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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72

_10 阿加莎(英)
  “巧极了!我也是到伦敦去买明天用的结婚周年纪念礼物。我也不要你知道。”
  “那个发神经病的蠢驴使我妒嫉得要死。我必定发疯了。原谅我,亲爱的。”
  门开了,巴拉维契尼还是以他那山羊式地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他满面笑容。
  “打断你们的和解了多迷人的场面但是,可惜。我得告别了。一辆警察局的吉普已经想办法开来了,我要说服他们让我搭他们的车子。”他弯腰对莫莉神秘地低语说。“不久的将来我可能会碰到一些困难但我相信我能够自已处理的。如果你收到一只箱子装的是一只鹅,或者说是一只火鸡,几听鹅肝罐头,一只火腿几双尼龙袜子,是吧?那时你明白是我送给一位非常迷人的太太的。戴维斯先生,我的支票在大厅桌子上。”
  他吻了吻莫莉的手,蹦跳着走到门口。
  “尼龙?”莫莉喃喃地说。“鹅肝?巴捡维契尼先生是谁?圣诞老人?”
  “我想是黑市作风。”贾尔斯说。
  克里斯多弗.雷恩羞怯地探进头来。“亲爱的两位,”他说道。“我希望没有打扰你们,可是厨房里有烧焦的怪味。我去弄一弄好吗?”
  莫莉苦恼地叫了一声:“我的馅饼!”就奔出了屋子。
(全文完)
演员
  (1923年5月发表于英国的NOVEL MAGAZINE杂志,1997年在英美分别收录于While The Light Lasts和The Harlequin Tea-set and OtherStories中)
  坐在剧院后排座位第四排上那个衣衫褴褛的人身子前倾,不敢置信地看着舞台,他狡诈的双眼眯了起来。
  “南西·泰勒!”他咕哝道,“上帝啊,小南西·泰勒!”
  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节目单上,其中有个演员的名字印得比其他的略大些。
  “奥尔加·斯多玛!那她现在是叫这个名字罗。以为你自己成明星了,是吧?小妞?你一定赚了不少钱了。我敢说,你已经忘记自己曾叫过南西·泰勒。我在想,在想要是贾克·内卫特提起以前的事,你会说些啥?“幕布降下,第一幕结束了。热烈的掌声响彻大厅。奥尔加·斯多玛这位伟大女演员,近年来迅速窜红,家喻户晓。今夜她在复仇天使里对可拉这一角色出色诠释,又一次证明了她的实力。
  贾克·内卫特没有鼓掌,而是慢慢地笑得张大了嘴。天哪,真走运,就在他山穷水尽之时!他想她一定会想方设法骗过他,不过他可不吃这一套。只要干得好,这可是座金矿啊。
  次日早晨,贾克就开始开发起了他的“金矿”。在她红墙黑帘的起居室里。奥尔加正反复读着一封信。她那精美的表情丰富的脸蛋是苍白的,而且比平日多了一分呆板。她不时抬起笔直的眉毛下灰绿色的眼眸,注视着面前,似乎她在想着的不是信中的文字而是将来的威胁。
  她用她那令人心悸而又清晰一如打字声的美妙嗓音叫道:“琼斯小姐!”
  一个戴着眼镜,拿着速记薄和铅笔的女人急忙从隔壁房间过来。
  “请给丹纳汉先生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奥尔加的经纪人,西德·丹纳汉是那种和女演员打惯交道的人,他的一生都在解决艺术女性的奇思异想。当他进屋时,心里满是不安。他每天就是在劝诱,安抚和胁迫人。所以当他看到奥尔加气定神闲时,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奥尔加拍了拍桌上的一张便条,说:“读一下。”
  “亲爱的女士
  “昨天晚上有幸观看了你在复仇天使一剧中精彩的演出,我想我们都有个住在芝加哥叫南西·泰勒的朋友。一篇有关她的文章即将见报,如果你亦有兴趣谈这件事的话,我可随时造访。
  你谦恭的”
  丹纳汉有点不解。
  “我不明白啊,这个南西·泰勒是谁?“
  “一个生不如死的女孩,丹尼。“她的声音中的苦涩与疲惫似乎讲述着她这三十四年的辛酸。“一个在这个食尸者给我新生前已经死掉的女孩。”
  “啊!那么……”
  “我,丹尼,就是我。”
  “那这是敲诈?”
  她点头,“当然了,而且这个人对此行当是相当精通。”
  丹纳汉皱起眉头,思索起来。奥尔加的脸颊枕着她那修长的手,她那深不可测的双眼看着丹纳汉。
  “骗骗他怎么样?否认一切。他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奥尔加摇头。
  “内卫特就是靠敲诈女人为生。他确定得很。”
  “报警呢?”丹纳汉疑虑重重地提示道。
  她脸上那淡淡的嘲弄的笑容就说明一切了。虽然他也没有猜到,她正控制着她的耐心,她的心思比他机敏得多,他现在的提议都是她早就想过并一一否决掉的。
  “你不觉得你跟理查德爵士说一说会比较好吗?这个会让他少掉一个杀手锏。”
  不久几周以前,奥尔加才宣布与理查德·埃弗拉德爵士订婚。
  “在理查德向我求婚时,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恩,你真聪明哪。“丹纳汉不无敬慕地说。
  奥尔加笑了一笑
  “不是聪明,亲爱的丹尼。你不明白。没用的,一旦这个人做了他威胁说要做的事,我就完了,而理查德在议会里的前途也就断送了 。不,就我所见,只有两种选择。”
  “什么呢?”
  “给钱---而那就是没有休止的了!否则就消失掉,再从新开始。”
  她的声音中又浮现出一丝疲倦。
  “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好后悔的事。我那时是个饿得半死的孤儿,丹尼,我也想要奉公守法。我射杀了一个该死的人。任何陪审团我杀他时的情况,都不会给我定罪的。我现在知道了,可是当时我只是个吓傻了的孩子,于是,我跑了。”
  丹纳汉点头。
  “我想,“他有点拿不准地说,“我们找不找得到这个内卫特的把柄?”
  奥尔加摇头道:
  “不大可能。他是一胆小鬼,不敢做坏事。“她自己的话似乎给她了灵感。“胆小鬼!我想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
  “让理查德爵士威胁他?”丹纳汉提议道。
  “他太那什么了。对付不了那种人。”
  “那让我见见他。“
  “丹尼,原谅我,但是我觉得你不够狡猾也。我们不能做得太直接,也不能太隔靴挠痒了(我们需要一样介乎于赤手空拳和戴着手套之间的方式,比如说,连指手套!)找个女人对付他。对,我想一个女人可以胜任这事。一个有计谋,而又体验过生活的痛苦了解生活的女人!比如说,奥尔加·斯多玛!别说话,我正在想这个计划。”
  她向前倾着,脸埋在手中。忽然她抬起头来
  “想给我当替补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玛格丽特。瑞安是吗?就是头发和我很象那个?”
  “她头发倒不错”,丹纳汉勉强承认道,他的目光停在奥尔加头上金色的发卷上,“如你所说,和你头发一样 。不过其他她就没啥好的了。我下周就解雇她。”
  “如果一切顺利,恐怕你得让她替补我演可拉呢。”她做了个手势止住他的抗议,说:“丹尼,请诚实地回答我 。你觉得我能演戏吗?”
  “演戏?上帝啊,奥尔加,从丢斯以来可没有人能比你演得好了!”
  “那如果内卫特真的是如我所想的那样一个胆小鬼的话,这件事就此搞定了。不,我不会告诉你细节。我想你帮我找到那个叫瑞安的女孩。告诉她我明天晚上想和她一起晚餐。她会赶来的。”
  “她当然会了。”
  “另外我想要点好酒,可以让人昏掉一两个小时,但是第二天就没事的那种。”
  丹纳汉笑道:
  “我不敢保证不会让我们的朋友头疼,不过保证没有长期负作用。
  “好!丹尼,现在马上走吧,把一切交给我。”她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些:“琼斯小姐!”
  那戴眼镜的女人又迅速地走过来了。
  “请记一下。”
  奥尔加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口述了当天的回信。 不过有一封信她是亲自写的。
  在他那昏暗肮脏的小屋里贾克·内卫特撕开了他盼着的这封信,边撕边笑“亲爱的先生,
  我记不得你提到的这位女士了,不过我遇到的人那么多,可能我真的记混了。我总是乐于帮助同行们。如果你今天晚上9点来访的话,我会在家恭候。
  你忠诚的”
  内卫特高兴地点头。写得非常精明的一张便条!她什么都没有承认。不过她还是愿意接待他。金矿开发开始有成效了。
  9点正的时候,内卫特站在奥尔加的公寓门外,按响了门铃。没人应铃,当他要再按时,他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推开门,进入走道。他右手边是一扇门,通向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房间的主色是黑色和红色,内卫特走进房间。桌子上的台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等我回来-奥·斯多玛
  房间里如此寂静,沉静得有些阴森
  当然不会有问题了,怎么可能嘛?可是这房间竟是如此的死寂,而且在如此安静的气氛下,他却有种不祥之感 ,似乎不只他一个人在房子里。荒唐!他擦了擦眉头上的汗。可是这感觉却越发强烈起来。不只他一个人!他喃喃地骂了一声,站起身来,开始不停地踱步。她马上就会回来的,那时…
  他忽然停住,低低叫了一声。在那黑色的窗帘下,有一只手伸了出来!他弓下身去,摸了一摸。冰凉---冰冰凉---死人的手。
  他叫着拉开窗帘,一个女人俯躺在那里,一只手伸在外边,另外一只手放在身下,她金色的头发乱蓬蓬地散在脖子周围。
  奥尔加·斯多玛!他伸着颤抖的手指去触摸她冰凉的手腕,没有脉搏。她死了。她逃过了他,用最简单的方式。
  忽然他注意到一圈红线正半掩在她头发里。他小心地拉了一下,她的头随着他的动作一动,他看到了一张可怕的紫色的脸。他叫着往后退,他有点头昏。他有点不明白。虽然那张脸已经变形,但是他看得出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那个女人是被勒死的,她不是奥尔加·斯多玛!
  啊,那是什么?他背后有什么响动?他转过去,看到一个吓傻了的女佣正蜷在墙角,她的眼中写满了恐惧。她的脸白得和她戴的帽子和围裙差不多了。但是他不明白为何她那么害怕,直到她的话把他点醒,他才明白他已落入他人彀中。
  她叫道:
  “哦,上帝啊,你杀了她!”
  到那时他都没怎么明白,他答道:
  “不,不,我看到她时她就死了。”
  “我看到你杀的她!你拉那个线,把她勒死了。我听到她叫的声音了。”
  他眉头上的汗又来了,他很快的回想了刚才几分钟他的作为,她一定是在他拉那个线的时候进来的,她看到她头在动,听到他的叫声,以为是她的。他绝望地看着她。他在她脸上看到了恐惧和愚蠢。她会告诉警察说她看到罪案发生,不管人家怎么问她都不会有所动摇,他知道她会她会起誓说她讲的是真的,而这将送掉他的命这是多么恐怖而不可预见的情况啊!不,那是不可预见的吗?这里一定有什么诡计!他仔细地看着她,忽然他冲动地说道:“你知道那不是你女主人。”
  “当然不是,那是她的什么演员朋友---如果你看到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还把他们叫做朋友的话!她们今天晚上就大吵了一番。”
  陷阱!他明白了。
  “你女主人哪里去了呢?”
  “她十分钟前出去了。”
  陷阱!而他就象个小羊羔一样走进了这个陷阱!奥尔加·斯多玛真是个魔鬼,一个聪明的魔鬼。她解决掉一个对手,而他将为她的罪行顶罪。谋杀!上帝,他们会吊死我的!而我是无辜的!无辜的!
  一阵沙沙声把他从冥思中唤醒。那个小女仆正悄悄移向门边。她的脑瓜子开始动了。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干掉她。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反正杀不杀她都是一个死,都是个谋杀罪。她没有武器,他也没有。不过他有双手!这时他忽然心跳加速。在她旁边的桌子上,就在她手底下,有一只镶珠宝的小手枪。如果他能先拿到它……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他的目光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刚准备跳过去拿枪时,她就拿起了枪,指着他的胸膛。虽然她拿枪的姿势很别扭,她的手指却已经放在了扳机上,他们这么近,她一定能射中他。他一动也不敢动。奥尔加这样的女人的枪一定是装好了子弹的。
  不过现在事情有了转机,她不再挡在他和门之间。只要他不先袭击她,她就不敢开枪。无论如何,他一定得冒险一博。他向着门跑去,重重地把它关在身后。他听到她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在门里叫:“警察!谋杀!”她声音太小了,没有人听得到。不过他心里还是很怕。他跑下门阶,跑过空荡荡的大街,直到看到一个迷路的行人从街角走过,他才缓下脚步。他的计划非常明了。一定要立刻逃离这个鬼地方。今天晚上就有一艘船要出发开向某个荒凉落后的地方。他认识船长,他不会问什么问题的。一旦上船出海他就安全了。
  11点时丹纳汉的电话响了。是奥尔加打来的。
  “给瑞安小姐准备一份合同,好吗?她得替演可拉。别争,争也没用。我欠她个情。什么?是的,我的麻烦已经摆平了。另外,要是她明天告诉你我热心于招魂术且让她失魂了一阵你可别当真。怎么弄的?就是把酒放在咖啡里啊,再加上一些科学方法罗。然后我用紫色的油给她涂了脸,在她左臂上放了个止血器!不明白?贺贺,到明天给你解释吧。我现在没时间说了。我得在我忠实的莫德看完电影回来以前脱掉她的帽子和围裙。今天晚上演的是“美丽的戏剧”,她告诉我的。不过她可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场戏剧了。丹尼,今天晚上我扮演了一个最精彩的角色!贾克不过是个懦夫。而且,哦,丹尼,丹尼,我是个真正的演员!
幽梦影
  (The House of Dreams是阿婆的一则短篇,收录于《烛光残影》(1997)[While the Light Lasts]中,大陆未出版。)
  约翰·塞格瑞夫的家族从上世纪末起就渐渐没落起来。他家从伊丽莎白时代起就是地主,但如今他们的地产都已变卖了。大家都希望至少有个儿子能学会一项有益之技——赚钱。只是这讽刺的宿命却无意中选中了约翰! 他有着出奇敏感的唇线和细长的黯蓝色眼睛,使人想起精灵或是森林里那些狂野的牧神。可他居然成了财政祭坛上一个不相宜的牺牲。他所爱的是泥土的芬芳,嘴唇上沾染的海盐气息,头顶上自由的苍穹。而现在他要向这一切辞别了。 18岁时他成了一家大商行里的低级书记。7年之后他仍然是个书记,长了些资历,但各方面的地位并没有提高多少。他天生缺乏出人头地的本领。虽然上班准时,工作勤勉,兢兢业业,他总也只是个书记而已。
  但他原本可能成为——什么呢?他自己也回答不上来。然而他一直坚信生活在别处;总有个什么地方能让他实现自我。他有能力,有迅捷的想象力,有他辛苦工作的同行难得一瞥的东西。他们都喜欢他。他颇受人欢迎,因为他有一股无忧无虑的气度。而他们从未体会到,正是这种气度隔断了通向他与众人真正亲厚的大门。 那个梦完全是突如其来,并非多年来幼稚狂想的产物.在那个仲夏夜,或者说是凌晨,他醒了过来,兴奋得浑身灼热,竭力想要挽留住这不可捉摸的幻景.而它也正像所有的美梦一样,企图从他指间逃离。
  他拼命地抓紧着它.它不能走----不能----他必须记住那座庄园.原来就是它!他非常熟识的地方.那是一栋真正的庄园,还是一枕黄粱?他不记得了----但是没错,他绝对熟悉那里----非常熟悉.
  晨曦的淡灰微光偷偷溜进了房间.一切都静得出奇.清晨4点30分,伦敦,疲倦的伦敦正享受着一瞬难得的平宁安静.
  约翰·塞格瑞静静躺着,梦的喜悦,精奇与美妙紧紧包围着他.他居然把它给记住了,还是挺聪明的嘛!梦总是在半睡半醒时飞快的溜走,不论人们如何笨拙地试图挽留.可他的动作更快;他在梦飞掠过时抓住了它.
  这实在是个非凡的梦!那栋庄园还有----他的思绪猛然一收:现下回想起来,他只记得那栋庄园本身了.他忽然带着三分沮丧想起,那其实是所陌生的庄园.以前他根本没梦见过.
  那是一所高岗上的白色庄园,周围绿树成阴,远处青山环绕.但它的出众魅力并不被环境左右(这正是梦之巅峰),因为它是那么美,离奇的美.重新想起庄园的奇丽,他脉搏的跳动都加速了.
  当然这只是它的外观,因为他没能进去.这一点毫无疑问---绝对不容置疑.
  他邋遢的起居室兼卧室在晨光中渐渐明晰起来,而他也体会到了梦之幻灭.也许这梦根本没有那么奇妙----或者那奇妙的,诠释的部分已经逃离了他的掌控,正嘲笑着他的无能?高岗上的白色庄园----没什么激动人心的,不是吗?回想起来,房子倒是挺大的,有不少窗户,百叶窗都是放下的.不是因为主人不在(他很确信),而是由于天色未明,还没人起床.
  他然后嘲笑起自己荒谬的空想来,又记起了当晚和维特曼先生约了吃晚餐.
  美琪·维特曼是鲁道夫·维特曼的独生女儿,惯常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一天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逗留时,约翰·塞格瑞正好送她父亲要的信函过来.当他离开时,她就向父亲问起.维特曼先生倒是乐于提供消息.
  "爱德华·塞格瑞的子嗣.挺不错的老家族,不过已经老掉牙了,走到末路喽.这个小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啦.我倒是挺喜欢他的,可他不是出人头地的料.没有干劲."美琪倒觉得有没有干劲无关紧要.她父亲在乎这个,她可不在乎.总之,两个礼拜后她劝动了父亲,请约翰·塞格瑞来吃晚餐.随便的家宴,没几个人:她自己和父亲,约翰·塞格瑞,还有一个同住的女友.
  那个女孩自然要取笑她两句:
  "只等你爸同意了,是吧,美琪?待会父亲大人就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货帐两清,打好包裹从城里带回来给他的宝贝乖女儿了!""艾丽格!你也太过分了."
  艾丽格·卡尔笑了起来.
  "美琪你呀,总是非要万事称心不可.我喜欢那顶帽子----我就要定了!挑帽子如此,挑丈夫何尝不能如此?""别胡说了.我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呢."
  "是还没有.不过你都打定主意了吧!"那个女孩说道,"他有哪里好了,美琪?""我不知道."美琪·维特曼迟疑地说,"他----与众不同.""与众不同?"
  "是的.我说不好.他是挺英俊的,你知道,感觉很奇特.也不是因为那个.他就像眼里没你这个人似的.说真的,我怀疑那天在爸爸办公室他都没瞥过我一眼."艾丽格大声笑道:
  "老把戏了.我说,这小伙子还挺狡猾的嘛."
  "艾丽格,你讨厌!"
  "打起精神来吧,亲爱的!父亲大人会给小美琪买下那头小羊羔的.""我可不想像那个样子."
  "得要纯洁真挚的爱情,是吧?"
  "他难道就不会爱上我么?"
  "肯定会啦.我想他会的."
  艾丽格一面笑着,一面扫视着对方.美琪·维特曼是个矮个子,偏于丰盈.黑色短发,漾着精巧的波纹,时髦的妆容更衬出天生的好肤色.她的嘴唇和牙齿也生得很好,细细的黑眼睛闪着光彩,下颚略圆,穿着又得体漂亮"是."艾丽格打量完了,说道,"毫无疑问他会的.整体效果好极了,美琪."她的朋友怀疑地看着她.
  "我是认真的,"艾丽格说,"真的,名誉担保.不过试想一下,就事论事,假如他没有呢?我是说,如果他没爱上你.假如他的感情很诚挚,可却是纯友谊的.那怎么办?""可能我熟悉他之后就一点也不喜欢他了呢."
  "一点不错.不过你也有可能非常喜欢他呢.那样的话----"Maisie shrugged her shoulders.
  美琪耸耸肩膀道:
  "恐怕我会太骄傲,太矜持----"
  艾丽格打断了她.
  "骄傲用来掩盖感情倒是十分合适,抑制感情就不行了.""哦,"美琪脸红了,"我想我这么说可以吧:我可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我是说,从他的角度看,我是爸的女儿,爸的身份这些之类的.""可以提供合伙人的地位作为嫁妆啦什么的."艾丽格说道,"是了,美琪,你是你爸的女儿,挺好.我高兴极了.我实在喜欢你这样的朋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她轻微的讥嘲口吻让美琪不安起来.
  "你太可恶啦,艾丽格."
  "可恶但刺激嘛,亲爱的.这也是你让我呆这的原因了.我对历史很感兴趣,你知道,我一直都在奇怪,为什么在宫廷里人们允许而且鼓励小丑弄臣的存在.现在我自己也成了宫廷小丑,就明白过来啦.这个角色挺不错的,你知道,我也该做点事情啊.可我这个人呢,就像个小说女主角一样,自尊骄傲而又不名一文,出身高贵,可没好好受教育.'你会做什么呢,小丫头?上帝方知.'她道.像那种可怜的穷亲戚,愿意做些零活,也肯'帮着照料某某亲爱的远房亲戚'的那些女孩子,我是看不惯的.没人需要她----除了那些雇不起佣人的.而且他们简直把她当苦囚犯看待.
  "所以我就成了宫廷小丑啦.傲慢无礼,言语刻薄实在,不时说两句俏皮的妙语(当然不能太多,免得我得都付诸实践),骨子里呢,有着对人性精明深刻的认识.人们很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己其实有多讨厌呢.要不然他们成群结伙的去听人说教干嘛呢?我干得挺好,邀请我的多得很.我完全可以靠朋友生活而且泰然自若.我还时时注意,决不表露一分半点感激之情.""没人跟你这样的,艾丽格.你一点也不留意自己的言语.""那你可就错了.我留意得很.我的话都是仔细考虑过的,看起来直言不讳,其实是字斟句酌.我可小心留神啦,这可是我一辈子的活计.""为什么不结婚呢?我知道有好多人像你求婚呢."艾丽格脸色一变:
  "我不能结婚.
  "因为---"美琪说了半句,看着朋友.她略点点头.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管家打开门,通报道:
  "塞格瑞先生."
  约翰走了进来,没什么大兴致.他想不通为什么老头子会请他.他能出去早就出去了.这富丽堂皇的装饰,柔软的地毯,整个房子都让他情绪低落.
  一个女孩走上前来和他握手.他依稀记得那天在她父亲办公室见过的.
  "你好,塞格瑞先生.我来介绍,塞格瑞先生----卡尔小姐."然后他清醒了.她是谁?从哪里来?她身边飘动的火焰色的绸缎,她希腊式的头顶上微小的翅膀----她如昙花一现般瞬时即逝的存在,在阴暗的背景中虚渺地凸显出来.
  鲁道夫·维特曼走了进来,宽阔发光的衬衣簌簌作响.他们正式下去用餐.
  艾丽格·卡尔在和主人说话,约翰·塞格瑞只好和美琪交谈.可他全身心都在另一边的这个女孩身上.她非常能给人留下印象.他觉得她的举动都是深思熟虑的,不太自然.但她内里有其他的东西.就像闪动的火苗,忽隐忽现的,反复多变,就像古时将人引进沼泽的磷火.
  终于他有机会和她说话了.美琪正在给她爸爸带个当天碰见的朋友的口信.机会来了,可他却张口结舌.他默默地用眼神向她恳求.
  "晚宴上的话题。"她轻轻松松地说道,"我们是从戏剧说起呢,还是从无数其他的开头'你喜不喜欢----'说起呢?
  约翰笑起来.
  "如果我们都喜欢狗,都不喜欢沙皮猫,那就算是两人间的'纽带'啦?""正是如此."艾丽格严肃地说.
  "我觉得用一问一答开头可不怎么好."
  "可那样人人都有得话说了."
  "知道规则总是有用的----以便违反."
  约翰笑着对她说:
  "那我的理解是,你我该放任自己的奇思怪想啦?哪怕显露的才赋接近于疯狂?"女孩的手毫无防备地剧烈一震,把一个玻璃杯扫下了桌面.杯子跌碎了,叮咚作响.美琪和她父亲停止了谈话.
  "对不起,维特曼先生,我把杯子摔碎了."
  "亲爱的艾丽格,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约翰·塞格瑞压低声音飞快地说:
  "杯子碎了.这不是好兆头.我希望----希望没发生这回事.'"别担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汝如何带来厄运?此地已是厄运之巢.'"她又转过头去和维特曼先生说话.约翰重新和美琪交谈起来,努力想那句话的出处.最后总算想起来了.那是《女武神》里的齐格琳德在齐格蒙德准备离去时说的话.
  {缘木求鱼注:此处Sigmund疑为Siegmund. Die Walküre即瓦格纳的歌剧《女武神》,《女武神》是四联剧《尼伯龙根指环》的第二部,作于1854—1856年,三幕。Siegmund与Sieglinde为剧中的一对孪生兄妹。两兄妹在族群斗争中失散,Sieglinde被俘,被迫嫁给Hunding为妻。第一幕为《莱茵的黄金》:雷雨中,Siegmund被敌追杀,逃入人家,巧遇Sieglinde,两人相互吸引。Siegmund要唯恐连累了她,提出离开。Sieglinde的回答即为此句台词。Hunding回来,认出Siegmund为其仇敌,但待以客礼,允其过夜,约定天明决斗。我找到的一种翻译是,“且慢!你是不会再把愁苦带来的,这里一直是在愁苦中的啊!”
  }
  他想:"她的意思是----?"
  但是美琪已经在问他对时下轻歌舞剧的看法.一会儿他就自承喜欢音乐.
  "吃完饭,"美琪说道,"让艾丽格给我们弹."
  他们上楼去了客厅.私下里维特曼觉得这风气可恨得很.他喜欢递酒和敬烟时的凝重气氛.不过今晚就算了.他简直不知道和年轻的塞格瑞说什么好.美琪就是有这些个怪念头.他长得又不怎么好看----不算真正的好看----而且他也完全不算有趣.美琪叫艾丽格·卡尔弹琴时他很高兴,这样这晚上总算容易捱过些.那个小蠢货连桥牌都不会玩.
  艾丽格弹得很好,不过没有专业演奏者那种自信把握的手感.她弹了点现代音乐,又来了几段德彪西和施特劳斯,一点斯克里亚宾.然后她弹起了贝多芬<悲怆>的第一乐章.这首曲子带着不尽的悲怨,流年一般无涯的哀伤,但是自始至终呼吸着不屈的灵魂.庄重的永恒的愁楚里,有着劫数的征服者的绵绵韵律.
  一曲将尽,她的动作颤动起来,手指拂出一段嘈乱乐音,嘎然而止.她看向美琪,用嘲弄的口气说道:"你看到了,"她说,"他们不让."
  然后,没等人对她隐言的回答,她猛地奏起了一段萦人心怀的旋律.那是一曲奇异的和弦,微妙的格律,和塞格瑞从前听过的句子大相径庭.它精致得就像鸟羽的飞动,盘旋,翱翔----突然,毫无征兆的,它变作了一长列毫不调和的刺耳音符。然后艾丽格笑着从钢琴边站了起来.
  尽管笑着,她看起来心神不安而恐慌.她在美琪身边坐了下来.约翰听见后者对她低声说:"你不应该这样.你实在不应该这样."
  "最后那个是什么曲子?"约翰热切的问道.
  "那是我自己的作的."
  她简短尖锐的说.维特曼改了话题.
  当晚约翰·塞格瑞又梦见了那座庄园.
  约翰不太愉快.他觉得生活前所未有的厌烦.迄今为止他都耐心的接受了生活的安排----他把它看作不愉快的必需,但它没法深切地影响到他内心的自由.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外部和内心世界融成了一片.
  他并没想对自己掩饰这变化的原因.他对艾丽格·卡尔一见钟情了.他该怎么办呢?
  那天晚上他太迷惑了,没做任何计划.他甚至都没再试着去找她.可不久后,美琪·维特曼邀请他去她父亲乡下的宅子,他很殷切地去了,可是失望的是,艾丽格不在那里.
  他试探着对美琪提过一次,她告诉他艾丽格去苏格兰拜访人家了.他也就把这事搁下了.他很想再谈谈艾丽格的事,可是话好像卡在喉咙里,不知怎么开口.
  那个周末美琪觉得他很奇怪.他看起来就像没发觉----呃,那么显然的事情。她是个手段直接的女人,可直接对约翰来说是白搭.他觉得她很和善友好,可是有点强烈过分了.
  可命运到底比美琪更有力.注定约翰又要见到艾丽格.
  他们在周日下午在公园里遇见了.他老远就认出了她,心在胸腔里扑扑跳动,顶得肋骨都生疼了.想想看,她可能都已经忘掉了他----
  不过她并没忘记.她停下来说话.没一会儿,他们辆就并肩走在了草地上.他觉得快乐得简直荒谬.
  他突然出人意料的说道:
  "你相信梦吗?"
  "我相信噩梦."
  她的语调那么生硬无情,吓了他一跳.
  "噩梦."他傻乎乎地说道,"我不是说噩梦."
  艾丽格看着他.
  "不,"她说,"你的生命里没有噩梦.我看得出来."她的声音很温柔--很不同.
  他结结巴巴地告诉她那个白色庄园的梦.他作那个梦有六---不,七次了.总是一样的.它很美,--那么美!
  他继续道:
  "你瞧,这跟你有关系---有某种关系.在见你的前天晚上我第一次梦见它的.""跟我有关系?"她轻轻苦笑了一声,"哦,不,那不可能.那座庄园很美.""你也一样."约翰说.
  艾丽格有点恼怒,涨红了脸.
  "对不起--我又说蠢话了.倒像是要求你恭维我,是吧?可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我外表看起来挺好的.""我没见过庄园里面."约翰·塞格瑞说道,"我看到就会知道和外面一样美."他说得很慢很严肃,话里别有深意.但她假装没听出来.
  "我还想告诉你----如果你肯听我说."
  "我听着呢."艾丽格说道.
  "我正在辞工作.我现在才知道,早就该辞了它.以前我就那么飘来飘去,也知道自己很失败,可还是心满意足,什么也不关心,过一天是一天.一个男人不该这样.男人就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得成功.我辞了这份工干别的----干完全不同的事.是去西非,探险----我不能告诉你细节.这不该被人知道.不过只要成了,我就发财了.""那你,也用金钱来衡量成功与否吗?"
  "金钱."约翰·塞格瑞说道,"对我只意味着一件事----你!等我回来了--"他住了口.
  她低下头,脸色苍白.
  "我也不想装作错会你意.所以我要告诉你,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是不会结婚的."他默然想了一会,然后温言问道: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可以,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说给你听的."
  他又沉默了.然后突然昂起头,牧神般的脸上燃着奇妙的迷人笑容.
  "我明白了,"他说道."你不肯让我进到庄园里面----连偷看一眼也不行吗?窗帘都放下了."艾丽格倚过身子,握住了他的手.
  "我来告诉你吧.你梦见你的庄园.可我---我不做梦.我的梦都是梦魇!"说完她就离开了,突兀得使人心神不安.
  那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最近他认识到,那所庄园绝对有人住的.他见过有只手放下窗帘,隐约瞥见屋里有走动的人影.
  今晚庄园的影像仿佛比平时更清晰了.白墙在阳光里闪耀,它的安详美丽都到了巅峰.
  然后,忽然,他意识到一缕涨满着快乐的波浪.有人到窗户前来了.他知道.一只手,他见过的那只手,握住了窗帘,把它向后拉开了.马上他就能看见.......
  他醒了,恐惧和憎恶让他浑身颤抖.他从窗户里看见了...难以形容的可怕的东西.
  那个东西如此恐怖,如此龌龊可憎,想起来都让他恶心.而最恐怖最可憎的就是它居然就在那栋庄园里,那栋美丽悦目的庄园里.
  因为那东西的所在就是骇人的恐怖,摧毁了庄园生就的静谧安详.庄园的美丽,那非凡的不朽的美丽已经无可挽回地毁了,因为在那圣洁虔美的墙后住着这污秽阴暗的鬼影!
  如果以后他再做这梦,塞格瑞知道自己一定会立刻惊醒,以免突然那个东西出现在洁白端丽的窗后,看着自己.
  第二天傍晚,他离开办公室,直接去了维特曼家.他一定要见艾丽格·卡尔.美琪会告诉他去哪里找她的.
  他一点也没发现自己被引进屋时,美琪眼里突现的一道热切的光彩,她几乎是雀跃着来迎接他的.他一进去,还握着她的手,就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
  "我找卡尔小姐.我昨天碰见她了,可我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他没发觉美琪缩回手时,手软弱无力.她语调突然冷淡了下来,可他仍没意识到不对劲.
  "艾丽格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住.不过恐怕你不能见她.""可是--"
  "你瞧,她母亲今天早上死了.我们刚得到消息.""噢!"他愕然失色.
  "很让人难过,"美琪说.她犹疑了一会,接着说道,:"你瞧,她是死在----呃,可以说是疯人院.家族遗传.她祖父是开枪自杀的,艾丽格的一个姨母是天生痴呆,还有一个投河自尽了."约翰·塞格瑞应了一声.
  "我想我该告诉你的,"美琪一脸的善意,"我们是好朋友嘛。当然艾丽格还是很吸引人的.好多人向她求婚呢,可她自然不会结婚的----不能结婚呀.""她挺好的."塞格瑞说."她正常得很."
  他自己都觉得声音嘶哑又不自然.
  "谁知道呢.她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挺正常的.而且她不只是---有点不对劲那样的,你知道吧.完全是精神错乱.疯狂得----很吓人的.""是的,"他说,"非常可怕."
  他知道窗子后面的东西是什么了.
  美琪还在说着.他唐突的打断了她的话.
  "我其实是来告别的----还有,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好意.""不是吧---你要走了?"
  她的话音里带着惊惶.
  他侧着脸对她笑笑.斜斜的,可怜的,迷人的笑.
  "是的,"他说,"去非洲."
  "非洲!"
  美琪茫然的重复着这个词.没等她恢复常态,他就和她握过手,走了.她站在原地,紧紧捏着垂在身侧的手,双靥印着两斑怨恨的红晕.
  在楼下门口约翰·塞格瑞迎面撞见了从街上回来的艾丽格.她着黑色衣服,脸色死白.她看了他一眼,把他拉进了一间小起居室.""美琪都告诉你了?"她说,"你知道了?"
  他点点头."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你没事的.那个----那个,有的人不会的."她忧郁哀伤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她几乎是在窃窃私语了,"我不知道.我告诉过你,我做的梦.我弹琴的时候----在钢琴弹着----那些家伙上来攥住了我的手----"他死死盯着她,浑身瘫软无力.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有什么东西探了出来.只一霎那就不见了----不过他知道的.就是那个从庄园窗户探头出来的东西.
  她意识到了他瞬时的退缩.
  "一切?"
  "是的.连梦也没有.现在,你不会再梦见那座庄园了."西非的艳阳倾泻下来,酷热.
  约翰·塞格瑞一直在呻吟.
  "我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那个小个子,红头发,大下颚的英国医生,用他特有的强硬的威迫方式对病人怒目而视.
  "他老是在嘀咕那个.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他是在说一栋房子,先生."那个声音柔和的罗马天主教慈善会的修女一边温和超然地说着,一边低下头去看那个病人.
  "一栋房子,呃? 哼,他最好别老念叨这个,不然怎么好得起来? 老想着这个.塞格瑞!塞格瑞!"涣散的注意力又聚拢了.那双眼睛停留在了医生的脸上,认出了他来.
  "喂,听我说,你非得好起来.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不过别担心那栋房子的事,它又不会长了脚跑了!现在别费神去找它了.""好的,"他看起来很顺从,"我想如果那栋房子从来没有存在过的话,它应该也不会跑了.""当然不会!"医生欢畅的笑起来,"你现在马上就会好啦!" 他闹嚷嚷地一下子就走开了.
  塞格瑞躺在那里想着.高烧这会退了,他的头脑很清醒,脉络分明.他得找到那栋房子.
  这10年来他都不敢去找它.他最怕就是突然毫无防备地碰上了它.他想起那天,正当他的戒备和恐惧渐渐平息的时候,它却找上了门来!他清楚的记得开始揪心的恐惧,和随后突如其来的,极度的放松和慰藉.因为那座庄园已经空了!
  搬空了,而且是纯粹完美的恬静安详.就像他10年前见过的一样.他没忘记.一辆巨大的黑色家俱货车慢慢的开了出去.最后一位房客当然也就和家私一起搬走了.他走上前去,和管货车的那些人说话.那辆车有股不祥的气氛,那么黑.马也是黑的,有着飞扬的鬃毛和尾巴.那些人也穿着黑衣,戴着黑手套.这些都在提醒着他什么。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对,他没搞错.最后的房客也搬走了,他的租期到了.房子现在空关着,等主人从国外回来.
  醒来时他满心都是那座庄园的宁静之美.
  一个月后,他受到了一封美琪的信(她坚持不懈地给他写信,一个月一封).她告诉他说艾丽格·卡尔在和她母亲同一个疗养所死了,多让人感伤啊.当然这样也不失为一个仁慈的解脱.
  实在是很奇怪.刚好就在他做完那个梦之后.他一点也不明白.不过真是奇怪啊.
  最糟糕的是他再也找不到那栋房子了.不知怎的他忘了路怎么走.
  他又发起热来,在床上不停辗转反侧.当然嘛,他居然忘了,那栋房子在高坡上!他得先爬上悬崖.可是攀岩实在好热----酷热.上,上,上,---噢,他滑了下来!又得从底下重新开始.上,上,上,----
  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 还是几年了?他还在往上爬.
  一次他听到了医生的声音.不过他没法停下来细听.再说医生让他不要再去找那栋房子了.他还以为那是普普通通的房子呢.他不知道.
  他突然想起自己必须冷静.非常冷静.要不然会找不到房子的.急急忙忙,慌慌张张是找不到的.
  如果他能冷静下来就好了!可实在是好热啊!热?不,是冷.----是,严寒.这不是悬崖,是冰山.参差凹凸的寒冷的冰山.
  他累极了.他不想看下去了----没用.啊,这有一条小径!不管怎么样,总比冰山好.在这凉爽的绿阴下走路真是愉快.还有那些树----长得真好!就像----什么?他想不起来了.不过那没什么要紧.
  噢!这里还有花!金碧辉煌,摇曳生姿.这一切多么可爱----而又奇怪的熟悉.当然啦,他来过这里的.透过树阴就是那座庄园,在高坡上闪耀着.多美啊.在那极致的,完满的美丽面前,绿茵道,树林,花朵都要自惭形秽了.
  他加快了步伐.想想吧,他还没进去过呢!他多傻呀,钥匙不是一直在他口袋里嘛!
  当然屋子外面的美丽和里面相比,更是算不上什么了.尤其是现在,主人从海外回来了.他迈上了通向大门的台阶.
  残忍强壮的手把他拖回去了!他们和他拼斗着,拉过来又拉过去,来来又回回.
  医生在摇动着他,在他耳边吼着:"坚持住,好家伙,你能行的.别放手."他的眼神燃烧着熊熊烈火,好像遇见了死敌.塞格瑞在想这个敌人是谁呢.黑袍的修女在祈祷.这也很奇怪.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回到庄园里去.每分每秒它都在黯淡下去.
  当然,那是因为医生太强了.他斗不过医生.他再强壮些多好!
  不过,等等!还有别的法子.就像苏醒时梦境那样褪去.没什么东西拦得住.它们只管飞略而过.如果他也一样滑下去,医生就抓不住他了.只要滑下去.
  是了,就是这样!那些白墙又一次清晰起来.医生的声音低了下去,也感觉不到他的手了.他现在明白梦溜走的时候是怎么得意大笑的了他站在了门前.静谧细腻,波澜不惊.他把钥匙插进锁眼,转动.
  他停了一刻,来好好把握那完美无暇的,无法形容的圆满,欢欣,惬意.
  然后----他越过了门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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