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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66

_7 阿加莎(英)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说过半句话--她确实是没有说话的机会,但是现在她很快就要被逼开口。在她家人的温情之下,我已经能感觉到一种潜在的敌意,甚至在玛格达的优雅表演之中,我想,也带有一种微妙的敌意,而且还有其他尚未浮现的暗流存在。
  盖斯奇尔先生清喉咙的声音化为精确、慎重的言辞。
  “容我向你说声恭喜,苏菲亚,”他说。“你是个非常有钱的女人。我不该给你任何--呃--轻率的意见。我可以预付给你一些现钱支付目前的用度。如果你愿意讨论进一步的安排,我乐于尽我所能提供你最佳的意见。当你有足够的时间把一切考虑过之后,打个电话到林肯饭店给我,我们可以安排个时间详谈。”
  “罗杰。”艾迪丝·哈薇兰固执地开口说。
  盖斯奇尔先生很快地抢着接下去说;
  “罗杰,必须自谋生计,他是个成年人了——呃,五十四岁了,我相信。而且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相当对,你知道。他不是个做生意的材料,永远都不会是。”他看着苏菲亚。“如果你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站起来,不要幻想罗杰能经营成功。”
  “我不会想让联合筵席包办公司再度站起来。”苏菲亚说。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讲话,她的声音一本正经、简短有力。
  “那样做简直是白痴。”她又加上一句说。
  盖斯奇尔突然看了她—眼,同时自顾微微一笑。然后他向大家道别,走了出去。
  一阵沉默,大家都了解到现在是一家人在场而已。
  然后菲力浦僵硬地站起来。
  “我得回书房去了,”他说。“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爸爸——”苏菲亚几近于恳求地说。
  菲力浦转过头来,以冷冷的敌视眼光看着她,我感到她颤抖起来,同时退缩了一下。
  “你得原谅我没向你道贺,”他说。“但是这对我倒是有点震惊。我没想到我父亲会这样羞辱我--会不顾我一生对他的奉献--是的--奉献。”
  这位冷静的大男人首度打破了冰冻的外壳。
  “我的天,”他叫了起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他一向对我不公平——一向都是。”
  “噢,不,菲力浦,不,你不应该这样想,”艾迪丝·哈薇兰叫了起来。“不要把这个看作是另一项轻视,这不是轻视。人老了,自然会转向年轻的一代……我敢断定这只是…
  …再说,亚瑞士泰德的生意眼非常精明。我常听他说两次遗产税——”
  “他从不关心我,”菲力浦说。他的声音低沉粗嘎。“总是关心罗杰--罗杰。好吧,至少——”他英俊的脸上突然蒙上一层异常不屑的表情,“父亲了解罗杰是个笨蛋,是个失败者。他把罗杰也排除掉了。”
  “那我呢?”尤斯达士说
  直到现在,我一直几乎可以说没注意过尤斯达士,不过我感到他正因某种强烈的情绪而颤抖着。他的脸色深红,眼里噙着眼泪,我想。他的声音提高,歇斯底里地颤抖着。
  “可耻!”尤斯达士说。“真是可耻!爷爷怎么敢这样对待我?他怎么敢?我是他唯一的孙子。他怎么敢略过我留给苏菲亚?这不公平。我恨他,我恨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可恶的老暴君,我要他死。我要离开这屋子,我要自己作主,而现在我得被苏菲亚威胁利诱,颐指气使,象个傻瓜一样。我真希望我死掉……”
  他气急败坏地离开客厅。
  艾迪丝·哈薇兰啧啧作声。
  “没有自制力。”她喃喃说道。
  “我了解他的感受。”玛格达叫了起来。
  “我相信你了解。”艾迪丝尖酸地说。
  “可怜的小甜心!我得赶快去找他。”
  “玛格达——”艾迪丝急急追赶她。
  她们的脚步声慢慢消失。苏菲亚依然看着菲力浦,我想,她的眼中带着某种恳求的眼神,如果真是这样,她的恳求并没有效果。他冷冷地看着她,再度显得相当自制。
  “你的手段非常好,苏菲亚。”他说着走出客厅。
  “这样说太残忍了,”我大叫。“苏菲亚——”
  她向我伸出双手,我搂住她。
  “这对你来说太过分了,我的甜心。”
  “我知道他们的感受。”苏菲亚说。
  “那个老魔鬼,你祖父,不应该让你这样。”
  她双肩挺直。
  “他相信我承受得了,而且我真的受得了。我真希望--我真希望尤斯达士不是那么在乎。”
  “他会没事的。”
  “会吗?我怀疑。他是那种很会记恨的人。而且我不喜欢爸爸受到伤害。”
  “你妈妈还好。”
  “她有点在乎,要向她的女儿要钱推出她的戏可不合她的心意。她马上就会要我出钱推出那出艾迪丝·汤普逊的戏。”
  “那你会怎么说?如果那样能让她高兴……”
  苏菲亚抽离我的怀抱,她的头往后一仰。
  “我会拒绝!那是出很糟的戏,而且妈妈演不来那个角色。那等于是白白糟蹋了钱财。”
  我轻声笑着,我情不自禁。
  “笑什么?”苏菲亚怀疑地问道。
  “我开始了解为什么你祖父把他的财产留给了你,你简直就是他的翻版,苏菲亚。”
第21章
  在这种时候,我的遗憾之一是乔瑟芬没有在场。她如果在场,会觉得非常开心。
  她复原很快,随时都可以出院回来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她还是错过了另一件大事。
  有一天早上,我跟苏菲亚和布兰达在假山庭园里时,一部汽车开到大门前。泰文勒和蓝姆巡佐下了车,他们踏上台附,走进屋子里。
  布兰达呆立着,注视着那部车子。
  “是那两个人,”她说。“他们又来了,我还以为他们放弃了--我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我看到她颤抖起来。
  她大约十分钟之前过来加入我们,裹着她那件栗鼠皮毛外套,说:“要是我不出来运动运动,透透气,我会疯掉。要是我走出大铁门,总是会有一个记者在那里等着向我发问。
  这就象被围困了一样。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吗?”
  苏菲亚说她认为记者大概不久就会厌倦了。
  “你可以坐车子出去。”她补上一句说。
  “我告诉你我想运动运动。”
  然后她猛然说:
  “你把罗仑斯解雇了,苏菲亚。为什么?”
  苏菲亚平静地回答:
  “我们在为尤斯达士另作安排,而乔瑟芬要到瑞士去。”
  “哦,你令罗仑斯非常不安,他感到你不信任他。”
  苏菲亚没有回答,就在此时,泰文勒的车子来到。
  布兰达站在那里,在潮湿的秋日空气里哆嗦着,喃喃说道:“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他们来?”
  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我没有告诉苏菲亚我在水槽边发现那些信的事,但是我知道那些信已经到了检察官那里。
  泰文勒走出屋子,他越过车道和草坪,向我们走过来。
  布兰达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他想干什么?”她紧张地重复说。“他想干什么?”
  然后,泰文勒来到了我们这里。他以官方的语气、官方的语言简略地说:
  “我有一份逮捕你的搜捕令--你被控以九月十九日用伊色林毒害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罪名。我必须警告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用来作为庭上的证词。”
  然后,布兰达整个人崩溃了。她尖叫着,她紧紧抓住我,她叫喊着,“不,不,不,这不是事实!查理,告诉他们这不是事实!不是我干的。我根本一无所知,这一切是个阴谋。不要让他们把我带走。这不是事实,我告诉你……这不是事实……我什么都没做……”
  恐怖--太恐怖了。我试着安尉她,我把她的手指从我手臂上挪开。我告诉她我会替她安排个律师--要她保持冷静--告诉她律师会安排一切……
  泰文勒轻轻抓住她的手肘。
  “走吧,里奥奈兹太太,”他说。“你不需要戴帽子吧?不需要?那么我们这就走。”
  她往后挣,用猫一样的大眼睛瞪着他。
  “罗仑斯,”她说。“你把罗仑斯怎么样啦?”
  “罗仑斯·布朗先生也同样被逮捕了,”泰文勒说。
  她一脸颓丧。她的身体好象整个缩了水,要垮下来一样,泪水泉涌而出,爬满了整个脸上。她静静地随着泰文勒越过草坪,向那部车子走去。我看到罗仑斯·布朗和蓝姆巡佐从屋子里出来,他们都进了那部车子……车子随即开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向苏菲亚。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同时有种苦恼的表情。
  “可怕,查理,”她说。“相当可怕。”
  “我知道。”
  “你得帮她找个真正一流的律师——最好的律师。她——她必须得到一切可能的帮忙。”
  “叫人不了解,”我说,“这种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我以前从没看到任何人被逮捕过。”
  “我知道。让人摸不着边际。”
  我们两人都沉默下来。我想着布兰达脸上那绝望的恐怖表情。那表情在我看来有种熟悉感,我突然知道了为什么。
  那是我第一天来到畸形屋时,玛格达·里奥奈兹在谈论艾迪丝·汤普逊那出戏时脸上的表情。
  “再来,”她说道,“就是全然的恐怖,你不认为吗?”
  全然的恐怖--那就是布兰达脸上的表情。布兰达不是个坚强的斗士,我怀疑她有那个胆量去谋杀人。不过,或许她并没有。或许是罗仑斯·布朗,他那被迫害妄想症,他那不稳定的性格,他把一个小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另一个小瓶子里--轻而易举的行动--让他所爱的女人得到自由之身。
  “这么一来,一切都过去了。”苏菲亚说。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问道:
  “可是,为什么现在就逮捕他们?我以为证据还不够。”
  “有一些证据出现了,信件。”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之间的情书?”
  “是的。”
  “把这种东西保存下来的人是多么地傻!”
  是的,的确是傻,那种不懂得记取别人经验教训的傻。
  你没有一天打开报纸,不会看到这种傻例子--想要保存写下来的“爱的誓言”的激情。
  “这相当恶劣,苏菲亚,”我说.“不过念念不忘是没有什么好处。毕竟,这正是我们一直所希望的结果,不是吗?这是你我在马里欧餐厅第一天见面的晚上,你所说的。你说如果是正确的人杀害了你祖父,那就没事了。布兰达是那个正确的人,不是吗?布兰达或是罗仑斯?”
  “不要说了,查理,你让我感到很难受。”
  “可是我们必须明智。我们现在可以结婚了,苏菲亚,你不能再拖延了。里奥奈兹家族已经脱了干系。”
  她凝视着我,我从没了解到她的两眼是那么地鲜明湛_蓝。
  “是的,”她说。“我想现在我们大概是脱身了,我们全都脱了干系,不是吗?你确定?”
  “是亲爱的女孩,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有一点动机。”
  她的脸色突然转白。
  “除了我,查理,我有动机。”
  “是的,当然--”我吃了一惊。“可是其实并不然。你知道,你原先并不知道那份遗嘱。”
  “可是我知道,查理。”她低声说。
  “什么?”我睁大眼睛注视着她,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
  “我一直知道祖父把他的财产留给了我。”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过我。在他遇害之前大约两个星期,他相当突然地对我说,‘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留给了你,苏菲亚。你得在我走后照顾这一家人。’”
  我目瞪口呆。
  “你从没告诉过我。”
  “是没有。你知道,当他们全都在说明那份遗嘱还有他签上名的时候,我以为或许他弄错了--或许他只是想象着他把财产留给了我。或者是,如果他立下了遗嘱把财产留给我,那么是那份遗嘱弄丢了,而且永远不会出现。我并不想要它出现--我害怕。”
  “害怕?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因为谋杀害。”
  我想起了布兰达脸上那恐怖的表情--那说不出理由的恐慌。我想起了玛格达在想象着扮演一个谋杀案女凶手时特意装出的那种全然恐慌的表情。那不会在苏菲亚心中造成恐慌,但是她是个讲求实际的人,她可以清楚地看出,里奥奈兹的遗嘱会令她成为嫌疑犯。我现在比较了解(或是我自认为如此)为什么她拒绝跟我结婚,坚持我必须查出真相。实实在在的真相,她说过,只有真相才对她有好处。我想起了她这样说时,那激动、热切的样子。
  我们已经转身走向屋子去,走到某一个地点,我突然想起了她说过的其他一些话。
  她说过,她认为她大概能谋杀某一个人,不过,要是这样,她又加上一句说,必须是为了某种真正值得的东西。
第22章
  在假山庭园的一个转角处,罗杰和克里梦西一起生气蓬勃地走向我们。罗杰身上穿的斜纹软呢服比他的城市服更适合他。他看来热切、兴奋、克里梦西皱着眉头。
  “喂,你们两个,”罗杰说,“终于!我还以为他们永远不会逮捕那个臭女人。他们到底在等什么,我真不知道。好了,他们现在把她抓走了,还有她那可怜兮兮的男朋友--
  我希望他们把他们两个都吊死。”
  克里梦西眉头皱得更紧。她说:
  “不要这么不文明,罗杰。”
  “不文明?呸!处心积虑、冷血无情的毒死了一个信任她的无助老人--而当我在庆幸凶手被捕,同时将要得到报应时,你却说我不文明!我告诉你,我愿意亲手勒死那个女人。”
  他又补上一句说:
  “警察来的时候,她跟你们在一起,不是吗?她的反应怎么样?”
  “恐怖,”苏菲亚以低沉的声音说。“她吓呆了。”
  “活该。”
  “不要幸灾乐祸。”克里梦西说。
  “噢,我知道,我最亲爱的,但是你无法了解,这不是你父亲。我爱我父亲,难道你不了解吗?我深爱他!”
  “我到现在也该了解了。”克里梦西说。
  罗杰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你没有想象力,克里梦西。假如被毒死的是我--”
  我看到她快速低垂的眼帘,她半握起的拳头。她厉声说:“不要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行。”
  “不要介意,亲爱的,我们很快就会远离这一切。”
  我们朝着屋子走去,罗杰和苏菲亚走在前面,克里梦西和我殿后。她说:
  “我想现在--他们大概会让我们走吧?”
  “你这么急着要走吗?”我问道。
  “我都快受不了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有点绝望地微微一笑,同时点点头、回看着我。
  “难道你看不出来,查理,我一直在奋斗,为我的幸福奋斗,为了罗杰的幸福,我一直那么害怕一家人会说服他留在英格兰,害怕我们会继续跟他们纠缠不清,紧紧被亲情的绳索勒住。我怕苏菲亚会提供他一份收入,怕他会留在英格兰,因为他认为这样对我来说舒适、优雅多了。罗杰的毛病是他不听人家的,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从来就不是什么正确的想法。他什么都不懂。而且他是个十足的里奥奈兹家族的人,认为一个女人的幸福就是紧紧跟舒适和金钱结合在一起。但是我会为我的幸福奋斗--我会。我会让罗杰离开,给他过一种适合他,不会让他感到失败的生活。我要他完全属于我自己--远离他们所有的人……”
  她以低沉急促的声音说着,带着一种奋不顾身的意味,令我吃了一惊。我以前不了解她有多急躁,也不了解她对罗杰的感情是多么地不顾一切,多么地具有占有欲。
  这令我想起了艾迪丝·哈薇兰那句古怪的话。她用奇特的腔调说过“这一面是盲目的崇拜”,我不知道她当时想的是不是克里梦西。
  我想,罗杰爱他的父亲胜过于他爱其他任何人,甚至是他太太,尽管他深爱着她。我首次了解到克里梦西有多么急着要把她的丈夫占为已有。我明白,对罗杰的爱是她整个生活的目的,他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她的情人。
  一部车驶到前门停住。
  “嗳,”我说。“乔瑟芬回来了。”
  乔瑟芬和玛格达从车子里出来。乔瑟齐头上扎着一个绷带,但是其他各方面看起来非常好。
  她一下车立即说:
  “我要看看我的金鱼。”同时朝我们这里和金鱼池走过来。
  “亲爱的,”玛格达叫着,“你最好还是先进去躺一下。喝一点补汤。”
  “不要大惊小怪,妈,”乔瑟菲说。“我相当好,我讨厌补汤。”
  玛格达显得踌躇不定。我知道乔瑟芬其实几天前就可以出院了,只不过是泰文勒的一个暗示把她继续留在那儿。他不再冒险让乔瑟芬的安全受到任何威胁,直到他认为的涉嫌人被牢牢地关住了才让她出院。
  我对玛格达说:
  “也许新鲜的空气对她有好处,我去留意一下她。”
  我在乔瑟芬到达金鱼池之前跟上她。
  “你不在的时候,各种事情都发生了。”我说。
  乔瑟芬没有作答,她用近视的眼睛凝视着鱼池。
  “我看不到斐迪南。”她说。
  “哪一只是斐迪南?”
  “有四个尾巴的那一只。”
  “那种金鱼有点可笑,我喜欢金黄亮丽的那一只。”
  “那只相当平凡。”
  “我不太喜欢白色,好象被虫咬了的那一只。”
  乔瑟芬轻蔑地瞄了我一眼。
  “那是一种罕见的鱼,很贵——比金鱼贵多了。”
  “你不想听听发生了什么事吗,乔瑟芬?”
  “我想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另一份遗嘱被发现了,你爷爷把他全部财产都留给了苏菲亚?”
  乔瑟芬厌烦地点点头。
  “妈告诉过我了,无论如何,我早已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医院里听说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道爷爷把他的财产留给苏菲亚,我听过他告诉她。”
  “又是偷听到的?”
  “是的。我喜欢听人家谈话。”
  “这实在是可耻的事,记住,偷听的人是听不到什么对自己有好处的话的。”
  乔瑟芬以奇特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我听到他对她说了我一些话,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她又加上一句说:
  “兰妮如果逮到我在门外偷听总是很生气,她说那种事不是小淑女该做的。”
  “她说的相当对。”
  “呸,”乔瑟芬说。“现在没有人是淑女,广播电台的问题解答专家们说的,他们说这是迂--腐。”她谨慎地念出最后两个字。
  我改变话题。
  “你回来晚了一点,错过了一件大事,”我说。“泰文勒督察长已经把布兰达和罗仑斯逮捕了。”
  我预料乔瑟芬依她年轻侦探的性格,听了这个消息会心情动荡,然而她只是以她厌烦的声音重复说:
  “是的,我知道。”
  “你不可能知道,才刚刚发生过的事.”
  “那部车子在路上跟我们擦身而过,泰文勒督察,还有那穿山羊皮鞋的侦探跟布兰达、罗仑斯在车子里,所以我当然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捕了。我希望他给了他们适当的警告。
  你得这样做,你知道。”
  我向她保证泰文勒完全依照成规行事。
  “我不得不告诉他那些信的事。”我歉然说。“我在水槽后面找到它们。我本来要你告诉他,只是你被击昏了。”
  乔瑟芬的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头。
  “我应该是活不成的,”她得意地说。“我告诉过你差不多是发生第二件谋杀案的时候了。把信藏在水槽室里真是不高明。我有一天看到罗仑斯从那里出来就马上猜到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不是那种会修理水龙头、水管或是保险丝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是去藏什么东西。”
  “可是我以为--”我中断下来,艾迪丝·哈薇兰权威的声音叫喊着:
  “乔瑟芬,马上过来。”
  乔瑟芬叹了一口气。
  “又是大惊小怪,”她说。“不过我还是去的好。要是艾迪丝姨婆叫你,你不得不去。”
  她跑过草坪,我随后慢慢跟过去。
  乔瑟芬在几句简短对谈之后,走进屋子里去。我跟艾迪丝·哈薇兰在阳台上。
  今天上午她看起来完全象她那个年龄的样子。我被她脸上那些痛苦疲累的线条吓了一跳。她看来精疲力竭,象打了一次败仗。她看出我脸上关心的表情,挤出了一丝笑意。
  “那孩子好象对她的惊险遭遇不觉得怎么样,”她说。“我们以后得好好照顾她。不过——我想现在大概没有必要了吧?”
  她叹了一声,然后说:
  “我很高兴事情过去了,不过,也真够瞧的了。要是你因谋杀被捕,最少你总可以表现一点尊严,我不能忍受象布兰达那样失声哭诉,身心崩溃的人,这些人真没有种。罗仑斯·布朗看起来就象只被逼到死角的小兔子。”
  一股朦胧的怜惜本能在我心里升起。
  “可怜的家伙。”我说。
  “是的--可怜的家伙。她大概还晓得照顾自己吧,我想?我是说找对律师--等等之类的。”
  我想,这真是古怪,他们一方面全都不喜欢布兰达,一方面却又慎重其事地关心她,希望她得到一切有利的防卫。
  艾迪丝·哈薇兰继续说下去:
  “这要多久?这整个事情要多久?”
  我说我不太清楚。他们会先在违警法庭受审,然后想必会被移送刑事法庭审判。三、四个月,我估计--而且如果定了罪,还可以上诉。
  “你想他们会被判有罪吗?”她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警方到底有多少罪证。有一些信件。”
  “情书?那么,他们是情人?”
  “他们彼此相爱。”
  她的脸色更显阴郁。
  “我不太高兴这样,查理。我不喜欢布兰达,过去,我非常不喜欢她,我说了她一些尖刻的话。可是现在--我真的感到我希望她能有机会脱罪--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亚瑞士泰德如果在世也会这样希望。我感到我有责任设法——
  让布兰达受到公平的审判。
  “还有罗仑斯?”
  “噢,罗仑斯!”她不耐烦地耸耸肩。“男人家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不过亚瑞士泰德永远不会原谅我们如果——”她停下来没把话说完。
  然后她说:
  “午饭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还是过去的好。”
  我向她说明我要上伦敦去。
  “开你的车子去?”
  “是的。”
  “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去。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吧。”
  “我当然愿意,不过我相信玛格达和苏菲亚吃过中饭也要去。你跟她们一起去会比坐我这部两人座的小车子舒服。”
  “我不想跟她们一起去。你带我去,不要再说了。”
  我吃了一惊,不过我还是照她的要求行事。在进城的路上,我们的话不多。我问她要在什么地方下车。
  “哈里街。”(注:伦敦名医聚居之地)
  我感到有点不安,不过我不想说什么。她继续说:
  “不,太早了。到秋本汉餐厅让我下车,我可以在那里吃个午饭,然后再去哈里街。”
  “我希望——”我开了口,又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不想跟玛格达一起去的原因,她凡事都戏剧化,太大惊小怪了。”
  “我很抱歉。”我说。
  “你不必抱歉。我过着好生活,非常好的生活,”她突然露齿一笑。“而且我还没过过瘾。”
第23章
  我有几天没见过我父亲了。我发现他在忙着里奥奈兹案子之外的其他事情,我去找泰文勒。
  泰文勒正难得清闲,乐意跟我出去喝一杯。我向他道贺破案,他接受了我的道贺,但是他的样子并不高兴。
  “好了,事情过去了,”他说。“我们使这个案子成立起诉了。没有人能否认我们让这个案子成立了。”
  “你认为你能让他们定罪吗?”
  “这不可能说得上来。我们握有的证据是间接的--几乎可以说谋杀案都总是这样的--势必是这样。大部分要看他们给陪审团的印象而定。”
  “那些信写到什么地步?”
  “第一眼看起来,查理,它们相当要命,信中涉及她丈夫死后他们在一起的生活,象--‘不要再多久了。’这一类的字句。你要知道,被告辩护律师会尽力把这种字句作另一方面的解释--丈夫那么老了,当然他们期待他死是合情合理的事。没有实际提到毒害一一没有写成白纸黑字--但是有几个段落可能有这个意思。这要看法官是什么人,如果是老卡伯里,他会一路申斥到底,他一向非常痛恨不合法的爱情。我想他们大概会找伊格斯或韩夫瑞·柯尔当辩护律师--韩夫瑞对这种案子很内行--但是他喜欢被告有一些战时的英勇事迹好帮他申辩。一个有良知的反战者会破坏他的风格。问题是,陪审团会不会喜欢他们?陪审团都是难以捉摸的。你知道,查理,那两个并不怎么具有令人同情的性格。她是个为了钱而嫁给一个年龄非常大的老人的漂亮女人,而布朗是个神经质的反战者。这件罪案这么熟悉--这么典型,你无法真的相信不是他们干的。当然,他们可能断定是他干的,而她毫不知情--或是反过来,是她干的,而他并不知情--或者他们可能断定是他们联手干的。”
  “那么你自己认为呢?”我问道。
  他摆出一张刻板、毫无表情的脸,看着我。
  “我什么都不认为。我已经把事实呈上去,到了检察官手里,案子成立了。就这样,我已经尽了我的职责,没我的事了。你现在明白了吧,查理。”
  但是,我并不明白。我看得出来,为了某种原因,泰文勒并不高兴。
  直到三天之后,我才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了我父亲。他自已从没再对我提过那个案子。在我们之间有种紧张存在--
  而且我想我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是我得把这道障碍破除。
  “我们得明白说出来,”我说。“泰文勒不满意是那两个人干的--而且你也不满意。”
  我父亲摇摇头,他说的跟泰文勒一样:
  “没有我们的事了,案子已经成立待审,这是不成问题的事。”
  “可是你不--泰文勒不--不认为他们有罪?”
  “那是陪审团的事。”
  “看在老天的的分上,”我说,“不要用这些专门术语来敷衍我。你--你们俩--站在个人的立场怎么认为?”
  “我个人的看法并不比你的强,查理。”
  “是的,是比我强。你比较有经验。”
  “那么我就跟你实说了。我就是--不知道!”
  “他们可能有罪?”
  “噢,是的。”
  “可是你不确信他们有罪?”
  我父亲耸耸肩头。
  “怎么能确信?”
  “不要搪塞我,爹。你以前都确信,不是吗?非常确信?毫不怀疑?”
  “有时候,是的,并不总是。”
  “我但愿你这次是确信。”
  “我也是。”
  我们沉默下来。我想起了那两个人影在薄暮中的花园里飘荡的样子,孤单、害怕,如鬼附身。他们一开始就害怕,那不正是罪恶感的表现吗?
  但是我回答自己:“不见得。”布兰达和罗仑斯都害怕生活--他们对自己没信心,对自己避开危险和失败的能力没信心,而且他们看得太清楚了,由非法的爱情导出谋杀的这种犯罪类型随时都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我父亲开口了,他的声音沉重、和蔼:
  “好了,查理,”他说,“让我们面对它,在你脑海里,你仍然认为里奥奈兹家人之一是真正的凶手,不是吗?”
  “并非真的如此。我只是怀疑--”
  “你确实是这样认为。或许你认为的是错的,但是你确实是这样认为。”
  “是的。”我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着,试着想个明白--绞尽我的脑汁--“因为”(对了,就是这)“因为他们自己这样认为。”
  “他们自己这样认为?这倒是有意思,非常有意思。你的意思是他们互相猜疑,或是他们确实知道是谁干的?”
  “我不确定,”我说。“一切都非常朦胧含混。我想--大体上来说--他们都试着对自己掩饰这个想法。”
  我父亲点点头。
  “除了罗杰,”我说。“罗杰完全真的相信是布兰达。而且他全心全意想要她被处绞刑。跟--跟罗杰在一起是一大解脱,因为他单纯、肯定,心里不藏任何东西。”
  “可是其他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不安。他们歉然--
  他们催促我确定要布兰达得到最好的辩护--给她一切可能的有利辩护--为什么?”
  我父亲回答:
  “因为在他们心中,他们并不真的相信她有罪……嗯,这合理。”
  然后他平静地问:
  “可能是谁干的?你跟他们都谈过话了?谁最有可能?”
  “‘拨也恢’,”我说。“而且这令我都快疯掉了。他们没有一个吻合你的‘凶手素描’,然而我又感到--我真的感到--我们之中有一个是凶手。”
  “苏菲亚?”
  “不,天啊,不!”
  “这是你心里的一个可能性。查理--是的,是有可能,不要否认。因为你不承认,这个可能性就会越强。其他的人呢?菲力浦?”
  “只是为了最最捕风捉影的动机。”
  “动机可能是捕风捉影的--或者可能是非常不足取的,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非常妒忌罗杰--一辈子都在妒忌。他父亲偏爱罗杰逼得菲力浦躲进自己的内心世界里。罗杰就要破产时,他父亲听说了,他答应要让罗来再度站起来。假设菲力浦知道了。如果那老头子那天晚上死了,罗杰就得不到协助。罗杰会一败涂地。噢!我知道这是荒谬的--”
  “噢,不,不荒谬。是不正常。不过还是会发生的事,这是人性。玛格达呢?”
  “她有点幼稚。她--不会衡量事情轻重。但是如果不是她突然想要把乔瑟芬打发到瑞士去,我根本不会想到她有瓜葛。我不禁感到她是在害怕乔瑟芬知道什么或可能说出什么……”
  “后来乔瑟芬就被人敲昏了头?”
  “哦,那不可能是她妈妈!”
  “为什么不可能?”
  “可是,爹,做妈妈的不会--”
  “查理,查理,难道你从来不看警方的新闻吗?做母亲的不喜欢她孩子中一个的事一再发生。只有一个--她可能非常钟爱其他的。这其中有某种关联某种原因,但是经常难以找出来。不喜欢出现,便是一种说不出道理的嫌恶,而且非常强烈。”
  “她说乔瑟芬是被妖精换来的丑八怪。”我不情愿地承认说。
  “那孩子介意吗?”
  “我不认为。”
  “还有谁?罗杰?”
  “罗杰没有杀害他父亲,我相当确信。”
  “那么把罗杰除外。他太太--她叫什么名字?--克里梦西?”
  “是的,”我说。“如果是她杀害了老里奥奈兹,那么是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原因。”
  我把我跟克里梦西之间的对话告诉了他。我说我认为可能她为了让罗杰离开英格兰,情急之下故意把老头子毒死了。
  “她说服了罗杰不要告诉他父亲,悄悄离开。后来那老头子发现了,他打算替联合筵席包办公司撑腰。所有一切克里梦西的希望和计划都遭到了挫折,而她真的非常喜欢罗杰一一超过了盲目崇拜、溺爱的程度。”
  “你这是在重复艾迪丝·哈薇兰所说的!”
  “是的。而且艾迪丝是另一个我认为--可能下手的人。不过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只能相信,她为了她自认为充足的好理由,可能把法律操在她自己手上。她是那种人。”
  “而她同时也非常急着要布兰达得到适当的辩护?”
  “是的。我想,这可能是良心发现。我一点也不认为,如果真是她干的,她会有意嫁祸他们。”
  “也许不会。不过她会把乔瑟芬那孩子打昏吗?”
  “不会,”我慢吞吞地说,“我无法相信。这令我想起了乔瑟芬对我说过一件事,一直在我心里纠缠着,可是我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我忘了。不过是一件不怎么对劲的事,要是我想得起来--”
  “算了,会想起来的。你还有没有想到什么人或是什么事?”
  “有,”我说。“你对小儿麻痹症了解多少?我是说,这种病对性格的影响?”
  “尤斯达士?”
  “是的。我越想,就越觉得在我看来尤斯达土可能就是凶手。他对他爷爷的嫌恶与气愤,他的怪异和喜怒无常,他不正常。”
  “他是一家人当中唯一我认为可能相当无情地把乔瑟芬打昏的人,如果她知道了他什么--而且她相当可能知道。
  那个孩子无所不知,她都把它们记在一本小簿子里——”
  我停了下来。
  “天啊,”我说。“我怎么这么笨。”
  “怎么啦?”
  “我现在知道了是什么不对劲。我们断定,泰文勒和我,乔瑟芬房间被搞得天翻地覆,盲目地搜查一番,是为了找那些信。我以为信在她手里,她把它们藏在水槽室里。但住那天她跟我谈话时,她说得相当清楚,把信藏在那里的人是罗仑斯,她看到他从水槽室里出来,就去窥探一下,结果发现了那些信。然后,当然啦,她看了那些信。她会看!但是她把它们留在原处。”
  “怎么样?”
  “难道你不明白?某人到乔瑟芬房里要找的不可能是那些信,一定是其他的东西。”
  “而这个所谓其他的东西——”
  “就是她把她的侦查结果记下来的那本黑色小薄子。这才是那个人要找的东西!而且,我认为,那个人不管是谁,并没有找到。我认为还在乔瑟芬手里。可是如果这样——”
  我半站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我父亲说,“那么她仍旧不安全。你是不是正要这样说?”
  “是的。在她出发到瑞士之前,她不会脱离危险。他们在计划把她送到那里去,你知道。”
  “她想去吗?”
  我考虑了一下。
  “我不认为她想去。”
  “那么她或许还没去,”我父亲冷淡地说。“不过我想你所说的危险没有错。你最好还是到那里去。”
  “尤斯达士?”我绝望地叫了起来。“克里梦西?”
  我父亲温和地说:
  “在我脑海里,一切事实清清楚楚地指向一个方向……
  我怀疑你自己看不出来。我……”
  葛罗弗打开门。
  “对不起,查理先生,你的电话,里奥奈兹小姐从斯文里打来的,紧急的事。”
  这看来象是可怕的历史重演。乔瑟芬是不是再度遇害了?而且这次那个凶手是不是不再犯错?
  我急忙跑去接电话。
  “苏菲亚?我是查理。”
  苏菲亚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绝望意味传过来。
  “查理,事情还没有过去,凶手还在这里。”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了什么差错?是不是--乔瑟芬?”
  “不是乔瑟芬,是兰妮。”
  “兰妮?”
  “是的,有一些可可——乔瑟芬的可可,她没有喝下去,她把它留在桌上,兰妮认为浪费了可惜,所以她喝下去了。”
  “可怜的兰妮。她很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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