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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66

_3 阿加莎(英)
  学生合照、板球队员合照、军人合照等等。还有沙漠、寺塔、帆船、海滨、以及夕阳等等的水彩写生画。这是个令人感到愉快的房间,一个可爱、友善、合群的男人的房间,罗杰笨拙地倒酒,把一张椅子上的书本、纸张扫落。
  “这地方乱七八糟。我正在整理东西,清除一些旧文件。够了就说一声。”他要帮督察倒酒,督察婉谢,我接受了。“刚刚真是对不起,”罗杰继续说。他把酒递给我,同时转头向泰文勒说,“我的情绪控制不了。”
  他几乎近于惭愧地看看四周,不过克里梦西·里奥奈兹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进来。
  “她真是好极了,”他说。“我是说,我太太。从头到尾,她都棒透了--棒透了!我说不出我有多钦佩那个女人。她经历了一段非常艰苦的时期--可怕的时期。我想告诉你们一下。我是说,在我们结婚之前,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个好人--我是说,脑筋好--但是身体糟得很--事实上是患有结核病。他从事结晶学方面某些极具价值的研究工作,我相信。待遇很不好,而且工作很吃力,但是他不放弃。她替他做牛做马,紧守着他,心知他随时都会把命丢掉,而且从来不抱怨--毫不厌倦。她总是说她过得快乐。后来他死了,她无依无靠。最后她同意嫁给我。我很高兴我能给她一些快乐,让她歇息一下。我真希望她不要再工作,不过,当然啦,她觉得在战时那是她的义务,而她现在似乎仍然觉得她应该继续做下去。她是个好妻子--男人所能找到的最好的妻子。啊,我真是幸运!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泰文勒得体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他再度开始进行类似的例行问话。他什么时候知道他父亲病了?
  “布兰达匆匆忙忙来找我。我父亲病了--她说他突然发作了。”
  “我那天半个小时之前还跟他在一起坐着聊天,当时他还好端端的。我连忙赶去,他的脸色发青,喘不过气,我冲到楼下找菲力浦,他打电话找医生,我--我们一筹莫展。
  当然,我当时做梦也没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事。不对劲?我是说不对劲吗?天啊,这可用的是什么字眼。”
  泰文勒和我有点困难地离开罗杰·里奥奈兹气氛感伤的房间,出到房外,再度站在楼梯顶端。
  “咻!”泰文勒说。“跟他弟弟是多么强烈的对比。”他有点不切题地加上一句,“奇怪的东西、房间。可以让你看出住在里面的人很多东西。”
  我同意他的说法。他继续说下去:
  “彼此结婚的人们也是奇怪的,不是吗?”
  我不太确定他指的是不是克里梦西和罗杰,或是菲力浦和玛格达。他这句话对两者都适用。然而,在我看来,这两桩婚姻可能都可划归为幸福的婚姻。罗杰和克里梦西的婚姻当然是幸福的。
  “我不认为他是个下毒者,你认为呢?”泰文勒问道。“不是临时起意的罪案,我不认为是。当然啦,这难说。她倒比较象,冷酷的女人,可能有点疯。”
  我再度同意。“不过我倒不认为,”我说,“她会只因为不赞同某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目标而谋杀掉那个人。或许,如果她真正痛恨那个老人--可是,有任何一个凶手是单纯为了恨而杀人吗?”
  “非常少,”泰文勒说。“我自己倒从没见过。不,我想我们还是盯住布兰达太太要妥当多了。但是天晓得我们能不能找到任何证据。”
第08章
  一个女仆帮我们打开对面的房门。她看到泰文勒时显得惊吓而又带点不屑的神情。
  “你要见女主人?”
  “是的,请带路。”
  她带我们进入一间大客厅,然后退下。
  这个房间的格局跟楼下那间客厅一样。窗帘是色彩华丽的印花棉布和条纹丝绸。壁炉上方的一幅肖像把我的视线紧紧吸引住--不只是因为出自大师的手笔,而且是因为肖像中人物一张扣人心弦的脸。
  这是一幅有着锐利黑眼睛的矮小老人的画像。他戴着黑色天鹅城无边便帽,头部缩进双肩,但是这个人的活力威势却从画布上放射出来,那闪烁的双眼好象正直视着我。
  “那就是他,”泰文勒督察长不合文法地说。“奥格斯达士画的。很有个性,可不是吗?”
  “是的,”我说出口,感到这样说不太恰当。
  我现在才了解哈薇兰小姐说这屋子里没有他好象变得空荡荡的意思,这就是建造这幢歪歪扭扭的畸形小屋的小矮人--没有了他,这幢歪歪扭扭的小屋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那边那位是他的第一任太太,沙金特画的,”泰文勒说。
  我审视着两房窗子之间墙面上的画像。就象沙金特很多画作一样,有某种冷酷的味道。脸的长度夸张,我想--有点令人想起马脸--无可争辩的修正。这是幅典型的英国仕女画像--乡间仕女。漂亮,但是有点缺乏生气,跟挂在壁炉上那幅画像中那个精力充沛的矮小男人最不相配的妻子。
  房门打开,蓝姆巡佐跨步进来.
  “我已经对仆人尽了力了,长官,”他说。“没得到什么。”
  泰文勒叹了一口气。
  蓝姆巡佐拿出笔记本,退到室内一角,谦逊地坐了下来。
  房门再度打开,亚瑞士泰德·里奥奈兹的第二任太太走了进来。
  她穿着黑衣服--非常昂贵的黑衣服,而且领高及颈,袖长及腕,整个人被包在黑色里。她走起路来懒洋洋的,黑色衣服跟她很配。她的脸还算漂亮,一头还不错的棕色头发梳成有点过于精巧的发型。她的脸上脂粉适宜,擦着口红,不过看得出来她显然刚哭过。她戴着一串大珍珠项链,一手戴着一只翡翠大戒指,另一手则是一只大红宝石戒指。
  我还注意到她另一点,那就是她的表情恐惧。
  “早安,里奥奈兹太太,”泰文勒安闲地说。“对不起不得不再次麻烦你。”
  她以平板的声音说:
  “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是知道的,不是吗,里奥奈兹太太,如果你希望有你的律师在场,那是完全合法的。”
  我不知道她是否了解这些话中的意义。显然她不了解,她只是有点闷闷不乐地说:
  “我不喜欢盖斯奇尔先生,我不要他来。”
  “你可以自己找个律师,里奥奈兹太太。”
  “有必要吗?我不喜欢律师,他们把我搞糊涂了。”
  “这完全由你自己决定,”泰文勒说着,自动一笑。“那么,我们就继续喽?”
  蓝姆巡佐舔了舔铅笔尖。布兰达·里奥奈兹面对着泰文勒在沙发上坐下来。
  “你有没有查出什么来?”她问道。
  我注意到她手指紧张地扭捏着衣服饰边。
  “我们现在可以明确地说你丈夫是伊色林中毒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眼药水害死了他?”
  “看来相当明确的是你上次帮里奥奈兹先生注射时,注进去的是伊色林而不是胰岛素。”
  “可是我并不知道。我跟那件事无关。真的,督察先生。”
  “那么一定是某个人故意把胰岛素换成了眼药水。”
  “多么邪恶的事!”
  “是的,里奥奈兹太太。”
  “你认为--是某人故意这样做的?或是无意的?这不可能是--开玩笑吧?”
  泰文勒平顺地说:
  “我们不认为是开玩笑,里奥奈兹太太。”
  “一定是某一个仆人。”
  泰文勒没有回答。
  “一定是,我看不出还有谁会这样做。”
  “你确信?想一想,里奥奈兹太太。你一点看法都没有吗?没有任何人心怀恶意?没有争吵?没有嫉恨?”
  她仍然以蔑视的大眼睛盯着他。
  “我一点都不知道。”她说。
  “你说,你那天下午去看电影?”
  “是的--我六点半回来--是注射胰岛素的时间——
  我--我--如同往常一般帮他注射,然后他--他整个人怪怪的。我吓坏了--我急忙跑去找罗杰--我上次全都告诉过你了。我非得一再重复不可吗?”她的声音上扬,变得歇斯底里。
  “真是抱歉,里奥奈兹太太。现在我可以跟布朗先生谈谈吗?”
  “跟罗仑斯谈?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是想跟他谈谈。”
  她怀疑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尤斯达士正在教室里跟他学拉丁文。你要他来这里吗?”
  “不--我们去找他。”
  泰文勒很快地出门去。巡佐和我随他身后。
  “你让她一愣一愣的,长官,”蓝姆巡佐说。
  泰文勒咕噜一声。他带头上了几个台阶,沿着一条走道走进一间俯视花园的大房间。一个年约三十的金发年轻人和一个英俊微黑的十六岁男孩正坐在一张桌旁。
  我们进门,他们抬起头来。苏菲亚的弟弟尤斯达士看着我,罗仑斯·布朗以烦恼的眼神盯着泰文勒督察长。
  我从没看过象他这样完全恐惧而瘫痪的人。他站起来,然后又坐下去。他用几乎如老鼠一般的吱吱声说:
  “噢--呃--早安,督察先生。”
  “早,”泰文勒简短地说。“我能跟你谈谈吗?”
  “是的,当然。太荣幸了,至少--”
  尤斯达士站了起来。
  “你要我离开吗,督察长?”他的声音愉快,带点傲慢的意味。
  “我们--我们的课可以待会儿再继续。”家教老师说。
  尤斯达士旁若无人地大跨步走向门去。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僵硬,就在他穿过门去时,他接触到我的眼光,伸出食指往脖子上作势一横,露齿一笑。然后随手把门关上。
  “好了,布朗先生,”泰文勒说。“化验结果相当明确。里奥奈兹先生的死是伊色林造成的。”
  “我--你是说--里奥奈兹先生真的是被毒死的?我还一直希望——”
  “他是被毒死的,”泰文勒简短地说。“有人把胰岛素换成了伊色林眼药水。”
  “我无法相信……这简直不可思议。”
  “问题是,谁有动机?”
  “没有人。完全没有人有!”年轻人的声音激动地上扬。
  “你不想找你的律师来吧?”泰文勒问道。
  “我没有律师,我不想要律师。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没什么……”
  “而你相当了解你所说的将被记录下来。”
  “我是清白的--我向你保证,我是清白的。”
  “我可没说你不是。”泰文勒顿了一下。“里奥奈兹太太比她丈夫年轻很多,不是吗?”
  “我--我想是的--哦,我的意思是说,是的。”
  “她一定有时候感到寂寞吧?”
  罗仑斯·布朗没有回答。他用舌头舔舔干涩的嘴唇。
  “有个年龄跟她差不多的伴住在这里,一定让她感到称心吧?”
  “我——不,完全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你们之间产生依恋之情应该是相当自然的事。”
  年轻人激烈地抗议。
  “不是!不是!没有这种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并非如此!里奥奈兹太太一向对我非常好而我非常--非常尊敬她--就只是这样,我可以向你保证,就只是这样。作那种暗示是荒谬的事!荒谬!我不会杀害任何人--或是动药瓶的手脚--或是任何这类的事。我非常敏感,而且高度神经质。我--光是杀人这个念头对我来说就已经象是梦魇一般--我有宗教的理由反对杀戮。相反的,我做些医院的工作--看管锅炉--非常吃力的工作--我做不下去--他们让我担任教育工作。我在这里尽我最大的能力教导尤斯达土和乔瑟芬--非常聪明的孩子,可是难以驾驭。每个人都对我非常好——里奥奈兹先生、里奥奈兹太太,还有哈薇兰小姐。如今这件可怕的事情发生……而你怀疑我--我——杀人!”
  泰文勒督察慢慢地以感兴趣的眼光打量着他。
  “我没有这样说,”他说。
  “可是你这样想,我知道你这样想!他们全都这样想,他们那样看着我,我--我无法再跟你说下去了,我人不舒服。”
  他匆匆走出去。泰文勒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
  “怎么样,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他吓坏了。”
  “是的,我知道,不过,他是凶手吗?”
  “如果你问我,”蓝姆巡佐说,“他不会有那个胆子。”
  “他是不会砸烂人家的头,或是开枪杀人,”督察长同意说。“但是就这个特别的案子来说,需要做的是什么?只不过是动动药瓶的手脚……只不过是帮助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以比较没有痛苦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而已。”
  “特别的安乐死。”巡佐说。
  “然后,或许在一段恰当的时期之后,跟一个继承了十万英镑税后净额遗产,已经有了相同数目的财产,还有附带各种珍珠、红宝石、翡翠,颗颗大得象什么蛋一样的女人结婚!”
  “啊——”泰文勒叹了一口气。“这全都是假设和推测!我是设法吓倒了他没错,不过那并不能证明什么。如果他是无辜的,他照样会吓着。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倒怀疑是不是他干的。比较可能是那个女的——只是到底为什么她不把那个胰岛素药瓶丢掉或是冲洗干净?”他转向巡佐。
  “仆人那边没有任何他们之间暧昧行为的证词?”
  “女仆说他们彼此爱慕。”
  “有什么依据?”
  “她帮他倒咖啡时,注意到他看她的样子。”
  “这算得了什么证据,根本上不了法庭!确实没有轻薄的行为?”
  “没有人看过。”
  “我敢说要是有什么的话,他们一定会看到。你知道,我开始相信他们之间真的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看着我。“回去跟她谈谈。我想知道你对她的印象。”
  我半勉强、半感兴趣地离去。
第09章
  我发现布兰达·里奥奈兹正坐在我离开她时她坐着的地方。我一进门,她猛然抬起头来。
  “泰文勒督察在哪里?他会回来吗?”
  “还不会。”
  “你是谁?”
  我终于被问到了我整个上午一直期待着被问到的问题。
  我相当合乎事实地回答。
  “我跟警方有关,不过我也是这家人的朋友。”
  “这家人!禽兽!我恨他们所有的人。”
  她边动着嘴巴,边看着我。她看来阴郁、害怕而气愤。
  “他们一直待我恶劣——一直都是。打从一开始。为什么我不该跟他们的宝贝爸爸结婚?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全都得到了一大堆钱。他给他们的。他们不会有那个头脑自己去赚!”
  她继续:
  “一个男人为什么不可以再娶——即使他是有点太老了?其实他根本不老--他自己不觉得老。我非常喜欢他。
  我喜欢他。”她以挑衅的眼光看着我。
  “我明白,”我说。“我明白。”
  “我想你不相信——但是这是事实。我对男人感到恶心。我想要有一个家--我想要有一个人对我嘘寒问暖,对我说些好听的话。亚瑞士莱德对我说些可爱的话--他可以使你笑口常开--而且他聪明。他想出种种聪明的办法跟那些可笑的法令兜圈子。他非常非常聪明。他死了,我可不高兴。我感到难过。”
  她躺回沙发背上。她有张有点宽大的嘴巴,此时向一旁一歪,露出睡意朦胧的怪异笑容。
  “我在这里一直快乐,一直感到安全。我上那些优雅的裁缝店——我在报章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我跟任何人一样好,亚瑞士泰德给我一些可爱的东西。”她伸出一手,看着手指上戴着的红宝石。
  一时之间,我看到她那伸出来的手就象是猫的爪子,而她的声音在我听来就象是一只心满意足的猪发出的咕噜声。
  她仍然自顾微笑着。
  “这有什么不对?”她问道。“我对他好,我让他快乐。”她趋身向前。“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
  她没有等我回答就继续下去。
  “是在‘酢浆草’餐厅。他叫了一份吐司夹蛋,我端去给他时我正在哭。‘坐下来,’他说,‘告诉我怎么啦。’‘噢,我不能,’我说。‘要是我这样做,我会被开除的。’‘不,你不会,’他说,‘这地方是我的。’我一时睁大眼睛看他。他是那么一个古怪的小老头,起初我这样想--不过他有种威严、我把一切告诉了他……我想你已经全都从他们那里听到过了--认为我是个环女人--但是我不是。我从小被小心地扶养长大。我们有一家店面--非常高级的店面--艺术刺绣。我从来就不是那种男朋友一大堆或是自我作践的女孩。可是泰瑞不同。他是爱尔兰人--而他出国去了……他从不写信或什么的--我想我是个傻瓜。你知道,就这样,我有了麻烦--就象一些可怕的小侍女一样……”
  她的声音有种俗不可耐的倨傲感。
  “亚瑞士泰德好极了,他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他说他寂寞。我们马上结婚,他说。这就象一场梦。后来我才发现他就是那伟大的里奥奈兹先生。他拥有大量的店铺、餐馆和夜总会。这简直就象神仙故事一样,可不是吗?”
  “神仙故事的一种。”我淡淡地说。
  “我们在一家小教堂里结婚--然后出国去。”
  “孩子呢?”
  她以猛然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的眼光看着我。
  “根本就没有孩子,是我弄错了。”
  她微微一笑,那种嘴唇往一套上翘的歪歪扭扭的微笑。
  “我发誓要做他的真正好妻子,而我真的做到了,我替他准备所有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喜欢看的颜色衣服,尽我所能取悦他。他感到快乐。但是我们一直摆脱不了他的家人,总是来掏他的腰包过活。老哈薇兰小姐--我认为他一结婚她就应该离开,我这样说过。但是亚瑞士泰德说,‘她在这里很久了,现在这里已经是她的家。’事实上是他喜欢他们都在这里,被他踩在脚下。他们对我恶劣,但是他好象从不注意或介意。罗杰恨我--你有没有见过罗杰?他一直都恨我,他是在嫉妒。而菲力浦从不跟我说话.现在他们都企图假装说是我谋杀了他--可是我没有--我没有!”她倾身趋向我。“请相信我,我没有。”
  我发现她非常可怜。里奥奈兹一家人提起她时那种轻视的样子,他们相信她犯下了这桩罪案的那种急切神情--如今,就在这个时候,这一切似乎都是十足不人道的行为。她孤单无助、毫无抵抗力,被人团团围剿。
  “而且他们认为如果不是我,就是罗仑斯,”她继续说下去。
  “罗仑斯怎么样?”我问道。
  “我替罗仑斯感到非常难过。他身体很弱,不能去当兵打仗,并不因为他是个懦夫,是因为他太敏感。我试着让他提起精神,让他感到快乐,他不得不教那些可怕的小孩。尤斯达士总是嘲笑他,而乔瑟芬--哦,你见过了乔瑟芬。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
  我说我还没见过乔瑟芬。
  “有时候我觉得那个孩子头脑有问题。她鬼鬼祟祟得可怕,她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她有时候让我毛骨悚然。”
  我不想谈乔瑟芬.我把话题带回罗仑斯·布朗身上。
  “他是谁?”我问道。“他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问得很笨拙。她脸一阵红.
  “他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他就像我……我们能有什么胜算对抗他们所有的人?”
  “你不觉得你有点太歇斯底里?”
  “不,我不觉得。他们想要认为是罗仑斯干的--或是我干的,他们把那个警察拉到他们一边去了。我有什么机会?”
  “你不必太激动。”我说。
  “为什么就不会是他们之中一个人杀死他的?或是外来的人?或是仆人之一?”
  “因为缺乏动机。”
  “噢!动机。我有什么动机?或是罗仑斯?”
  我有点感到不自在地说:
  “我想,他们可能认为,你和——呃——罗仑斯--彼此相爱--你们想要结婚。”
  她倏地坐直起来。
  “这种暗示真是邪恶!而且这不是事实!我们彼此之间从没讲过那一类的话。我只是替他感到难过,想要鼓舞他。
  我们一直是朋友,如此而已。你是相信我的,不是吗?”
  我的确相信她。也就是说,我相信她和罗仑斯,如同她所说的,仅仅是朋友而已。但是我也相信,实际上她是爱上了那个年轻人,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
  我带着这个想法,下楼去找苏菲亚。
  当我正要走进客厅时,苏菲亚在走道前头的一道门口探头出来。
  “嗨,”她说,“我在帮兰妮做午饭。”
  我走过去,但是她走出走道上,随手关上门,挽起我的手臂走进客厅,客厅里没有人。
  “怎么样,”她说,“你见过布兰达没有?你认为她怎么样?”
  “坦白说,”我说,“我替她感到难过。”
  苏菲亚显得惊奇。
  “我明白,”她说。“这么说她说服了你。”
  我感到有点愤慨。
  “问题是,”我说,“我能了解她的立场。显然你不能。”
  “什么立场?”
  “你老实说,苏菲亚,有没有任何一个家人曾经对她好过,或者甚至公平得对待过她,自从她来到这里之后?”
  “没有,我们从没对她好过。为什么我们该对她好?”
  “即使不说别的,就为了普普通通的基督仁慈精神。”
  “你所采取的是多么高尚的道德论调,查理。布兰达一定表演得非常成功。”
  “真是的,苏菲亚,你好象--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啦。”
  “我只不过是诚实无欺。你了解布兰达的立场,这是你说的。现在听听我的立场,我不喜欢那种编造艰苦的遭遇好嫁给一个有钱老人的年轻女人。我有十足的权利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年轻女人,我毫无理由要假装我喜欢。而且如果这是血淋淋的事实,你也不会喜欢那个年轻女人。”
  “她的故事是编造出来的?”我问道。
  “关于有了孩子?我不知道。我个人认为是编出来的。”
  “而你气愤你祖父上了当?”
  “噢,祖父并没有上当。”苏菲亚大笑出声。“祖父从来不会上任何人的当。他要布兰达,他想将计就计,扮演英雄救美,娶到个奴婢。他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得顺利极了。从祖父的角度来看,这桩婚姻完全成功——
  就象他所有的事业一样。”
  “聘用罗仑斯·布朗为家庭教师是不是你祖父的另一项成功?”我嘲讽地问道。
  苏菲亚皱起眉头。
  “你知道,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另一次成功,他想要让布兰达保持快乐、有趣。他也许想到光是珠宝衣服还不够。他也许想到她想在生活中增添一点罗曼史。他也许料到象罗仑斯·布朗那样的人,真正温驯的一个人,正好可以利用上。一份美丽、带着感伤意味的精神上的友谊,可以阻止布兰达跟外头的人有染。我不认为祖父做不出这种计划。他是个有点邪门的老人,你知道。”
  “他一定是。”我说。
  “当然,他不可能预见这会导致谋杀……而这,”苏菲亚突然激烈地说,“就是我并不真的相信是她干的真正原因所在,虽然我很希望这样相信。如果她计划谋杀他--或是如果她和罗仑斯一起计划--祖父应该早就知道。这恐怕对你来说好象有点牵强附会——”
  “我必须承认的确是。”我说。
  “但是你不了解祖父。他当然不会假装不知道人家要谋杀他!所以你看!我面对的是一面白墙。”
  “她害怕,苏菲亚,”我说。“她非常害怕。”
  “怕泰文勒督察长和他的那一群随从?是的,也许他们是有点吓人。我想,罗仑斯大概正在歇斯底里状态中吧?”
  “确实。我想,他真是丑态毕露。我不明白女人看上象他那种男人什么。”
  “你不明白吗,查理?实际上罗仑斯很性感。”
  “象他那样弱不禁风?”我难以置信地说。
  “为什么男人总是认为野蛮人才是唯一吸引异性的人?
  罗仑斯是性感没错--但是我不指望你会了解这一点。”她看着我。“布兰达是勾引住你了没错。”
  “不要胡说。她甚至并不真的漂亮,而且她当然没有--”
  “施展魅力?是没有,她只是让你为她难过。她实际上并不美,她一点也不聪明--但是她有非常特出的性格。她能兴风作浪,她已经在你我之间制造了麻烦。”
  “苏菲亚。”我吃惊地大叫。
  苏菲亚走向门去。
  “算了,查理。我得去准备午餐。”
  “我去帮忙。”
  “不,你留在这里。有个男人在厨房会让兰妮惊慌失措。”
  “苏菲亚。”她走出去时我叫她。
  “什么事?”
  “只是个有关仆人的问题。为什么你们楼上楼下都没有个穿着围裙戴着小帽的仆人帮我们开门?”
  “祖父请了个厨子,“一个做家事的女佣,一个侍奉客人茶点的女仆和一个随身侍仆。他喜欢仆人。他付他们的薪水很高,当然,他们对他忠心耿耿。克里梦西和罗杰只有白天来的一个清洁妇。他们不喜欢仆人--或者该说是克里梦西不喜欢。要是罗杰不每天在城里吃一餐大餐,他会饿死。克里梦西所谓的吃饭就只是吃些莴苣、马铃薯和生胡萝卜。我们曾经有段时间请了仆人,后来妈妈有一次大发脾气,他们就都走了,然后我们请了白天的帮佣,然后重新再请仆人,这样轮流下去。现在正值我们请白天帮佣的时期。兰妮是永久驻守的佣人,以备紧急之需。现在你可知道了吧。”
  苏菲亚走了出去。我瘫坐在一张缎面大椅子上,全心思索着。
  我已经在楼上了解了布兰达的一面之词。现在我又在这里了解了苏菲亚这一面的看法。我完全了解苏菲亚观点的公正--那可以称之为里奥奈兹家人的观点。他们气愤一个陌生人用他们认为的卑鄙手段闯进了他们家大门,他们完全有权利这样,如同苏菲亚所说的:这个事实可不好受……
  不过,还有人道的一面--我所了解而他们并不了解的一面。他们是,一直都是,富家子弟。他们完全不了解在现实生活中居于劣势者所受到的诱惑。布兰达·里奥奈兹想要财富、美好的东西和安全感--还有一个家。她宣称她用让她的老丈夫快乐来换取这一切。我同情她,当然,当我跟她谈话时,我是同情她……现在我是不是仍然那么同情她?
  问题有两面--不同角度的看法--那一个角度是真实的……真实的角度……
  我前一晚睡得很少。我提早起床陪泰文勒一起来这里。
  现在,在玛格达·里奥奈兹客厅温暖的花香里,我的身体在大椅子垫枕的拥抱之下松懈下来,我的眼皮下垂……
  想着布兰达,想着苏菲亚,想着那老人的画像,我的思路逐渐朦胧起来。
  我睡着了……
第10章
  我逐渐地清醒过来,以至于起初还不知道我刚刚睡着了。花香扑鼻。在我眼前有一白色圆形小斑点在浮动着。过好几秒钟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是一张人睑——一张在我眼前一两英尺外悬浮着的脸。当我的官能恢复之后,我的视线变得较为精确。那张脸仍然有它小精灵的意味——一张圆圆的脸,有着鼓鼓的眉毛,往后梳的头发,有点象圆珠子的黑色小眼睛。不过这张脸确确实实连在身体上的--瘦骨嶙峋的小身体。它正热切地注视着我。
  “嗨,”它说。
  “嗨,”我眨眨眼回答。
  “我是乔瑟芬。”
  我已经推断出来。苏菲亚的妹妹,乔瑟芬,我推断,大约是十一、二岁。她是个丑得出奇的小孩,长得跟她祖父非常像。在我看来她可能也有他一样的头脑。
  “你是苏菲亚的男朋友?”乔瑟芬说。
  我承认她说的没错。
  “可是你跟泰文勒督察长一道来,为什么跟泰文勒督察长一道来?”
  “他是我的朋友。”
  “是吗?我不喜欢他。我不会告诉他一些事。”
  “什么样的事?”
  “我知道的一些事,我知道很多事。我喜欢知道一些事情。”
  她在椅子扶手上坐下来,继续审视我的脸。我开始感到相当不自在。
  “爷爷被谋杀了。你知道吗?”
  “是的,”我说。“我知道。”
  “他被下了毒。用伊--色--林毒死的。”她非常谨慎地说出伊色林三个字。“有趣,可不是吗?”
  “我想是的。”
  “尤斯达士和我非常感兴趣。我们喜欢侦探故事,我一直想要做侦探,我现在就是,我正在收集线索。”
  我感到,她是个有点残忍的小孩。
  她又开始问。
  “那个跟泰文勒督察长一起来的人也是个侦探吧?书本上说你总是可以从他们穿的靴子看出便衣侦探来。可是这个侦探穿的是小山羊皮鞋。”
  “老规矩改了。”我说。
  乔瑟芬根据她自己的想法来解释这句话。
  “是的,”她说。“现在这里就将有很多改变,我想。我们会住到伦敦堤防边的一幢房子里去,妈妈早就想搬过去了,她会非常高兴。我不认为爸爸会在意,只要他的那些书也一起搬过去。他以前负担不起。他为了‘姬色波’亏了很多钱。”
  “姬色波?”(译注:以色列王亚哈之妃,引申意为“淫妇”)
  “是的,你没去看过吗?”
  “噢,是出戏吗?没有,我没看过。我在国外。”
  “上演不太久。实际上,票房奇惨。我不认为妈妈适合演那种角色,你呢?”
  我对照一下我对玛格达的印象。不管是穿着桃色家常服的她或是穿着特制裙套装的她,都没有给人任何“淫妇”的意味,不过我愿意相信还有我尚未看到的另一种面貌的玛格达。
  “也许不适合,”我谨慎地说。
  “爷爷总是说那出戏会大大失败。他说他不会花任何钱赞助那些历史宗教剧的演出。他说票房绝对不会成功,但是妈妈非常热中,我自己也不太喜欢,那一点也不象圣经上原来故事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说,那出戏里的姬色波并没有象圣经记载的那样邪恶。她在戏里变得十分爱国而且真的相当好,这就使得整出戏变得沉闷之味了。不过,结尾还不错。
  他们把她从窗口丢出去,只有两只狗过去吃她。我想这有点可怕,你不认为吗?我喜欢狗猛吃她的那部分。妈妈说你总不能把那么多狗弄上舞台,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你可以找一些演员狗。”她兴高采烈地引述:“‘它们把她吃得只剩下两只手掌。’为什么它们不吃她的手掌呢?”
  “我真的不知道。”我说。
  “你不会认为狗那么特别吧。我们家的狗就不那样,它们什么都吃。”
  乔瑟芬为这个圣经神话出神地想了几秒钟。
  “这出戏惨败,我感到难过。”我说。
  “嗯,妈妈担心死了,戏评简直吓死人了,她看到时,整整哭了一天,把早餐整盘丢到葛蕾蒂斯身上,而葛雷蒂斯辞职了。有点好玩。”
  “我知道你喜欢戏剧,乔瑟芬。”我说。
  “他们替爷爷验尸,”乔瑟芬说。“好查出他的死因。他们把验尸简称作P·M,可是我认为这个简称有点混淆不清,你不认为吗?因为P·M也代表‘总理’,还有‘下午’。”她若有所思地加上一句。
  “你爷爷死了,你难过吗?”我问道。
  “不特别感到难过。我并不太喜欢他,他不让我学跳芭蕾舞。”
  “你想学跳芭蕾舞?”
  “是的,妈妈愿意让我学,而爸爸不在意,可是爷爷说我跳芭蕾舞没有用。”
  她溜下椅子扶手,踢掉鞋子,卖力地摆出一个踮脚的姿势。
  “当然,你得穿上适当的鞋子,”她解释说,“即使是那样,有时候你的脚趾头还是会长脓疮。”她把鞋子穿回去,随意地问道:
  “你喜欢这幢房子吗?”
  “我不太确定,”我说。
  “我想现在就将卖掉了。除非布兰达继续住在这里。而且我想罗杰伯伯和克里梦西婶婶现在也走不开了。”
  “他们要离开吗?”我有点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他们星期二要离开。出国,到某个地方去。他们要坐飞机出去。克里梦西婶婶买了一只轻便的新皮箱。”
  “我没听说他们要出国去。”我说。
  “是的,”乔瑟芬说。“没有人知道,这是个秘密。他们在出国之前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们打算留下一张字条给爷爷。”
  她补上一句说:
  “不是把字条钉在针垫上,只有在老式的书本上,太太离家出走留字给她们先生时才那样做。不过如今这样也是太笨了,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有针垫了。”
  “当然他们不会这样。乔瑟芬,你知道为什么你罗杰伯伯要--离开吗?”
  她狡猾地瞄了我一眼。
  “我想我知道。是跟罗杰伯伯在伦敦的公司有关。我有点认为--不过我不确定--他侵占了什么。”
  “你怎么会这样想?”
  乔瑟芬靠近过来,呼吸都喷到我的脸上。
  “爷爷中毒的那天,罗杰伯伯跟他一起在他房间里很久,他们不停地谈着话。罗杰伯伯说他一直都没有用,说他让爷爷失望--说并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是他觉得他不值得他信任。他的情况糟透了。”
  我情绪复杂地看着乔瑟芬。
  “乔瑟芬,”我说,“没有人告诉过你偷听别人讲话是不好的吗?”
  乔瑟芬猛点着头。
  “当然他们告诉过我。可是如果你想查出什么事情,你就得站在门外偷听。我敢打赌泰文勒督察长一定也是这样,你不认为吗?”
  我考虑了一下。乔瑟芬激烈地继续说下去:
  “不管怎么样,即使他没这样做,那么另外一个一定这样,穿山羊皮鞋的那个。而且他们搜查人家的书桌,看他们所有的信,把他们的秘密都找出来。只是他们笨!他们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
  乔瑟芬高傲地说。我可真够笨的了,没从她的话推论出来。这讨厌的小孩又继续说下去:
  “尤斯达士和我知道很多事情--不过我知道的比尤斯达士多,而且我不告诉他。他说女人家不可能成为伟大的侦探。但是我说她们能,我要把一切记在笔记本里,然后,等警方完全失败时,我就跟他们说,‘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谁干的’。”
  “你看过很多侦探故事吗?乔瑟芬?”
  “多得不得了.”
  “我想你认为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爷爷?”
  “哦,我想是的--不过我还得再多找一些线索。”她顿了顿,加上一句说,“泰文勒督察长认为是布兰达干的,可不是吗?或者认为是布兰达和罗仑斯一起干的,因为他们俩相爱。”
  “你不该说这种话,乔瑟芬。”
  “为什么不该?他们是相爱。”
  “你不可能判断出来。”
  “我能。他们彼此通信,情书。”
  “乔瑟芬!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读过,非常感伤的信。不过罗仑斯是感伤的人。他太害怕了,不敢去打仗,他躲到地下室去,看管锅炉。炸弹飞过去时,他总是吓得脸色发绿--真正的发绿。
  让我和尤斯达士笑死了。”
  我不知道我再下去会说什么,因为这时一部车子在外头停住的声音传过来。乔瑟芬一溜烟跑到窗口,她那狮子鼻靠在窗玻璃上。
  “是谁来了?”我问道。
  “是盖斯奇尔先生,爷爷的律师。我想他是为了遗嘱来的。”
  她兴奋地匆匆离去,无疑的,是去继续她的侦探活动。
  玛格达·里奥奈兹走进来,令我惊讶的是她向我走过来,握住我的双手。
  “我亲爱的,”她说,“谢天谢地,你还在这里。这时候让人觉得非常需要有个男人在。”
  她放开我的手,走向一张高背椅,稍微挪动一下它的位置,瞄了镜中的自己一眼,”然后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巧的搪瓷摆饰盒,站在那里,沉思着,打开、盖上;盖上、打开。
  迷人的姿态。
  苏菲亚从门口探头过来,小声警示说:“盖斯奇尔!”
  “我知道。”玛格达说。
  过了一会儿,苏菲亚走了进来,身旁多了一个小老头,玛格达放下搪瓷盒,迎向他去。
  “早安,菲力浦太太,我正要上楼去,看来好象遗嘱发生了些误解。你先生写信给我说遗嘱保存在我那里,据我的了解,里奥奈兹先生自己说过是放在他的保险箱里。我想,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吧?”
  “关于可怜的老可爱的遗嘱?”玛格达惊愕地睁大双眼。
  “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可别说是楼上那个邪恶的女人把它毁了吧?”
  “菲力浦太太,”他警告地向她挥挥手指。“你可不要妄下断语。这只是个你公公保存在什么地方的问题。”
  “但是他送去给你--他当然是送去给你了--在签过名之后。他确实告诉过我们,他已经送去给你了。”
  “据我所知,警方已经整理出里奥奈兹先生的私人文件,”盖斯奇尔先生说。“我去跟泰文勒督察长谈一下。”
  他离去。
  “亲爱的,”玛格达叫道。“她把它毁了,我知道我说的没错。”
  “乱讲,妈,她不会做这种傻事。”
  “这可一点也不傻。如果没有了遗嘱,那么一切都是她的。”
  “她--盖斯奇尔先生又回来了。”
  律师再度走进来,泰文勒督察长跟他一起,泰文勒后面是菲力浦。
  “据我从里奥奈兹先生那里了解,”盖斯奇尔说道,“他把他的遗嘱存在银行里以保安全。”
  泰文勒摇头。
  “我已经跟银行接洽过。他们说除了一些优良证券之外,他们没有保管里奥奈兹先生的任何私人文件。”
  菲力浦说:
  “我不知道会不会是罗杰——或艾迪丝姨妈——或许吧,苏菲亚,你去请他们下楼来这里。”
  然而,罗杰·里奥奈兹,跟其他人一起被召来开家庭会议时,却帮不上忙。
  “可是这——荒唐,太荒唐了,”他宣称。“爸爸签了遗嘱,明确地说他第二天就要寄给盖斯奇尔先生。”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盖斯奇尔先生躺回椅背上,半闭起眼睛说,“我是在去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把根据里奥奈兹先生的指示草成的遗嘱寄来给他。他确认之后,寄还给我,然后我在适当的时机再把正式遗嘱寄来给他签署。过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冒昧地提醒他,我还没收到他签名证实的遗嘱,同时问他是不是他想作任何修改。他回信说他对那份遗嘱十分满意,又说签过名之后他已经寄存到他的往来银行去了。”
  “你说的没错,”罗杰急切地说。“是大约去年十一月底——你记得吧,菲力浦?——爸爸有天晚上把我们都找去,念出他的遗嘱给我们听。”
  泰文勒转向菲力浦·里奥奈兹。
  “你的记忆是不是也是这样,里奥奈兹先生?”
  “是的。”菲力浦说。
  “那场面有点象‘遗产’那出戏,”玛格达说,她愉快地回了一声。“我一向就认为遗嘱有什么非常具有戏剧性。”
  “苏菲亚小姐,你呢?”
  “是的,”苏菲亚说。“我记得十分清楚。”
  “那么遗嘱的条款呢?”泰文勒问道。
  盖斯奇尔先生正待回答时,罗杰·里奥奈兹抢在他前头说:
  “那是一份十分简单的遗嘱。伊烈克特拉和乔伊丝已经去世,她们分享的一份爸爸赠与的财产归还爸爸。乔伊丝的儿子,威廉,在缅甸一次战役中丧生,他遗留下来的财产归爸爸。菲力浦和我,还有孩子们是仅存的亲戚。爸爸说明了这些。他留给艾迪丝姨妈五万英镑税后净额,十万英镑税后净额给布兰达,这幢房子也给布兰达或是替她另外在伦敦买幢合适的房子,由她自己选择。剩下来的分成三等份,一份给我,一份给菲力浦,剩下来的一份再由苏菲亚、尤斯达士和乔瑟芬平分,后两者的两份存人信托金,直到他们成年才给他自己运用。我想是这样没错吧,盖斯奇尔先生?”
  “大致上来说--这些就是我草成的遗嘱条款,”盖斯奇尔先生说,显得有点酸溜溜的,因为没有让他自己来说明遗嘱条款。
  “爸爸念出来给我们听,”罗杰说。“他问我们有没有任何意见。当然是没有。”
  “布兰达有意见,”哈薇兰小姐说。
  “是的,”玛格达热心地说。“她说她受不了她亲爱的老亚瑞士泰德谈到死。那‘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说。还说他死了之后,她不想要他的一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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