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起来。我忍不住。苏菲亚微微一笑。
“也许我是傻子,”她说,“不过我们必须找出祖父去世的真相,我们非找出来不可。但愿是布兰达……”
我突然有点替布兰达·里奥奈兹感到难过。
第05章
一个高高的人影精神勃勃地沿着通往我们这里的小径走着,头上戴着一顶老旧的毛毡帽,穿着一件皱得不成形的裙子,和一件有点累赘的毛织运动衫。
“艾迪丝姨婆,”苏菲亚说。
这个人一两度停住脚步,俯身看看花坛,然后继续朝我们走过来。我站了起来。
“这位是查理·海华,艾迪丝姨婆。我姨婆,哈薇兰小姐。”
艾迪丝·哈薇兰是个年约七十的妇人。她有一头蓬乱的灰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孔和精明、锐利的眼神。
“你好,”她说。“我听说过你。从东方回来。令尊好吗?”
我感到有点惊讶,回说他很好。
“打从他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哈薇兰小姐说。“跟他妈妈很熟。你看起来有点象她。你是来帮助我们--或是为了其他什么事?”
“我希望帮得上忙,”我有点不自在地说。
她点点头。
“我们是需要点帮忙。这里到处都是警察。随时随地突然间就冒出来。有一些我不喜欢。进过高等学校的男孩不应该当警察。那天看到摩娜·金诺的孩子在指挥交通。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转向苏菲亚:
“兰妮在找你,苏菲亚。她要你打电话叫鱼。”
“真麻烦你了,”苏菲亚说。“我这就打电话叫去。”
她敏捷地走向屋子去。哈薇兰小姐转身慢慢朝着相同的方向走去。我跟在她一旁。
“不知道我们要是没有兰妮那该怎么办,”哈薇兰小姐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象兰妮一样的人。她们过来洗烫衣服,做饭烧菜,料理家事。忠实。我自己挑上她的--几年前。”
她俯身,恶狠狠地拔起一团纠缠的绿草。
“可恶的东西——野生旋花草!最坏的野草!纠缠蔓延,闷得花木透不过气来——而你又无法妥善把它们处理掉,在地底下到处蔓延生根。”
她恶狠狠地把那一把绿色的东西丢在地上,用脚后跟践踏着。
“这是件糟糕的事,查理·海华,”她说。她望向屋子。
“警方的想法怎么样?我想我不应该问你这个。想到亚瑞士泰德被人毒害好象怪怪的。讲到那件事,想到他死了好像古里古怪的。我从不喜欢他--从来就不!但是我不习惯想到他死了……让这屋子显得这么--空荡。”
我什么都没说。照她的语气听来,艾迪丝·哈薇兰似乎是在回想的情绪当中。
“今天早上正在想--我住在这里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四十多年了。我姐姐去世就来这里。他要我来。七个孩子——
最小的才一岁……不能眼看着他们由一个拉丁人带大,我能吗?一项叫人无法忍受的婚姻结合,当然。我一直觉得玛西亚一定是——呃——中了邪。丑陋庸俗的矮小外国人!他不干涉我——凭良心说。保姆、管家、学校,全由我一手包办、聘请、挑选,还有适当的有益健康的幼儿食品--不是他常吃的那些怪味道的米饭。”
“从那时候开始你就一直住在这里?”我喃喃说道。
“是的。有点奇怪……我想,我可能早已离开,当孩子们都长大,嫁的嫁,娶的娶……我想,我是对花园产生了兴趣,真的。后来,菲力浦来了。要是一个男人娶了个女演员,他就无法享有任何家庭生活。不知道女演员为什么要有孩子。孩子刚一生下来,她们就匆匆忙忙走得远远的,到爱丁堡或是什么地方的戏院去上台演戏。菲力浦做了件明智的事--连人带书一起搬来这里。”
“暮力浦·里奥奈兹从事什么工作?”
“写书。想不出为什么。没有人想要去读它们。全都是一些有关晦涩历史细节的书。你听都没听说过吧?”
我承认。
“太有钱了,他就是这样,”哈薇兰小姐说。“大部分人都得赚钱过日子,哪有他那种闲工夫。”
“他的书不赚钱?”
“当然不。据说他是探讨某一时期历史的伟大权威人士。不过他不需要靠写书赚钱--亚瑞士泰德给了他大约十万英镑--相当令人惊叹的一笔数目!为了逃避遗产税!亚瑞士泰德让他们全都在经济上各自独立。罗杰经营联合筵席包办事业--苏菲亚则有一份非常可观的津贴。给孩子的钱都存在信托基金会里。”
“这么说没有人能因为他死而特别得到什么?”
她以怪异的眼光瞄了我一眼。
“不,他们是能得到什么。他们都能得到更多的钱。不过反正只要他们开口要,也许就能得到。”
“你有没有任何看法,是谁毒害了他,哈薇兰小姐?”
她颇具特色地回答:
“没有,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我非常困扰不安!想到有个毒害自己亲人的凶手在屋子里逍遥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我想警方会盯牢可怜的布兰达。”
“你不认为他们这样做是正确的?”
“我完全说不上来。在我看来,她一向是个特别愚蠢、庸俗的年轻女人--有点刻板守旧。不是我观念中的下毒者。
然而,毕竟如果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女人嫁给了一个近八十岁的男人,显然她嫁的是他的钱而不是他的人。照一般正常的现象来看,她可能期望不久成为一个富孀。不过亚瑞土泰德是个特别坚韧的老人。他的糖尿病并没有恶化。他真的看起来象是个会活到一百岁的人。我想她等得不耐烦了……”
“要真是这样,”我停下来没再说下去。
“要真是这样,”哈薇兰小姐敏捷地说,“那就多少比较好些。当然啦,是会引起公众非议。不过,她毕竟不是家族分子之一。”
“你没有其他的想法?”我问道。
“我该有其他什么想法?”
我怀疑。我怀疑在那破旧的毛毡帽底下的脑子里,不只想着这些。
在这心血来潮,几乎不相连贯的话语之后,我想,有一颗非常精明的脑袋正在运作着。一时之间,我甚至怀疑是否哈薇兰小姐毒死了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
看来这似乎不是个不可能的想法。在我脑海深处,是她狠狠用脚后跟把野生旋花草蹂进土里的样子。
我想起了苏菲亚用过的字眼。冷酷。
我偷偷从旁瞄了艾迪丝·哈薇兰一眼。
只要有个足够的好理由……但是到底什么对艾丝·哈薇兰来说是个足够的好理由?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得多了解她一些。
第06章
前门敞开着。我们穿过前门,进入有点大得惊人的大厅。厅里布置严谨--精漆黑橡木和闪闪发光的铜器。在大厅里头通常会出现楼梯的地方,是一面有着一道门的嵌板白墙。
“我姐夫住的地方,”哈薇兰小姐说。“一楼是菲力浦和玛格达住的。”
我们穿过左边一条通道,进入一间大客厅。浅蓝色的嵌板墙,厚厚的绵缎面家具,每一张桌子上和每一面墙上都摆满、挂满了演员、舞者、舞台场景设计的照片和画像。一幅狄加斯画的“芭蕾舞者”挂在壁炉上方墙面。大量摆设花朵,大朵大朵的茶色菊和大瓶的各色康乃馨。
“我想,”哈薇兰小姐说,“你想见菲力浦吧?”
我想见菲力浦吗?我不知道。我所想的只是要见苏菲亚。这我已经做到了。她极为赞同我老爹的计划--但是她现在已经退场,想必正在什么地方打着电话叫鱼,没有指点我如何继续进行。我该如何跟菲力浦·里奥奈兹接触,是以一个急于娶他女儿的年轻人身份,或是以一个路过顺便拜访的朋友身份,(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吧!”)或是以一个警方有关人员的身份?
哈薇兰小姐不给我时间考虑她的问题。事实上,她的那句话根本不是个问句,倒更象是个断言。我判断,哈薇兰小姐惯于断言而不是征求别人的意见。
“我们到书房去。”她说。
她带我走出客厅,沿着一条走廊,穿过另一道门。
这是个堆满书本的大房间。书本并不是安安分分地摆在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椅子上、桌子上,甚至连地板上都是。然而却不给人零乱的感觉。
房间阴冷。少掉了一种我所期待的味道。空气中有股旧书的味道和些微蜜蜡味。一两秒钟之后,我知道了少掉的是什么,是烟草的香味。菲力浦·里奥奈兹不抽烟。
我们一进门,他从书桌后面站了起来——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高大男人,非常英俊的男人。每个人都太过于强调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丑陋,以至于我预料他儿子也一样丑。我当然没料到会见到这么完美的外貌--挺直的鼻梁、曲线无暇的下巴、一头从造型美好的前额往后梳的金发飞溅着些许灰白。
“这位是查理·海华。菲力浦,”艾迪丝·哈薇兰说。
“啊,你好。”
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说过我。他伸出来跟我相握的手是冰冷的,他的表情相当漠不关心,让我有点紧张。他耐心、兴趣缺缺地站在那里。
“那些可怕的警察在哪里?”哈薇兰小姐问道。“他们有没有过这里来?”
“我相信督察长——”你瞄了一眼书桌上的名片)“呃--泰文勒稍后就要来跟我谈话。”
“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跟布兰达在一起?”
“我真的不知道。”
看看菲力浦·里奥奈兹那副样子,好象相当不可能有件谋杀案已经在他附近发生。
“玛格达起床了没有?”
“我不知道。她通常不到十一点是不会起床的。”
“好象是她来了的声音,”艾迪丝·哈薇兰说。
她所谓的“好象是她来了的声音”是高亢快速的谈话声,很快地朝这里接近过来。我身后的房门猛然一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让人感觉到好象进来的是三个女人而不是一个。
她抽着长长的滤烟嘴,穿着一件桃色缎面家常长服,一手提起衣角。一头瀑布般的黄褐色头发倾泻在她背后。她的脸有着那种时下的女人在完全没有化妆之前的惊人裸露感。
她有对巨大的蓝眼睛,走起路来非常快,讲起话来声音有点粗嘎迷人,发育非常清晰。
“亲爱的,我受不了--我完全受不了--想想大众的注意--是还没有上报,不过当然会上报--我还决定不了上调查庭该穿什么衣服--色彩非常非常收敛的衣服?——
总不会是黑色的吧,--或许暗紫色的--我的衣料配给票都用光了——我把卖给我的那个人的地址搞丢了--你知道,在靠近雪佛兹贝利巷的一个车库--如果我开车过去,警察会跟踪我,他们可能会问我一些叫人感到非常难堪的问题,不会吗?我的意思是说,我能说什么?你多么冷静啊,菲力浦!你怎么能这么冷静?难道你不了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可怕的屋子了?自由——自由!噢,这样说太无情了--那可怜的老甜心——当然他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是不会离开他的。他真的溺爱我们,可不是吗--不管楼上那个女人再怎么想尽办法挑拨我们的感情。我相当确信要是我们早离开了,把他留给她一个人,他会什么都不留给我们。可怕的女人!毕竟,可怜的老甜心已经快九十岁了--全世界所有的亲戚加起来也对抗不了那与他朝夕相处的可怕的女人。
你知道,菲力浦,我真的相信这是个推出艾迪丝·汤普逊那出戏的大好机会。这件谋杀案会给我们很多预先宣传。比尔丹斯登说他可以找到悲剧演员--那出可怕的关于矿工的诗剧随时都会下档--这是个好机会--好极了。我知道他们说我必须一直演喜剧,因为我的鼻子--但是你知道艾迪丝·汤普逊那出戏里还是有很多喜剧的成分--我不认为作者了解这一点--喜剧可以升高悬疑的效果。我知道我该怎么演--平庸、愚蠢、伪装,然后到了最后一分钟——”
她掷出一条手臂--香烟从烟嘴上掉下来,落到菲力浦的桃花心木书桌上,开始燃烧起来。他平静地把香烟捡起来,丢进废纸筒里。
“然后,”玛格达·里奥奈兹轻声说,她的眼睛突然睁大,面孔僵化起来,“全然的恐怖……”
全然的恐怖表情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二十秒钟,然后她的脸上肌肉放松,又皱了起来,有如一个惶惑的孩子正要放声嚎啕大哭一般。
突然,她脸上的所有表情一扫而空,转向我,一本正经地问我:
“你不认为这正是演艾迪丝·汤普逊的方式吗?”
我回说我认为这正是演艾迪丝·汤普逊的方式。当时我对艾迪丝·汤普逊是何方神圣只有非常模糊的印象,但是我急于跟苏菲亚的母亲有个好的开始。
“倒有点象布兰达,真的,不是吗?”玛格达说。“你知道吗,我倒从没想到过。非常有趣。我要不要告诉督察这一点?”
书桌后的男人微皱眉头。
“真的没有必要,玛格达,”他说,“你根本不必见他。我可以告诉他任何他想知道的。”
“不必见他?”她的声音上扬。“可是我当然必须见他?
唉,唉,亲爱的,你太没有想象力了!你不了解细节的重要性。他要知道每件事情确切是如何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每个人注意到的所有小事情以及当时感到怀疑的——”
“妈,”苏菲亚从敞开着的房门走进来说,“你可不要对督察胡说八道。”
“苏菲亚--亲爱的……”
“我知道,我的宝贝妈妈,你已经全都准备好了,打算好好地表演一番。但是你错了。相当错误的想法。”
“胡说,你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你得换个不同的方式表演。亲爱的。抑制住你自己--尽量少说话--收敛一点--提高警觉——
保护家人。”
玛格达·里奥奈兹脸上露出孩子般纯真的困惑表情。
“亲爱的,”她说,“你真的认为——”
“是的。把你的那些傻主意丢开。我正是这个意思。”
当她母亲的脸上开始绽露一丝愉悦的笑意时,苏菲亚又加上一句说:
“我替你准备了一些巧克力,在客厅里——”
“噢--好--我饿死了——”
她走到门口,停了下来。
“你不知道,”她的话显然不是对我就是对我身后的书架说的,“有个女儿有多好!”
说完这句“退场词”,她走了出去。
“天知道,”哈薇兰小姐说,“她会跟警察说些什么!”
“她不会有问题的。”苏菲亚说。
“她可能什么都说出来。”
“不要担心,”苏菲亚说。“她会照着导演的话去做,我是导演!”
她随她母亲之后走了出去,然后猛一转身说:
“泰文勒督察长来见你了,爸,查理留下来,你不介意吧?”
我想菲力浦·里奥奈兹一听,脸上是有了非常细微的困惑神色。很有可能!但是他那漠不关心的习惯对我有好处。
“噢,当然--当然。”他有点含糊其辞地喃喃道。
泰文勒督察长走进来,壮实、可靠,一副机敏、效率十足的样子,颇讨人欢心。
“只是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他的态度有如是说:“然后我们就会永远离开这屋子--这样一来没有人会比我更高兴。
我们并不想要在这里逗留,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一句话都不用说,只是拉把椅子坐到书桌前,就把他心中的意思传达了出去,不过这的确生效了。我谦逊地在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怎么样,督察长?”菲力浦说。
哈薇兰小姐突然插嘴说:
“你不需要我吧,督察长?”
“目前不需要,哈薇兰小姐。稍后,要是我可以跟你谈几句话的话--”
“当然,我会在楼上。”
她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带上。
“怎么样,督察长?”菲力浦重复说。
“我知道你非常忙,我不想打扰你太久。不过我可以私下跟你提一下,我们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令尊不是自然死亡。他的死是扁豆碱素药量过度的结果——一般较熟悉的是叫伊色林。”
菲力浦低下头。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情感反应。
“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有没有任何提示作用?”泰文勒继续说。
“该有什么提示作用?我自己的看法是我父亲不小心误服了毒药。”
“你真的这样认为,里奥奈兹先生?”
“是的,在我看来这十分可能。你要知道,他将近九十岁了,眼力非常不好。”
“所以他把眼药水倒进胰岛素的药瓶里当胰岛素用。在你看来,这真是个可信的说法吗,里奥奈兹先生?”
菲力浦没有回答。他的脸上表情更显平静。
泰文勒继续:
“我们找到了眼药水瓶,空的--在垃圾箱里,上面没有指纹。这一点本身就奇特。一般正常的现象是上面该有指纹。当然是令尊的,也可能是他太太的或是侍仆……”
菲力浦·里奥奈兹抬起头来。
“那侍仆呢?”他说。“琼生呢?”
“你这是在暗示琼生是可能的凶手?他当然有机会下手。但是我们一想到犯罪动机那就不同了。令尊惯于每年给他一份年终奖金--这份年终奖金数目逐年增加。令尊让他明白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取代遗嘱中留给他任何金钱。如今这份年终奖金,在七年的服务期间之后,已经达到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而且仍然逐年增加。显然令尊活得越久对琼生越有利。再说,他们相处得好极了,而琼生的过去记录无懈可击--他是个彻头彻尾忠实熟练的侍仆。”他顿了顿。“我们不怀疑琼生。”
菲力浦平静地回答:“我明白。”
“里奥奈兹先生,现在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下你自己在令尊去世那天的行踪吧?”
“当然,督察长。我在这里,在这房间里,待了一整天--除了吃饭时间,当然啦。”
“你有没有见过令尊?”
“我按照惯例早餐之后去向他请安。”
“当时你单独跟他在一起吗?”
“我--呃--我继母也在房里。”
“他看起来如往常一般吗?”
菲力浦带着一丝嘲讽意味地回答:
“他没有任何预知他当天会被谋害的迹象。”
“令尊住的那部分房子完全跟这里隔绝吗?”
“是的,唯一的通道是大厅里的那道门。”
“那道门一直都锁着吗?”
“不。”
“从来不锁?”
“据我所知是这样没错。”
“任何人都可以来去自如?”
“当然。只是基于家居生活隐私的方便才隔离的。”
“你是怎么知道令尊去世的?”
“我哥哥罗杰,他住在楼上西厢,匆匆忙忙跑下来告诉我,说我父亲突然发作。呼吸困难,好象非常严重。”
“你怎么处理?”
“我打电话给医生,好象没有人想到要这样做。医生出去了--不过我留话给他,要他尽快过来。然后我上楼去。”
“然后呢?”
“我父亲情况显然非常严重,医生还没来他就去世了。”
菲力浦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仅仅是简单的事实陈述。
“其他的人在什么地方?”
“我太太在伦敦。她后来很快就回来了。苏菲亚也不在,我相信。两个小家伙,尤斯达士和乔瑟芬在家。”
“我希望你不会误解我的意思。里奥奈兹先生,如果我问你,令尊一死会如何影响到你的经济情况。”
“我相当了解,你想要知道一切事实。我父亲在好几年前就让我们各自财务独立。他让我哥哥当联合筵席包办公司的董事长和主要股东--他所拥有的最大一家公司,把经营权完全交到他手上。他给我一笔他认为数目相当的钱--实际上我想是面额十五万英镑的各种债券和优良股票--好让我随意运用。他也安排给了我后来去世的两个姐姐非常大方的一笔钱。”
“而他自己还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
“不,实际上他只留给自己一份比较起来算是中等的收入。他说那够他生活所需了。从那时候开始。”菲力浦的唇角首度展现一丝笑意,“由于各种事业的成功,他变得比以前更富有。”
“令兄和你自己来这里住。这不是任何财务——困难造成的结果吧?”
“当然不是,纯粹是为了方便。我父亲经常告诉我们,随时欢迎我们搬过来跟他一起住。为了各种家务上的原因,这样做对我来说是件方便的事。”
“同时,”菲力浦特意加上一句说,“我也非常喜欢我父亲。我跟我家人一九三七年搬来这里。我不用付房租,但是我负担我这一部房子的税金。”
“令兄呢?”
“我哥哥在一九四三年因为他在伦敦的房子被炸毁而搬来这里。”
“里奥奈兹先生,你知不知道令尊的遗产是怎么分配的?”
“非常清楚。他在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宣布和平之后不久,重新立下遗嘱。我父亲不是个偷偷摸摸的人,他很有家族观念。他召开一次家庭会议,他的律师也在场,应他的要求,向我们说明他遗嘱的条款。那些条款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无疑的,盖斯奇尔先生已经告诉你了。大略来说,有一笔十万英镑的税后净额给我继母,除了结婚时已经给了她的一笔非常大方的聘金之外。其余的财产分成三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我哥哥,另一份存入信托基金给他的孙子女。遗产金额很大,但是遗产税当然也很重。”
“有没有任何留给仆人的遗产或是慈善捐赠?”
“完全没有。仆人如果留任的话,薪资逐年增加。”
“你实际上并不--原谅我这样问--缺钱用吧,里奥奈兹先生?”
“你知道。所得税多少有点重,督察长--不过我的收入很够我自己用--也够我太太用。再说,我父亲经常送给我们大家非常大方的礼物,而且要是万一有什么急难,他会马上解救。”
菲力浦冷淡、清晰地补上一句说: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没有要我父亲死的任何财务上的理由,督察长。”
“里奥奈兹先生,如果你认为我有这种意思,那我真是非常抱歉。不过我们不得不知道一切事实。现在我恐怕得问你一些有点敏感的问题。是有关令尊和他太太之间的关系。
他们在一起相处快乐吗?”
“就我所知,美满极了。”
“没有争吵?”
“我不认为有。”
“他们年龄--差距很大?”
“是很大。”
“你是否--对不起--赞成令尊的第二次婚姻?”
“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这不算是回答我的问题,里奥齐兹先生。”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实说了,我认为这项婚姻——
不明智。”
“你有没有劝过令尊?”
“我知道时,已经是既成事实了。”
“对你可是一大震惊吧--呃?”
菲力浦没有回答。
“对这件事有没有任何不好的感受?”
“我父亲有做任何他高兴做的事的自由。”
“你跟里奥奈兹太太之间相处得和睦吧?”
“十分和睦。”
“你跟她之间友善。”
“我们很少碰面。”
泰文勒督察长转变话题。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罗仑斯·布朗先生的事?”
“我恐怕没办法告诉你。他是我父亲聘请的。”
“但是他是应聘来教你的儿女的,里奥奈兹先生。”
“不错。我儿子是小儿麻痹症的受害者--幸好病情不重--我们考虑结果认为还是不要送他上学的好。我父亲提议他和我女儿乔瑟芬一起接受家庭教师教导--那个时候可选择的家庭教师相当有限——因为必须是不用服兵役的。这位年轻人的资历令人满意,我父亲和我姨妈(她一直负责照顾孩子们的福利)对他满意,我顺从他们的意思。附带一说,我对他的教学无可挑剔,负责、周到。”
“他住的地方是在令尊那一部分房子,不是这里?”
“上面那里有空房。”
“你有没有曾经注意过——对不起,问你这个--罗仑斯·布朗和你继母之间有任何亲密的迹象?”
“我没有机会去注意到这种事情。”
“你有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这方面的闲言闲语?”
“我从来不听人家的闲言闲语,督察长。”
“非常令人钦佩,”泰文勒督察长说。“这么说你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而且非礼不言喽?”
“随你高兴怎么说,督察长。”
泰文勒督察长站了起来。
“好,”他说:“非常谢谢你,里奥奈兹先生。”
我谦逊地随他走出房间。
“咻,”泰文勒说,“他真是冷若冰霜!”
第07章
“现在,”泰文勒说,“我们去找菲力浦太太谈谈,她的艺名是玛格达·卫斯特。”
“她演得好不好?”我问道。“我知道她的名字,而且我相信我曾在几出戏里见过她,不过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她是那些所谓新秀之一,”泰文勒说,“她在‘西屋’剧院登过几次台,她在一般有固定剧团上演的剧院里相当有名气——她经常在知识分子的小戏院和周日俱乐部里演出。我想,对她的演技不利的是她不用靠演戏过话,这是实话。她可以东挑西捡,选她自己喜欢的角色,到她喜欢的地方去演,偶尔为了她看中的某个角色,出钱资助演出--通常看中的都是世界上最不适合她演的角色。结果是,她退入了业余阶层,而不是职业的。她演得好,你要知道,特别是喜剧--但是剧院经理不太喜欢她--他们说她太独立了而且常惹麻烦--喜欢恶作剧,挑起争端。我不知道这有多少是事实--不过她在同行之间不怎么受欢迎。”
苏菲亚从客厅走出来说,“我母亲在这里,督察长。”
我跟随泰文勒进入一间大客厅。一时之间,我几乎认不得那坐在缎面靠背长椅上的女人。
红黄色的头发梳成爱德华时代的发型。高耸在头上,穿着一套剪裁精细的暗灰色裙套装,和一件精致的淡紫色绉褶衬衫.项间系着一个小巧的玛瑙胸针。我首次注意到她那鼻尖有点倾斜的鼻子的魅力。令我有点想起了名喜剧演员亚希娜·席勒--似乎相当令人难以相信这就是那穿着桃色家常服的骚动不安的女人。
“泰文勒督察长?”她说。“请进来坐。你抽不抽烟?这真是件最最恐怖不过的事。我当时完全感到我简直无法承受。”
她的声音低沉,不带感情,是那种不惜一切代价一心一意自我控制住的人讲话的声音。她继续:“如果我能帮上你任何忙,请尽管说出来。”
“谢谢你,里奥奈兹太太。悲剧发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我想我一定是正在从伦敦开车回来的路上。我那天跟一个朋友在长春藤餐厅吃午饭,然后我们去看一场服装展示会。我们跟其他一些朋友在柏克莱餐厅喝了几杯,然后我启程回家。我回到这里时,一切都在骚动中。好象我公公突然发作了。他--死了。”她的声音只是微微有点颤抖。
“你喜欢你公公吗?”
“我深爱——”
她的声音上扬。苏菲亚微微调整了狄加斯那幅画的角度。玛格达的声音跌落到原先抑制住的音量。“我非常喜欢他,”她以平静的声音说。
“我们都是。他--对我们非常好。”
“你跟里奥奈兹太太处得好吗?”
“我们不常见到布兰达。”
“为什么?”
“哦,我们的共同点不多。可怜的亲爱的布兰达,有时候生活对她来说一定是件艰苦的事。”
苏菲亚再度动动那幅秋加斯的画。
“真的?怎么说?”
“噢,我不知道。”玛格达摇摇头,挂着一丝伤心的苦笑。
“里奥奈兹太太跟她丈夫在一起快乐吗?”
“噢,我想是快乐。”
“没有争吵?”
微笑摇头的动作再度出现。
“我真的不知道,督察先生。他们住的那部分房子跟这里相当隔离。
“她和罗仑斯·布朗先生非常友好吧,不是吗?”
玛格达·里奥奈兹僵住了。她张大眼睛,以谴责的眼光看着泰文勒。
“我不认为,”她高傲地说,“你不该问我这种问题。布兰达对任何人都相当友好。她真的是个非常和善的人。”
“你喜欢罗仑斯·布朗先生吗?”
“他非常文静,相当不错,不过静得让你几乎不知道他的存在。其实我也不常见到他。”
“他的教学令人满意吗?”
“我想是的。我真的不知道,菲力浦好象相当满意。”
泰文勒尝试一些“震惊”的手腕。
“对不起这样问你,不过在你看来,布朗先生和布兰达·里奥奈兹太太之间有没有任何恋情存在?”
玛格达站了起来,十足一副老祖母的架势。
“我从没见过任何这种事,”她说。“我真的不认为,督察先生,这是你该问我的问题?她可是我公公的太太。”
我几乎鼓掌叫好。
督察长也站了起来。
“比较象是个问仆人的问题?”他暗示说。
玛格达没有回答。
“谢谢你,里奥奈兹太太。”督察长说完走了出去。
“你表演得美极了,亲爱的。”苏菲亚热情地对她母亲说。
玛格达若有所思地卷起她耳后方的一绺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是--是的,”她说,“我想这样演是对的。”
苏菲亚看着我。
“你不是应该,”她问道,“跟督察一起去吗?”
“听我说,苏菲亚,我该怎么——”
我停了下来。我无法当着苏菲亚母亲的面问出我到底扮演的该是什么角色。玛格达·里奥奈兹到目前为止一直对我的出现毫无兴趣,除了把我当做她说的那句有关女儿的“退场词”的对象。我可能是个记者、她女儿的未婚夫,或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警方人员,或甚至是葬仪社的人——对玛格达·里奥奈兹来说,这些都一样,只是她的观众之一。
里奥奈兹太太低头看着她的双脚,不满意地说:
“这双鞋子不对,太轻浮了。”
在苏菲亚紧急摇头示意之下,我顺从他匆忙出门去找泰文勒。我在外头大厅里找到他,他正过门到了楼梯口。
“正要上楼去见做哥哥的,”他解释说。
我对他提出我的难题,免得以后麻烦。
“听我说,泰文勒,我到底是谁?”
他显得惊讶。
“你到底是谁?”
“是的,我到底在这屋子里干什么?如果有人问我,我怎么说?”
“噢,我明白。”他考虑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有没有人问过你?”
“哦--没有。”
“那么为什么不就这样,永不解释,这是个很好的座右铭。特别是在象这样动乱不安的屋子里,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太多的烦恼和恐惧,根本没有心情问问题。只要你自己表现一副自信的样子,他们就会把你当作理所当然的。说出任何不必要的话是一大错误。嗯,现在我们上楼去,门没锁。
当然你了解,我希望,我所问的这些问题全都是胡言乱语!
谁在屋子里谁不在,或是他们事发当天人在什么地方根本就不重要——”
“那么为什么——”
他继续说下去:“因为这至少给我个机会看看他们所有的人,打量一下他们,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同时希望,纯粹是碰运气,有人可能给我一个有用的指标。”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说道:“我敢打赌.玛格达·里奥奈兹一定可以说出不少,如果由得了她的话。”
“可靠吗?”我问道。
“噢,不,”泰文勒说,“她说的不会可靠,不过却可以打开一条调查的可能路线。这该死的屋子里每人个都有机会下手,也有下手的工具。我需要的是犯罪动机。”
在楼梯顶端,有一道门阻断了右边的走道。门上有一铜制敲门器,泰文勒适力敲了敲。
门被里面一个一定是正巧站在里头门边的人猛然打开。
他是个笨拙的彪形大汉,双肩结实有力,一头蓬松的黑发,一张非常难看却又同时有点和蔼的睑。他两眼看着我们,然后迅速移开,态度有如羞怯、老实的人那样暗自感到尴尬。
“噢,”他说,“进来。是的,进来。我正要去--不过没关系。到客厅来,我去找克里梦西来--噢,你在哪里,亲爱的,是泰文勒督察长。他--有没有烟?稍等一下。如果你们不介意——”他碰到了一面屏风,有点狼狈地对它说声“对不起”,走了出去。
就象一双大黄蜂走了,留下了显著的沉寂。
罗杰·里奥奈兹太太正站在窗口边.我霎时被她的气质和屋子里的气氛所迷惑住了。
这确确实实是她的房间,我确信。
墙壁漆的是白色--真正的白色,不象一般室内装潢时所说的“白色”指的是象牙白或是乳白。墙上没有挂画,除了壁炉上的一幅,一幅由暗灰色和战舰蓝的三角形构成的几何图形幻想画作。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只有一些必需用具,三四把椅子,一张玻璃面桌,一座小书架。没有任何装饰品。有的是光线、空间和空气。这跟楼下那间处处花团锦簇的大客厅的不同就有如白垩与干酪。而罗杰·里奥奈兹太太和菲力浦太太也是不同类型的女人。玛格达·里奥亲兹让人觉得她可以是,而且经常是,至少六种以上的不同类型的女人;而克里梦西·里奥奈兹,我确信,是完完全全的她自已。她是一个个性非常明确、锐利的女人。
她大约五十岁,我想,她的头发是灰色的,剪得非常短,几乎象伊顿学院的“西瓜头”一般,然而长在她造型美好的小小头颅上是那么地美,没有那种发型总是让我联想到的丑陋感。她有张聪慧、敏感的脸,一对浅灰色的眼睛具有看透人心事的独特强烈眼神。她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暗红色毛料洋装,跟她苗条的身材搭配得十全十美。
我立即感觉到,她是个有点令人惊动的女人……我想是因为我判断她生活的规范可能跟一般的女入不同,我立刻了解到为什么苏菲亚把“冷酷”这个字眼用在她身上。房间阴冷,我有点颤抖。
克里梦西·里奥奈兹以很有教养的平静声音说:
“请坐,督察长。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死亡是伊色林造成的,里奥奈兹太太。”
她若有所思地说:
“这么说是谋杀了。不可能是意外吧?”
“不可能,里奥奈兹太太。”
“请对我先生委婉一点,督察长。这会严重影响到他。
他崇拜他父亲,而且他的感情非常脆弱。他是个感情型的人。”
“你跟你公公处得好吧,里奥奈兹太太?”
“是的,相当好。”她平静地加上一句:“我并不非常喜欢他。”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的一些生活目标--还有他达到这些目标的方法。”
“那么,布兰达·里奥奈兹太太呢?”
“布兰达?我不常见到她。”
“你认为她和罗仑斯·布朗先生之间是不是可能有什么?”
“你是说--某种恋情?我不认为。不过我真的无从知道。”
她的声音听来全然不感兴趣。
罗杰·里奥奈兹匆匆回来,有如大黄蜂又飞回来了。
“我被耽搁了,”他说。“电话。怎么样,督察先生?怎么样,有没有任何消息?我父亲是什么原因死的?”
“伊色林中毒死的。”
“是吗?我的天啊!那么是那个女人!她等不了!他可以说是让她脱离了贫民窟,而这就是他得到的回报。她残酷地谋杀了他!天啊,想起来就叫我血气沸腾。”
“你这样认为有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泰文勒问道。
罗杰双手扯着头发,走过来走过去。
“理由?为什么,还有可能会是谁?我从来就信不过她--从来就不喜欢她!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她。菲力浦和我在爸爸有一天回来告诉我们说他娶了她时都大吃一惊!
在他那种年龄!疯了--真是疯了。我爸爸是个有趣的人,督察先生。在智能上,他还是象个四十岁的人一样年轻、清新。在这世界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我的。他替我做了任何一件事--有求必应,从不让我失望。倒是我让他失望了--我一想起--”
他重重跌坐到一张椅子上。他太太平静地走到他一旁。
“够了,罗杰。不要太苦了自己。”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他握住她的手。“可是怎么冷静得了--我怎么能不感到——”
“可是我们大家都必须冷静,罗杰。泰文勒督察长需要我们的帮忙。”
“不错,里奥奈兹太太。”
罗杰叫了起来: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我想要亲手掐死那个女人。她就不能让亲爱的老人家多活几年。如果她人在这里,我——”他跳了起来。愤怒得全身颤抖。他伸出抽搐的双手。“是的,我去扭断她的脖子,扭断她的脖子……”
“罗杰。”克里梦西厉声说。
他看着她,脸红起来。
“对不起,我最亲爱的。”他转向我们。“我很抱歉。我一时控制不了情绪。我--对不起——”
他再度走出房间。克里梦西谈谈一笑说:
“真的,你们知道,他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伤害到。”
泰文勒礼貌地接受她的评语。
然后他开始他所谓的例行问话。
克里梦西·里奥奈兹精确简明地应答。
罗杰·里奥奈兹在他父亲去世那天人在伦敦,在联合筵席包办公司的总公司里。他当天下午早早就回来,如同往常一般跟他父亲共处一段时间。她自己则如同往常一般,在她工作的高尔街兰伯特机构里。快到六点时,她回到家里。
“你当天有没有见过你公公?”
“没有。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一天。我们午饭之后跟他一起喝咖啡。”
“但是你在他去世那天没见过他?”
“没有。实际上我去过他住的那一部分房子,因为罗杰以为他把他的烟斗留在那边忘了带回来——一支非常珍贵的烟斗,不过因为他的烟斗正好放在那边的大厅桌上,所以我没有打扰到老人家。他经常六点钟左右就开始打瞌睡。”
“你知道他病了是在什么时候?”
“布兰达匆匆忙忙跑来。大约六点三十一、二分。”
如同我所知道的,这些问题并不重要,但是我注意到泰文勒督察对回答这些问题的女人是多么地留意。他问了她一些有关她在伦敦工作性质的问题。她说跟原子分裂的放射性能有关。
“事实上,你是从事原子弹工作?”
“工作毫无摧毁性。这个机构是在进行医疗效用方面的实验。”
泰文勒站了起来,表示他想四处看看这一部分房子。她似乎有点讶异,不过还是泰然地带他四处去看。那有着双人床、铺着白色床单,和简单化妆用品的卧房再度让我想起了医院或是修道院。浴室也是简单朴素,没有豪华特别的冲浴设备;也没有成排的瓶瓶罐罐。厨房一尘不染,没有铺设地毯,设有实用、省事的炊事用具。然后我们来到一道门前,克里梦西打开门说:“这是我先生专用的房间。”
“进来,”罗杰说。“进来。”
我微微松一口气。其他地区的俭朴洁净令我透不过气来。这却是个十足私人的房间,一张桌面可以卷缩的书桌上七零八落地布满了纸张、旧烟斗和烟灰,几张破旧的大安乐椅。地上铺着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各种合照,有点褪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