为荆南之欧阳。呜呼!公于修,叔父也。铭其叔父,宜于其世尤详。铭曰:
  寿孰与之?七十而老。禄则自取,于取犹少。扶身以方,亦以从公。不变其初,以及其终。
  ○欧阳永叔南阳县君谢氏墓志铭
  庆历四年秋,予友宛陵梅圣俞来自吴兴,出其哭内之诗而悲,曰:“吾妻谢氏亡矣。”丐我以铭而葬焉。予诺之未暇作。居一岁中,书七八至,未尝不以谢氏铭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宾客讳涛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为时闻人,而世显荣,谢氏生于盛族,年二十以归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敛以嫁时之衣。甚矣,吾贫可知也!然谢氏怡然处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饮食器皿,虽不及丰侈,而必精以旨;其衣无故新,而浣濯缝纫必洁以完;所至官舍虽卑陋,而庭宇洒扫必肃以严;其平居语言容止,必从容以和。吾穷于世久矣,其出而幸与贤士大夫游而乐,人则见吾妻之怡怡而忘:其忧。使吾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尝与士大夫语,谢氏多从户屏窃听之,闲则尽能商榷其人才能贤否,及时事之得失,皆有条理。吾官吴兴,或自外醉而归,必问曰:‘今日孰与饮而乐乎?’闻其贤者也,则悦;否,则叹曰:‘君所交皆一时贤俊,岂其屈己下之邪?惟以道德焉,故合者尤寡。今与是人饮而欢邪!’是岁南方旱,仰见飞蝗而叹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贼暴起于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为妇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贫而不困者,其性识明而知道理,多此类。呜呼!其生也,迫吾之贫;而没也,又无以厚焉。谓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为可贵,殁而得此,庶几以慰其魂,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请铭于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铭?
  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阳县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邮。梅氏世葬宛陵,以贫不能归也,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润州之某乡某原。铭曰:
  高崖断谷兮,京口之原。山苍水深兮,土厚而坚。居之可乐兮,下者曰然。骨肉归土兮,魂气则天。何必故乡兮,然后为安!
  ○欧阳永叔北海郡君王氏墓志铭
  太常丞致仕吴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濰州北海人也。皇考讳汀,举明经不中,后为本州助教。夫人年二十三,归于吴氏。天圣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
  夫人为人,孝顺俭勤。自其幼时,凡于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劳。”组圳织维,其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归于吴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适人,吾之内事无所助。”而吴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妇,吾之内事不失时。”及其卒也,太常君曰:“举吾里中有贤女者莫如王氏。”于是娶其女弟以为继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吴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
  夫人有贤子曰奎,字长文。初举明经,为殿中丞。后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今为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夫人初用子恩,追封福昌县君。其后长文贵显,以夫人为请,天子曰:“近臣吾所宠也,有请其可不从?”乃特追封夫人为北海郡君。长文号泣顿首曰:“臣奎不幸,窃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宠臣以此,俾以报其亲,臣奎其何以报!”当是时,朝廷之士大夫、吴氏之乡党邻里,皆咨嗟叹息曰:“吴氏有子矣。”
  嘉祐四年冬,长文请告于朝,将以明年正月丁酉,葬夫人于郓州之鱼山,以书来乞铭。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参。女三人。孙男女九人。曾孙女二人,铭曰:
  奎显矣,奄早亡。胃与参,仕方强。以一子,荣一乡。生虽不及殁有光,孙曾多有后愈昌。
 
 #卷四十八
  ○王介甫虞部郎中赠卫尉卿李公神道碑
  嘉祐八年六月某甲子,制曰:“朕初即位,大赉群臣,升朝者及其父母。具官某,父具官某,率德蹈义,不躬荣禄,能教厥子,并为才臣,加赐名命,序诸卿位,所以劝天下之为人父者,岂特以慰孝子之心哉!可特赠卫尉卿。”翌日某甲子,中书下其书告第,又副其书赐宽等,以待墓焚。宽等受书,焚其副墓上。乃撰次卫尉官世行治始卒,来请曰:“先人赖天子庆施,赐之官三品矣,而墓碑未刻。惟德善可以有辞于后世者,夫子实闻知。”某曰:“然。卫尉公墓隧,宜得铭久矣。”于是为序而铭焉。序曰:
  公姓李氏,故陇西人。七世祖讳某,始迁于光山。五世祖讳某,以其郡人王闽,从之,始为建安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皆不仕。考讳某,尝仕江南李氏,稍显矣,江南国除,又举进士,中等,以殿中丞致仕。有学行,名能知人。赠其父大理评事,而己亦以子贵,赠至吏部尚书。游豫章,乐其湖山,曰:“吾必终于此。”于是又始为豫章人。尚书之子,伯曰虚己,官至尚书工部侍郎,以才能闻天下。其季则公也。
  公讳某,字公济。少笃学,读书兼昼夜不息。一以进士举,不中,即以兄荫为郊社斋郎。再选福州闽清、洪州靖安县尉,有能名。迁饶州馀干县令,至则毁淫祠,取其材以为孔子庙,率县人之秀者兴于学。豪宗大姓,敛手不敢犯法。州将、部使者奏乞与京官,移之剧县,不报,而坐不觉狱卒杀人以免。当是时,侍郎方以分司就第。公曰:“吾兄老矣,我得朝夕从之游,以洒扫先人庐冢,尚何求而仕?”遂止不复言仕。侍郎之卒也,天子以公试秘书省校书郎,知江州德安县事,辞不就。后尝一至京师,大臣交口劝说,欲官之,终以其不可强也。而晏元献公为公请,乃除太子洗马致仕。
  初,尚书未老,弃其官以归。至侍郎及公之退也,亦皆未老。自尚书至公,再世皆有子,而皆以严治其家如吏治。江西士大夫慕其世德,称其家法。盖近世士多外自藩饰为声名,而内实罕能治其家。及老,往往顾利冒耻,不知休息。公独父子兄弟能如此。呜呼!其可谓贤于人也已!
  公事亲孝,比遭大丧,庐墓六年然后已。事兄与其寡姊,衣食药物,必躬亲之。及公老矣,二子就养,如公之为子弟也。宽,常为江、浙等路提点铸钱坑冶,又尝提点江南西路刑狱。定,亦再为洪州官,不去左右者十二年。皆以才能,为世闻人。以恩迁公官至尚书虞部郎中,阶至朝奉郎,勋至护军。以嘉祐四年七月某甲子,卒于豫章之第室,年八十九。
  夫人长寿县君赵氏,先公卒八年,既葬矣。五年某月某甲子,以公葬于夫人之墓左曰雷冈,在新建县之桃花乡新里。夫人故衢州人,某官湘之女。湘有文行,尚书与为友,故为公娶其女。子三人:宽、定、实。实守秘书省正字,早世。于公之葬也,宽为尚书司勋员外郎,定为尚书库部员外郎。女子二人,已嫁。孙二十有一人,曾孙十有五人,皆率公教,无违者。公既葬,而二子以恩赠公卫尉卿云。铭曰:
  李世大家,陇西其先。于唐之季,再世光山。移遁于闽,岭海之间。乃生尚书,节行有伟。始来江南,考室章水。绳绳二子,隐显兼荣。孰多厚禄?其季维卿。幼壮躬孝,唯君之践。能不尽用,止于一县。退以德义,厘身于家。外内肃雍,人不疵嗟。亦有二子,维天子使。父曰往矣,致而臣身。子曰归哉,以宁吾亲。以率其妇,左右恂恂。以官就侍,天子之仁。既具祉福,考终大耄。追荣于幽,乃赐卿号。伐石西山,作为螭龟。营之墓上,勒此铭诗。
  ○王介甫广西转运使孙君墓碑
  君少学问勤苦,寄食浮屠山中,步行借书数百里,升楼诵之而去其阶。盖数年而具众经,后遂博极天下之书。属文操笔布纸,谓为方思,而数百千言已就。以天圣五年同学究出身,补滁州来安县主簿、洪州右司理。再举进士甲科,迁大理寺丞,知常州晋陵县,移知浔州。浔当是时,人未趋学,乃改作庙学,召吏民子弟之秀者,亲为据案讲说,诱劝以文艺。居未几,旁州士皆来学,学者由此遂多。以选,通判耀州,兵士有讼财而不直者,安抚使以为直,君争之不得,乃奏决于大理。大理以君所争为是,而用君议编于敕。
  庆历二年,擢为监察御史里行。于是奏弹狄青不当沮败刘沪水洛城事。又因日食言阴盛,以后宫为戒。仁宗大猎于城南,卫士不及整而归以夜。明日将复出,有雉陨于殿中。君奏疏,即是夜有诏止猎。蛮唐和寇湖南,以君安抚,奏事有所不合,因自劾,乃知复州。又通判金州,知汉阳军吉州,稍迁至尚书都官员外郎,提点江南西路刑狱。有言常平岁凶,当稍贵其粟以利籴本者,诏从之。君言此非常平本意也,诏又从之。依智高反,君即出兵二千于岭,以助英、韶。会除广西转运使,驰至所部,而智高方煽,天子出大臣、部诸将兵数万击之。君驱散亡残败之吏民,转刍米于惶扰卒急之间。又以馀力督守吏治城堑,修器械。属州多完,而师饱以有功,君劳居多。以劳迁尚书司封员外郎。初,君请斩大将之北者,发骑军以讨贼。及后贼所以破灭,皆如君计策。军罢而人重困,方恃君绥抚,君乘险阻,冒瘴毒,经理出入,启居无时。以嘉祐二年二月七日卒于治所,年五十六。官至尚书工部郎中,散官至朝奉郎,勋至上轻车都尉。
  君所为州,整齐其大体,阔略其细故。与宾客谈说,弦歌饮酒,往往终日。而能听用佐属,尽其力,事以不废。在御史言事,计曲直利害如何,不顾望大臣,以此无助。所为文,自少及终,以类集之,至百卷。天德、地业、人事之治,掇拾贯穿,无所不言,而诗为多。
  君讳抗,字和叔,姓孙氏,得姓于卫,得望于富春。其在黟县,自君之高祖,弃广陵以避孙儒之乱。至君曾大父讳师睦,以善治生致富。一岁饥,贱出米谷,以斗升付籴者,得欢心于乡里。大父讳旦,始尽弃其产,而能招士以教子。父讳遂良,当终时,君始十馀岁。后以君故,赠尚书职方员外郎。君初娶张氏,又娶吴氏,又娶舒氏,封太康县君,五男子:逋、邈、迪、适、遘。逋尝从予游,年十四,论议著书,足以惊人,终永州军事推官。邈,今潞州上党县令,亦好学能文。状君行以求铭者,邈也。君之卒也,天子以适试秘书省校书郎。二女子:一嫁试秘书省校书郎李简夫;一尚幼。以其卒之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葬黟县怀远乡上林村。
  歙之为州,在山岭涧谷崎岖之中。自去五代之乱百年,名士大夫亦往往而出,然不能多也。黟尤僻陋,中州能人贤士之所不至。君孤童子,徒步宦学,终以就立,为朝廷显用。论次终始,作为铭诗,岂特以显孙氏而慰其子孙?乃亦以诒其乡里。铭曰:
  在仁宗世,蛮跳不制。馈师牧民,实有肤使。践艰乘危,条变画奇。瘭毒既除,膏熨以治。方迁既陨,哀暨山夷。维此肤使,文优以仕。禄则不殖,其书满笥。书藏于家,铭在墓前。以告黟人,孙氏之阡。
  ○王介甫宝文阁待制常公墓表
  右正言、宝文阁待制、特赠右谏议大夫汝阴常公,以熙宁十年二月己酉卒,以五月壬申葬。临川王某志其墓曰:
  公学不期言也,正其行而已;行不期闻也,信其义而已。所不取也,可使贪者矜焉,而非雕斫以为廉;所不为也,可使弱者立焉,而非矫抗以为勇。官之而不事,召之而不赴,或曰必退者也,终此而已矣。及为今天子所礼,则出而应焉。于是天子悦其至,虚己而问焉。使莅谏职,以观其迪己也;使董学政,以观其造士也。公所言乎上者无传,然皆知其忠而不阿;所施乎下者无助,然皆见其正而不苟。诗曰:“胡不万年?”惜乎既病而归死也!自周道隐,观学者所取舍,大抵时所好也。违俗而适己,独行而特起,呜呼!公贤远矣。传载公久,莫如以石。石可磨也,亦可泐也,谓公且朽,不可得也。
  ○王介甫处士征君墓表
  淮之南,有善士三人,皆居于真州之扬子。
  杜君者,寓于医,无贫富贵贱,请之辄往;与之财,非义,辄谢而不受。时时穷空,几不能以自存,而未尝有不足之色。盖善言性命之理,而其心旷然无累于物。而予尝与之语,久之而不厌也。
  徐君,忠信笃实,遇人至谨,虽疾病,召筮,不正衣巾不见。寓于筮,日得百数十钱则止,不更筮也。能为诗,亦好属文,有集若干卷。两人者,以医、筮,故多为贤士大夫所知,而征君独不闻于世。
  征君者,讳某,字某,事其母夫人至孝。于乡里,恂恂恭谨,乐振人之穷急,而未尝与人校曲直。好蓄书,能为诗。有子五人,而教其三人为进士。某今为某官,某今为某官,某亦再贡于乡。征君与两人者相为友,至欢而莫逆也。两人者,皆先征君以死,而征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终于家,年七十七。
  噫!古者一乡之善土必有以贵于一乡,一国之善士必有以贵于一国,此道亡也久矣。余独私爱夫三人者,而乐为好事者道之。而征君之子又以请,于是书以遗之,使之镵诸墓上。杜君讳婴,字太和。徐君讳仲坚,字某。
 
 #卷四十九
  ○王介甫给事中孔公墓志铭
  宋故朝请大夫、给事中、知郓州军州事、兼管内河堤劝农同群牧使、上护军、鲁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孔公者,尚书工部侍郎、赠尚书吏部侍郎讳勖之子,兖州曲阜县令、袭封文宣公、赠兵部尚书讳仁玉之孙,兖州泅水县主簿讳光嗣之曾孙,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孙也。其仕当今天子天圣、宝元之间,以刚毅谅直,名闻天下。尝知谏院矣,上书请明肃太后归政天子,而廷奏枢密使曹利用、上御药罗崇勋罪状。当是时,崇勋操权利,与士大夫为市;而利用悍强不逊,内外惮之。尝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废,引谏官、御史伏阁以争,又求见上,皆不许,而固争之,得罪然后已。盖公事君之大节如此。此其所以名闻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终于大位,为天下惜者也。
  公讳道辅,字厚济。初以进士释褐,补宁州军事推官。年少耳,然断狱议事,已能使老吏惮惊。遂迁大理寺丞,知兖州仙源县事,又有能名。其后尝直史馆,待制龙图阁,判三司理欠凭由司,登闻检院,吏部流内铨,纠察在京刑狱,知许、徐、兖、郓、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兖、郓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数以争职不阿,或绌或迁,而公持一节以终身,盖未尝自绌也。
  其在兖州也,近臣有献诗百篇者,执政请除龙图阁直学士。上曰:“是诗虽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于是人度公为上所思,且不久于外矣。未几,果复召以为中丞。而宰相使人说公稍折节以待迁,公乃告以不能。于是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开封府吏冯士元坐狱,语连大臣数人,故移其狱御史。御史劾士元罪,止于杖,又多更赦。公见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与大臣交私,污朝廷,而所坐如此,而执政又以谓公为大臣道地,故出知郓州。
  公以宝元二年如郓,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于滑州之韦城驿,享年五十四。其后诏追复郭皇后位号,而近臣有为上言公明肃太后时事者,上亦记公平生所为,故特赠公尚书工部侍郎。
  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书都官员外郎讳宾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曰宗翰,今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赠公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葬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
  公廉于财,乐振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笃。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宁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数出近人,人传以为神。州将欲视验以闻,故率其属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举笏击蛇杀之,自州将以下皆大惊,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观公数处朝廷大议,视祸福无所择,其智勇有过人者,胜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称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略也。铭曰:
  展也孔公,维志之求。行有险夷,不改其辀。权强所忌,谗谄所仇。考终厥位,宠禄优优。维皇好直,是锡公休。序行纳铭,为识诸幽。
  ○王介甫太子太傅田公墓志铭
  田氏故京兆人,后迁信都。晋乱,公皇祖太傅人于契丹。景德初,契丹寇澶州,略得数百人,以属皇考太师,太师哀怜之,悉纵去。因自脱归中国,天子以为廷臣,积官至太子率府率以终。为人沉悍笃实,不苟为笑语。生八男子,多知名,而公为长子。
  公少卓荦有大志,好读书,书未尝去手,无所不读,盖亦无所不记。其为文章,得纸笔立成,而闳博辨丽称天下。初举进士,赐同学究出身,不就。后数年,遂中甲科,补江宁府观察推官,以母英国太夫人丧,罢去。除丧,补楚州团练判官,用举者监转般仓,迁秘书省著作佐郎。又对贤良方正策为第一,迁太常丞,通判江宁府。数上书言事,召还,将以为谏官。
  方是时,赵元昊反,夏英公、范文正公经略陕西,言:“臣等才力薄,使事恐不能独办,请得田某自佐。”以公为其判官,直集贤院、参都总管军事。自真宗弭兵,至是且四十年,诸老将尽死,为吏者不知兵法,师数陷败,士民震恐。二公随事镇抚,其为世所善,多公计策。大将有欲悉数路兵出击贼者,朝廷许之矣,公极言其不可,乃止。又言所以治边者十四事,多听用。还为右正言,判三司理欠凭由司,权修起居注,遂知制诰,判国子监。于是陕西用兵未已,人大困,以公副今宰相、枢密副使韩公宣抚。自宣抚归,判三班院,而河北告兵食阙,又以公往视。而保州兵士杀通判,闭城为乱,又以公为龙图阁直学士,知成德军真定府、定州安抚使,往执杀之。论功迁起居舍人,又移秦凤路都总管经略安抚使,知秦州。
  遭太师丧,辞起复者久之,上使中贵人手敕趣公,公不得已,则乞归葬然后起。既葬,托边事求见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边鄙无事,朝廷不为无人,而区区犬马之心,尚不得自从,臣即死,知不瞑矣。”因泫然泣数行下。上视其貌甚瘠,又闻其言,悲之,乃听终丧。盖帅臣得终丧,自公始。
  服除,以枢密直学士为泾原路兵马都总管、经略安抚使知渭州,遂自尚书礼部郎中迁右谏议大夫,知成都府,充蜀、梓、利、夔路兵马钤辖。西南夷侵边,公严兵惮之,而诱以恩信,即皆稽颡。蜀自王均、李顺再乱,遂号为易动,往者得便宜决事,而多擅杀以为威,至虽小罪,犹并妻子迁出之蜀,流离颠倒,有以故死者。公拊循教诲,儿女子畜其人,至有甚恶,然后绳以法。蜀人爱公,以继张忠定,而谓公所断治为未尝有误。岁大凶,宽赋灭徭,发廪以救之,而无饿者。事闻,赐书奖谕,迁给事中,以守御史中丞充理检使召焉。未至,以为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既而又以为龙图阁学士、翰林学士,又迁尚书礼部侍郎,正其使号。
  自景德会计,至公始复钩考财赋,尽知其出入。于是人多景德矣,岁所出,乃或多于人。公以为厚敛疾费如此,不可以持久。然欲有所扫除变更,兴起法度,使百姓得完其蓄积,而县官亦以有馀,在上与执政所为,而主计者不能独任也。故为《皇祐会计录》上之,论其故,冀以寤上。上固恃公,欲以为大臣,居顷之,遂以为枢密副使,又以检校太傅充枢密使。公自常选数年,遂任事于时,及在枢密为之使,又超其正,天下皆以为宜。顾尚有恨公得之晚者。
  公行内修,于诸弟尤笃。为人宽厚长者,与人语款款若恐不得当其意。至其有所守,人亦不能移也。自江宁归,宰相私使人招之,公谢不往。及为谏官,于小事近功,有所不言,独常从容为上言为治大方而已。范文正公等,皆士大夫所望以为公卿,而其位未剐。公得间辄为上言之,故文正公等未几皆见用。当是时,上数以天下事责大臣,慨然欲有所为,盖其志多自公发。公所设施,事趣呵,功期成,因能任善,不必己出,不为独行异言以峙声名,故功利之在人者多,而事迹可记者止于如此。
  嘉祐三年十二月,暴得疾,不能兴。上闻悼骇,敕中贵人、太医向视,疾加损,辄以闻。公即辞谢求去位,奏至十四五,犹不许。而公求之不已,乃以为尚书右丞、观文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提举景灵宫事,而公求去位终不已,于是遂以太子少傅致仕。致仕凡五年,疾遂笃,以八年二月乙酉薨于第,享年五十九。号推诚保德功臣,阶特进,勋上柱国,爵开国京兆郡公,食邑三千五百户,实封八百户,诏赠公太子太傅,而赙赐之甚厚。
  公讳况,字元均。皇曾祖讳祐,赠太保。皇祖讳行周,赠太傅。皇考讳延昭,赠太师。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无男子,以弟之子至安为主后。女子一人,尚幼。田氏自太师始占其家开封,而葬阳翟,故今以公从太师葬阳翟之三封乡西吴里。于是公弟右赞善大夫洵来日:“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请所以志其圹者。”盖公自佐江宁以至守蜀,在所辄兴学,数亲临之以进诸生。某少也与公弟游,而公所进以为可教者也,知公为审。铭曰:
  田室于姜,卒如龟祥。后其孙子,旷不世史,于宋继显,自公攸始。奋其华蕤,配实之美,乃发帝业,深宏卓炜。乃兴佐时,宰饪调胹,交驯武克,内外随施。亦有厚仕,孰无众毁,公独使彼,若荣豫己。维昔皇考,敢于活人,传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誉,公宜难老,胡此殆疾,不终寿考!掩诗于幽,为告永久。
  ○王介甫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尚书屯田郎中刘君墓志铭(并序)
  治平元年五月六日,荆湖北路转运判官、尚书屯田郎中刘君,年五十四,以官卒。三年,卜十月某日,葬真州扬子县蜀冈,而子洙以武宁章望之状来求铭。噫!余故人也。为序而铭焉。序曰:
  君讳牧,字先之。其先杭州临安县人。君曾大父讳彦琛,为吴越王将,有功,刺衢州,葬西安,于是刘氏又为西安人。当太宗时,尝求诸有功于吴越者录其后,而君大父讳仁祚,辞以疾。及君父讳知礼,又不仕,而乡人称为君子。后以君故,赠官至尚书职方郎中。
  君少则明敏,年十六,求举进士不中,曰:“有司岂枉我哉!”乃多买书,闭户治之。及再举,遂为举首。起家饶州军事推官,与州将争公事,为所挤,几不免。及后将范文正公至,君大喜曰:“此吾师也!”遂以为师。文正公亦数称君,勉以学。君论议仁恕,急人之穷,于财物无所顾计,凡以慕文正公故也。弋阳富人为客所诬,将抵死,君得实以告。文正公未甚信,然以君故,使吏杂治之。居数日,富人得不死。文正公由此愈知君,任以事。岁终,将举京官,君以让其同官有亲而老者。文正公为叹息许之,曰:“吾不可以不成君之善。”及文正公安抚河东,乃始举君可治剧,于是君为兖州观察推官。又学《春秋》于孙复,与石介为友。州旱、蝗,奏便宜十馀事。其一事,请通登、莱盐商,至今以为赖。
  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馆陶县。中贵人随契丹使,往来多扰县,君视遇有理,人吏以无所苦。先是多盗,君用其党推逐,有发辄得,后遂无为盗者。诏集强壮,刺其手为义勇,多惶怖,不知所为,欲走。君谕以诏意,为言利害,皆就刺,欣然曰:“刘君不吾欺也。”留守称其能,虽府事往往咨君计策。用举者通判广信军,以亲老不行,通判建州。当是时,今河阳宰相富公,以枢密副使使河北,奏君掌机宜文字。保州兵士为乱,富公请君抚视,君自长垣乘驿至其城下,以三日,会富公罢出,君乃之建州。方并属县诸里,均其徭役,人大喜,而遭职方君丧以去。通判青州,又以母夫人丧罢。又通判庐州。
  朝廷弛茶榷,以君使江西,议均其税,盖期年而后反。客曰:“平生闻君敏而敢为,今濡滞若此,何故也?”君笑曰:“是固君之所能易也,而我则不能。且是役也,朝廷岂以为他?亦曰爱人而已。今不深知其利害,而苟简以成之,君虽以吾为敏,而人必有不胜其弊者。”及奏事,皆听,人果便之。除广南西路转运判官。于是修险阨,募丁壮,以减戍卒,徙仓便输,考摄官功次,绝其行赇。居二年,凡利害无所不兴废。乃移荆湖北路,至,逾月卒。家贫无以为丧,自棺椁诸物,皆荆南士人为具。
  君娶江氏,生五男二女。男曰洙、沂、汶,为进士。洙以君故,试将作监主簿,馀尚幼。
  初,君为范、富二公所知,一时士大夫争誉其材,君亦慨然自以当得意。已而邅流落,抑没于庸人之中。几老矣,乃稍出为世用。若将有以为也,而既死。此爱君者所为恨惜,然士之赫赫为世所愿者可睹矣。以君始终得丧相除,亦何负彼之有?铭曰:
  嗟乎刘君!宜寿而显。何畜之久,而施之浅?虽或止之,亦或使之。唯其有命,故止于斯。
  ○王介甫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君讳平,宇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
  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辨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辨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瑰,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令陶舜元。铭曰:
  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王介甫王深甫墓志铭
  吾友深父,书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圣人之道为己任,盖非至于命弗止也。故不为小廉曲谨以投众人耳目,而取舍、进退、去就必度于仁义。世皆称其学问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见谓迂阔,不足趣时合变。嗟乎!是乃所以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则必无以同乎此矣。
  尝独以谓天之生夫人也,殆将以寿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后显,以施泽于天下。或者诱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觉后世之民。呜呼!孰以为道不任于天,德不酬于人?而今死矣。甚哉!圣人君子之难知也!以孟轲之圣,而弟子所愿止于管仲、晏婴,况馀人乎?至于扬雄,尤当世之所贱简,其为门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称雄书以为胜《周易》,《易》不可胜也,芭尚不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无所遇合,至其没久而后世莫不知。若轲、雄者,其没皆过千岁,读其书,知其意者甚少,则后世所谓知者,未必真也。夫此两人以老而终,幸能著书,书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虽能知轲,其于为雄,虽几可以无悔,然其志未就,其书未具,而既早死,岂特无所遇于今,又将无所传于后。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盖非余所能知也。
  深父讳回,本河南王氏。其后自光州之固始迁福州之侯官,为侯官人者三世。曾祖讳某,某官。祖讳某,某官。考讳某,尚书兵部员外郎。兵部葬颍州之汝阴,故今为汝阴人。深父尝以进士补亳州卫真县主簿,岁馀自免去。有劝之仕者,辄辞以养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于是朝廷用荐者以为某军节度推官,知陈州南顿县事,书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曾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深父某县某乡某里,以曾氏祔。铭曰:
  呜呼深父!维德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艰荒遐,力必践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则尚反,归形此土。
  ○王介甫建安章君墓志铭
  君讳友直,姓章氏。少则卓越自放不羁,不肯求选举,然有高节大度过人之材。其族人郇公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自江淮之上,海岭之间,以至京师,无不游。将相大人豪杰之士,以至间巷庸人小子,皆与之交际,未尝有所忤,莫不得其欢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见其喜愠。视其心,若不知富贵贫贱之可以择而取也,颓然而已矣。昔列御寇、庄周当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沉于得丧,陷于毁誉,离性命之情,而自托于人伪,以争须臾之欲,故其所称述,多所谓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
  君读书通大指,尤善相人,然讳其术,不多为人道之。知音乐、书画、弈棋,皆以知名于一时。皇祐中,近臣言君文章,善篆,有旨召试,君辞焉。于是太学篆石经,又言君善篆,与李斯、阳冰相上下,又召君,君即往。经成,除试将作监主簿,不就也。嘉祐七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于京师,年五十七。娶辛氏,生二男:存、孺,为进士。五女子:其长嫁常州晋陵县主簿侍其踌,早卒,璹又娶其中女;次适苏州吴县黄元;二人未嫁。
  君家建安者五世,其先则豫章人也。君曾祖考讳某,仕江南李氏,为建州军事推官。祖考讳某,皇著作佐郎,赠工部尚书。考讳某,京兆府节度判官。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润州丹阳县金山之东园。铭曰:
  弗缋弗雕,弗跂以为高。俯以狎于野,仰以游于朝。中则有实,视铭其昭。
  ○王介甫孔处士墓志铭
  先生讳旻,字宁极,睦州桐庐县尉讳询之曾孙,赠国子博士讳延滔之孙,尚书都官员外郎讳昭亮之子。自都官而上至孔子,四十五世。
  先生尝欲举进士,已而悔曰:“吾岂有不得已于此邪?”遂居于汝州之龙兴山,而上葬其亲于汝。汝人争讼之不可平者,不听有司,而听先生之一言;不羞犯有司之刑,而以不得于先生为耻。庆历七年,诏求天下行义之士,而守臣以先生应诏。于是朝廷赐之米帛,又敕州县除其杂赋。嘉祐二年,近臣多言先生有道德可用,而执政度以为不肯屈,除守秘书省校书郎致仕。四年,近臣又多以为言,乃召以为国子监直讲。先生辞,乃除守光禄寺丞致仕。五年,大臣有请先生为其属县者,于是天子以知汝州龙兴县事。先生又辞,未听,而六月某日,先生终于家,年六十七。大臣有为之请命者,乃特赠太常丞。至七年月日,弟为葬先生于尧山都官之兆,而以夫人李氏祔。李氏故大理评事昌符之女,生一女,嫁为士人妻,而先物故。
  先生事父母至孝,居丧如礼。遇人恂恂,虽仆奴不忍以辞气加焉。衣食与田桑有馀,辄以赒其乡里,贷而后不能偿者,未尝问也。未尝疑人,人亦以故不忍欺之。而世之传先生者多异,学士大夫有知而能言者,盖先生孝弟忠信,无求于世,足以使其乡人畏服之如此,而先生未尝为异也。先生博学,尤喜《易》,未尝著书,独《大衍》一篇传于世。考其行治,非有得于内,其孰能致此耶?
  当汉之东徙,高守节之士,而亦以故成俗,故当世处士之闻,独多于后世。乃至于今,知名为贤而处者,盖亦无有几人。岂世之所不尚遂湮没而无闻?抑士之趋操亦有待于世邪?若先生固不为有待于世,而卓然自见于时,岂非所谓豪杰之士者哉!其可铭也已。铭曰:
  有人而不出,以身易物;有往而不反,以私其佚。呜呼先生!好洁而无尤,匪佚之为私,维志之求。
  ○王介甫秘阁校理丁君墓志铭
  朝奉郎、尚书司封员外郎、充秘阁校理、新差通判永州军州兼管内劝农事、上轻车都尉、赐绯鱼袋晋陵丁君卒。临川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时,辅我以仁义者。”乃发哭吊其孤,祭焉,而许以铭。越三月,君婿以状至,乃叙铭赴其葬。
  叙曰:君讳宝臣,字元珍。少与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称乡里,号为“二丁”。景祐中,皆以进士起家。君为峡州军事判官,与庐陵欧阳公游,相好也。又为淮南节度掌书记。或诬富人以博,州将,贵人也,猜而专,吏莫敢议,君独力争正其狱。又为杭州观察判官,用举者兼州学教授,又用举者迁太子中允,知越州剡县。盖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县遂治,卒除弊兴利甚众,人至今言之。于是再迁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侬智高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战,能有所捕斩,然卒不胜,乃与其州人皆去而避之,坐免一官,徙黄州。会恩,除太常丞,监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举者,迁博士,就差知越州诸暨县。其治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书屯田员外郎编校秘阁书籍,遂为校理、同知太常礼院。
  君直质自守,接上下以恕。虽贫困,未尝言利。于朋友故旧,无所不尽。故其不幸废退,则人莫不怜;少进也,则皆为之喜。居无何,御史论君尝废矣,不当复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谓为不宜。夫驱未尝教之卒,临不可守之城,以战虎狼百倍之贼,议今之法,则独可守死尔;论古之道,则有不去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责士,则君之流离穷困,几至老死,尚以得罪于言者,亦其理也。
  君以治平三年,待阙于常州,于是再迁尚书司封员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卷。明年二月二十九日,葬于武进县怀德北乡郭庄之原。
  君曾祖讳辉,祖讳谅,皆弗仕。考讳柬之,赠尚书工部侍郎。夫人饶氏,封晋陵县君,前死。子男隅,太庙斋郎;除、隮为进士;其季恩儿尚幼。女嫁秘书省著作佐郎、集贤校理同县胡宗愈,其季未嫁,嫁胡氏者亦又死矣。铭曰:
  文于辞为达,行于德为充。道于古为可,命于今为穷。呜呼已矣!卜此新宫。
  ○王介甫叔父临川王君墓志铭
  孔子论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固有等矣。至其以事亲为始,而能竭吾才,则自圣人至于士,其可以无憾焉一也。
  余叔父讳师锡,字某。少孤,则致孝于其母,忧悲愉乐,不主于己,以其母而已。学于他州,凡被服、饮食、玩好之物,苟可以惬吾母而力能有之者,皆聚以归,虽甚劳窘,终不废。丰其母以及其昆弟、姑姊妹,不敢爱其力之所能得;约其身以及其妻子,不敢慊其意之所欲为。其外行,则自乡党邻里,及其尝所与游之人,莫不得其欢心。其不幸而蚤死也,则莫不为之悲伤叹息。夫其所以事亲能如此,虽有不至,其亦可以无憾矣。
  自庠序聘举之法坏,而国论不及乎闺门之隐,士之务本者,常诎于浮华浅薄之材,故余叔父之卒,年三十七,数以进士试于有司,而犹不得禄赐以宽一日之养焉。而世之论土也,以苟难为贤,而余叔父之孝,又未有以过古之中制也,以故世之称其行者亦少焉。盖以叔父自为,则由外至者,吾无意于其间可也。自君子之在势者观之,使为善者不得职而无以成名,则中材何以勉焉?悲夫!
  叔父娶朱氏。子男一人,某。女子一人,皆尚幼。其葬也,以至和四年,祔于真州某县某乡铜山之原皇考谏议公之兆。为铭,铭曰:
  夭孰为之?穷孰为之?为吾能为,已矣无悲!
  ○王介甫兵部员外郎马君墓志铭
  马君讳遵,字仲涂,世家饶州之乐平。举进士,自礼部至于廷,书其等皆第一。守秘书省校书郎,知洪州之奉新县,移知康州。当是时,天子更置大臣,欲有所为,求才能之士,以察诸路,而君自大理寺丞除太子中允、福建路转运判官。以忧不赴。忧除,知开封县,为江淮、荆湖、两浙制置发运判官。于是君为太常博士,朝廷方尊宠其使事以监六路,乃以君为监察御史,又以为殿中侍御史,遂为副使。已而还之台,以为言事御史。至则弹宰相之为不法者,宰相用此罢,而君亦以此出知宣州。至宣州一日,移京东路转运使,又还台为右司谏,知谏院。又为尚书礼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同判流内诠。数言时政,多听用。
  始君读书,即以文辞辨丽称天下。及出仕,所至号为办治。论议条鬯,人反覆之而不能穷。平居颓然,若与人无所谐。及遇事有所建,则必得其所守。开封常以权豪请托不可治,客至有所请,君辄善遇之,无所拒。客退,视其事,一断以法。居久之,人知君之不可以私属也,县遂无事。及为谏官御史,又能如此。于是士大夫叹曰:“马君之智,盖能时其柔刚以有为也。”
  嘉祐二年,君以疾求罢职以出,至五六,乃以为尚书吏部员外郎、直龙图阁,犹不许其出。某月某甲子,君卒,年四十七。天子以其子某官某为某官,又官其兄子持国某官。夫人某县君郑氏。以某年某月某甲子,葬君信州之弋阳县归仁乡襄沙之原。
  君故与余善,余尝爱其智略,以为今士大夫多不能如。惜其不得尽用,亦其不幸早世,不终于贵富也。然世方惩尚贤任智之弊,而操成法以一天下之士,则君虽寿考,且终于贵富,其所畜亦岂能尽用哉?呜呼!可悲也已。
  既葬,夫人与其家人谋,而使持国来以请曰:“愿有纪也,使君为死而不朽。”乃为之论次而系之以辞曰:
  归以才能兮,又予以时。投之远途兮,使骤而驰。前无御者兮,后有推之,忽税不驾兮,其然奚为?哀哀茕妇兮,孰慰其思?墓门有石兮,书以余辞。
  ○王介甫赠光禄少卿赵君墓志铭
  侬智高反广南,攻破诸州,州将之以义死者二人,而康州赵君,余尝知其为贤者也。
  君用叔祖荫,试将作监主簿,选许州阳翟县主簿、潭州司法参军。数以公事抗转运使,连劾奏君,而州将为君讼于朝,以故得无坐。用举者为温州乐清县令,又用举者就除宁海军节度推官。知衢州江山县,断治出己,当于民心,而吏不能得民一钱,弃物道上,人无敢取者。余尝至衢州,而君之去江山盖已久矣,衢人尚思君之所为,而称说之不容口。又用举者改大理寺丞,知徐州彭城县。祀明堂恩,改太子右赞善大夫,移知康州。至二月,而侬智高来攻,君悉其卒三百以战,智高为之少却。至夜,君顾夫人取州印佩之,使负其子以匿,曰:“明日贼必大至,吾知不敌,然不可以去,汝留死无为也。”明日战不胜,遂抗贼以死。于是君年四十二。兵马监押马贵者,与卒三百人亦皆死,而无一人亡者。初,君战时,马贵惶扰,至不能食饮,君独饱如平时。至夜,贵卧不能著寝,君即大鼾,比明而后寤。夫死生之故亦大矣,而君所以处之如此。呜呼!其于义与命,可谓能安之矣。
  君死之后二日,而州司理谭必始为之棺敛。又百日,而君弟至,遂护其丧归葬。至江山,江山之人老幼相携扶祭哭,其迎君丧有数百里者。而康州之人,亦请于安抚使,而为君置屋以祠。安抚使以君之事闻天子,赠君光禄少卿,官其一子觐右侍禁,官其弟子试将作监主簿,又以其弟润州录事参军师陟为大理寺丞,签书泰州军事判官厅公事。
  君讳师旦,字潜叔,其先单州之成武人。曾祖讳晟,赠太师。祖讳和,尚书比部郎中,赠光禄少卿。考讳应言,太常博士,赠尚书屯田郎中。自君之祖,始去成武而葬楚州之山阳,故今为山阳人。而君弟以嘉祐五年正月十六日,葬君山阳上乡仁和之原。于是夫人王氏亦卒矣,遂举其丧以祔。铭曰:
  可以无祸,有功于时。玩君安荣,相顾莫为。谁其视死,高蹈不疑?呜呼康州!铭以昭之。
  ○王介甫大理丞杨君墓志铭
  君讳忱,字明叔,华阴杨氏子。少卓荦,以文章称天下。治《春秋》,不守先儒传注,资他经以佐其说,其说超厉卓越,世儒莫能难也。及为吏,披奸发伏,振擿利害,大人之以声名权势骄士者,常逆为君自绌。盖君有以过人如此。然峙其能,奋其气,不治防畛以取通于世,故终于无所就以穷。
  初,君以父荫守将作监主簿,数举进士不中。数上书言事,其言有众人所不敢言者。丁文简公且死,为君求职,君辞焉。复用大臣荐,召君试学士院,又久之不就。积官至朝奉郎、行大理寺丞、通判河中府事、飞骑尉。而坐小法,绌监蕲州酒税,未赴,而以嘉祐七年四月辛巳,卒于河南,享年三十九。顾言曰:“焚吾所为书,无留也,以柩从先人葬。”八年四月辛卯,从其父葬河南府洛阳县平乐乡张封村。
  君曾祖讳津。祖讳守庆,坊州司马,赠尚书左丞。父讳偕,翰林侍读学士,以尚书工部侍郎致仕,特赠尚书兵部侍郎。娶丁氏,清河县君,尚书右丞度之女。子男两人:景略,守太常寺太祝,好书学能自立;景彦,早卒。君有文集十卷,又别为《春秋正论》十卷,《微言》十卷,《通例》二十卷。铭曰:
  芒乎其孰始,以有厥美?昧乎其孰止,以终于此?纳铭幽宫,以慰其子。
 
 #卷五十
  ○王介甫尚书屯田员外郎仲君墓志铭
  君仲氏,讳讷,字朴翁,广济军定陶人。曾祖讳环,祖讳祚,皆弗仕。而至君父讳尹,始仕至曹州观察支使,赠右赞善大夫。
  君景祐元年进士,起家莫州防御推官。年少初官,然上下无敢易者。时传契丹且大扰边,朝廷使中贵人来问,知州张崇俊未知所对。君策契丹无他为,具奏论之。崇俊喜曰:“朝廷必知非吾能为此,然亦当善我能听用君也。”又权博州防御判官,以母夫人丧去。去三年,复权明州节度推官。县送海贼数十人,狱具矣,君独疑而辨之,数十人者皆得雪。用举者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清平、邛州临溪两县,又通判解州。于是三迁为尚书屯田员外郎,而以皇祐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卒,年五十五。
  君厚重有大志,不妄言笑,喜读书,为古文章,晚而尤好为诗,诗尤称于世。所在有声绩,然直道自信,于权贵人不肯有所屈,故好者少,然亦多知其非常人也。其在越、蜀,士多从之学。当宝元、康定间,言者喜论兵,然计不过攻守而已,君独推《书》所谓“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为《御戎议》二篇。嗟乎!’此流俗所羞以为迂而弗言者也,非明于先王之义,则孰知夫中国安富尊强之为必出于此?君知此矣,则其自信不屈,宜以有所负而然,惜乎其未试也。
  君初娶王氏,尚书驾部郎中兰之女。又娶李氏,尚书虞部员外郎宋卿之女。三男子:伯达,为太常博士;次伯适、伯同,为进士。三女子:嫁殿中丞任庾,并州交城县尉崔绛,兴元府户曹参军任膺。博士以熙宁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葬君于定陶之闵丘县,而以余之闻君也,来求铭。铭曰:
  於戏朴翁,天偶人奇。翔其德音,而踬于时。
  ○王介甫广西转运使苏君墓志铭
  庆历五年,河北都转运使、龙图阁直学士信都欧阳修,以言事切直,为权贵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狱,诬以奸利事。天子使三司户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苏君与中贵人杂治。当是时,权贵人连内外诸怨恶修者,为恶言,欲倾修锐甚。天下汹汹,必修不能自脱。苏君卒白上曰:“修无罪,言者诬之耳。”于是权贵人大怒,诬君以不直,绌使为殿中丞、泰州监税。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无恙。苏君以此名闻天下。嗟乎!以忠为不忠,而诛不当于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随属,以有左右之谗,而无如苏君之救,是以卒至于败亡而不寤。然则苏君一动,其功于天下岂小也哉!苏君既出逐,权贵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间,再赦,而君六徙,东西南北,水陆奔走辄万里。其心恬然,无有怨悔。遇事强果,未尝少屈。盖孔子所谓刚者,殆苏君矣。
  君又尝通判陕府。当葛怀敏之败,边告急,枢密使使取道路戍还之卒再戍仪、渭。于是延州还者千人,至陕闻再戍,大恐,即欢,聚谋为变。吏白闭城,城中无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骑出卒间,谕慰止之,而以便宜还使者。戍卒喜曰:“微苏君,吾不得生。”陕人曰:“微苏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陕西之民以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而君辄纵去,言上曰:“令民以死者,为事不集也。事集矣,而亡者犹不赦,恐其众相聚而为盗。惟朝廷幸哀怜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后知坊州,州税赋之无归者,里正代为之输,岁弊大家数十,君悉钩治使归其主。坊人不忧为里正,自苏君始也。
  苏君讳安世,字梦得。其先武功人。后徙蜀,蜀亡,归于京师,今为开封人也。曾大考讳进之,率府副率。大考讳继,殿直。考讳咸熙,赠都官郎中;君以进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为广西转运使,而官止于屯田员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阳郭氏,又娶清河某氏。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庙斋郎;炳文,试将作监主簿;彦文,未仕。女子五人:适进士会稽江松,单州鱼台县尉江山赵扬,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葬君扬州之江都东兴宁乡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军州事临川王安石,为之铭曰:
  皇有四极,周绥以福。使维苏君,奠我南服。亢亢苏君,不圆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刚。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谁怼谁愠!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无穷,安石之铭。
  ○王介甫临川吴子善墓志铭
  临川吴氏,有子兴宗,字子善。年二十丧母,而其父以生事付之,则先日出以作,后日人以息。日午矣,家一人未饭,其夫妇必尚空腹;天寒矣,家一人未纩,其夫妇必尚单衣。盖如此者二十年而父父终,三十年而己死。凡嫁五妹,办数丧,又以其筋力之馀,及于乡党。苟有故,必我劳人佚,先往后归。而尤笃于友爱,见弟有过,则颜色愈温,须饮酒欢极之间,乃微示以意。既而即泣下,曰:“吾亲属我以汝,吾所以不避艰险者,保汝而已。”其弟终感悟悔改为善士,以文学名于世。此待其弟乃尔,若于他人,则绝口不涉其非。然里中少年闻其謦咳之音,往往逃匿;若匿不及,则俯首恐愧。而尝有所絓,一至讼庭,及著械,同絓数十人为之皆哭,掌狱者惊起白守,守立免焉,其见畏爱多此类!某谓其父为诸舅,甚知其所为,故于其弟子经孝宗之求志以葬也,为道而不辞。
  子善尝应进士举,后专于耕养,遂不复应。其死以治平四年八月九日,而十二月十五日,与其母黄氏共葬于灵源村父墓之域中。父讳偃,亦有行义,用疾弗仕。祖讳表微,尚书屯田员外郎。曾相讳英,殿中丞。初妻姓王氏,一男良弼,皆前卒。再娶杨氏,生荛、适、枉,荛始九岁。而四女,幼者一岁云。
  ○王介甫葛兴祖墓志铭
  许州长社县主簿葛君,讳良嗣,字兴祖。其先处州之丽水人,而兴祖之父,徙居明州之鄞,兴祖葬其父润州之丹徒,故今又为丹徒人矣。曾大父讳遇,不仕。大父讳盱,赠尚书都官郎中。父讳源,以尚书度支郎中,终仁宗时。度支君三子,当天圣、景祐之间,以文有声,赫然进士中。先人尝受其挚,阅之终篇,而屡叹葛氏之多子也。既而三子者,伯、仲皆蚤死,独其季在,即兴祖。
  兴祖博知多能,数举进士,角出其上。而刻励修洁,笃于亲友,慨然欲有所为,以效于世者也。年四十馀,始以进士出仕州县。馀十年,而卒穷于无所遇以死。嗟乎!命不可控引,而才之难恃以自见盖久矣。然兴祖于仕未尝苟,闻人疾苦,欲去之如在己。其临视,虽细故,人不以属耳目者,必皆致其心。论者多怪之,曰:“兴祖且老矣,弊于州县,而服勤如此。”余曰:“是乃吾所欲于兴祖;夫大仕之则奋,小仕之则怠忽以不治,非知德者也。”兴祖闻之’,以余之言为然。
  兴祖娶胡氏,又娶郑氏,其卒年五十三,实治平二年三月辛巳。其葬以胡氏祔,在丹徒之长乐乡显扬村,即其年十一月某甲子也。兴祖三男子,蘩、蕴皆有文学,蘩许州临颍县主簿,蕴邓州穰县主簿,苹尚幼也。四女子,皆未嫁云。铭曰:
  蹇于仕以为人尤,不愁施以年,孰主孰谋?无大憾于德,又将何求?
  ○王介甫金溪吴君墓志铭
  君和易罕言,外如其中,言未尝极人过失。至论前世善恶,其国家存亡、治乱、成败所由,甚可听也。尝所读书甚众,尤好古而学其辞,其辞又能尽其议论。年四十三,四以进士试于有司,而卒困于无所就。其葬也,以皇祐六年某月日,抚州之金溪县归德乡石廪之原,在其舍南五里。当是时,君母夫人既老,而子世隆、世范皆尚幼。三女子,其一卒,其二未嫁云。
  呜呼!以君之有,与夫世之贵富而名闻天下者计焉,其独歉彼耶?然而不得禄以行其意,以祭以养以遗其子孙以卒,此其士友之所以悲也。夫学者将以尽其性,尽性而命可知也。知命矣,于君之不得意,其又何悲耶?铭曰:
  蕃君名,字彦弼,氏吴其先自姬出。以儒起家世冕黻,独成之难幽以折,厥铭维甥订君实。
  ○王介甫仙源县太君夏侯氏墓碣
  仙源县太君夏侯氏,济州巨野人。尚书驾部员外郎讳晟之子,翰林侍读学士、尚书户部侍郎谯公讳峤之孙,赠太子太师讳浦之曾孙,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知邓州军州事、阳夏公谢氏讳绛之夫人,太常博士、通判汾州军州事景初之母,年二十三卒。后五年,葬杭州之富阳。于是时,阳夏公为太常丞秘阁校理,博士生五岁矣’,而其女兄一人亦幼。又十五年,康定二年,博士举夫人如邓,以合于阳夏公之墓,而临川王某书其碣曰:
  夫人以顺为妇,而交族亲以谨;以严为母,而抚媵御以宽。阳夏公之名,天下莫不闻,而曰:“吾不以家为恤六年于此者,夫人之相我也。”故于其卒,闻者欲其有后,而夫人之子果以才称于世。呜呼!阳夏公之事在太史,虽无刻石,吾知其不朽矣。若夫夫人之善,不有以表之隧上,其能与公之烈相久而传乎?此博士所以属予之意也。予读《诗》,惟周士大夫侯公之妃,修身饬行,动止以礼;能辅佐劝勉其君子,而王道赖以成,盖其法度之教非一日,而其习俗不得不然也。及至后世,自当世所谓贤者,于其家不能以独化,而夫人卓然如此,惜乎其蚤世也。顾其行治,虽列之于风以为后世观,岂愧也哉!
  ○王介甫曾公夫人万年县太君黄氏墓志铭
  夫人江宁黄氏,兼侍御史知永安场讳某之子,南丰曾氏赠尚书水部员外郎讳某之妇,赠谏议大夫讳某之妻。凡受县君封者四:萧山、江夏、遂昌、雒阳。受县太君封者二:会稽、万年。男子四,女子三。以庆历四年某月日,卒于抚州,寿九十有二。明年某月,葬于南丰之某地。
  夫人十四岁无母,事永安府君至孝,修家事有法。二十三岁归曾氏,不及舅水部府君之养,以事永安之孝事姑陈留县君,以治父母之家治夫家。事姑之党,称其所以事姑之礼。事夫与夫之党,若严上然。视子慈,视子之党若子然。每自戒不处白人善否。有问之,曰:“顺为正,妇道也,吾勤此而已。处白人善否,靡靡然为聪明,非妇人宜也。”以此为女与妇,其传而至于没,与为女妇时弗差也。故内外亲,无老幼疏近,无智不能,尊者皆爱,辈者皆附,卑者皆慕之。为女妇在其前者,多自叹不及,后来者皆曰可矜法也。其言色在视听,则皆得所欲,其离别则涕洟不能舍。有疾皆忧,及丧来吊哭,皆哀有馀。於戏!夫人之德如是,是宜有铭者。铭曰:
  女子之德,煦愿愉愉。教堕弗行,妇妾乘夫,趋为亢厉,励之颛愚。猗嗟夫人!惟德之经。媚于族姻,柔色淑声。其究女初,不倾不盈。谁疑不信,来监于铭。
  ○王介甫仙居县太君魏氏墓志铭
  临川王某曰:俗之坏久矣。自学士大夫,多不能终其节,况女子乎?当是时,仙居县太君魏氏,抱数岁之孤,专屋而闲居,躬为桑麻以取衣食。穷苦困厄久矣,而无变志。卒就其子以能有家,受封于朝,而为里贤母。呜呼!其可铭也,于其葬,为序而铭焉。序曰:
  魏氏其先江宁人。太君之曾祖讳某,光禄寺卿;祖讳某,池州刺史;考讳某,太子谕德:皆江南李氏时也。李氏国除,而谕德易名居中,退居于常州。以太君为贤,而选所嫁,得江阴沈君讳某,曰:“此可以与吾女矣。”于是时,太君年十九,归沈氏。归十年,生两子,而沈君以进士甲科,为广德军判官以卒。太君亲以《诗》、《论语》、《孝经》教两子。两子就外学时,数岁耳,则已能诵此三经矣。其后子迥为进士,子遵为殿中丞、知连州军州,而太君年六十有四。以终于州之正寝,时皇祐二年六月庚辰也。嘉祐二年十二月庚申,两子葬太君江阴申港之西怀仁里。于是遵为太常博士、通判建州军州事,而沈君赠官至太常博士。铭曰:
  山朝于跻,其下惟谷。缵我博士,夫人之淑。其淑维何?博士其家。二子翼翼,萼跗其华。诜诜诸孙,其实其葩。孰云其昌?其始萌芽。皇有显报,曰维在后。硕大蕃衍,刲牲以告。视铭考施,夫人之效。
  ○王介甫郑公夫人李氏墓志铭
  尚书祠部郎中、赠户部侍郎安陆郑公讳纾之夫人,追封汝南郡太君李氏者,尚书驾部郎中、赠卫尉卿文蔚之子也,光州仙居县令,赠工部员外郎讳岵之孙。以祥符九年嫁,至天圣九年,年三十二,以八月壬辰,卒于其夫为安州应城县主簿之时。后三十七年,为熙宁元年八月庚申,祔于其夫安陆太平乡进贤里之墓。于是夫人两子:狝为秘书丞,知潭州攸县;獬为翰林学士、尚书兵部员外郎,知制诰。一女子,嫁郊社斋郎张蒙山。
  夫人敏于德,详于礼,事皇姑称孝,内谐外附,上下裕如。郑公大姓,尝以其富主四方之游士。至侍郎则始贫而专于学,夫人又故富家,尽其资以助宾祭。补纫浣濯,馆爨朝夕,人有不任其劳苦,夫人欢终日,如未尝贫。故侍郎亦以自安于困约之时,如未尝富。郑氏盖将日显矣,而夫人不及其显禄。呜呼!良可悲也。于其葬,临川人王某为铭曰:
  於嗟夫人!归孔时兮。窈其为德,婉有仪兮。命云如何,壮则萎兮。烝烝令子,悲慕思兮。有严葬祔,祭配祗兮。告哀无穷,铭此诗兮。
 
 #卷五十一
  ○归熙甫亡友方思曾墓表
  余友方思曾之殁,适岛夷来寇,权厝于某地。已而其父长史公官四方,子升幼,不克葬。某年月日,始祔于其祖侍御府君之墓。来请其墓上之文,亦以葬未有期,不果为;至是始畀其子升,俾勒之于石。
  盖天之生材甚难,其所以成就之尤难。夫其生之者,率数千百人之中得一人而已耳。其一人者果出于数千百人之中,则其所处必有以自异,而不肯同于数千百人之为。而其所值又有以激之,是以不克安居徐行以遽人于中庸之道,则天之所以成材者其果尤难也。思曾少负奇逸之姿,年二十馀,以《礼经》为经闱首荐。既一再试春官不利,则自叱而疑曰:“吾所为以为至矣,而又不得,彼必有出于吾术之外者。”则使人具书币走四方,求尝已得高第者,与夫邑里之彦,悉致之于家而馆饩之。其人亦有为显官以去者,然思曾自负其才,顾彼之术实不能有加于吾,亦遂厌弃不能以久。方其试而未得也,则愤憾而有不屑之志。其后每偕计吏行,时时绝大江,徘徊北岸。辄返棹登金、焦二山,徜徉以归,与其客饮酒放歌,绝不与豪贵人通;间与之相涉,视其龌龊,必以气陵之。闻为佛之学于临安者,思曾往师之,作礼赞叹,求其解说。自是遇禅者,虽其徒所谓堕龙哑羊之流,即跪拜施舍,冀得真乘焉。而人遂以思曾果溺于佛之说,不知其有所不得志而肆意于此。以是知古之毁服童发逃山林而不处,未必皆积志于其教,亦有所愤而为之者耶!以思曾之材,有以置之,使之无愤憾之气,其果出于是耶?然使假之以年,以至于今,又安知愤憾不益甚,而将不出于是耶?抑彼其道空荡翛然不与世竞,而足以消其愤憾之气耶?抑将平其气无待于外,安居徐行而至于中庸之途也了此吾所以叹天之成材为难也。
  思曾讳元儒,后更曰钦儒。曾祖曰麟,赠承德郎礼部主事。祖曰凤,朝列大夫、广东佥事、前监察御史。父曰筑,今为唐府长史。侍御与兄鹏,同年举进士,侍御以忤权贵出,而兄为翰林春坊至太常卿,亦罢归。思曾后起,谓必光显于前之人,而竟不得位以殁,时嘉靖某年月日也,春秋四十。娶朱氏,福建都转运盐使司判官希阳之女。男一人,升;女三人,皆侧出。
  思曾少善余。余与今李中丞廉甫,晚步城外隍桥,每望其庐,怅然而返,其相爱慕如此。后余同为文会,又同举于乡,思曾治园亭田野中,至梅花开时,辄使人相召,予多不至;而思曾时乘肩舆过安亭江上,必尽醉而归。尝以余文示上海陆詹事子渊,有过奖之语,思曾陵晓乘船来告。余非求知于世者,而亦有以见思曾爱余之深也。思曾之葬也,陈吉甫既为铭,余独痛思曾之材,使不得尽其所至,亦为之致憾于天而已矣。
  ○归熙甫赵汝渊墓志铭
  宋熙陵九王子,其八为周恭肃王元俨。恭肃王生定王允良,定王生安康郡王宗绛,安康郡王生南阳侯仲纩,南阳侯生处州兵马钤辖士翮,士翮始迁严陵。士翮生保义郎不玷,又自严陵徙浦江。不玷生三观使武经郎善近,善近生武翼郎汝侱,汝侱生崇傒。自定王以后至崇傒,始失其官,为士庶。崇傒生必俊,必俊生良仁,始自浦江徙吴,今长洲之金庄也。良仁生友端,友端生季永,季永生同芳,同芳生巘。巘生四子:濂、潜、深、滨。潜者,汝渊讳也。汝渊于兄弟次在二,授室于昆山真义里朱氏。汝渊年六十有六,卒嘉靖四十二年十二月某日。朱孺人年五十五,卒嘉靖三十八年正月某日。生子男一人:世贞。孙男四人:和平、和顺、和德皆夭;最后生和敬。孙女一人。其葬以隆庆二年十二月某日,墓在长洲之某乡。
  宋自青城之难,王子三千余人尽为北俘。其散处四方仅仅有存者,若周王之后。以诗书世其家,故谱系颇可考。其在长洲,同鲁其贤者也。同鲁于汝渊为再从父。汝渊夫妇孝敬,修士人之行。世贞方将以进士起其家。世贞于余先妻魏氏,内外兄弟也,故属余铭。铭曰:
  宋失维城,宗沦于朔。哀哉重昏,鼎折覆餗。不仁之殃,迨其九族;存者孑遗,逃窦而延。惟恭肃王,当世称贤;宜其孙子,百叶以传。宜君宜王,今为士庶;亦修于家,鱼菽以祭。曷以铭之?不愧其世。
  ○归熙甫沈贞甫墓志铭
  自余初识贞甫时,贞甫年甚少,读书马鞍山浮屠之偏。及余娶王氏,与贞甫之妻为兄弟,时时过内家相从也。余尝人邓尉山中,贞甫来共居,日游虎山、西崦上下诸山,观太湖七十二峰之胜。嘉靖二十年,余卜居安亭。安亭在吴淞江上,界昆山、嘉定之壤,沈氏世居于此。贞甫是以益亲善,以文字往来无虚日。以余之穷于世,贞甫独相信,虽一字之疑,必过余考订,而卒以余之言为然。盖余屏居江海之滨,二十年间,死丧忧患,颠顿狼狈,世人之所嗤笑,贞甫了不以人之说而有动于心,以与之上下。至于一时富贵翕赫,众所观骇,而贞甫不余易也。嗟夫!士当不遇时,得人一言之善,不能忘于心。余何以得此于贞甫邪?此贞甫之殁,不能不为之恸也!
  贞甫为人伉厉,喜自修饬,介介自持,非其人未尝假以辞色。遇事激昂,僵仆无所避。尤好观古书,必之名山及浮屠、老子之宫。所至扫地焚香,图书充几。闻人有书,多方求之,手自抄写,至数百卷。今世有科举速化之学,皆以通经学古为迂。贞甫独于书知好之如此,盖方进于古而未已也。不幸而病,病已数年,而为书益勤。余甚畏其志,而忧其力之不继,而竟以病死。悲夫!
  初,余在安亭,无事每过其精庐,啜茗论文,或至竟日。及贞甫殁,而余复往,又经兵燹之后,独徘徊无所之,益使人有荒江寂莫之叹矣。
  贞甫讳果,字贞甫。娶王氏,无子,养女一人。有弟曰善继、善述。其殁以嘉靖三十四年七月日,年四十有二。即以是年某月日,葬于某原之先茔。可悲也已!铭曰:天乎命乎不可知,其志之勤而止于斯!
  ○归熙甫归府君墓志铭
  府君姓归氏,讳椿,字天秀。大父讳仁,父讳祚,母徐氏。嘉靖十五年正月初八日卒,年七十一。娶曹氏,父讳永太,母高氏,嘉靖十年三月十九日卒,年六十八。子男三:雷、霆、电;女一,适钱操。孙男五:谏,县学生;谟、训,皆国学生;让,幼。女三。曾孙男六。以嘉靖二十六年十二月庚申日,合葬于马泾实濆泾。
  按归氏出春秋胡子,后灭于楚,其子孙在吴,世为吴中著姓。至唐宣公,仍世贵显,封爵官序,具载唐史。宋湖州判官罕仁,居太仓。其别子居常熟之白茆。居白茆已数世矣,由湖州而下,差以昭穆。府君,我曾大父城武公兄弟行也。
  府君初为农,已乃延礼师儒,教训诸孙,彬彬向文学矣。府君少时,亦尝学书,后弃之,夫妇晨夜力作。白茆在江海之蠕,高仰瘠卤,浦水时浚时淤,无善田。府君相水远近,通溪置闸,用以灌溉。其始居民鲜少,茅舍历落数家而已。府君长身古貌,为人倜傥好施舍,田又日垦,人稍稍就居之,遂为庐舍市肆,如邑居云。晚年,诸子悉用其法,其治数千亩如数十亩,役属百人如数人。吴中多利水田,府君家独以旱田。诸富室争逐肥美,府君选取其硗者,曰:“顾我力可不可,田无不可耕者。”人以此服府君之精。
  盖古之王者之于田功勤矣,下至保介、田畯、遂师、遂大夫、县正、里宰、司稼,设官用人,如是悉也。汉二千石遣令、长、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学耕种养苗状。时赵过、蔡癸之徒,皆以好农为大官。今天下田,独江南治耳。中原数千里,三代畎浍之迹未有复也。议者又欲放前元海口万户之法,治京师濒海萑苇之田,以省漕壮国本。兹事行之实便,而久不行,岂不以任事者难其人邪?或往往叹事功之不立,谓世无其人,若府君,岂非世之所须也?铭曰:
  昔在颛顼,曰惟我祖。绵绵汝、颍,蹙于荆楚。迄唐而昌,鸣玉接武。湖州来东,海鱼为伍。亦有别子,居白茆浦。旷肽江海,寂无烟火。孰生聚之?府君之抚。府君颀颀,才无不可。实川亩之,终古泻卤。黍稷薿薿,有万斯亩。曷不虎符?藏于兹土。
  ○归熙甫女二二圹志
  女二二,生之年月,戊戌戊午,其日时又戊戌戊午,予以为奇。
  今年予在光福山中,二二不见予,辄常常呼予。一日予自山中还,见长女能抱其妹,心甚喜。及予出门,二二尚跃人予怀中也。既到山数日,日将晡,予方读《尚书》,举首忽见家奴在前。惊问曰:“有事乎?”奴不即言,第言他事。徐却立曰:“二二今日四鼓时已死矣。”盖生三百日而死,时为嘉靖己亥三月丁酉。予既归为棺敛,以某月日瘗于城武公之墓阴。呜呼!予自乙未以来,多在外,吾女生既不知,而死又不及见。可哀也已!
  ○归熙甫女如兰圹志
  须浦先茔之北累累者,故诸殇冢也。坎方封有新土者,吾女如兰也。死而埋之者,嘉靖乙未中秋日也。
  女生逾周,能呼予矣。呜呼!母微而生之又艰,予以其有母也,弗甚加抚,临死乃一抱焉,天果知其如是,而生之奚为也?
  ○归熙甫寒花葬志
  婢,魏孺人媵也。嘉靖丁酉五月四日死,葬虚丘。事我而不卒,命也夫!
  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一日天寒,热火煮葧荠熟,婢削之盈瓯。余人自外,取食之,婢持去不与,魏孺人笑之。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孺人又指余以为笑。回思是时,奄忽便已十年。吁!可悲也已!
  ○方灵皋杜苍略先生墓志铭
  先生姓杜氏,讳介,字苍略,号些山,湖广黄冈人。明季为诸生,与兄浚避乱居金陵,即世所称茶村先生也。二先生行身略同,而趣各异。茶村先生峻廉隅,孤特自遂,遇名贵人,必以气折之,于众人未常接语言,用此丛忌嫉;然名在天下,诗每出,远近争传诵之。先生则退然一同于众人,所著诗歌古文,虽子弟弗示也。方壮丧妻,遂不复娶。所居室漏且穿,木榻敝帷,数十年未尝易。室中终岁不扫除。有子教授里巷间,窭艰,每日中不得食,男女啼号;客至,无水浆,意色间无几微不自适者。间过戚友,坐有盛衣冠者,即默默去之。行于途,尝避人,不中道与人语,虽儿童、厮舆,惟恐有伤也。
  初,余大父与先生善,先君子嗣从游,苞与兄百川亦获侍焉。先生中岁道仆,遂跛,而好游,非雨雪常独行,徘徊墟莽间。先君子暨苞兄弟暇则追随,寻花莳,玩景光,藉草而坐,相视而嘻,冲然若有以自得,而忘身世之有系牵也。辛未、壬申间,苞兄弟客游燕、齐,先生悄然不怡,每语先君子曰:“吾思二子,亦为君惜之。”
  先生生于明万历丁巳四月初九日,卒于康熙癸酉七月十九日,年七十有七,后茶村先生凡七年,而得年同。所著《些山集》藏于家。其子掞以某年月日,卜葬某乡某原,来征辞。铭曰:
  蔽其光,中不息也。虚而委蛇,与时适也。古之人与!此其的也。
  ○方灵皋李抑亭墓志铭
  雍正十年冬十月朔后九日,过吾友抑亭,遂赴海淀。次日归,闻抑亭蹶而暗,日再往视,越六日而死。
  始余见君于其世父文贞公所,终日温温,非有问不言。及供事蒙养斋,始习而慕焉,期月而后,无贵贱老少,背面皆曰:“李君,君子人也。”其后余移武英殿领修书事,首举君自助,殿中无贵贱老少,称之如蒙养斋。君自人翰林,再充顺天乡试同考官,典试云南,士论翕然。视学江西,高安朱相国每曰:“百年中无或并也。”按察司李兰,以咨革诸生‘君常难之,劾君牵制有司之法,而弹章亦具列其廉明。余自获交文贞,习于李氏族姻,及泉、漳间士大夫,其私论乡人,各有向背,而信君无异辞。君被劾,当降补国子监丞,群士日夜望君之至。既受职,长官相庆,而莅事未弥月。用此六馆之士,尤深痛焉。
  往者岁在戊申,君弟锺旺蹶而喑,卒于君寓,余既哭而铭之。君在江西,丧其良子清江,又为之铭,以塞君悲。而今复见君之死。古者亲旧相与宴乐,而乐歌之辞乃曰“死丧无日,无几相见”,有以也。君在蒙养斋及殿中,与余共晨夕各一二年,返自江西,无兼旬不再三见者。辛亥春‘余益病衰,凡公事必私引君自助,无旬日不再三见者。一日不见而君疾,一言不接而君死,故每欲铭君,则怆然不能举其辞。丧归有日矣,乃力疾而就之。
  君讳锺侨,字世那,福建泉州安溪县人。康熙壬午举于乡,壬辰成进士,年五十有四。所著《论语孟子讲蒙》十卷、《诗经测义》十卷、《易解》八卷,藏于家。《尚书》、《周官》,皆有说,未就。父讳鼎征;康熙庚申举人,户部主事,诰授奉直大夫。母庄氏,赠宜人。兄弟五人,四举甲乙科。兄天宠,自人翰林十余年,与君相依,皆不取室人自随。痛两弟羁死,乃引疾送君之丧以归。君娶黄氏,敕封孺人。子五人,四举甲乙科。长清载,庚戌进士,兵部武选司额外主事;次清芳,癸卯举人,拣选知县;次清江,癸卯举人,拣选知县;次清恺,壬子副榜贡生;次清时,壬子举人,世父抚为己子。女一,适士族。以某年月日葬于某乡某原。铭曰:
  蓄之也深,而施者微;将踵武于儒先,而年命摧。悼余生之无成,犹有望者夫人,而今谁与归?
  ○刘才甫舅氏杨君权厝志
  舅氏杨君讳绍奭,字稚棠,于书无所不读。少工为科举之文,而郁不得志。既困无所合,而读书益奋发不衰。年已老,头白且秃,犹依灯火坐读《礼经》,至城上三鼓不辍。盖君之于书,自其天性,而非以求名声利禄也。舅氏性刚直,于寻常人未尝苟有所酬答。与乡人处,虽贵显,有不善,即面责无少依阿。临财廉,执事果,可谓好学有道君子者也。娶邱氏,累生男不育,而舅氏遂无子。以康熙六十年六月二十七日,病痈而卒。呜呼!可痛也。
  舅氏于诸甥中,尤爱怜櫆,尝抚予指吾父而言曰:“此子殆能大刘氏之门,然未知吾及见之否。”平居设酒食,召櫆与饮,舅氏自提觞行趣令醉。櫆谢已醉,不能饮,舅氏笑曰:“予性嗜饮,每过从人家饮酒,主饮者不趣予饮,吾意辄不乐,以此度人意皆然。乃者舅氏实饮汝酒,当不使甥意不乐也。”酒半,仰首欺欷,徐顾谓櫆曰:“予穷于世,今老,旦暮且死,然未有子息。汝读书能为古文辞,其传于后世无疑,当为我作传,则吾虽无子,犹有子焉。”櫆受命而退,未及为,而舅氏遂舍予以卒。悲夫!
  君既卒之七日,其兄子某,以君之柩权厝于县城北月山之麓,櫆涕泣而为之志。
 
 #卷五十二
  ○韩退之郓州溪堂诗(并序)
  宪宗之十四年,始定东平,三分其地,以华州刺史、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扶风马公,为郓、曹、濮节度、观察等使,镇其地。既一年,褒其军号日“天平军”。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将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复归之镇。
  上之三年,公为政于郓、曹、濮也适四年矣,治成制定,众志大固,恶绝于心,仁形于色,专心一力,以供国家之职。于时沂、密始分而残其帅,其后幽、镇、魏不悦于政,相扇继变,复归于旧,徐亦乘势逐帅自置,同于三方。惟郓也截然中居,四邻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无恐。然而皆日:郓为虏巢且六十年,将强卒武。曹、濮于郓,州大而近,军所根柢,皆骄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后,掇拾之余,剥肤椎髓,公私扫地赤立,新旧不相保持,万目睽睽。公于此时能安以治之,其功为大;若幽、镇、魏徐之乱,不扇而变,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众末熟化,以武则忿以憾,以恩则横而肆,一以为赤子,一以为龙蛇,惫心罢精,磨以岁月,然后致之,难也。及教之行,众皆戴公为亲父母,夫叛父母,从仇雠,非人之情,故日易。
  于是天子以公为尚书右仆射,封扶风县开国伯,以褒嘉之。公亦乐众之和,知人之悦,而侈上之赐也。于是为堂于其居之西北隅,号日“溪堂”,以飨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飨,其从事陈曾谓其众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累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顺乎?上勤下顺,遂济登兹,不亦休乎?昔者人谓斯何!今者人谓斯何!虽然,斯堂之作,意其有
  谓,而喑无诗歌,是不考引公德,而接邦人于道也。”乃使来请。其诗日:
  帝奠九廛,有叶有年,有荒不条,河岱之间。及我宪考,一收正之,视邦选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公不饮食,以训以徇:孰饥无食,孰呻孰叹,孰冤不问,不得分愿。孰为邦蟊,节根之螟,羊很狼贪,以口覆城。吹之煦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强,谓公吾父,孰违公令?可以师征,不宁守邦。公作溪堂,播播流水,浅有蒲莲,深有蒹苇,公以宾燕,其鼓骇骇。公燕溪堂,宾校醉饱,流有跳鱼,岸有集鸟,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溪堂,公御琴瑟,公暨宾赞,稽经诹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溪有薲苽,有龟有鱼,公在中流,右《诗》左《书》。无我斁遗,此邦是庥。
  ○韩退之蓝田县丞厅壁记
  丞之职所以贰令,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卷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署。”丞涉笔占位署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警。丞之设,岂端使然哉!
  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千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枿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
  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俨立若相持,水氵虢々循除鸣。斯立痛扫溉,对树二松,日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
  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
  ○韩退之新修滕王阁记
  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系官于朝,愿莫之遂。
  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其冬,以天子进大号,加恩区内,移刺袁州。袁于南昌为属邑,私喜幸自语,以为当得躬诣大府,受约束于下执事,及其无事且还,倘得一至其处,窃寄目偿所愿焉。至州之七月,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愿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罢行之。大者驿闻,小者立变,春生秋杀,阳开阴闭,令修于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于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馆人?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
  其岁九月,人吏浃和,公与监军使燕于此阁。文武宾士,皆与在席,酒半,合辞言曰:“此屋不修且坏,前公为从事此邦,适理新之,公所为文,实书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为邦伯,适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乌得无情哉?”公应曰:“诺。”于是栋楹梁桷板槛之腐黑挠折者,盖瓦级砖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鲜者,治之则已;无侈前入,无废后观。
  工既讫功,公以众饮,而以书命愈曰:“子其为我记之。”愈既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
  ○韩退之燕喜亭记
  太原王弘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丘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洼者为池,而缺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弘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
  既成,愈请名之。其丘曰“俟德之丘”,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人时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钟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
  弘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人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由郴逾岭,猿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弘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韩退之河南府同官记
  永贞元年,愈自阳山移江陵法曹参军,获事河东公。公尝与其从事言:建中初,天子始纪年更元,命官司举贞观、开元之烈,群臣惕栗奉职,命材登良,不敢私违。当时自齿朝之士而上,以及下百执事,官阙一人,将补,必取其良。然而河南同时于天下称多,独得将相五人:故于府之参军,则得我公;于河南主簿,则得故相国范阳卢公;于汜水主簿,则得故相国今太子宾客荥阳郑公;于陆浑主簿,则得相国今吏部侍郎天水赵公;于登封主簿,则得故吏部尚书东都留守吴郡顾公。卢公去河南为右补阙,其后由尚书左丞至宰相;郑公去汜水为监察御史,佐山南军,其后由工部侍郎至宰相,罢而又为;赵公去陆浑为右拾遗,其后由给事中为宰相;顾公去登封为监察御史,其后由京兆尹至吏部尚书东都留守;我公去府为长水尉,其后由膳部郎中为荆南节度行军司马,遂为节度使,自工部尚书至吏部尚书。三相国之劳在史册。顾吏部慎职小心,于时有声。我公愿洁而沉密,开亮而卓伟,行茂于宗,事修于官,嗣绍家烈,不违其先。作帅荆南,厥闻休显,武志既扬,文教亦熙;登槐赞元,其庆且至。故好语故事者,以为五公之始迹也同,其后进而偕大也亦同;其称名臣也又同;官职虽分,而功德有巨细,其有忠劳于国家也同;有若将同其后而先同其初也。有闻而问者,于是焉书。
  既五年,始立石刻其语河南府参军舍庭中。于是河东公为左仆射、宰相,出藩大邦,开府汉南;郑公以工部尚书留守东都;赵公以吏部尚书镇江陵。汉南地连七州,戎士十万,其官宰相也;留守之官,居禁省中,岁时出旌旗,序留司文武百官于宫城门外而衙之;江陵,故楚都也,戎士五万。三公同时,千里相望,可谓盛矣。河东公名均,姓裴氏。
  ○韩退之汴州东西水门记
  贞元十四年正月戊子,陇西公命作东西水门。越三月辛巳朔,水门成。三日癸未,大合乐,设水嬉,会监军军司马宾佐僚属将校熊罴之土,肃四方之宾客以落之。士女和会,阗郭溢郛。既卒事,其从事昌黎韩愈请纪成绩。其词曰:
  维汴州河水自中注,厥初距河为城,其不合者,诞置联锁于河,宵浮昼湛,舟不潜通。然其襟抱亏疏,风气宣泄,邑居弗宁,讹言屡腾。历载已来,孰究孰思?皇帝御天下十有八载此邦之人,遭逢疾威,嚣童嗷呼,劫众阻兵,懔懔栗栗,若坠若覆。时维陇西公受命作藩,爰自洛京,单车来临。遂拯其危,遂去其疵;弗肃弗厉,薰为太和;神应祥福,五谷穰熟。既庶而丰,人力有余,监军是咨,司马是谋;乃作水门,为邦之郛;以固风气,以闸寇偷。黄流浑浑,飞阁渠渠,因而饰之,匪为观游。天子之武,惟陇西公是布;天子之文,惟陇西公是宣。河之沄沄,源于昆仑;天子万祀,公多受祉。乃伐山石,刻之日月,尚俾来者,知作之所始。
  ○韩退之画记
  杂古今人物小画共一卷:骑而立者五人,骑而被甲载兵立者十人,一人骑、执大旗前立,骑而被甲载兵、行且下牵者十人,骑且负者二人,骑执器者二人,骑拥田犬者一人,骑而牵者二人,骑而驱者三人,执羁靮立者二人,骑而下、倚马臂隼而立者一人,骑而驱涉者二人,徒而驱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鈇钺植者七人,甲胄执帜植者十人,负者七人,偃寝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杂执器物役者八人,奉壶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牵者二人,驴驱者四人,一人杖而负者,妇人以孺子载而可见者六人,载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戏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马大者九匹。于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牵者,涉者,陆者,翘者,顾者,鸣者,寝者,讹者,立者,人立者,龁者,饮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树者,嘘者,嗅者,喜相戏者,怒相踶啮者,秣者,骑者,骤者,走者,载服物者,载狐兔者。凡马之事,二十有七,为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
  牛大小十一头,橐驼三头,驴如橐驼之数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兔、麋鹿共三十,旃车三两,杂兵器弓、矢、旌、旗、刀、剑、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属,瓶、盂、簦、笠、筐、筥、锜、釜饮食服用之器,壶、矢、博、弈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极其妙。
  贞元甲戌年,余在京师,甚无事。同居有独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画,而与余弹棋,余幸胜而获焉。意甚惜之,以为非一工人之所能运思,盖丛集众工人之所长耳,虽百金不愿易也。明年,出京师,至河阳,与二三客论画品格,因出而观之。座有赵侍御者,君子人也,见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进曰:“噫!余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时,常有志乎兹事,得国本,绝人事而摸得之,游闽中而丧焉。居闲处独,时往来余怀也,以其始为之劳而夙好之笃也。今虽遇之,力不能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爱之,又感赵君之事,因以赠之;而记其人物之形状与数,而时观之,以自释焉。
  ○韩退之题李生壁
  余始得李生于河中,今相遇于下邳,自始及今十四年矣。始相见,吾与之皆未冠,未通人事,追思多有可笑者,与生皆然也。今者相遇,皆有妻子。昔时无度量之心,宁复可有是。生之为交,何其近古人也!是来也,余黜于徐州,将西居于洛阳。泛舟于清泠池,泊于文雅台下,西望商丘,东望修竹园,人微子庙,求邹阳、枚叔、司马相如之故文,久立于庙陛间,悲《那颂》之不作于是者已久。陇西李翱、太原王涯、上谷侯喜,实同与焉。贞元十六年五月十四日,昌黎韩愈书。
 
 #卷五十三
  ○柳子厚游黄溪记
  北之晋,西适豳,东极吴,南至楚、越之交,其间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数,永最善。环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泷泉,东至于黄溪、东屯,其间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数,黄溪最善。
  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东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两山墙立,如丹碧之华叶骈植,与山升降,其缺者为崖峭岩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奇丽,殆不可状。其略若剖大瓮,侧立千尺,溪水积焉。黛蓄膏渟,来若白虹,沉沉无声,有鱼数百尾,方来会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临峻流,若颏颔断腭。其下大石离列,可坐饮食。有鸟赤首乌翼,大如鹄,方东向立。自是又南数里,地皆一状,树益壮,石益瘦,水鸣皆锵然。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缓,有土田。始黄神为人时,居其地。
  传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号黄氏,逃来,择其深峭者潜焉。”始莽尝曰:“余,黄虞之后也。”故号其女曰黄皇室主。黄与王声相迩,而又有本,其所以传焉者益验。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为有道,死乃俎豆之,为立祠。后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阴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归为记,以启后之好游者。
  ○柳子厚永州万石亭记
  御史中丞、清河男崔公来莅永州,闲日登城北墉,临于荒野丛翳之隙,见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胜,步自西门,以求其墟。伐竹披奥,欹仄以人,绵谷跨溪,皆大石林立,涣若奔云,错若置棋,怒者虎斗,企者鸟厉。抉其穴,则鼻口相呀;搜其根,则蹄股交峙。环行卒愕,疑若搏噬。于是刳辟朽壤,翦焚榛薉,决浍沟,导伏流,散为疏林,洄为清池,寥廓泓渟,若造物者始判清浊,效奇于兹地,非人力也。乃立游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斗绝,沉于渊源,莫究其极。自下而望,则合乎攒峦,与山无穷。
  明日州邑耋老杂然而至,曰:“吾侪生是州,艺是野,眉厖齿鲵,未尝知此。岂天坠地出设兹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欤!”既贺而请名。公曰:“是石之数,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曰万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也,岂专状物而已哉!公尝六为二千石,既盈其数。然而有道之士咸恨公之嘉绩未洽于人,敢颂休声,祝公于明神。汉之三公,秩号万石,我公之德,宜受兹锡。汉有礼臣,惟万石君,我公之化,始于闺门,道合于古,祐之白天。野夫献词,公寿万年。”
  宗元尝以笺奏隶尚书,敢专笔削,以附零陵故事。时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记。
  ○柳子厚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余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人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筏,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遨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遁隐。萦青缭白,外与天际,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出,不与培蝼为类。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人,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柳子厚钴鉧潭记
  钴鉧潭在西山西。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有树环焉,有泉悬焉。
  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
  予乐而如其言。则崇其台,延其槛,行其泉于高者坠之潭,有声潀然。尤与中秋观月为宜,于以见天之高,气之迥。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
  ○柳子厚钴鉧潭西小丘记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鉧潭。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嵌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鱼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々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
  ○柳子厚至小丘西小石潭记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堪,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已,日奉壹。
  ○柳子厚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鉧潭。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阳岩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丽奇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支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穷,忽又无际。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楠、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翏轕水石。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飏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于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柳子厚石渠记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桥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鸣乍大乍细。渠之广,或咫尺,或倍尺,其长可十许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逾石而往,有石泓,菖蒲被之,青鲜环周。又折西行,旁陷岩石下,北堕小潭。潭幅员减百尺,清深多儵鱼。又北曲行纡余,睨若无穷,然卒人于渴。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风摇其颠,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
  予从州牧得之,揽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酾而盈。惜其未始有传焉者,故累记其所属,遗之其人,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
  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逾石得石泓小潭。渠之美于是始穷也。
  ○柳子厚石涧记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亘石为底,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于此邪?后之来者,有能追余之践履邪?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柳子厚小石城山记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柳子厚柳州东亭记
  出州南谯门左行二十六步,有弃地在道南。南值江,西际垂杨传置。东曰东馆,其内草木猥奥,有崖谷倾亚缺圮,豕得以为囿,蛇得以为薮,人莫能居。至是始命披刜蠲疏,树以竹箭、松、柽、桂、桧、柏、杉,易为堂亭,峭为杠梁。下上回翔,前出两翼,冯空拒江,江化为湖,众山横环,尞阔瀴湾,当邑居之剧,而忘乎人间,斯亦奇矣。乃取馆之北宇,右辟之以为夕室;取传置之东宇,左辟之以为朝室;又北辟之以为阴室;作屋于北牖下,以为阳室;作斯亭于中,以为中室。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阴室以违温风焉,阳室以违凄风焉。若无寒暑也,则朝夕复其号。
  既成,作石于中室,书以告后之人,庶勿坏。元和十二年九月某日,柳宗元记。
  ○柳子厚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
  古之州治,在浔水南山石间,今徙在水北,直平四十里,南北东西皆水汇。
  北有双山,夹道崭然,曰背石山。有支川,东流人于浔水。浔水因是北而东,尽大壁下,其壁曰龙壁,其下多秀石可砚。南绝水,有山无麓,广百寻,高五丈,下上若一,曰甑山。山之南皆大山,多奇。又南且西,曰驾鹤山,壮耸环立,古州治负焉。有泉在坎下,恒盈而不流,南有山正方而崇类屏者,曰屏山。其西曰四姥山。皆独立不倚,北流浔水濑下。又西白仙弈之山。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其宇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或积于下,如人如禽,如器物,甚众。东西九十尺,南北少半。东登入小穴,常有四尺,则廓然甚大,无窍正黑,烛之,高仅见其宇,皆流石怪状。由屏南室中人小穴,倍常而上,始黑,已而大明,为上室。由上室而上,有穴北出,出之,乃临大野,飞鸟皆视其背。其始登者,得石枰于上,黑肌而赤脉,十有八道,可弈,故以云。其山多柽,多槠,多筼筜之竹,多橐吾,其鸟多秭归。
  石鱼之山全石,无大草木。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鱼。在多秭归西,有穴类仙弈。人其穴东,出其西北,灵泉在东趾下,有麓环之。泉大类毂,雷鸣西奔二十尺,有洄在石涧,因伏无所见。多绿青之鱼,多石鲫,多儵。
  雷山两崖皆东西,雷水出焉,蓄崖中曰雷塘,能出云气作雷雨,变见有光,祷用俎鱼、豆彘修形、糈徐、阴酒,虔则应。
  在立鱼南,其间多美山,无名而深。峨山在野中,无麓,峨水出焉,东流入于浔水。
 
 #卷五十四
  ○柳子厚零陵郡复乳穴记
  石钟乳,饵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产焉,于连、于韶者,独名于世。连之人告尽焉者五载矣,以贡则买诸他郡。
  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来,以乳复告。邦人悦是祥也,杂然谣曰:“之熙熙,崔公之来。公化所彻,土石蒙烈。以为不信,起视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恶知所谓祥邪?向吾以刺史之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货也,吾是以病而绐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洁,先赖而后力,欺诬屏息,信顺休洽,吾以是诚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穷林,冰雪之所储,豺虎之所庐。由而人者,触昏雾,扦龙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绳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尽告?今而乃诚吾告故也,何祥之为?”士闻之曰:“谣者之祥也,乃其所谓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谓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诚乎物而信乎道,人乐用命,熙熙然以效其有,斯其为政也,而独非祥也欤!”
  ○柳子厚零陵三亭记
  邑之有观游,或者以为非政,是大不然。夫气烦则虑乱,视壅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夷,恒若有馀,然后理达而事成。
  零陵县东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污途,群畜食焉,墙藩以蔽之,为县者积数十人,莫知发视。河东薛存义以吏能闻荆、楚间,潭部举之,假湘源令。会零陵政厖赋扰,民讼于牧,推能济弊,来莅兹邑。遁逃复还,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辨理;宿蠹藏奸,披露首服。民既卒税,相与欢归道途,迎贺里闾,门不施胥吏之席,耳不闻鼛鼓之召,鸡豚糗醑,得及宗族。州牧尚焉,旁邑仿焉。
  然而未尝以剧自挠,山水、鸟鱼之乐,淡然自若也。乃发墙藩,驱群畜,决疏沮洳,搜剔山麓,万石如林,积坳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丛峰,珑玲萧条,清风自生,翠烟自留,不植而遂;鱼乐广闲,鸟慕静深,别孕巢穴,沉浮啸萃,不蓄而富。伐木坠江,流于邑门,陶土以埴,亦在署侧。人无劳力,工得以利。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颠,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备具,宾以燕好,旅以馆舍,高明游息之道,具于是邑,由薛为首。
  在昔裨谌谋野而获,宓子弹琴而理,乱虑滞志,无所容人,则夫观游者,果为政之具欤?薛之志,其果出于是欤?及其弊也,则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继是者咸有薛之志,则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余爱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书于石。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
  ○柳子厚馆驿使壁记
  凡万国之会,四夷之来,天下之道途,毕出于邦畿之内。奉贡输赋,修职于王都者,人于近关,则皆重足错毂,以听有司之命。征令赐予,布政于下国者,出于甸服,而后按行成列,以就诸侯之馆。故馆驿之制,于千里之内尤重。
  自万年至于渭南,其驿六,其蔽曰华州,其关曰潼关。自华而北,界于栎阳,其驿七,其蔽曰同州,其关曰蒲津。自灞而南,至于蓝田,其驿六,其蔽曰商州,其关曰武关。自长安至于盩厔,其驿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关曰华阳。自武功西,至于好峙,其驿三,其蔽曰凤翔府,其关曰陇关。自渭而北,至于华原,其驿九,其蔽曰方州。自咸阳而西,至于奉天,其驿六,其蔽曰邠州。由四海之内,总而合之,以至于关;由关之内,束而会之,以至于王都,华人夷人,往复而授馆者,旁午而至。传吏奉符而阅其数,县吏执牍而书其物。告至告去之役不绝于道,寓望迎劳之礼无旷于日,而春秋朝陵之邑皆有传馆。其饮、饫、饩馈,咸出于丰给;缮完筑复,必归于整顿。列其田租,布其货利,权其人而用其积。于是有出纳奇赢之数,勾会考校之政。
  大历十四年,始命御史为之使,俾考其成,以质于尚书。季月之晦,必合其簿书,以视其等列,而校其信宿,必称其制。有不当者,反之于官。尸其事者有劳焉,则复于天子,而优升之。劳大者增其官,其次者降其调之数,又其次,犹异其考绩。官有不职,则以告而罪之。故月受俸二万于太府,史五人,承符者二人,皆有食焉。
  先是,假废官之印而用之。贞元十九年,南阳韩泰告于上,始铸使印,而正其名。然其嗣当斯职,未尝有记之者。追而求之,盖数岁而往则失之矣。今余为之记,遂以韩氏为首,且曰修其职,故首之也。
  ○柳子厚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
  零陵城南,环以群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会,则泓然为池,湾然为溪。其上多枫、柟、竹箭、哀鸣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腾波之鱼。韬涵太虚,澹滟里闾,诚游观之佳丽者已。
  崔公既来,其政宽以肆,其风和以廉,既乐其人,又乐其身。于暮之春,征贤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连山倒垂,万象在下,浮空泛景,荡若无外,横碧落以中贯,陵太虚而径度。羽觞飞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颐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将暮。则于向之物者,可谓无负矣!昔之人知乐之不可常,会之不可必也,当欢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锡;而席之贤者,率皆在官蒙泽,方将脱鳞介,生羽翮,夫岂趑趄湘中为焦倅客耶?
  余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而悼兹会不可再也,故为文志之。
  ○柳子厚序饮
  买小丘,一日锄理,二日洗涤,遂置酒溪石上。向之为记所谓牛马之饮者,离坐其背,实觞而流之,接取以饮。乃置监史而令曰:“当饮者举筹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回于洑,不止于坻,不沉于底者,过不饮;而洄而止而沉者,饮如筹之数。”既或投之,则旋眩滑汨,若舞若跃。速者、迟者,去者、住者,众皆据石注视,欢忭以助其势。突然而逝,乃得无事。于是或一饮,或再饮。客有娄生图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独三饮,众乃大笑欢甚。余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损益其令,以穷日夜而不知归。
  吾闻昔之饮酒者,有揖让酬酢百拜以为礼者,有叫号屡舞如沸如羹以为极者,有裸裎袒裼以为达者,有资丝竹金石之乐以为和者,有以促数纠逖而为密者。今则举异是焉,故舍百拜而礼,无叫号而极,不袒裼而达,非金石而和,去纠逖而密。简而同,肆而恭,衎衎而从容,相以合山水之乐,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饮》,以贻后之人。
  ○柳子厚序棋
  房生直温,与予二弟游,皆好学。予病其确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规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贵者半,贱者半。贵曰上,贱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敌一,用朱墨以别焉。房于是取二毫如其第书之。
  既而抵戏者二人,则视其贱者而贱之,贵者而贵之。其使之击触也,必先贱者;不得已而使贵者,则皆栗焉昏焉,亦鲜克以中。其获也,得朱焉则若有馀,得墨焉则若不足。
  余谛睨之以思,其始则皆类也,房子一书之,而轻重若是。适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择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贵焉而贵,贱焉而贱,其易彼而敬此,遂以远焉。然则若世之所以贵贱人者,有异房之贵贱兹棋者欤?无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择其善否者欤?其敬而易者,亦从而动心矣。有敢议其善否者欤?其得于贵者,有不气扬而志荡者欤?其得于贱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欤?其所谓贵者,有敢轻而使之击触者欤?所谓贱者,有敢避其使之击触者欤?彼朱而墨者,相去千万且不啻,有敢以二敌其一者欤?
  余,墨者徒也,观其始与末有似棋者,故叙。
  ○李习之来南录
  兀和三年十月,翱既受岭南尚书公之命,四年正月己丑,自旌善第以妻子上船于漕。乙未,去东都,韩退之、石濬川假舟送予。明日,及故洛东,吊孟东野,遂以东野行。溶川以妻疾,自漕口先归。黄昏,到景云山居,诘朝,登上方,南望嵩山,题姓名记别。既食,韩、孟别予西归。戊戌,予病寒,饮葱酒以解表,暮宿于巩。庚子,出洛下河,止汴梁口,遂泛汴流,通河于淮。辛丑,及河阴。乙巳,次汴州,疾又加,召医察脉,使人人卢义。二月丁未朔,宿陈留。戊申,庄人自卢义来,宿雍丘。乙酉,次宋州,疾渐瘳。壬子,至永城。甲寅,至埇口。丙辰,次泗州,见刺史假舟,转淮上河,如扬州。庚申,下汴渠,人淮,风帆及盱眙。风逆,天黑色,水波激,顺潮人新浦。壬戌,至楚州。丁卯,至扬州。戊辰,上栖灵浮图。辛未,济大江,至润州。戊寅,至常州。壬午,至苏州。癸未,如虎丘之山,息足于人石,窥剑池,宿望海楼,观走砌石。将游报恩,水涸,舟不通,无马道,不果游。乙酉,济松江。丁亥,官艘隙,水溺,舟败。戊子,至杭州。己丑,如武林之山,临曲波,观轮辖,登石桥,宿高亭,晨望平湖、孤山江涛,穷竹道,上新堂,周眺群峰,听松风,召灵山,永吟叫猿,山童学反舌声。癸巳,驾涛江,逆波至富春。丙申,七里滩至睦州。庚子,上杨盈川亭。辛丑,至衢州,以妻疾止行,居开元佛寺临江亭后。三月丁未朔,翱在衢州。甲子,女某生。四月丙子朔;翱在衢州,与侯高宿石桥。丙戌,去衢州。戊子,自常山上岭至玉山。庚寅,至信州。甲午,望弋阳山,怪峰直耸似华山。丙申,上千越亭。己亥,直渡担石湖。辛丑,至洪州,遇岭南使,游徐孺亭,看荷华。五月壬子,至吉州。壬戌,至虔州。己丑,与韩泰安平渡江,游灵应山居。辛未,上大庾岭。明日,至浈昌。癸酉,上灵屯西岭,见韶石。甲戌,宿灵鹫山居。六月乙亥朔,至韶州。丙子,至始兴公室。戊寅,人东荫山,看大竹笋如婴儿,过浈阳峡。己卯,宿清远峡山,癸未,至广州。
  自东京至广州,水道出衢、信,七千六百里。出上元、西江,七千一百有三十里。自洛川下黄河、汴梁,过淮,至淮阴,一千八百有三十里,顺流。自淮阴至邵伯,三百有五十里,逆流。自邵伯至江,九十里。自润州至杭州,八百里,渠有高下,水皆不流。自杭州至常山,六百九十有五里,逆流,多惊滩,以竹索引船,乃可上。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陆道,谓之玉山岭。白玉山至湖,七百有一十里,顺流,谓之高溪。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自洪州至大庾岭,一千有八百里,逆流,谓之章江。自大庾岭至浈昌,一百有一十里,陆道,谓之大庾岭。自浈昌至广州,九百有四十里,顺流,谓之浈江;出韶州,谓之韶江。
 
 #卷五十五
  ○欧阳永叔仁宗御飞白记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亳,假道于汝阴,因得阅书于子履之室,而云章烂然,辉映日月,为之正冠肃容再拜,而后敢仰视。盖仁宗皇帝之御飞白也。曰:“此宝文阁之所藏也,胡为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从臣于群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于世久矣,少不悦于时人,流离窜斥十有馀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群贤并游于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岁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群臣从容于翰墨之娱。而余于斯时窃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子其为我志之。”
  余曰:“仁宗之德泽涵濡于万物者四十馀年,虽田夫野老之无知,犹能悲歌思慕于垅亩之间,而况儒臣学士,得望清光,蒙恩宠,登金门而上玉堂者乎!”于是相与泫然流涕而书之。
  夫石韫玉而珠藏渊,其光气常见于外也。故山辉而白虹,水变而五色者,至宝之所在也。今赐书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气者,言荣光起而烛天者,必赐书之所在也。
  ○欧阳永叔襄州谷城县夫子庙记
  释奠释菜,祭之略者也。古者士之见师,以菜为贽,故始入学者,必释菜以礼其先师。其学官四时之祭,乃皆释奠。释奠有乐无尸,而释菜无乐,则其又略也,故其礼亡焉。而今释奠幸存,然亦无乐,又不遍举于四时,独春秋行事而已。
  《记》曰:“释奠必有合,有国故则否。”谓凡有国,各自祭其无圣先师,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鲁之孔子。其国之无焉者,则必合于邻国而祭之。然自孔子没,后之学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为先圣,而后世无以易。学校废久矣,学者莫知所师,又取孔子门人之高弟曰颜回者而配焉,以为先师。
  隋、唐之际,天下州县皆立学,置学官生员,而释奠之礼遂以著令。其后州县学废,而释奠之礼,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废。学废矣,无所从祭,则皆庙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圣人之不得势者也。”然使其得势,则为尧、舜矣。不幸无时而没,特以学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礼。而后之人不推所谓释奠者,徒见官为立祠,而州县莫不祭之,则以为夫子之尊,由此为盛。甚者乃谓生虽不得位,而没有所享,以为夫子荣,谓有德之报,虽尧、舜莫若,何其谬论者欤!
  祭之礼,以迎尸酌鬯为盛,释奠,荐馔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乐舞授器之礼,今又废,则于其略者又不备焉。然古之所谓吉凶乡射宾燕之礼,民得而见焉者,今皆废失。而州县幸有社稷释奠,风雨雷师之祭,民犹得以识先王之礼器焉。其牲酒器币之数,升降俯仰之节,吏又多不能习。至其临事,举多不中,而色不庄,使民无所瞻仰。见者怠焉,因以为古礼不足复用。可胜叹哉!
  大宋之兴,于今八十年,天下无事,方修礼乐,崇儒术,以文太平之功。以谓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圣之号,以褒崇之。讲正其礼,下于州县,而吏或不能谕上意,凡有司簿书之所不责者,谓之不急,非师古好学者,莫肯尽心焉。
  谷城令狄君栗,为其邑未逾时,修文宣王庙,易于县之左,大其正位;为学舍于其旁,藏九经书,率其邑之子弟兴于学。然后考制度,为俎、豆、笾、篚、樽、爵、簠、簋凡若干,以与其邑人行事。谷城县政久废,狄君居之,期月称治。又能载国典,修礼兴学,急其有司所不责者,諰々然惟恐不及,可谓有志之士矣。
  ○欧阳永叔有美堂记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借窃于乱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馀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
  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欧阳永叔岘山亭记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馀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
  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求其详者,皆不复道也。
  ○欧阳永叔游鯈亭记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导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汉、沔,以输之海。其为汪洋诞漫,蛟龙水物之所凭,风涛晦冥之变怪,壮哉!是为勇者之观也。
  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喜义勇而有大志,能读前史,识其盛衰之迹。听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无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夫壮者之乐,非登崇高之丘、临万里之流,不足以为适。今吾兄家荆州,临大江,舍汪洋诞漫壮哉勇者之所观,而方规地为池,方不数丈,治亭其上,反以为乐,何哉?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
  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蛟龙变怪之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记。
  ○欧阳永叔丰乐亭记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划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欧阳永叔菱溪石记
  菱溪之石有六,其四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奇,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于溪侧,以其难徙,故得独存。每岁寒霜落,水涸而石出,溪傍人见其可怪,往往祀以为神。
  菱溪,按图与经皆不载。唐会昌中,刺史李渍为《荇溪记》,云水出永阳岭西,经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无所谓荇溪者。询于滁州人,曰:“此溪是也。”杨行密据淮南,淮人为讳其嫌名,以荇为菱,理或然也。
  溪傍若有遗址,云故将刘金之宅,石即刘氏之物也。金,伪吴时贵将,与行密共起合肥,号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爱赏奇异,为儿女子之好,岂非遭逢乱世,功成志得,骄于富贵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台榭、奇木异草与此石称,亦一时之盛哉!今刘氏之后散为编氓,尚有居溪傍者。
  余感夫人物之废兴,惜其可爱而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
  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生平志意,岂不伟哉!及其后世,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欧阳永叔真州东园记
  真为州,当东南之水会,故为江淮、两浙、荆湖发运使之治所。龙图阁直学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许君子春之为使也,得监察御史里行马君仲涂为其判官。三人者,乐其相得之欢,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监军废营以作东园,而日往游焉。
  岁秋八月,子春以其职事走京师,图其所谓东园者来以示余曰:“园之广百亩,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台起其北。台,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阁;水,吾泛以画舫之舟。敞其中以为清宴之堂,辟其后以为射宾之圃。芙蕖、芰荷之的历,幽兰、白芷之芬芳,与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阴,此前日之苍烟白露而荆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动摇而下上,其宽闲深靓,可以答远响而生清风,此前日之颓垣断堑而荒墟也;嘉时令节,州人士女啸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风雨、鼪鼯鸟兽之嗥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图之所载,盖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远近;嬉于水,而逐鱼鸟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临之乐,览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画者,吾亦不能言也。其为我书其大概焉。”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五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
  予以谓三君子之材贤足以相济,而又协于其职,知所后先,使上下给足,而东南六路之人无辛苦愁怨之声;然后休其馀闲,又与四方之贤士大夫共乐于此,是皆可嘉也。乃为之书。
  ○欧阳永叔浮槎山水记
  浮槎山在慎县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阇山,或曰浮巢二山,其事出于浮图、老子之徒,荒怪诞幻之说。其上有泉,自前世论水者皆弗道。余尝读《茶经》,爱陆羽善言水。后得张又新《水记》,载刘伯刍、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为得之于羽。然以《茶经》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险谲之士,其言难信,颇疑非羽之说。及得浮槎山水,然后益以羽为知水者。浮槎与龙池山皆在庐州界中,较其水味,不及浮槎远甚。而又新所记以龙池为第十,浮槎之水弃而不录,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则不然,其论曰:“山水上,江次之,井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虽简,而于论水尽矣。
  浮槎之水,发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镇东军留后出守庐州,因游金陵,登蒋山,饮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爱,盖羽所谓乳泉漫流者也。饮之而甘,乃考图记,问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遗余于京师。予报之曰:
  李侯可谓贤矣!夫穷天下之物,无不得其欲者,富贵者之乐也。至于荫长松,藉丰草,听山溜之潺湲,饮石泉之滴沥,此山林者之乐也。而山林之士,视天下之乐,不一动其心;或有欲于心,顾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获乐于斯。彼富贵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乐尔。惟富贵者而不得兼,然后贫贱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两得,亦其理与势之然欤?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
  李侯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为志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
  ○欧阳永叔李秀才东园亭记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东园。今年春,以书抵洛,命修志之。
  李氏世家随。随,春秋时称汉东大国。鲁桓之后,楚始盛,随近之,常与为斗国,相胜败。然怪其山川土地既无高深壮厚之势,封域之广,与郧、蓼相介,才一二百里,非有古强诸侯制度,而为大国,何也?其春秋世,未尝通中国盟会朝聘。僖二十年,方见于经,以伐见书。哀之元年,始约列诸侯一会而罢。其后乃希见。僻居荆夷,盖于蒲骚、郧、蓼小国之间特大而已。故于今虽名藩镇,而实下州。山泽之产无美材,土地之贡无上物。朝廷达官大人,目闽陬岭徼出而显者,往往皆是,而随近在天子千里内,几百年间,未闻出一士。岂其痹贫薄陋自古然也?
  予少从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急生不舒愉,虽丰居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佳木美草,一一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蘖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丛,荄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
  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复几闰?幸而再至,则东园之物又几变也?计亭之梁木其蠹,瓦甓之溜,石物其泐乎?随虽陋,非予乡;然予之长也,岂能忘情于随哉!
  公佐好学有行,乡里推之,与予友善。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记。
  ○欧阳永叔樊侯庙灾记
  郑之盗,有人樊侯庙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
  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事刂刃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而反移怒于无罪之氏,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耶?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邪?风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宜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咤,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欧阳永叔丛翠亭记
  九州皆有名山以为镇,而洛阳天下中,周营汉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临四方,宜其山川之势雄深伟丽,以壮万邦之所瞻。由都城而南以东,山之近者,阙塞、万安、辕辕、缑氏,以连嵩少,首尾盘屈逾百里。从城中因高以望之,众山靡迤,或见或否,惟嵩最远、最独出,其崭岩耸秀,拔立诸峰上而不可掩蔽。盖其名在祀典,与四岳俱,备天子巡狩望祭,其秩甚尊,则其高大殊杰当然。
  城中可以望而见者,若巡检署之居洛北者为尤高。巡检使内殿崇班李君,始人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筑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向以望焉。见山之连者、峰者、岫者,络绎联亘,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崒然止,来而向;去而背,倾崖怪壑,若奔若蹲,若斗若倚,世所谓嵩阳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数之。因取其苍翠丛列之状,遂以丛翠名其亭。
  亭成,李君与宾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谓居高明而远眺望者欤!既而欲记其始造之岁月,因求修辞而刻之云。
 
 #卷五十六
  ○曾子固宜黄县学记
  古之人,自家至于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于长,未尝去于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其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以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于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于其心,则用之于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而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为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于损益废置、先后终始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