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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事本无碍-肯威尔伯

肯·威尔伯(美)
事事本无碍
No Boundary
Eastern and Western Approaches to Persnal Growth
By Ken Wilber
坎恩?韦伯 著
若 水 译
目 录
关于心灵远眺丛书 ……………………………… 1
前言 ……………………………………………… 3
第一章 导论:我是谁 ……………………………5
第二章 取其一半 …………………………………17
第三章 无界限的境界 ……………………………29
第四章 无界限的大觉 ……………………………40
第五章 无界限的时刻 ……………………………51
第六章 界限的形成 …………………………… 59
第七章 角色层次:自我探秘的起点………… …67
第八章 人马座的层次 ……………………………81
第九章 超越中的自我 ……………………………94
第十章 意识的终极境界…………………………107
心灵远眺丛书简介
心灵远眺这套丛书,有意搜取当代人文科学和灵性的探讨成果。他聆听贤哲们对形上界整体性的思考以及静观而来的智慧:也采纳心理学家经过严密的临床试验,所发展出来的重整身心的方法。它有意跨越宗教的藩篱在人性的平面上,为所有中国人开启更高的眼界、更广的心胸,同时还落实地提供具体的修养方法,愈合人心的隐痛,俾能在现实世界中活出自由、平安而喜悦的生命来。
《事事本无碍》这本书,从天地万物原本混为一体,声息相关的角度,来看待充满分裂、冲突、对立、疏离的世界,特别是现代文明所建构成的世界及备受文明洗礼却逾来逾于自然疏远,因而日益彷徨的现代人心。本书指出,正因为人习于区别划界,因而才划出自限,也因而感到障碍重重;但人性的发展,却应是一段逐步自我开放,破除心障,以与真我,与他人,与天地合一的历程。本书对所有有心于自我发展,人我交融,和自我超越的读者,应是一段充满崭新发现的阅读之旅。
值得关注的是,本书系作者坎恩?韦伯早期(一九八一)的作品,其有关人类意识发展的理论架构,在本书中虽已大致成形,不过较诸其后期的著作,则显然仍有不少含混笼统之处。尤其本书是作者刻意写得大众化的一本书,疏漏在所难免。此处,我们愿意就其中较重要的,也是作者在其后期著作中自行匡正,澄清的一点,提醒读者留意。
本书原名“No Boundary”,此“Bounbary”一字,曾引起许多争议。有人批评作者忽略身心之别,人我之辨,与物我之差异等,势将使健全的自我人格无由发展;而人性发展到自我超越,物我相忘,乃至天人合一的阶段时,个别的“我”若仍活得积极,活得有意义,活得有情有心,且能爱,能承担责任,是因为仍有个清楚的“我”。天人虽合一,人我虽一体,却仍各具特色,犹如人体之手,足,躯干一样。泯除界限,则特色无由彰显;人间种种有情,亦将顿显虚无。
针对这些批评,坎恩解释其“Bounbary”意指(Barrier):意即并非强调界限的泯除,而是著眼于障碍的化解。其实人性要臻于成全,最忌违的即是划地自限与故步自封;这点,读者诸君于捧读本书时,当能深受启发。本书以《事事本无碍》定名,亦旨在揭示此意。
现在,就请接受我们的邀请,同赴一席丰富,深刻的心灵宴飨。
前 言
此书首在反省那始终在人们心中作祟的疏离心态。我们常把当下的生活经验,分解得支离破碎,还划定各种界限,不仅离间自我,也离间他人,甚至世界。我们硬把自己的觉识分割为许多对立的范畴:主体-客观,生命-死亡,心灵-身体,内在-外在,理性-本能……将他们孤立对峙起来,使得每个生活经验彼此否定,生命相互戕害。这种冲突的后遗症,不论你用什么名词称呼它,总括一句,即是不快乐。生活成了痛苦的渊薮,充满了冲突。然而我们所经验到的种种冲突-矛盾,焦虑,痛苦,失望,都是自己在生活中妄设界限所造成的。此书就是为了检讨我们如何制造界限,又该如何化解所作。
现代人面对自己的矛盾与冲突,常惶惶然,不如应向何方求助。东方以及西方都提供了不少方法,从心理分析到禅,从万形心理学到超觉静坐,从存在主义到印度教义:令人头痛的是,这么多的学派,常常互相抵触,他们不仅对痛苦的起因所见各异,故也开不出来不同的解药。我们常会尴尬地发现,自己接受的两派心理学家或灵修导师,彼此相轻,水火不容。
因此,我希望提供一个融通的观点,将当前分歧而淆人眼目的学说整合起来。我把各种心理治疗,心理复健以及人格成长的学说,归纳一个体系,称之为〔意识层次图〕
(The Spectrum of Consciousness)它能够接纳并整合西方心理学及心理治疗学的三个基本层面:自我的层面(包括认识,行为心理学以及佛洛依德的自我心理学):人性的层面(例如生理心能学以及完形心理学):以及超人格的层面(例如人格整合心理学,荣格的深度心理学以及一般神秘玄学)。据我所知,我这融通的尝试,到目前为止,仍属首创。
本书将指出,我们在自己生活中所设定的界限,如何限制了我们的意志,造成了分裂,矛盾,以至于冲突迭起。我们的生活充斥著各种限制的疆界,形成种种意识断层。当前的心理治疗法,则各自站在不同的层次上发言。每种治疗法只企图解开意识内某一个界限或死结,我们只要对照一下不同的治疗法,不难追查出人们在意识内所划定的疆界,于是我们才能进一步找出化解这些障碍的方法。
我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一般读者引荐当今促进心理成长及变化心灵的方法,从自我层次到人性层次,再到超人格层次,并指出融通之道。我们还提供了一些练习,使读者能具体经验一下各种不同的心理方法。
本书只是一本介绍性的书籍,而非学理性的著作,故难免会有些笼统的断论。我也必须将许多学说简化或删除,例如:我没有讨论观想法,松弛法,角色分析,止观以及解梦,我也必须省略相当复杂的行为矫正学,因为这只是一本概论性的书籍。当我提到意识的终极境界,我也避免采用某派的术语,例如:不二意识,无底意识,无碍意识或是一体性的意识:我一概称为一体意识。如果读者想要进一步了解〔意识层次图〕的细节,不如参考我的其他学理性的著作:The Spectrum of Consciousness;The Atman Project;UP From Eden等书。
我按本书之需要,引用了不少当前通行的心理学论点,因为人们对它们都已耳熟能详,使我在综合时,省下了不少精力。也希望借助于专家们所发掘的心理层次。使这意识层次图的综合论点更易于了解。
坎恩?韦伯(Ken Wilber)
第一章 导论:我是谁?
这类经验,常会无缘无由,无声无息地,在任何时空内出现:
突然,我发现自己被裹在火焰一般的彩云里。最初我以为失火了,熊熊火焰好像就在附近的大城里;转瞬间,我会过意来,那火焰原来在自己内。刹时,我沉浸在一阵强烈的喜悦中,紧接着,是一大股难以言语的觉悟。我不止开始相信,我简直可以说是亲眼看到了,这个宇宙绝不是死的物质所拼凑的;相反的,它是一种活生生的临在。我渐渐意识到自我内的永恒生命,在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永恒的生命,而且所有的人都是永恒不朽的。我认识了宇宙的原则:原来一切万物都义无反顾地共同为每一个个体以及全人类的福祉而努力。我还看见,这个世界以及所有世界的基础原来建筑在我们所谓的爱上。我知道,世上每一个人以及全人类迟早都会寻到他们渴求的幸福。
——巴克(R?M?Bucke)
这番醒悟,,多么庄严伟大。如果我们武断地将这类经验认定为幻想和精神错乱,实是极大的错误,因为这些经验完全没有精神错乱者所显示的焦虑与痛苦。
街道上的尘土及石块,都如黄金一般可贵。乍看之下,每一座门就好像立于世界的尽头,我一望见那一片绿树,立刻神魂恍惚地被引渡到一座门的另一边去……一群男孩女孩在街上嬉戏打滚,就好像流动的珍珠一般,丝毫看不出他们是有生有死的生命。所有众生都适得其所地活于永恒中,永恒就在眼前……
——特拉亨(Traherne)
美国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也不断强调,我们平常醒时的意识,只不过是一环而已:在它的四周环卫着的,乃是意识的潜在原型,笼罩在一层薄膜之下,那是个完全不同的境地。我们的日常觉识好比一个平凡的岛屿,被一个浩翰无际,玄秘难测的意识海洋所环绕着。他的潮汐日以继夜地拍打着我们日常觉识的礁岸,直到某一刻,它顺其自然地越过了礁岸的阻隔而流入内地,我们那小小的意识岛屿,顿时淹没在一股广大而玄奥的(真知)之中。。这崭新的意识,虽玄密难测,却极其真实。
此刻,我被强烈的喜悦所攫获。宇宙都静止下来,好似被那无可言喻的庄严景象所慑服。无限的宇宙只是一个,如此慈爱而圆满……就在一股超然的喜悦及庄严里,一切尽在光明中。我以心眼看到,整个宇宙永恒不止地从一种次序发展成另一种次序:于是构成宇宙的原子,分子(我不知道它们究竟是物质,还是精神),也跟着不断重新组合。面对眼前这完美无缺的连锁,一切都各具其时,各得其所,多么快乐阿!重重世界都交融为一个和谐的整体。
——巴克
人们能一扫疑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基本上是与整个宇宙一体的,不论它是圣是凡,层次或高或底,这种庄严的觉悟境界,真令人叹为观止。本书所要强调的即在于此:人的自我意识原本超过狭义的身心范畴,可涵括整个宇宙。巴克称这觉识为宇宙意识,回教徒称此为〔大我意识〕,正因它能与一切万物认同,所以为大。本书则泛称这种以爱与宇宙整体相容的境界为〔一体意识〕。
这是我的街道,这是我的庙宇,这是我的人民,连天空,日月星辰,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唯有我正在瞻仰它,享有它。我不懂得世界的繁文缛节,也不懂阶级界限,然而所有的界限,所有的财富,连同它的主人都属于我的。我曾费尽心机去学世界龌龊的伎俩而迷失堕落了;现在我已舍弃一切所学,回复昔日的儿童心态,才能进入天主的国。
这是〔大我意识〕,在基督教、佛教、道教、印度教、回教、犹太教中,都屡见不鲜。各宗教又各自发展出一套诠释或神学,统称为〔长青哲学〕,成为宗教的精髓所在。根据他们的教诲,我们不难找出所有宗教的〔超然一体性〕,以及殊途同归的终极真理。
本书的主旨即在于此:〔一体意识〕或是〔大我意识〕,原是一切众生的本性及生存基础,我们却逐步地限制自我,舍弃我们的真理本性,为自己划出各种界限。原本单纯一体的意识,渐渐发展出不同层次的功能,各具不同的自我意识以及不同的界限。我们平素乃是透过这些层次,来探讨〔我是谁〕的问题。
〔我是谁〕的问题,从人类文明破晓之际,就开始骚扰人心,直到今日,它仍是人类最难作答的问题之一。从宗教观点到一般俗见,从复杂到单纯的,从理性的到感性的,从政治的到个人的,众说纷纭。在我们评论各种答案之先,不妨先反问一下,当人们开始追问:〔我是谁?什么才是真我?什么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时,究竟内心在想什么?
如果有人问你:〔我是谁?〕而你诚心愿意给予一详细的答复时,你会作何反映?你的脑子里起何变化?你大概会据实陈述一番你的特质,不论好与坏,有价值或无价值,理性或诗意的,哲学性或宗教性的。例如:你也许会想:〔我是个很特殊的人,具有某些潜能:我相当仁慈,可是有时很凶暴;我有爱心,可是有时也蛮不友善的:我是个父亲以及律师,我喜欢钓鱼及篮球……〕你可以滔滔不绝地列出一大串你的想法及感觉。
在认识自我的过程中,潜伏着某种相当原始的心理作用。也就是说,当你面对〔你是谁〕的问题时,某种想法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就在你形容、解释、或者只是体会到自我时,你正在自己的经验领域中划分心理的界限,不论你意识到与否。在界限内的,你感到是〔我〕,或称之为〔自我〕,界限以外的,你便感到那是〔非我〕。换句话说,你的自我认识完全根据自己所设的界限。
你知道,你是个人,而不是一张椅子。因为你已经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在人类与椅子之间划出一道界限,且与人类认同。你也许很高,而不是个矮子,于是你的心理又在高与矮之间划了一道界限,且将自己与高认同。你不断觉出我是这,不是那,于是你又在这与那之间划分界限,将自己与这认同,而与那分开。
当你说〔我自己〕时,你是在〔你〕与〔非你〕之间划分界限。你答复〔我是谁〕的问题时,你只是在描述界限以内的东西而已。如果你感到这界限暧昧不明,便产生了所谓的身份不明的危机。总之,〔你是谁?〕不过是在问:〔你的界限在何处?〕而已。
〔我是谁〕的所有答案,可以说都基于你如何在〔自我〕与〔非我〕之间划分界限。你所划分的界限,可能是科学性的、神学性或经济方面的,这问题可以答复的很单纯,也可以变得很复杂,或模模糊糊。不论那一种答复,都必须基于你所划分的界限。
有趣的是,这界限常浮游不定,你可不断重划。也就是说:个人可以重创内心的疆域,不断发现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新世界。前文所提到的〔大我意识〕便是重划内心界限最独特的例子,因为这人的自我扩展到足以与整个宇宙认同的地步,不惜舍弃任何界限,因为他既自认为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已无内外之分,则界限便无立足之地了!
本书的主旨就是反省这种〔大我意识〕或〔无限界〕的大觉。此刻我们不妨先探讨一下一般人在自己心内划分界线的方式。
人们最常认定的界限,即是以自己的有机生命体外的那层皮肤为界,这种自我与非我的界限,可算是放之四海皆准了。凡在这层皮肤内的,就是〔我〕:外面的,则是〔非我〕。皮肤外的东西,可以成为〔我的〕,却不是〔我〕。例如〔我的〕车子,〔我的〕职业,〔我的〕房子,〔我的〕家庭;但他们决不是〔我〕,至少无法和我皮肤内的东西相提并论,所以皮肤界限可以算是人们所公认的我与非我的分界。
皮肤的界限对我来讲,大概最真实、普遍而理所当然的了。人们大概不会有其他界限了吧?事实不然。除了极少数已有一体经验的人或无药可救的精神病患以外,大多数人还有另一种界限。除了接受皮肤为自我及非我的界限以外,他们还会在自己有机生命整体内划定一种更重要的界限。
如果你对这种界限,尚有存疑,让我问你一下:〔你觉得你就是这个身体吗?还是你觉得你有一个身体?〕大部分的人觉得他们有一个身体,和拥有一部车、一栋房子,没什么差别。于是,身体好像不是〔我〕,只是〔我的〕。一说是〔我的〕,它便被列入〔我〕与〔非我〕的界限之外了。人们通常只具体认同自己的有机生命的某一部分而已,他所认定为〔真〕的〔我〕的那一面,我们有时称为心识、心理,有时称为自我、人格、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上述的界限好像不能算是构成身心分离的主要原因:但若由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种划界的倾向具有极大的感染作用,从身心分立发展到二元思想,终于汇为西方文明基本的思想模式。即使在本书中,我还是不得不用〔心理-学〕来称这研究人的整体行为的学问。此名词充分显示出西方视人基本上只是心理而非身体的偏见,连圣方济都称他的身体为〔可怜的驴子兄弟〕。我们大多数人确作此想:我们只是驾驭着我们的身体,就好像驾驭一匹驴子一般。
人竟然会在身体与心理上划分界限,真是匪夷所思,这决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随着年岁的成长,一个人的自我与非我的界限也愈来愈明显,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应把它纳入自我的范畴,还是视它为陌生的外境才对。何处才是它们的界限?一方面,身体乃是快感的泉源:性爱和佳肴的快感以及日落美景所带来的赏心悦目,都是透过身体而来。另一方面,身体又是痛苦、折磨、疾病、绝症的温床。在一个小孩子的眼里,身体是快感的唯一来源,却又是与父母冲突,产生痛苦的导火线。此外,身体好似专会制造废物、尿床、排便、喷嚏,搞得父母紧张不已。小孩子实在不懂大人这么爱小题大做。这一切都和身体有关,我们实在很难和它划清界限。
直到这孩子长大成人,他便开始与自己的驴子兄弟分手,尤其是在自我于非我的界限划定后,驴子兄弟自然被踢出外界,身体成了一座异域。我们虽然不能说它和身外的世界一样生疏,但也亲切不到那去。身心分立后,人们便一面倒地与心理认同。他有时真的觉得自己活在脑袋里,脑壳下好似有个小人儿,在那发号施令。可是,身体却未必服从。
总之,个人对自我的认识,通常都不把整个身体直接包括在内,只取有机生命整体中的一部分为自我。他所认同的乃是脑子中的自我形象,以及与这形象相关的理性与情感活动,那才是他的〔自我〕,身体好似成了托油瓶而已。由此我们找到了另一条人们常有的基本分界线。当此人能跟自我或自我形象认同时,他便觉得找到了自己。
我们不难看出,这种自我与非我的界限伸缩性很大,即使在自我的心理内,我们还可以找到另一种界限。个人常为了某种理由,否定心理上的某一面,视它为非我,详细原因,我们留待后文讨论。这种现象,套句心理学的术语,他疏离了那一部分,或压抑它,或投射出去。总之,它有意将自我与非我的界限缩小到自我的某一种习性倾向。。我们称这更加狭隘的自我形象为〔角色〕(PERSONA)。它的内涵,我们留待后文详述。当个人只与心理的某种倾向认同时,其余的心理活动便被视为〔非我〕,成为生疏且令人生畏的异域。他重新为自己的心灵划分界限,企图否定他不想要的那一部分,并且踢出意识之外。我们通常称这不想要的部分为阴影(SHADOW)。这是另一种显而易见的分界线。
至此,我们只是客观之处自我与非我之间的种种界限,并无意判定那一种界线较对或较真。基于我们的兼容并蓄的立场,还有一种颇受当代人重视的界限,也是不可忽略的,即〔超人格〕(TRANSPERSONAL)的境界。
所谓超人格,是指个人内心所产生的超乎个人界限的某种认识,例如:第六感这类知觉。超心理学早已接受各种超感觉活动,如心理感应、预知未来、推算前世等,我们还可以把灵魂出窍、超人格经验、高峰经验等也一并列入。它们有一共同点,就是自我与非我的界限已超越了有机生命的皮肤界限以外了。虽然超人格经验与一体意识有许多类似的地方,两者仍不可混为一谈。在一体意识内,个人是于无所不包的绝对整体认同,而超人格经验,虽已突破自己生命的皮肤界限,却未必能与绝对的整体认同。也许有些人会对超人格经验持有某种成见,然而当前已搜罗的种种证据已不容我们否认它的存在。因此我们也应肯定地将它列入另一种自我界限。
从自我与非我的界限来看,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可能有许多不同的层次。这不止是理论上的假设而已,我们可以由自身内观察到事实。我们统称这些层次为意识界。它是如此熟悉,却又极端奥妙。不同层次的自我意识,如彩虹一般,构成一幅意识层次图。这五种主要的层次在每个人身上虽有枝节上的出入,然而人类最基本的意识层次,大概尽括于此了。
我们不妨将这主要的意识层次,排出一个次序来。(见图一)图一列出自我与非我的主要界限以及相关的意识层次,不同的层次各具不同性质的界限,这些界限向下延伸,直到〔一体意识〕界,便消失了,因为在那终极境界,自我与非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意识层次图标示出人们对〔我是谁〕的不同认识,愈往表层上推,限定愈加狭隘。在层次图的底部,人们体验到他与宇宙本是一体,他的自我不只是这个有机生命,而是整个宇宙造化。在往上一层,个人虽未感到与万物同体,至少已能与自己的有机生命整合为一,他的自我意识便由宇宙整体缩小为宇宙的一部分,也就是他自己的生命体。再往表格上推,他的自我意识更加狭窄了,只肯与他的有机生命的一部分,即心诚(MIND)或自我(EGO)认同。到了最上端,他只能与心识的某一部分认同,而否定他所不想面对的心理活动,将他们掩埋在”阴影”中。他所认同的那部分心识活动,我们称之为〔角色〕(PERSONA)
图一:意识层次图
角色 阴影
角色层次
自我 身体
自我层次
有机生命整体 外界环境
有机生命整体层次
超人格层次
一体意识 宇宙
因此,从宇宙整体到部分宇宙,我们称之为〔有机生命体〕的层次:由有机生命整体到部分生命体,我们称之为〔自我〕层次:从自我到部分的自我,称之为〔角色〕层次。这是我们的意识界的主要层次,层次愈浮浅便有愈多面的存在领域被个人推拒到自我之外,于是,在有机生命整体的层次上,外界环境成了异域,变成非我:在角色层次上,不只是周遭环境,连他自身的某类心理活动,也都成了异域,变成非我。
每一层次,不止代表不同的自我意识,还产生了其类特性。就以自我矛盾这最普通的心理现象为例,不同层次的自我,便构成了不同层次的自我冲突。任何军事家都会告诉你分界线就是导火线,因为它立于两个敌对的领域之间。例如,对有机生命层次的人而言,外界环境便成了他的潜在敌人,陌生的异域会威胁到他的生命及福祉:至于处在自我层次中的人,不只是外界,连他自己的身体都成了陌生的异域,于是他的烦恼及冲突的性质便有所不同了。自我的界限一改变,冲突的导火线也随之转移,甚至连他的身体最后也加入了敌人的阵容。
这导火线对角色层次的影响最明显而强烈了。由于他在自己多元的心理活动间划分了界限,于是个人为了维系角色面子,不惜和他的环境、身体以及心理阴影交战,内忧外患使得生活永无宁日。
我们的问题便在于此:每个人都在心灵内划定界限,就好像在心灵内开辟战场。个人的自我界限视宇宙的某一部分为自我,另一部分为非我,于是每个层次内都有不同部分的世界变成了敌对的非我,宇宙内多元化的生命现象成了陌路。佛洛依德曾说:陌生人就是敌人。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层次上与不同的敌人暗暗交战,因为每个分界线都是战争的导火线。套句心理学术语:每个层次都引发出不同的心理病症。
我们既已看到了意识中的每一层都各具特色、症结以及潜能,现在便可话入正题了。当然已有不少学派致力于调整各种层次的意识活动,人们一窝蜂地涌向心理治疗、荣格心理分析、神秘学、综合心理学、禅道、沟通分析法、印度教、心理分析、瑜伽等等。它们全都有意改造人们的意识,然而他们的共同处,也仅止于此而已。
当一个人开始想加深自我认识时,面对这些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的心理学派及宗教组织,必然会如堕五里雾中,不知从何下手,更不知该相信谁才好。即使他下定决心研究各派的理论,仍然很难理出一个头绪来,因为这些学派大体上确是相互抵触的。例如:佛教的禅,要人超越看破放下的自我:心理分析学却教人强化、巩固自我,谁对谁错?连心理学家都难以分辨、更何况一般人士了。这些针锋相对的学派,究竟是不是针对同样的一个人说的?
这是问题的症结:它们是否针对同一层次的人而讲的?也许各种不同的方法,乃是针对个人不同层次的自我而已。那些方法可能不仅没有冲突,反而显出一个事实:即是不同的意识层次所反映出来的问题,也大异其趣,若能将上述方法应用在相称的层次上,它们都能自圆其说各成一家之言。
如果上述的假设正确,我们便能由错综复杂的学说中,整理出一个头绪来。既然不同的心理学派以及宗教组织只是针对每个人的不同层次。提出不同的对治方法而已,我们便不难将那些方法归纳为五大类或六大类,让每一类各有所司。
在此,我只能简要地举几个范例。心理分析学以及大部分的传统心理疗法,都是为了愈合意识与潜意识的过度分裂,帮助人们正视自己全面的心理活动。这种治疗法企图重新结合角色以及阴影,重建一个坚强健康的自我以及比较正确易于接受的个人形象。总之它们企图重新组合一个人的心灵,帮助他在角色层次活出一个自我来。
再进一步,还有所谓的人本论心理治疗(HUMANISTIC THERAPIES).它是为了愈合自我及身体的分裂,重新组合身体与心理,成为一个有机生命整体。有些人也采用人本论心理学来开发人类的潜能。此派心理学已逐渐在传统心理学的两大主流-心理分析与行为心理学-之外,蔚然汇为〔第三势力〕当一个人从〔自我〕局限的心理活动,扩展为一个有机生命整体时,此人才能自由运用被释放出来的充沛的生命潜力。
在往深处看,我们发现佛教之禅或印度的吠陀哲学,是为了愈合有机生命整体与外界尘埃的分裂,开展出一个能与整个宇宙认同的大我意识,迈向一体意识。可是我们也不可忘了,在一体意识与有机生命整体意识之间,还有沟距,尚有待于〔超人格〕层次的重重超越,这一层次的对治法门,主要是为了促成〔超乎个人〕或〔集体性的〕,或〔超人格〕的意识。有的甚至提到所谓的〔超人格的自我〕。这虽与一体意识不尽相同,至少已超越了个人有机生命体的范畴。属次层次的对质法门有;综合心理学、荣格学派的心理分析、瑜伽及超觉静坐等。
上述的分类虽有过简之嫌,至少能显示出一个事实:当今的心理学派及宗教玄学都是针对不同的层次而设的。我们将两者对照,列表如下(见图二):
在此,我必须注明一点:任何分析图表里所划分的层次,多多少少都会互相重叠渗透,它们的类别以及相称的治疗法不可能绝对的泾渭分明。而且当我按照它们所对治的层次,予以分类时,是根据那方法在学理上或无形中可能达到的最深层次而定的。我发现,每种层次的治疗法,大抵都能认可、接受比它浮浅的层次,却常否定比它更深邃的层次。
图二:意识层次与心理治疗对照表
一般谘商
鼓励性的心理治疗 角色层次
角色 阴影
心理分析
角色分析
人际分析
现实治疗法
自我心理学 自我层次
自我 身体
生物能量分析学
罗杰氏治疗法
完型治疗法
存在心理分析
意义治疗法 有机生命整体层次
人本论心理学 有机生命整体 外界环境
荣格心理分析
佛陀哲学 综合心理学 超人格层次
大乘与密乘 马斯洛
道家
回教神秘学
基督教神秘学 一体意识
有太教神秘学 宇宙(神圣)
不论是学者专家还是一般人士,若了解了这个层次图,便不难为自己或他人找出认识自我及成长突破的途径、他较易分辨目前的问题是由那一层次出来的,且知道应用相称治疗法来解决,同时还能不断发掘自己的潜能,找到相称的成长方式。
所谓成长,通常是指个人的眼界在内在的深度或外在的广度上的扩展。这正是意识层次图向下取向的意义。向下深入一层,便表示他的心灵领域又扩大了一层。成长就是重新分配、重新划界、重新组合。是自我迈向更深、更广、更丰富之境的心路历程。
我们将随后三章里,管窥探测一体意识的奥秘。我们只能旁敲侧击地揣测一下一体意识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种没有过去与未来界限的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内外之隔的大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我们将至辟一章来解释意识图中各层的成长方向。有了全盘的认识后,我们便能深入意识的领域,了解各层次以及相关的对治法。最后我们再度回到一体意识的主体上,那才是最真切的,因为唯有在那境界中,我们能拥有一切的真理。
第二章 取其一半
你可曾纳闷过:为什么人们总是生活在相对的气氛中?为什么你所坚持的价值观常属于这对立中的一边?为什么你得在相对的价值中做个选择?又为什么人类的欲望总逃不开这相对性?
只要稍为注意一下,便会发觉我们生活的空间与方向都是相对的:上下,内外,彼此,顶底,左右:我们所重视的价值也是相对的:好坏,生死,苦乐,上帝和魔鬼,自由与束缚。
还有,我们的社会价值或美感,也常是相对的:成败,美丑,强弱,智愚。即使人类最高的抽象能力,也逃不过相对的领域,例如:逻辑是分析对与错的问题:认识论是研究实体与表象的问题:形上学着眼于存有的问题。我们的世界好似由一堆对立性质所组成的。
我们早已视此为天经地义之事,可是如果我们严肃反省一下,便不难看出它的荒谬。自然界好像丝毫不懂人类的相对世界,自然不会生出真蛙或假蛙,也不见合理的树或不合理的树,也没有对的海洋或错的海洋,也找不到有道德的山或无道德的山。对大自然而言,没有所谓美丽的品种或丑恶的品种,它喜欢所有生命。梭罗曾说过:自然从不道歉的。就是因为自然没有对错的观念,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失误”。
当然,自然界中也有我们所谓的对比现象,例如大蛙小蛙,大树小树,熟的橘子与不熟的橘子,可是对它们而言,这都不是问题,不致引发焦虑症来。也许他们也有聪明的熊和愚笨的熊,可是他们豪不在意,你不会在熊的身上看到自卑感。
同样的,自然界中也有生死现象,却没有人类所怀的死亡恐惧。一只老猫临死前不会恐惧不安,他只是平静地走到林中,蜷伏在一株树下平安地去世。濒死的知更鸟仍会安稳地栖息在柳枝上,遥望着落日,当最后一线光明消失时,它便闭上眼睛,轻轻堕落到地上,这和人类面对死亡的心态多么不同:
“别太温驯地踏进那帘夜幕里,愤怒,愤怒,为消逝中的光明抗争到底!”
自然界中也有苦乐的时刻,可是它们好像不会为此而烦恼。一只狗感到痛时,嚎叫不已,不痛时,就忘的一干二净它不会为未来的痛苦而担心,也不会记挂过去的痛苦,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自然。
我们也许会说:这一点也不假,因为自然本来就是如此愚蠢迟钝。这种批判很难站的住脚,因为科学已经显示:自然远比我们想像的聪明的多。有名的生化学家亚伯特(AlbertSzet-Gyorgyi)曾讲过这样令人深思的经验:
(当初我决定加入普林斯顿的高等研究所时,)原本希望籍着与那群原子物理学家以及高等数学家朝夕相磨,我能学到更多的生命现象。可是当我指出每个生命体系内不止有两个电子而已,那些专家们都不再和我讨论了,因为他们在精密的电脑协助下,仍然无法指出第三个电子的作用。奇的是那个小东西偏偏就知道它要做什么。由此可见,那个小小的电子懂得一些普林斯顿研究所全部天才们不懂的。其实,个中原理再简单不过了。
我担心,自然不只比我们想像的聪明的多,可能它的聪明根本超出我们的理解之上。毕竟,我们引以为傲的大脑本身就是自然的产物,一个旷世的杰作可能出自蠢材之手吗?
根据创世纪的记载,人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自然界中的生态命名。自然本来是没有姓名标签的,我们为了方便,加以分类命名,于是亚当便负起这个责任来,将自然界内复杂生态,分门别类:”这群动物彼此相像,而且常和那群动物保持距离,我们不妨称此群为狮子,那群为熊。至于这一类嘛,是可以吃的,那一类不能吃的,我们就称这群为葡萄,那群叫石头吧!”
为动植物命名的工作已经够烦了,亚当的任务却不仅于此,他的最大贡献乃是在于分门别类的过程中,他必须在脑子里抽象的将类似的动物组成一群,和其他不同的群类加一分别(除非每一种动物只有一只,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亚当必须培养起抽象能力,在脑子里,将狮子与其他动物分清楚,他才能认出不同的野兽,定出不同的名字来。简言之,亚当的任务就是在脑子里抽象地划分界线。他是第一个制图专家,为自然分界的始祖。
我们为自然划界一举成功之后,直到今日,我们的生活仍然忙着划界。每个决定,每个行动,甚至每句话,都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凭者这个界限结构而发的。此处我所指的是广义的界限,而不只是我们强调的自我界限而已。任何一个决定,不过是在选与不选之间加以分界:你的某种欲望只是在痛快与不痛快之间加以分界,然后死命地追逐前者罢了。当你坚持某种概念,不过是你认为对的与不对的观念之间加以分界。我们的教育只是教我们如何分界,在何处分界,以及如何处理这些分界线而已:我们的法制体系也是在合法与违法之间分界:战争则是在敌友之间分界:伦理是为了彰明善恶的分界:西方的医学更是清楚地在疾病与健康之间分界。不论是身体琐事或终身大事,从小小的愿望到狂热的欲望,处处显出我们的生活原是划分界限的过程。
有趣的是,不论多么复杂或古怪的界线,归根结底,不外是区分内外二界而已。譬如,我们划一个简单的圆圈,便可看出它所显示的内外二界:你很清楚,在你画圆之前,内外二界根本不存在,相对的两边乃是界限所造成的,分界就是制造对立。于是我们开始了解,所谓的人生,就是不断分界的生活,难怪我们终日活在对立的世界中。
亚当很快就意识到了,对立的世界就是冲突的世界,当初他一定曾为自己分类定名的雄风得意不已。试想,”天”这么简单的一个音符,便能代表出浩瀚的苍穹,一下便和大地,海洋分开来了。如此,亚当不必实际接触这些现实客体,只需在脑子里为那些东西命名,便能将它们操之掌中。以前,如果亚当想要告诉夏娃,她笨如驴子,必须抓着夏娃,遍寻各地,直到找到一头驴子,指指驴子,再指指夏娃,还得又蹦又跳,做尽鬼脸,才能让夏娃会意过来。现在,籍着语言的魔力,亚当只需抬起头来说:”我的天,亲爱的,你真的和驴子一样笨”就够了。其实夏娃远比亚当聪明的多,她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根本不受语言魔术所动,因为她知道,语言有如双轫之剑,使剑者必死于剑下。
当亚当完成了这伟大的使命,不免志得意满起来,而且欲罢不能地,开始在无需分界的地方也划出界限来,以扩张自己的知识范围。他的自傲从”知善恶树”事件中表露无遗。当亚当辨认出善恶的分野,划出致命的分界线,他的世界就崩溃了。亚当犯了罪之后,他自己造出的相对世界转过身来折磨他,苦乐,善恶,生死,工作与玩乐……于是对立冲突的大军,攻陷了人类的阵地。
亚当在每况愈下的现实中得到了教训:他所划的每道界限都成了战争的导火索,界限一分,冲突随之而来,尤其是敌友之战,生死,苦乐,善恶之。他发现自己发展出来的划界本领,竟成了制造纷争的本领,真是后悔莫及。
生活中的对立与冲突,就是因为我们到处设界所招致。其实就这么简单,由于每条分界都是导火线,界限愈清楚,人们的防御愈强,生活顿时陷入泥沼而难以自拔。我愈渴望快感,我便愈怕痛苦;我愈想变好,我就愈怕邪恶;我愈想成功就愈受不了失败;我愈贪恋生命死亡便变得愈加恐怖。总之,我愈珍惜某样东西,我愈被失落的阴影所缠绕。由此可见,我们大部分的问题都是界限引起的对立问题。
我们一向都在设法去消极的那一面,来解决对立的问题。我们处理善恶问题时,便是以处恶为快。面对生死问题时,则把死亡藏在某种不朽的理念下。在哲学范畴里,我们消弭对立的方式,不是否定一方就是将一方归另一方之下。唯物论者,将心识置于物质之下;理想主义者,则反之。一元论者把多元性纳入一体性;多元论者则将一体性阐释为多元化。
问题就出在:我们常把分界线误认为实体存在,然后玩弄正反两面于指掌之间,我们从不去反问界限本身的真假。我们既然对界限这么认真,自然就会相信相对的两极是不可能融合的。俗云:”东就是东,西就是西,两者永不相会。”我们也认识上帝和魔鬼,生与死,善与恶,爱与恨,自我与他人,就像日夜一般,永无相会之日。
因此,我们难免会这样想,如果能除去相对中不好的或不想要的那一面,我们的生活就会快乐美满得多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消除了痛苦,邪恶,死亡,疾病,那么生活自然就会变得美好,健康,快乐而且充满生命。这正代表了许多人的天堂观念。他们的天堂并未超越对立,只是由相对的,正面那一半特质堆砌而成:地狱则由另一半负面价值如痛苦,折磨,烦恼,疾病等等堆砌而成。
一向以进步为荣的西方文明,不论在宗教,科学,医学,工业上,都是明确标出正负的界限,若是正面增加,负面减少,则代表进步,尽管医学日益进步,生产日增,世世代代的人类不断致力于正面的发展,消除负面的因素。然而我们丝毫看不出人类有愈快乐,平安,满足的倾向。事实正好相反,这是个焦虑的时代,承受着未来的震荡,感染了疏离症与挫折感,人们在富裕中反而失去了生活的目的。
进步与不快乐真像是一枚旋转颤动的铜币的两面,我们愈渴望进步,愈显示出我们对当前的不满。我们的文化盲目地追求进步,不满的情绪已深深潜入我们的社会体系。当我们全力加强正面而消除负面时,根本忘了,若没有负面,正面也不存在了。正反两面虽如日夜有异,但是,没有夜晚,我们也不会认识白天:消除负面的同时,也毁灭了享受正面的机会,难怪人类愈进步,挫折感愈重。
症结即在于我们老是把正负两面视为互不相容的二极,连简单的买卖,我们也视为两个不同且相对的行为。也许买与卖之间有某种程度的不同,却不是截然分立的两件事。当你买两边有所不同,却是一件交易。
同理,正负两极之间拥有同一个现实,不论现实的两端具天壤之别,却仍是无法分割的整体,相依相存。若一方消失,另一方也无法存在。我们应这样去看:没有内在,便没有外在;没有上面,也就没有下面;没有得,就没有失;没有乐,就没有苦;没有生,也就没有死。老子说的好: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也!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也。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合,前后相随。(老子第二章)
庄子继此发挥:“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庄子秋水篇)
不只是东方的玄学或西方的神秘学才有这种”相对中的内在统一”的观念,我们只要读一下西方的高等物理,便会找到另一种对”相对的统一”的解释。就以相对论为例:人们已看出静与动乃是无法分割的状态,每一边都具有两者的性质。在一个观察者的眼中是静止的,对另一个观察者却可能是动的。同样的,粒子(Particle)与波(Wave)间的差距也消弭为一个波子或分子波(WAVICLES)。结构与作用的对立性已消失于无形。连能力与物质也被套入爱因斯坦的等式E=MC2中。我们一向视为对立的现象,如今都变成一个现实的两面而已。丢在广岛的原子弹就是一个悲哀的证明。同样的,像主体-客体,时间-空间这类观念,如今都被视为相互依存,连续交织为单一且统一的存在。所谓的主体客体,就像是买卖一样,是一个活动的两种方式而已:我们也不能只根据所在的空间或发生的时间来认识一个客体,它是时空交汇而成的现象。总之,现在物理学家已经证实了:所有的现实都是相对两极的统一。我愿再次引述一段生物物理学家梵伯特兰费(LUDWIG CON BERTALANFFY)的话:“人类的推理能力只能显示出终极境界(库沙称之为天主)的一面而已。它根本无法毕陈无限境界的多面性。因此终极境界必然是相对两极的统一。”
根据这个观点,一向互不对立现象,顿时变成了梵伯特兰费所谓的”同一现实中相辅相成的两面”。
近代哲学泰斗怀海德也主张:”构成一切基本的因子,本质上都只是一种震动而已”也就是说:人间所有对立的现象,如因-果,过去-未来,主体-客体,事实上就像是一个波浪的高峰与低潮,一个波动而已。波浪虽只是一个,却需籍着高峰与低潮显示出来,因此你无法在高峰或低潮任何一边找到波浪,你必须结合两者。我们知道,世上没有一种无高峰的低潮,或无低潮的高峰,高低二极乃是一个波动的两个现象。因此怀海德说:宇宙中每一个因素,”都是同一能量,或同一活动的潮起潮落的震动而已。”
关于相对中的统一现象,没有比完形心理学的认知理论表达得更透彻了。根据其间接。我们若没有相对的背景做陪衬,不可能认出任何东西来。例如:我们说”光明”,实际上是指在黑暗背景下所显出的光明:当我们在黑夜中看到一颗明亮的星星,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不是孤立的星星,而是整个形态局面—明亮的星星加上黑暗的天空。此说的要旨就是:无此则无彼,光明与黑暗实际是一个认知活动的两个相关连的层面而已。除非与静止相连,我们无法觉察动态:没有用力,就没有放松;没有复杂,就没有单纯;没有相吸,就没有相斥。
同样的,除非与痛苦相连,我们不知快乐为何物。也许我会感觉到舒服,但若没有不适与痛苦的对照,我不会意识到我很快乐。这就是为什么苦乐永远是交替循环不已,因为只有在交替的对比下,我们才会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因此,不论我多么喜欢这个,讨厌那个,想孤立它们是不可能的。正如怀海德所说:苦乐就像是高峰与低潮一样,原是一个知觉的两面,所以想要强化正面,消除负面,实际上你已经毁掉了知觉的整个浪潮
至此,我们逐渐了解,为何我们的相对世界如此令人沮丧!为什么科技文明的进步,不仅无益于我们的成长,反成了致命之癌。我们强将一切事物对立起来,然后拼命追逐我们认为好的一面。这般避苦求乐,避死求生,避恶求善,实在是痴人说梦,这和幻想一个只有高峰没有低潮,只有买者,没有卖者,有左无右,有内无外的世界一般荒诞。维根斯坦早已指出: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目标过于高远,而是过于荒诞无稽;我们的问题并不是真的难于解决,而是问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们大多数人至今还很难相信,物体与能量,主体与客体,生命与死亡,仍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整体,就是因为我们对分界线过于认真。分界线原是对立世界的始作俑者。当我们说:”终极境界乃是对立的统一时”,实际上就是指:”终极境界乃是无界限的境界”
可是,这种界限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很难摆脱亚当原罪的阴影,我们已彻底忘怀了界限的本质。在真实世界里,它根本不存在,只存在于制图者的想像里。当然,自然界中也有几种界限,例如海洋与陆地之间的海岸线,还有树叶的边缘,生物的皮肤,地平线,林界,湖岸,光影之界等等,自然界中充满了各种客体与环境间的分野,这些线与面确实存在,却和我们所认为的界限大意其趣。正如亚伦`华特常提的,分开水陆的海岸线,同时也是水陆相交之处。这些分界线,也是结合线,换句话说,这些分野未必是一界线,我们会逐渐看清,分野与界限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我们应谨记此点:分野除了分解以外,还有联接的作用,这才是自然界中线与面的真正意义及功能。它们在外表上虽然标出对比状态,内地里却结合二者。例如:我划一道凹线,见图
你立刻看出,同样的凹线刹那间变成了另一边的凸线。这正是老子的智慧,所有相对性都会同时而且一起呈现,正如图中的凸线,它们同时生出。而且我们也不能够说这条线分开了凹面与凸面,因为它们共享同一条界线,任何一边不可能单独存在。不论我们以何种方式划一条凹线,凸线同时出现,因为凸线的外缘,便是凹线的内缘因此你绝对找不到没有凸形的凸线。事业相对性的存在,彼此都无法避免地紧密相连。
我们所要强调的,就是:自然界中所有的分野,包括我们所制造的界限,不只分开相对的两面,同时将二者结合为一。换句话说,分野本身未必是分界线。不论是自然的,心理或理性上的分野,不止有分立的作用,还有结合的效果。那么,我们便可断言:界限纯属虚妄,因为它们企图分立不可能分开的东西。因此,现实中虽有种种分野却未必构成彼此的界限。
当我们只看到相对二物的外在差别,忽略了它们内在的不可分割性时,则具体的分野变成了虚妄的界限;当我们忘记了内在与外在同时并存时,则分野变成了界限;当我们只认出它的分立功能时,分野变成了界限。分野本身不是问题,只要我们别误会以为是分界线即可;我们能觉知苦乐的不同也无妨,只要知道苦乐是不可分割的循环即可。
因著人类远祖的原罪,我们继续亚当的大业,不断制造错觉上的分界线。我们从自然中的分野开始:海岸线,林界,地平线,石头的曲线,皮肤表层等等,进而制造心理,观念上的界限。籍着分界,我们想把世界整理出一个头绪来。我们逐渐肯定界限内外的不同:石头与非石头,快乐与不快乐,高与不高,好与不好之间的不同……
我们愈来愈注意外在的不同,而忘了内在的一体性,使得我们的分野愈来愈面临形成界限的危机,当我们为界限内的与界限外的存在个别定名,且执著于它的名称标签时,便大错已铸。因为界限内的字眼:如光明,上等,快乐,和界限外的字眼:如黑暗,下等,痛苦原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然后我们便能够把这些标签与它们相对的内涵划分出来,大做文章。例如:我可以造个句子:”我要快乐”句中并未提到快乐所包含的另一面。虽然在真实的世界中,快乐与痛苦是不可分的,我们仍能在言谈中,在思想中将两者分开。于是痛苦之别变成了分界线,而且深信不疑二者原是互不相属的,我们把它们当作两个对立的事件,再也看不到它们原本是同一件事的两种表现而已。怀特曾这样说过:”于是,幼稚的心灵,再也逃脱不了它自己的偏见……注定得在二原论的泥潭中挣扎一辈子:主观-客观,时间-空间,精神-物质,自由-必然,自由意志-法律。本来极其单纯的真理,顿时陷入矛盾与冲突中。人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因为原本单纯的一个已被他搞成了两个世界。”
问题便出于此;我们为原本一体无间的自然界,划满了界限,制造出另一幅世界的蓝图,且迷失于其中了。语义学学者们常提醒我们:我们的文字,象徵,思想,概念只不过是现实的一张图片而已,不可与现实本身混为一谈,因为地图不是真正的疆域,就好比”水”这个字无法为你解渴一样。可能我们活地图及文字世界里,常把它当作真实的世界,我们步着亚当的后尘,迷失在一个充满界限与地图的虚幻王国里。这些虚幻的分界线与所构成的对立世界,种下战争的祸根。
我们生活中的主要问题都是来自这种错觉,以为相对的性质或事物可以分开来个别处理忘了所有的相对性原是一个现实的两面。我们硬要把它分开,就像扯一条橡皮筋的两端,拼命用力地拉它,最后只能将它狠狠地扯断而已。
我们便不难了解,为何世上各大宗教或玄学传统,都视能够突破相对世界的假象者,为大彻大悟的觉者,就是因为他已由相对世界中解脱,不在为荒谬的人生问题所烦恼,更不受人世的敌对纷争所骚扰。他的宁静不是用彼岸来压此岸,他超越两者之上,不在以善制恶,而是彻底超越善恶。不在以生制死,而是处于超越生死的大觉之中。要诀即在于他们不在分开两边而执著善者,而是融合正反两面,他们能升华至一种境界,不只超越,而且包容两边。这就是一体意识,我们留待后文讨论。此刻我愿引述印度经典为旁证:(“真正解脱不是逃避负面人生,而是由相对世界中解脱出来:随遇而安,超越对立,嫉妒不生;无得无失,虽有作为,不受缠缚;多欲无嗔,大自在人。不系两边,烦恼永息。”)
“不系两边”,套进西方的宗教术语,既是”天国临世”,可惜一般传教士已忘失了它的真谛。天国并不像他们所描述的,是一切好事的总合,没有任何负面。根据伪经圣多玛斯福音;天堂是领悟出”无二”的境界:
“他们问道:”我们变成了小孩子后,就能进入天国了么?”耶稣回答他们说:”当你能够化二为一;以内为外,以外为内;以上为下,以下为上,当你能视男女为一性,你便能入天国。”
这类论点,在各宗教间不胜枚举。它们都指向一个共同的结论:终极实相乃是相对的统一。由于我们多划的界限,已将现实分割为无数对立,故各宗教宣称:终极实相不受分割对立现象所染。这等于说:终极实相是超越一切界限的。无二的实相,也就是无界限的实相。
因此,若要解决人间的敌对纷争,首先应该舍弃一切界限观念,不再以进步为理由,彼此竞争对峙。战争肇始于人类过分执著于彼此的界限,我们先根治这虚幻的界限观念,才能治好人间的痼疾。
也许我们会问:如果所有的相对都融为一体了,人类追求进步的冲劲岂不也跟着消失了吗?但愿如此!毕竟”那山总比这山高”的错觉,使人类永远快乐不起来。开始我要证明一点:我并非反对医学,农业,科技的发展,只是想打破人们的幻想,以为它们能带给人类幸福。只要我们能看破所有界限的虚妄,我们当下便能看见亚当堕落前的世界真相:宇宙原是一个有机整体,对立中的统一,此起彼落的韵律,人类方能安于我们无常动荡的存在处境。直到所有的对立融为一体,分歧变成和谐,战争化为舞蹈,敌人变成友人,我们便能与整个宇宙为友,而不老是仅取一半而已。
第三章 无界限的境界、
如果我们敢大胆地只用几个字来描述形而上界的终极奥秘,既是:宇宙是没有界限的。界限纯属虚构,并非真实,乃是出自人类的自编自导。划分区域本身不是问题,但当我们执著于此界限两边的对立,误以为真时,则成一切祸害之始。我们不只强调,相对世界中的分界线乃是出于虚构,而且宇宙万物之间根本毫无间隙可言。现代的物理研究,更加肯定了无界限的宇宙真相。相较之下,传统的物理大师,如伽利略与牛顿等,反而沦为亚当的嫡传子孙,一介划界制图专家罢了。亚当为人类传留下划界制图的传统家业。由于每一道分界都具有权术及科学的力量,于是亚当为自然的分类,组合,定名,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人类以技术控制自然的第一座里程碑。事实上,”知识之树”的果实,根据希伯来文的字意,并非代表善恶的知识,而有分辨有用与无用的科技观念。我们一旦籍者这界限来控制某样东西,同时已将这样东西从我们自身分离出去。因此每条分界线虽然建立起权术及科技权威,却也带来了疏离,分裂与冲突的祸根。西方传统把亚当分化一切的错误,称之为原罪。
其实,亚当所制定的分界线十分原始,它们只是大致的类别而已,仅仅为了形容,界定,命名的方便。亚当尚未彻底发挥出这些分界线的潜能,他大概还未巡视到蔬菜水果,就因犯规而被判出局了。
亚当的后裔卯足了勇气,继续和这些分界线厮磨,而且创造更多抽象难解的界限出来。其中以希腊人最具理性天分,堪称为一流的划界制图专家。就以亚里斯多德为例,他几乎将世界一切事物以及活动都精密地加以分类,颇受世人的信服。历经多少个世代,欧洲人才开始怀疑他所制定的界限的可靠性。
不论你的分类有多么的精密复杂,除了描述和界定它以外,从科学角度来讲,实在没有太大的发挥余地。最多只能发展出定性科学或分类科学等。然而,你一划定了分界线,世界顿时变得错综复杂,而且分歧对立,你必须不断发展出更复杂而抽象的界限来处理它们。其中以希腊的毕达格拉斯为翘楚。
从马,到橘子,到星辰,在各型各式的事物上,毕达格拉斯发明了及其聪明的把戏,就是计算它们。
如果命名具有如此大的法力,计算就更加神奇了,因为名称既有代表真实东西的法力,计算它的数字,则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例如:一个橘子加一个橘子等于两个橘子;然而一个苹果加一个苹果,也等于两个苹果。那么”两个”这数字似可公平而客观地应用在所有两个东西上,自然就超越东西本身了。
透过抽象的数字,人类的心识又一次成功地从具体事物中脱缰而出。基本声纳感,它仍属于命名,分类这第一类的范畴。但由于数字的法力更神乎其技,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归入另一类范畴。它是界限中的界限,形上范畴。
人们透过第一类范畴,区分不同事物,加以认识归类,命名。当你划下第一道界限后,便可以进一步在其上划出第二道界限,开始计算你那类别中的东西。如果第一类范畴给你一种类别,第二类范畴给你别的类别,例如一个数字”7”,代表着所有含7样事物的类别,它可以是7粒葡萄,7天,7个小矮人等等;如此它便把所有含有7的东西类别又划为一大类,故我们称为类别中的类别,范畴中的范畴。人们籍着创造出一种更抽象而普遍的新界限—形上范畴。由于每一种界限都带有权术及科学的法力,人们控制自然的能力便如虎添翼了。
这些神奇的新界限,不只为新的科技带来了无限的潜力,也使得人类与他的世界之间的裂痕及疏离感日益加深。希腊人成功地将它的数字范畴,隐伏的冲突,玄妙的二元论等一股脑地全部输入欧洲,就像是一个吸血鬼贪婪地捕食欧洲人的心智。由于抽象数字这类形上范畴,完全超越了现实世界,人们顿时置身于抽象-具体,理想-真实,普通-个别两类世界中。两千年来,二元思想透过各式各样的形态出现,从未被根除或统一过,逐渐演成理性-浪漫,观念-经验,理智-本能,法律-混乱,心志-物质之间的拉锯战。它们间的差异,本来不是问题,可惜这些分野,迟早都会沦为分界线,成为冲突之祸端。
在十六世纪以前,自然科学并没有好好利用这些计算,衡量形上范畴,直到伽利略及喀布勒的时代。这是因为希腊时期起,欧洲一直处于基督教会的统治之下。教会本来不会和这类计量科学扯上任何关系的,却因著教会的圣师托玛斯,亚奎那的推动助澜,开始热中于亚里斯多德的逻辑学,而亚氏的逻辑学最大的贡献既在于精密的分类。亚里斯多德本是生物学家,承继了亚当的未竟大业,可惜他未得毕达格拉斯的计量学真传,教会则更不用谈了。到了十七世纪,教会日益衰微,人们开始注意周遭自然界的生态活动,此时伽利略及喀布乐应运而生,发明衡量的技术,成为物理学家革命性的创举。衡量比计算的复杂性又更上一层楼。亚当及亚里士多德只不过是划界线而已,喀布乐及伽利略却致力于形上范畴。
十七世纪的科学家们不仅使计量学派部复活,且进一步发展出他们自己的一套新界限,他们在形上范畴上又创造了形上的形上范畴,就是代数。
简单地讲:第一类范畴,只是制造类别而已:形上范畴则在类别之上另成类别,称之为数字;第三类形上的形上范畴则在类别的类别之上另成一类别,称之为变数。变数在方程式中以”X”,”Y”,”Z”,来表示。正如数字可代表所有东西,变数又进一步代表所有的数字;又如数字”五”可代表任何五样东西,”X”则代表某一范围内的任何数字。
早期科学家们不只利用代数来计算,衡量,还能进一步找出这些计量数字间的关系,且定某种原理及定律。于是第一类范畴内的事物,都沦入这些定律的统辖之下,早期科学家们发明了许多定律:”对任何一股力量来说,必存在一与其量值相等,方向相反的反作用力。””一物体所受之力,等于此物体之质量乘上它的加速度。””一物体所受之力,等于施力乘上力矩。”
这新的形上的形上范畴,为人类打开了新的知识领域,爆发了新的科技权能,理性革命席卷了整个欧洲。试想:亚当只能为各种行星命名;毕达格拉斯开始计数它们;可是牛顿却能告诉你它们的重量。
我们已看到,这三种范畴发展出整个科学界的定理及公式,每一范畴承继前一范畴,使之更加抽象而普遍化而已。首先,你只划些分类线,以便认识不同的事物;接着,你在分类中找出可计量的东西,籍着这形上范畴,由类别进入类别中的类别,由内涵因素进入计量数字。然后,你由第二阶段所得的数字中开始探讨它们的关系,直到发明出足以掌握这些数字关系的公式为止。这形上的形上范畴,能由计量推出结论,由数字演为定理,上述的每一步骤,所形成的新范畴,都会带给你更原则性的新知,也带来更大的知识力量。
然而,我们却得为这控制自然的知识力量付出相当的代价,因为界限本身就好比双刃的剑,从自然脱落的果实难免变得酸涩不堪。人类开始驾权自然时,二者的关系就已决裂了。只历经百年的光景,整个地球及人类就已经被分解得支离破碎,人们却为此成就自豪不以。浓烟熏得青天窒息;鸟儿也逐渐绝迹;湖泊囤积着层层油渍,随时都有引燃的危险;海洋下遍布化学毒物,鱼儿被迫浮出水面;降在地面的酸雨,连金属物质都能渗透腐蚀。
就在这百年间,科学的第二度革命又悄悄萌芽。没有人会预料到,这次革命到了1925年的盛期,已全然推翻传统物理所设定的范畴,所有的界限到了量子力学诸大师如爱因斯坦,薛定谔,爱丁顿,海森伯格面前,已无立足之地。
每次读了当代物理大师们纪录这20世纪的科学革命,不能不惊讶在那短短的一个时代1905—1925,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到海森伯格的测不准原理,人类的思想竟然能够产生如此卓越的转变。旧物理学中的传统界限及蓝图顿时崩溃。怀海德曾于1925年说过:”如今科学已经发展到了一个转折点上,一向稳定不摇的物理基础,已经溃不成军了……旧的科学观无法自圆其说,时间,空间,物质,大气,电力,力学,有机,原子配列,结构,模式,作用等名词,全都有待重新诠释界定。如果你不了解你所谓的力学,如何谈论力学解说?”德部罗意也曾说:”量子学一冒出来以后,整个传统物理世界开始从根本动摇,人类的理性在历史中,从未发生过如此剧烈的转变。”
我们只需回顾一下,一百多年来,传统科学界所享有的盛况及成就,便不难了解,20世纪初的量子力学所引起的震撼。传统物理学一向视宇宙为一群分处于不同时空中的事物所组成的,虽然伟大浩瀚,却无法自我表达。象行星,岩石,苹果,人类,这些各个独立的本质,都是可以精密计数及衡量的。我们好可以由此推延出许多科学的原理及定律来。
科学发展得如此成功,科学家们不禁狂妄地认为整个的自然界都掌握在他们的原理公式之下了。世界好像是牛顿的撞球桌,宇宙中所有的存在就像是一粒粒的弹子一样,盲目地乱转,偶尔撞在一块。直到科学家开始进入次原子的物理研究,本来还想把牛顿的老学说应用在质子,中子,电子上,却愕然发现那些理论完全派不上用场,他们所受的惊吓就好像有一天,你脱下手套,找不到你的手,却看见龙虾的大爪子一般。
更糟的是,象电子那一类最根本的现实,不只是不符合旧的物理原则,你甚至无法为它定位!正如海森伯格所说:”我们再也不能视物质为某种客体存在来讨论它的本身,因为它们不服时空定位的各种定律。”不只次原子这种弹子不服球规,连撞球本身都不存在了,至少不是一种独立的本质、也就是说,原子的活动不在象独立存在之【物】。旧物理一向将原子比喻为一个小太阳系,中子与质子构成太阳的核心,电子则如各个行星在四周环绕。如今原子被视为一团星云,无线的向四周扩散。就如斯坦普所说的:”每个粒子并非独立的实体,他基本上是一群关联作用,不断伸向其他实体。”这类原子,乃是所有显示和基本构成要素,正因为他们没有任何界限,所以你无法为他定位。既然宇宙的终极而根本的构成因素,没有确定的界限,你也无法正确的衡量它。这对物理学家来讲,简直是当头一棒;因为他们的看家本领就是计算,衡量,划分形上范畴等。宇宙中的终极现实,不论在那种情况下,都无法衡量,这就是海森伯格的”测不准原理”。他为传统物理奏出了终曲。海森伯格自己称此现象为”严密的框架消失了”,于是旧有的范畴界限也随之崩溃。
既然连次于原子的粒子都没有界限,那也不可能有计量学和形上范畴,更遑论那充满了各种定理的形上范畴了。至此,我们已知道,连电子本身都没有界限,更不会有任何定理几形上的形上蓝图来操纵它的运转,那么各种形上范畴也就无法发展出来。目前核能物理学家最多只能依据由统计而来的可能性入手,他们必须搜集足够的原子要素,然后假设这些资料自成一种模式,可以假定为某种范畴。然后他们才能筑起形上的范畴,较有根据地猜测整个系统的运作情形。最大的转变在于,当今的物理学家都已”知道”这些界限范畴不过是假定而已,在那些构成因素内,原是没有界限的。
如今我们不难看出旧物理学的毛病出在何处了。它仗着形上及形上的形上范畴法力耀武扬威了许久,根本忘了原始范畴的本质。由于那些范畴挟带着权术及科技的效用,使得传统物理学家做梦也不会料到,它们最原始的范畴本身可能有误。换句话说:我们发明了各种定律来掌握每个独立的事物,怎会想到这些独立的事物根本不存在了!
新的量子物理学家们无论怎么研究,也无法找到一条真实存在的界限,最后他们不能不承认,那些原始的范畴界限原来只是人们约定俗成的产物。我们为了便于感触它,计量它,硬在现实上制绘出来的,并非现实存在。物理学家爱丁顿说:”科学发展至今,我们才发现,我们的理性由自然界所学到的知识,原来只是我们的理性当初放入自然界的东西。好像我们在神秘的海滩上,发现了陌生的足迹,于是我们锲而不舍地制作出各种深奥的理论,追究足迹的来源。最后我们总算成功地复制出留下那足迹的生物模样,哈!原来是我们自己的足迹!”
这并不是说:真实的世界只是出自我们的想像、我们的界限观念。因此爱丁顿又说:”现代人对世界的认识,有一个基本的错觉,就是以为所谓的自然率,能解释自然中的一切现象”其实自然率只能解释出我们所设定的界限而已,并未触及现实本身。故爱丁顿又说:”象因果率这类的自然率,只答复了架构上的问题,并未涉入架构下面的现实。”
总而言之,量子物理学家发现,现实并不是一堆不同的东西及界限所形成的复合体。我们以前所认定的东西,原来都是彼此相互搀和的;宇宙内所有的事物和其他事物都有内在的联系性,这真实的世界不在是撞球桌上的一堆弹子而已,却象是一整个浩瀚无际的宇宙体。怀海德称之为”宇宙的无缝天衣”。这些物理学家们似乎已经瞥见了真实世界的一点儿浮光掠影,那是亚当尚未划下致命的分界线以前的世界。尚未被划分界定以前的本然世界,是个无界限的世界。德日进曾论及这件无缝的天衣说:“在具体而现实的世界里,宇宙内的东西都是无法分割的,就像是一巨大的原子,它的整体性是真真实实不可分割的。……籍着科技之助,我们愈深入物质构造,科技每一部分间的相互依存性,愈加惊讶不已……我们若切入它的结构,取出其中某一部分,这整个东西便被分解破坏了。
我们发现,现代物理学家们的世界观,若粗浅地从外观比较,十分近似佛经里的法界或实相。法界内的基本现象既是”事事无碍”,也就是说:宇宙万物原是没有界限的。因此世界中每一种存在都与其他存在相互交融。根据张澄基的解释:“在无边法界中,每一样东西都同时包含了其他,圆满无缺,通达三世。因此当你看见一件东西,其实,你看到了一切,反之亦然。换句话说:即使小小的一个粒子,实际上包含了宇宙,三世(过去、现在、未来)中的无限课题及原理。”
大乘佛教将宇宙形容为一堆光色映照的宝珠,所有的珠宝都反映在一颗宝珠上,同时每一颗宝珠也都映照在所有宝珠内。佛教徒称之:”一切即一,一即一切。”这说法听起来很悬,如果你听过现代物理学家的最新粒子论,就不会觉得悬了:”如果用一般语言来形容,这种情形就是,每一个粒子包涵了所有其他的粒子;其他的每一个粒子,同时也同样地包涵了其他所有的粒子。”
愈来愈多的科学家开始同意物理学家卡普拉的看法:”现代物理的两个基本论点,反映出东方人的世界观。量子学理论推翻了视一切为独立个体的观点,开始提倡参与融入的心态,取代旁观的心态。他已逐渐看出宇宙原是一个互通生息的联络网,我们只能透过部分与整体内的关系来界定每一部分。”简言之,现代物理学与东方哲学都一致公认,现实世界原非一堆界限及独立个体而已;它是不可分割的形态,有如一个巨大的原子,一件无间无隙的天衣,无二的世界。
西方科学一路颠颠仆仆所挣来的知识,东方人早知道了。这是因为东方人从来不曾对那些界限认真过,界限并未根深蒂固地种在他们的脑袋里,便自然与理智分道扬镳。东方人只有一个途径,就是道,就是法。它在人为的界限下指出一个整体的现实来。东方一向视现实为”不二”,事业的界限不过是人类的错觉而已,因此不至于误认地图为真实领域,也不会混淆界限与现实,象徵与具体,名称与实体。
因此,当佛教徒说:”万物皆空”,是指界限的空物,并非指所有的存有都变成虚无,真空,像一团糊粥似的。铃木大佐谈到空性时说:”它并无意抹杀世界的多彩多姿,山峰还是在那巍立,樱花正盛开着,秋月格外明亮;然而它们并不仅只于此而已,他们还有一层更深的涵义,必须透过”它”与”非它”的外界关系才能认得出来。”
当世界能够放下它的界限时,所有状似对立的事物都变得相互依存,彼此交融了。正如苦乐相同,善恶,生死,以及万物都与”非它的外界”生息相通。我们大多数人都很难体会这种真理,因为我们仍在亚当原罪的阴影下,我们紧紧抓住种种界限,就好像抓着生命,不敢轻易放手。其实”实相无界限”的真理,本身十分简单,就因为太简单了,我们才不易看出来。就用我们的视线为例,当我们的眼光环视周遭自然时,我们所见到的是否只是一个单独存在的东西?我们曾否看见”一”株树,”一”个波浪?”一”只鸟;还是见到一个行色交织的万花筒;有树有天有草有地,有浪有沙有石有天有云……?
即使你此刻读书,也注意一下你的眼界。你并不是一次看一个字,你的眼睛虽不懂字,却能看见这一页上所有的字,加上周遭的背景,可能包括你的手肘,大腿,桌子以及房间的一角等等。
因此,就你当前的意识范围来讲,并没有任何孤立的东西,也没有界限。你绝不会只见到一种存有,总是多彩多姿的一片。你当前的现实真相,完全没有界限。
然而,你仍可在防潜的仪式范围中,由心里假定一些界限。你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些重点上,诸如一株树,一个浪花,一只鸟,然后有意忽视其他的部分,只注意某个特定客体。这就是”专注力”。也就是说,你为你的意识设定一个范畴,你可以只专注在这几个字上,故意不去注意你意识中的其他现象。
这种专注对我们十分有用,也十分重要,可是它也有隐忧,你一旦习惯单独注意某一件事,就容易是你感到现实原是一堆独立事物所构成的,而忘了这些独立的东西是来自你当初在自己的注意力上所设定的界限。如果你手中只有一个锤子作为工具,那么身边每一样东西在你眼中都成了钉子。然而你却不自觉这种错觉。直到你的杰作和现实发生了冲突,烦恼就来了,现实世界顿时崩溃了,乱无章法,于是你的意识被重重压在疏离感下。
因此物理学家或东方圣贤们声称一切东西是空的,都是不二的,或是交融的,并不表示他们否认差别性,有意忽视个体性,把世界看成一团浆糊。这世界确实充满了形态,平面,线条,它们却交织为一个毫无间隙的世界,我们不妨这样去看:你的手和头完全不同,头又和脚相异,脚又和耳朵不同,可是我们从不会忘了他们原是一个身体的不同部分而已。你的身体乃是透过各种不同的部分才能显现出它自己。一切在一中,一在一切中,同理,在无界限的领略里,所有的事物都同等地属于一个大身体,你可以称它为”法界”、”基督”、”一体”、”宇宙”、”大我”、”道”。物理学家也会告诉你,宇宙内所有的客体,只不过是同一能量的不同形式罢了。至于你喜欢称此能力为”天主”、”道”、”上帝”或者就单纯地称它为”能量”我认为并不重要。
从上面两章中,我们已看到,根据现代物理的最新发现以及东方的古老智慧,及其现实本是无界限的;所有想像出的界限,只会使人从宇宙的无缝天衣中抽离出来。他们本来并不存在,只是一种制造分离,冲突的妄想而已。分立万物或观念的界限,追根究底不过是一种谎言而已。
对东方人而言,无界限的世界不是一种理论或哲学;它们虽然重要,却不是从黑板或实验室里证明出来的。”无界限”乃是每天具体的生活风格。可是人们始终想要为自己的生活,经验等加以界定,才会使得每条界限都成了战争的导火线。因此东方宗教及西方的神秘学传统的唯一目标,便是帮助人们由复杂且激发冲突的界限中解脱出来。他们并无意直接解决人类的战争问题,那就好像以血洗血一般,无济于事。他们只是向人类显示引发战争的界限观念本身是虚妄的。他们有意化解战争,而非以暴制暴。
向人启示现实真相是无界限的,也就等于向人启示所有的冲突与战争的荒诞无稽。这彻底的了悟,可以称之为涅磐,解脱,悟道,也就是由相对,孤立自绝以及界限的错觉中解脱出来。有了此番认识,我们便可进一步探讨无界限的意识境界,也就是”一体意识”。
第四章 无界限的大觉
凡悟出真理世界原本是无界限的,就是一体意识。我们用不着籍用宗教仪式或咒语,把它搞得神秘兮兮。既然真理世界原是无界限的境界,那么一体意识只不过是认出真相而已,最自然不过了。因此,一体意识就是界限的大觉意识。否定它,就等于否定了相对论,生态学,有机生命哲学以及东方的智慧传统。
讲起来虽然很简单,想要深入探讨这种无界限的大觉或一体意识,却及其困难,因为我们的语言本身是属于无界限内的语言。我们已经看到,文学,象徵,思想本身就是一种界限,当你思想,或讲话,或指示时,你已经在制造界限了。即使我们说:”真实世界乃是无界限的大觉”,我们已经在有界限与无界限之间划了一道分界线,因此我们必须随时留意这二元性的语言限制。”无界限的真实世界”的说法,只是为了提醒我们:无界限的觉识原是直接,当下,言语道断的大觉,绝不是一种哲学理论而已。难怪所有的神秘经验者或贤哲们都不断强调:真理实相原是超越一切名称形式,思想文字,类别界限的。界限之上才是神性本体,道,或所谓的如来世界。在那”本来如是”的世界里,无善亦无恶,无圣亦无凡,无生亦无死,就是因为他没有界限。
尤其是主体与客体,自我与非我,能观与所观的界限,更是虚妄不实。我之所以在本章中强调这一层次,乃是因为人类在自我与非我之间所划的界限,是所有界限中最深不可拨的,也最难割舍的,它是我们所划下的第一道界限,难怪惜之如命。我们的一生都忙着巩固它,守护它,确保它的安全。籍着它,我们才能意识到独特的自我。直到我们迈入晚年,开始向死亡的虚无中滑落时,这也是我们最后撒手的一道界限。我们所划下的界限中,自我于非我的界限是我们最先攻占的地盘,也是我们最后撤退的防线。
所有其他的界限都是建筑在这根本而又首要的界限上。除非我们先学会分别出我与物的不同,我们才会认出物与物的不同。所有的界限都依附在你与众不同的独立存在上,也就是你的自我与非我的界限。
既然所有的界限都是一体意识的障碍,而所有的界限又都依附在这根本界限上,因此看破它,就等于看破了所有的界限。如果我们得一一化解每一道界限,大概几辈子都无法达到解脱之境。幸好,我们可以擒贼先擒王地简化这一庞大的使命,我们生活中的各种界限就好像是颠倒过来的金字塔,全都靠那顶尖的一块砖头支撑着。只需取出那一块砖,整个金字塔自然崩塌下来。
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依据不同的名称来探讨这根本界限。在我所称之为我以及非我之间的界限,或是在认知的主体及被认知的客体之间的界限,一向断然分明,表达出我的生命体与外在世界之间的不同,正在读书的我与所读的书之间的差距。总而言之,就是在经验者与所经验的世界之间的差距。好似在界限之内有个我”自己”,主体,思想者,感受者,观察者;界限外另有个”非我”,客体世界,周遭环境,那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
在一体意识或无界限的大觉中,自我意识才能完全扩展开来;将以前视为非我的部分也一并涵括在内,他的自我已向整个宇宙认同,不论是高等或低等,明显或隐藏,神圣或凡俗的世界。很明显的,只要我们执著于自我与宇宙间的基本界限,一体意识便不可能产生;但我们一旦识破这错觉,而涵容一切,无内无外,不分界线,则一体意识便离我们不远了。
我们很容易从上文引出一个错误的结论,好像只要除去根本界限,我们就已经迈向一体意识了。从理论上来看,一点也不错,实际上,却比这简单得多了。我们连除去根本界限这道麻烦手续都可免了,因为那根本界限根本不存在,就是那么简单。
它就像所有其他界限一样虚妄,虽然看起来真实。我们假装它存在,也跟着这假定而反应出种种作为来,实际上它根本不存在。不论我们如何深入追究,也找不到踪影,因为幽灵是没有影子的。就在你读到此文之刹那,并没有什么界限横互其间,此刻,并没有障碍阻挠你进入一体意识。
因此,我们不必刻意把根本界限挖出来,然后毁去它,那只是庸人自扰而已。我们怎能毁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这有点像一个人面对海市蜃楼时,挥着拳头,拼命想驱除那幅幻影,尽管他忙得满头大汗,只是徒忙一场。你怎么能赶得走幻象?你只需认出它的虚妄就够了。由此观之,像瑜珈,静坐,祈祷,诵念,斋戒等等这类企图除去根本障碍的做法,反而好似承认那些障碍的真实不虚,因此你愈想除去它,你愈肯定而强化了这个幻觉。坎伯瑞的枢机主教费尼朗说的好:”你愈想逃避那幻象,那幻象变得更恐怖。”
因此我们并无意去肯定根本界限,然后设法除去它;我们只是观察一下根本界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它真的只是虚妄,我们绝对找不到它的踪影,我们便会恍然大悟,原来我们一直以为横放在一体意识上的障碍根本就不存在。这种慧见的本身就已经是一体意识的灵光一现了。
观察一下根本界限的真相,就是仔细观察我之为我的那种感受,以及和经验与感受对立的经验者与感受者。但是我们却找不到这样的自我。就在我们找不到这一向被视为一体意识的障碍的自我感受的当儿,我们已经瞥见一体意识。
在深入主题以前,我们必须搞清楚,这种无自我,无界限并不是麻木不仁,也不是神入或狂喜时混乱失控的奇端异行,也不是我的身心气化,融入虚无缥缈的一团云雾里。它和精神分裂症更扯不上关系,因为后者并未超越自我与非我的界限,只是彻底的迷失而已。
由于我们一向妄执孤立的自我,故”放下自我”只是解除这层误解罢了。我们都有这种感受,自己好似核心,孤立于所有经验之外,孤立于世界之外。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在这儿的自己”以及”在那的世界”,不难发觉它们实际是同样一种知觉。也就是说,我对主体之我的知觉和我对客体的世界的知觉,是同样的知觉,经验界与经验者之间根本没有界限,难怪你找不到它……
乍听之下,实在荒谬,因为我们一向认为有界限的:我是听见声音的听者,感觉的承受者,看见风景的观众。可是为什么我会把自己当作听众或观众呢?我们的知觉真的如此复杂,必须包含观者,观看,所观三种互不相属的存在吗?
它们当然不可能是三种不同的存在,世上可能既不在看,也没有观看对象的观者?可有既无观者,又无所观的观看?观者,观看以及所观对象不过是一个行动的不同角度罢了。缺一不可。
可是我们却用观者,观察以及对象三个不同的词来形容观看这么简单的一个行为。我们何不称水流为”水流所流的流水”呢?不也多此一举吗?可是我们都受到了亚当的非蛊惑,非假定有观者,观看的过程以及所获得的观看结果不可;而且很自然地认定了自己是观者,和所观各据一方。我们的世界原本只是一个,如今一分为二,”观者在这边”虎视眈眈地与”那的东西”对峙着。
让我们反过来注意一下经验产生的那一刻,观者是否真的与被观之对象有所不同?就从听开始吧!闭起眼睛来,仔细注意听的过程。注意四周所飘动的奇怪声音:鸟鸣车嚣声、蟋蟀声、孩子们的嬉笑声,电视的刺耳音乐。可是不论你怎么仔细去听,有一种声音绝对听不到,就是听者。你无法在声音之外,听出那个听见声音的听者来。
正因为听者根本不存在,你才听不到听者,只有听的经验而已?在真实世界中只有一连串的声音,没有主客之别,没有界限。如果你肯定让你脑子里自命为听者的那个知觉化入聆听之内,你会发现你那个”自我”渐渐融入整个音界中。有一位禅师有过这种悟道经验:”当我听到寺里的钟声响起时,突然钟与我消失了,只有钟声响着。”观音菩萨就是透过听潮音而悟道的,他全神贯注于声音里,终于发现在在听的过程中,并没有一个对立的听者,不论你多么努力想听出那个听者来,你所得到的仍只是外在的声音而已。因此我们可以说,你并不是听到声音,你就是那声音。听者只是听到的种种声音而已,背后并没有一个独立的个体听见声音。
看,也是同样的情形。当我仔细注视眼前的景色,它好像就悬在虚无的空间,充满了层层光谱,形色;这儿是山,那儿是云,下面是溪水。所有的景色中,你就是看不见那正在欣赏的景色的观者。
我愈努力去看,愈惊讶地发现,那个观者根本不在。多年来,我很自然地认定我是那观看景色的观者,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我所看到的都是被看到的东西而已。因此,我们可以说,并不是我这”观者”在看景色,而是此刻,我这观者和所有景色一样临在而已。所谓的观者,和所有被观之物并无分别。例如当我看到一棵树,并非两种经验,一种叫做”树”的经验。一种叫做”看树”的经验。它只是一个单纯的”看-见-树”的经验。我看不到这个”看”,我也闻不到”闻”,尝不出”尝”的滋味。
每当我们想找出和经验对立得主体时,最后总是消失在经验之内;我们想找出经验者,所找到的只是另一种经验罢了,主体与客体总是归为一个。这种思考过程可能令你愈来愈迷惘了,那么我们不妨再追究下去,当你在思考这一切时,你能找出正在思考的思考吗?
当我们想:”我越来越迷糊了”,究竟有没有正在想的一个思考者,还是只有这个想法:”我越来越迷糊了”?当然只有当下这个想法,否则的话,你会想这个主体正在想这个思想。于是我们不难看出,以前我们所认定的思想主体,是无法与当前的思想分开的。
当”我越来越迷糊了”这想法出现时,你并没有同时想到那是一个思想者在想”我越来越迷糊了”。那时,只有一个思想,就是”我越来越迷糊了”。当你开始去追踪那个思想的主体时,你只找到另一个思想:”我想我越来越糊涂了”你永远无法在当前的思想之外,找到另一个思想的主体,我们最后只能说:它们本来就是一个。
因此许多修行人常提醒我们,不用打倒自我,只需深入观察,你会发现它根本不存在。然而,即使我们已经逐渐了解,根本没有一个对立的听者,尝者,观者,想者,我们却发现自己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个孤立而不同的自我,还是感到自己和外在的世界是分开的两回事,里面就是有一种”我”的感觉,即使我看不见,尝不到,听不见这个我,我却实实在在感到这个自我。
然而除了当前这个你称为自我的感觉之外,你能够找到产生这感觉的另一个主体吗?其实好像是主体的那个感觉,也只不过是另一个感觉罢了。感觉者原来只是当下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思想者只是一个思想,尝受者,只是一种尝受。同样的,在当前一连串的感受外,并没有另一个感受的主体,从来没有过。
那么,我们便不难引申出这一结论:在这具体经验世界之外,并没有另一个对立的自我存在。虽然你一向认定自己是一个分开的经验主体,可是你认真地去找它时,它却销声匿迹了。亚伦.华特说:”这单纯的经验,并没有另一个东西或一个人在经验这一经验。你不会感到某种感觉,想出某个思想,觉出某个知觉来,就好像你不会听到听觉,看到视觉或嗅到嗅觉一样。(我觉得很好)只是显示此刻很好的感觉而已,并不是你把一个叫做(我)的东西和另一个(感觉)凑合在一起,变成我感觉到这个好的感觉。这个当前的感觉就是(我),并非两个东西。没有人可能在当下的感觉以外找出另一个我来,或是在我之外,找到某种感觉,它们两个其实是同一回事。”
如今,你已经明白了,在你与你的经验之间并没有隔阂,那么你大概就不难了解,在你与你所经验的世界之间,有没有隔阂。如果你就是你的经验,你也就是你所经验的世界了。你并没有对于鸟的某种感觉,你就是感觉到鸟而已;你并不是有种对桌子的经验,你就是那个桌子的经验;你不会听到雷声,你就是那个雷声。内在所谓的你与外在所谓的世界本是同一个知觉经验,不同的名称而已。并没有人强迫你应该这样去感觉,这实在是你唯一能感觉得到的感觉。
不论你意识到与否,这种意识境界就是一体意识,此刻你就是宇宙,你就是当前经验的总合。因为阻碍一体意识的那个对立的我,只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因此我们可以说,你当下一刻的心境,始终就是一体意识。根本不必费心去销毁那个不存在的自我。你只需加以观察,在你遍寻不得的那一刹那,你就已经身处于一体意识中了。
这种”无我”或”无自性”的慧见,不论听起来多玄,一直是古圣贤哲和”常青哲学”的精髓。佛经就有一段精彩扼要的开始:“只有苦,而无受苦者;只有一连串的造作在行,却无造作之人;道在眼前,终无行者。”
这几乎是当今公认的解脱之道了。从正面来讲,当人意识到自己的自我原是那个整体便没有任何外物能带来痛苦,也没有东西能伤及宇宙。从反面来讲,这个慧见本身既是解脱,因为它认出了连受苦的自我本身都不存在。
受苦的只是有缺的部分,而非圆满的整体。这种觉悟,修行者以”消极”的语气来说,便是”一旦你恍悟到那有缺的一部分只是幻觉,你便由痛苦中解脱了”以”积极”的语气来说,便是:”你一直是圆满的整体,它是纯粹的自由,解脱,光明之境。一旦悟入那圆满的整体,便自然由痛苦及死亡中解脱出来。”小乘佛学强调反面,基督宗教和印度教则比较强调正面,大乘佛教则有意平衡正负两面,毕竟它们所指的终极境界都是相同的。
当我们识破部分的虚妄,便证入整体;当我们悟入”无自性”的当儿,我们的真我便成了大我。就在无界限的光明觉照之下,孤立的自我错觉,立刻融入宇宙整体中。如果你硬要指称的话,不妨视之为真我。不论你由哪个角度去看,面面都是本来面目。有位禅师分享他的悟境说:“我走回大殿,正要归座的当儿,外境突然改变了。本是多重而对立的宇宙,由上而下,顿时面目一新。我一向嫌恶的事物,刹时都好像由我的自性深处流出,是如此光明,洁净而真实。”
历史上各宗教及玄学,曾采用各种不同的名字来称它:圣子,圣神,如来,宇宙人,婆罗门,大我等等。它们和另一座专有名词:法界,空性,如来,神圣本体,都是象征那无界限的真实世界,只是角度有所不同罢了。
目前许多人喜欢用”真我”来称呼它,显示出它是人性的核心所在,人类最内的现实。宗教家们不断强调:”天国就在我们内”。只要我们深入心灵深处,便不难发现与一切存有同在的”真我”。
也有人称这个真我为一种”内在的证悟”,”大智”,”大觉”,”绝对的主体”等等。就好像和”一体意识”的概念有些冲突。我们既视真我为永恒而误解的大觉,在那境界里,观者与观察,经验者与经验融合为一个活动;为何此地又称真我为”内在”的证悟,大觉”者”?即属内在,便不可能是外在;既是觉者,就不可能是绝识本身,二者不是互相矛盾吗?
首先,我们必须体谅那些真正的经验到深不可测的一体意识的宗教家们”无法言语”的窘境。真我是无界限的体悟而人类的语言都是为了设定约定俗成的范畴界限而产生的若要使用无界限的语言,只有不说话了。难怪宗教家们愈想理性地解释那一体经验,常常自相矛盾,好似越描越黑。一个小瓢岂能盛下整个大海?人类的语言怎能道出一体意识的究竟?
因此大行者们只能指出一个方向来,期待我们亲身去体验它。通往着玄妙之境的大道,纯粹是经验之道,他不要求你盲目接受任何信条或权威,却要你透过经验,亲自去了解。试着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你当前的处境,尽可能看清自己及周遭世界。别用思考,只是单纯地看!
可是,朝那儿看呢?几乎普世的修行者都会异口同音地告诉你:”往内看,往深处看,因为真我藏在心内。”他们并无意告诉你那在你内的真我究竟如何,他们只是指向你的内心深处。这也不表示终极的答复真的在你内,而不在你外,而是当你有恒地向内寻时,迟早也会找到外在的一切。也就是说,你体悟出内在与外在,主体与客体,能观与所观原是同一回事,于是你便自然地回到本然境界。因此从外表看来,那些修行者所指出的方向,好像与我们先前所说的”无内无外”有所出入,若我们能遵循到底,便会发觉最后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如果我们想追究那”绝对的主体”,”内在的证悟”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据有经验者的说法,最基本的一点就是:”绝对的主体”,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五官的客体对象。那种大觉是无法感觉的,那种大智,也不是知识可及的。因此老子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那么真我究竟是什么呢?显然,它不可能只是我们的身体,因为我可以感觉的出,可以理解它。凡可以理解的必然不是那个”大智”。它也不可能只是愿望,恐惧及情绪,因为我多多少少仍可认出或觉出它们来。凡可觉出的,并非那个”大觉”。它也不可能是我的心识,自我,思想,因为它们都是证实的,凡可证实的,并非”绝对的证悟”。
如果我们继续如此观察下去,便会看出真我也不在内。我一向以为自我好像是内在的小主人,监督外在的一切活动。然而有经验的行者却已识破:那个”小主人”其实不过是另一个客体,它不可能是真我---绝对的主体。
可是在具体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确实感到且察觉到自我。即使此刻,我们仍有这种感觉。不论前贤如何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们:此刻我们所看到或觉出的自我决不可能是真我。那只是假我,是一种妄想;我们却仍与我的身体,心识,人格认同,把这些客体凑在一起,当作我们的真我,而且一辈子都忙着护卫且延长这个妄想。
我们好像都染上了忘失身份的重病,真正的大我只能静静地潜伏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去发掘古今圣贤所望的只是我们能醒悟过来藏在假我之下的本来面目,因此不断警告我们,凡是我们能推想出或觉察到的我,决不是真我。
我的心识,身体,思想,希望,其实和树木,星星,云彩,高山一般,都是我的认知对象,故不可能构成真我。如此追问下去,我变的越来越透明,而且体会到,我远远超出这孤立的有机生命之外;我愈深入这个我,我变的离它愈远。
观到究竟,我们的意识会突然灵光一现,发现我们愈追求那大智慧,愈明白它不是一种可以执着的个体。原因很简单,因为它是每一样东西,我无法感觉到他,因为它是每一个感觉,我无法经验到它,因为它是每一个经验。正因为我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这个大智慧,所以我看到的某一”个体”,便不是大智慧。于是我向内寻找自我时,我找到了整个世界。
这真是奇妙的发现,内在的自我原来就是外在的真实世界,反之亦然。主体与客体,内在与外在,竟是同一回事,并没有什么根本界限。这世界就是我的身体,能观也就是所观。
由于真我既不在内,,也不在外,主客也非二,有道之士论及真理实象时,说法各有出入,所见却不远。有的说在实相之内,没有客体存在;有的可能会说,实相只是主体的;有的则会否定主体两边;另一派又说;那绝对的主体超越又包含了相对的主客两边。说法好似极不相同,其实所说同属一事;内在与外在的世界原来只是那无始以来的无界限意识之两种面目而已。
经过这一番澄清,不难看出”常青哲学”理论虽然十分复杂分歧,最终启示却十分单纯且直截了当。回顾第二章,我们看出真正的现实界原是对立中的合一或无二之境,那些界限本来只是象征性的,却变成分化敌我的导火索,因此强调无二之境,就是回归无界限的真实世界。在第三章里,我们又发现了真实的世界并非是由一群在时空内互不相属的个体所凑成的。宇宙内每一事物均与其他事物相互关联。可是由于分界线带给我们一种互不相属的错觉,因此强调真实世界并无孤立的个体,就等于是说:真实的世界是无界限的。
我们继由本章内发现无界限的真实世界就是一体意识,就是那个无界限的大觉,也就是真我。最后我愿引用量子力学的始祖薛定谔的话作为此段的结束:
“你不妨将自己投在大地上,怀着你与大地母亲原是一体的信念,平平地伏在她身上伸展出去,你和她一样坚强,也和她一样脆弱甚至比她坚强百千倍,也脆弱百千倍。她携着你的手迈向明天,她也必然以新的困境与痛苦来更新你。不是将来某一天,而是现在,今天,天天,她都携你向前,不只是一次,而是千百次。每一天她都催你千百次向前。因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现在,同样的一个现在。现在是唯一没有终点的存在。
第五章 无界限的时刻
韦戴奥尼修斯曾说:”我们必须深入了解时间与永恒在圣经中的意义。”一语道破了神秘经验的精髓所在,古今中外的得道之士也都一致认为:一体意识不受时空的限制,而是永恒无限的,它无始无终,无生无死。除非我们领悟到永恒的真谛,否则那终极实相永远是个难解之迷。
圣奥古斯丁也说:”有谁能将心境宁静下来,体会出那寂静而永恒的奥秘?”它本身无过去也无未来,却显示出过去与未来。谁能臻此境界?如果永恒真的存在,一般人对它也是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现代人大都已丧失了这种奥秘意识,连永恒的观念也一并抛掷脑后。最多用些现实性的论调来淡化它,或是硬把它拉到现实生活的层次去认识它。
根据神秘学家的经验:永恒并不是一种哲学观念或宗教信条,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它实际上十分明显单纯,就在当前,你只需深入观察体验,仔细地看,真如断际禅师所言”它就在你的跟前”。
我们常把永恒想成很长很长的时间,千万亿年无止境地延续下去。就因这层误解,我们通常对永恒这类观念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可是神秘学家却不以为然。永恒的刹那既是”非时间性的”刹那,既无过去也无未来,无先后,无明昨,无生死。时间的阴影乃是遮蔽永恒之光的祸首,能活在无始无终的刹那时,就已进入一体意识。厄卡特大师这样说”时间是通往天主的最大障碍。不只是时间本身,连世事无常之感,甚至时间的任何一点阴影,痕迹及气味都能遮蔽那照耀我们的光明。”
那么我们必须追问下去;”非时间性”的刹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种刹那真的没有时间性?那种刹那不会转瞬既逝,而能绝对地超越时间?
这些疑问,乍听之下,好似很玄,其实我们都经验过某种无法磨灭的片刻,它真的好似超越了时间,过去与未来在那一刻好似融化得无影无踪。当我们出神地望着日落,或是被深潭映月所吸引,当我们在爱人怀中浑然忘我,或是被雷雨交加之景所震慑时,谁不曾有过这样忘却时间的刹那经验?
这些经验有何共同的特色?当我们完全融入当下一刻时,时间好像顿时凝结了。那一刹那,时间根本不存在。当下的一刻,已超越了时间性。无时间刹那,便是永恒的刹那,它既无过去,也无未来,既无先后,也无明昨,因此深入当前这一刹那,既是深入永恒。透过这道镜片,便能深入无生无死的境界。
当下这一刻是没有开端的。既无开始,便是不生。你不妨试试,能否找出或觉出此刻经验的开端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它究竟有没有开始?可能它根本漂浮在时间之上,不曾滑入时间的洪流中?同理,当下这一刻也没有终点。既无终点,便是”不死”。你不妨试一试,能否找出此刻经验的终点?你永远不会觉出此刻的结束,即使在死亡的一刻,你既已经死了,便不可能经验那个终点。难怪薛定谔说:”现在是唯一有终点的存在。”尽管在外表,现在不得不延续铺展下去,即使我们把它套在”时间”的框架中,但那一刻却是无法抹灭的。在当下那一刻,既无过去,也无未来。时间并不存在。时间一消失时,便是永恒。塞伯禅师说的好:”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永恒,只有在当下中去寻。错失了当下一刻,纵然轮回千百劫,你也找不着。”
因此应无至尽的时间观念,是个既无法体会,又不可思议的大怪物;可是永恒的现在,这个超越时间的一刻,却和你当前的经验一样,这么单纯,亲切。它们二者实是同一回事,因此威根斯坦说”永恒的境界属于那活在当下一刻的人。”
神秘学者一再强调,真正的解脱,或进入天国之门,或超越过去与未来之道,就在现在这一刻,因为当下这一刻的本质就是永恒,德柯沙曾有这么一段话”心灵饥渴的人啊!愿你们知道生命之泉就在你们身边,在这一刻,它从你身边涌出……这一刻就是天主圣明的彰显,天国的来临”。回教的神秘家鲁米也说:”回教的神秘经验者是此刻之子。”这类说法遍存于各大宗教中,不胜枚举。我们无法在明天或五分钟内寻到永恒,它永远都是现在。只有现在才是唯一的现实,没有其他的现实存在。
可是,好像很少人真正活于现在。我们活在昨天的梦魔及明日复明日的幻境里,他把我们牢牢栓在时间以及假象之内。我们的精力都耗在回忆与期待上,使得活生生的现在变得虚有其表,薄弱得只剩下一,二秒,成为永恒现在的一幅空壳而已。我们既然无法活在非时间性的现在,不得沁润在永恒的愉悦里,我们自然会在空虚的许诺里寻找补偿,不断期待未来将弥补当前的缺憾。
这种受时间限制的生活,乃是痛苦的根源。古今得道者已经看透,我们所有的问题都和时间脱离不了关系。也许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只要反省一下,便不难看出,我们不是为过去烦恼,就是为未来操心,后悔过去的种种,害怕未来会自食其果。罪恶感更是属于过去的阴魂,它使我们变的十分消沉而刻薄,生活充满了遗憾。如果你看不出来,不妨假想一下,没有过去任何伤痕的生活将会如何?同样的,过去的焦虑都系于未来,使我们活在杞人忧天的阴影下。过去与未来,确是我们痛苦的枷锁。印度经典有段警世之言:”我来到人间,成为时间,为了荒废人们的生命,当时刻一至,便毁于一切。”
真正的现在,是没有时间性的,自然没有烦恼。如果你感到仍有的话,再仔细分析一下,它都和过去的罪恶感及未来的担心纠缠在一起。由于所有的罪恶感都是因为迷失于往事而不可自拔;焦虑的心理也是由于迷失于未来而不可自拔,因此宗教家们才会提醒我们,我们所有的问题都是出自于对时间的执着,史地芬在希腊史诗尤利西斯中哀叹到:”我一直试着从历史的梦魔中清醒过来。”爱莫生也以优美的文笔,描写出我们真正活于现在时心灵清醒的情形:”我窗下的玫瑰,既不与过去的玫瑰相比,也无意与任何花朵争艳。它们甘于本来的模样,与上帝共度今朝。时间对它们而言根本不存在只有玫瑰而已,它存在的每一刹那都是最圆满的……可是人类却会记忆或拖延,他不活在现在,频频回首,过去丝毫不知珍惜周遭的美好,只知掂着脚尖眺望未来。除非他有一天也和自然一起活于现在,超越时间,否则,他永远也快乐坚强不起来。
永恒的真谛与一体意识的本质,就是”活于现在,超越时间”,成为”此刻之子”。超越时间的现在,乃是”由时间通往永恒,由死亡进入永生”的窄门小道。
此处,我们应该分辨清楚,活于非时间性的现在,专著于当下此刻,和一般心理学劝人暂时忘掉过去及未来,不可混为一谈。神秘学家并不是为了活于现在,才纵恿你忘怀过去与未来;他们一口咬定,没有过去与未来这一回事。过去与未来只是人们枉加在永恒的现在之上的界限而已。他象征性地把永恒暂分为昨天-今天,以前-以后,过去-未来。时间只是永恒上的一道界限,我们不用去除掉它,因为它只是个虚相,根本不存在。
因此,我们必须格外小心去体会永恒觉识的真谛。许多人在理性上已了解永恒不是无止无尽的时间,而是超越时间的当下一刻,便是将注意力集中于现在以及未来以及当下的经验,冀能经验到那超越时间的一刻。这种漠视的方式虽然在理论上不错,但你心中若有冀求那一刻之心,便制造出另一刻来。换句话说,你一开始想要活在那超越时间的现在时,你已经在时间中了。努力专注于现在,便影射出你对未来的冀望。总之,人不可能在时间内超越时间,我们愈想努力去克服它,愈强化它的作用。
这实在令人不知如何是好。我们自知并为活于永恒的现在,才死心踏地地遵循各种修行法,希望将来有一天能活于永恒中,如此,我们又肯定了时间,才会想要克服它,开始不论我们如何努力,只是徒忙一场而已。有经验的修行者从不鼓励我们去和时间的幻影缠斗,只需加以观照。因此在我们设法克服时间以前,先试试找出它来。如果我们根本找不到它的踪影,我们不是已经瞥见了那无始无终的现实了吗?
经验已经告诉我们,并没有一个与经验界对立的自我这么一回事,我们也将同样地透过经验,去探讨时间的踪迹,究竟有没有从过去到未来的时间之流?
我们还是由感官开始吧!我们曾经感觉出时间吗?感觉出过去与现在吗?我们不妨由听觉入手。将你的注意力集中于听觉的范围中,留意各种声音的起伏变化,可能你听见人们谈话,孩子嬉闹及狗吠之声,或是风声雨声水声,或是房子吱嘎作响,车子,喇叭响。你可曾注意到,所有的声音都是现在的声音?你听不见过去的声音,或未来的声音。你所能听见的,仅仅是现在的,听不见过去及未来。
同样的,所有的滋味,气味,景色都属于当前的。你无法看到觉出或触及任何属于过去或未来的东西,也就是说,你当前的直接知觉,是没有时间性的,既无过去,也无未来,只是变化不已的现在。虽然比毫秒还短暂,却永无止境的直接感受都是那”非时间性”的一觉而已。
那么那个紧迫盯人的时间观念又是从那来的呢?尤其是过去,我的整个历史背景究竟算什么?即使我明白了经验是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只是无尽的现在;可是我十分清楚自己过去的一切,无人能抹去那个现实。有个东西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几分钟前,几天前,甚至几年前所发生的事,不容置疑。那又是什么?你怎能否认它的存在?
过去的一切,若非它,我根本就不会意识到时间,而且我发觉到,他人也有记忆,类似地纪录着往事。
于是我断定,即使我无法直接经验到过去,记忆却能提供我过去的一切资料,这正是我们关键性的错误。许多得道之士都一致指出,当我想起过去时,它的内涵虽然是记忆,可是这记忆本身却成了当下的经验。亚伦,华特对此番精辟的解说:”究竟记忆是什么?记忆真的能告诉我过去的一切吗?也许能记得某些事情吧!当你记起你曾看见一位朋友走在街上那一回事,究竟意识到什么?你并没有真的看到朋友走在街上,你不会走向前去与他寒絮,也不会去问他上回忘了问的事情。因此,你并非真的看到往日的那一景,你只是看到过去所遗留到现在的痕迹……记忆告诉你过去的事情,可是你所经验的并非往事,你所记得的往事都成了现在,变成现在的一部分。”
因此,我永远无法知道过去的具体经验,只有记忆中的往事,而且它必须透过当下的经验才能重现。当它重现时,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经验。因此,我们绝不可能直接体验到过去的往事。同理,我也永远无法体验到未来,我们知道的只是预测或期盼而已。它们都和记忆一样,实际上是当下的一种经验。
若能看出过去只是记忆,未来只是预期,它们都是当下的经验而已,我们便能了解所有的时间原来只存在于现在,所有神秘学家对时间及永恒的观点便不彰自明了。例如厄卡特大师就曾论及圣经中两种观念:”日子不只一种,有属于灵魂的日子,有属于天主的日子。有的日子千年如一日,为什么?因为所有的时间包涵现在这一刹那中。灵魂的日子则轮于时间和范畴内,在它的自然光照下,我们认出事物的林林总总。然而,天主的日子却是完整的,包涵了日夜,是真正的现在。在他那是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尼古拉`库沙也曾说过:”所有延续性的时间都辐辏为一个永恒的现在,没有过去与未来。”我们便逐渐了解但丁所提到的那不可思议的”一刻,所有的时间都变成现在。”
由此可见,时间的束缚所带来的种种困扰,都不过是幻觉而已。除了现在以外,并没有时间。你所能经验到的,不论呈现何种相貌,都属于永恒的现在。可是我们很少人能感觉到当下一刻的永恒性,它是如此虚无缥缈,瞬间既失。基督宗教的神秘学家称此为”无常的现在”。总之,我们体验到当前这一刹那的限制与束缚,我们像夹心面包一样被挤在过去与未来之间。这是因为我们把记忆和现实混为一谈,硬在本无时间性的现在上划条界限,还分出过去与未来,还把时间视为由过去经过现在,奔向未来的时间之流。我们是在永恒之境内制造种种界限,然后把自己关在里面。
于是,现在那一瞬间似被困锁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每当我回顾往事,过去是那么真实地躲在身后。许多人甚至的过去不只在身后,简直就在身边。由于我们把记忆当成现实,他好像就躲在现在的背后,处处与它作对。
而未来那一边也是那么真实,虽然不象过去那么固定,因为我们只能凭想像去预测它的模样,可是它却千真万确地在我们前面束缚着我们。由于我们把误当成真的未来,它便横梗与现在之前,成为我们的枷锁。
我们的现在好似临于四面楚歌之境,到处受制受尽排挤,成为匆匆的一瞬间而已。过去与未来反而变得如此真实,三明治中间的夹心被压得扁扁的,我们的生活好像空心的三明治。
当我们认出过去的记忆,其实是属于现在的经验,则躲在现在后面的那条界限就不攻自破了,现在之前原来空无一物。同样的,未来的期待也属于现在的经验,那么梗在现在的前面的那条界限也云消雾散,于是压在我们左右前后的重担顿时消失。现在突破了重围,向所有的时间伸展,”无常的现在”变成了”永恒的现在”。它不再只是现实的某一部分而是充满宇宙时空之间。
这种永恒的现在,是无界限的一刻。因记忆中的过去以及期待中的未来不再对立,一并包容在现在之内,故现在已经无界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绝对经验不到他的开端以及终点。正如六祖所云:“一时端坐,但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坦然寂静,既是大道。}
自古得道者并没有死盯着当下这一刻来逃避时间以及世间的责任,否则他们最多只能驻守无常的刹那里。事实不然,他们的觉识弥漫在永恒的现在中,他们丝毫无意逃避时间,相反地,他们包容所有的时间。他们能自由自在地回顾过去,瞻望未来,心里却十分明白,回顾瞻望都是现在的作为,因为不受他们的束缚。过去的记忆无法催逼他,未来的期待也无法拉扯他,一切都包涵在他的现在内,故分毫动他不得。他不在时间内,可是所有的时间都包容他在内。
最后我们也许会问:永恒的现在又和一体意识有何关系?我的答复是,它们没有关系,因为它们根本是同一回事。阿道斯`赫胥离就曾说过:”永恒的现在就是一种意识境界”,我们称之为一体意识。
一体意识就是彻悟出无界限的自我,像明镜照映万物一般地涵容宇宙。前章已经讨论过,我们如何误取部分的小我,与外界对立,这条根本界限遮蔽了我们的一体意识。克里西那摩提也曾形容:孤立的自我,像”内在的一个小人”,原是所有的记忆组成的。你总为正在谈这书的人是个观者,其实他不过是一堆记忆的组合而已。你的好恶愿望与畏惧,你的各种观点及原则,全都建筑在记忆之道上。当别人问你,”你是谁”时,你总会进入那记忆库,搜寻你多做过,看到,感受过的一切资料。克里西那摩提说的很对,你此刻感觉到的那个独立自主的自我,完全建筑在记忆群中。如果你好好透视一下自己,你除了记忆以外,一无所有。
克氏也附加声明了,记忆过去的经验,本身并没有错,日常生活却忘不了它。可是当我们与这群记忆认同,自视为与现在这一刻分力的某种主体,而且把记忆凝固为属于过去的具体知识,问题就来了。
为什么?因为我们相信记忆不属于这个当下经验,它变成现在以外的一种经验,于是自我成为经验的主体,两者分立为二。只要你觉得记忆好似躲在现在之后,你自然会感到当前经验之后另有一个主体,二者是同一道理。当记忆变成过去的经验时,现在之外便生出了另一个旁观的主体,旁观者就是记忆。如果记忆与现在分裂,旁观者就会与现在分裂。
反之,如果所有的记忆都被视为当下的经验,自我与当下现实的分界线就会消失了,你的”自我”(只不过是记忆而已)成了另一个当下经验而已,而不是另一个拥有某种经验的主体。过去一融入现在,自我那旁观者也融入了现在。你无法置身于那一刻之外,因那一刻已大而无外了。
因此,看破记忆不过是种当下的经验,立刻化解了束缚现在的种种之界限,将它由过去及未来的虚妄限制中解放出来。你因而清楚看出,在此刻的前后,没有任何时间性的限制,你实际是在超越时间的现在之中,那就是永恒。
第六章 界限的形成
我们已用了不少篇幅,讨论一体意识超越时间之本质,虽然我们只用一般性的文字描述,读者一旦对这无界限的觉识有所认识,意识层次图中其余部分也跟着明朗化起来。传统心理学一向视”自我”为人的真我,而把一体意识列为意识的错乱或变态状态,然而我们已认清了一体意识才是本然之我,即真我;”自我”反而成了后天的束缚。确是如此意识的每一层次都变成了渐进式的束缚,一层一层地限制住一个人的真我,一体意识以及无界限的大觉。
本章将逐步讨论界限发展的奇妙过程。我们都已知道,自然是没有墙壁及藩篱的,它完全不懂得这疯狂的界限世界;可是我们却一直活在充满界限,束缚及战争的世界中。如果真我原是一体意识,那么其他的意识层次又是如何发展出来的?不同的自我意识带来了何种后果?
既然每一意识层次不过是在一体意识上逐步累积而成的束缚,我们必须先找出这些限制的肇始。我们已经讨论过这第一道根本界限,它分裂了所观与观者,所知与知者,客体与主体。这道根本界限贻害无穷,一条一条的新界限既之生出,构成意识层次,于是我们所公认的相对世界便产生了,人们开始困惑,惊讶,而迷失,对这处处与我们对立的宇宙爱恨交织。
宗教、哲学、神话,甚至科学对开天辟地的第一动都各有记载。天主学家告诉我们。一百五十亿年以前,宇宙只是绝对的虚空,突然一声巨响:”碰”宇宙便从虚空中产生了。基督宗教则告诉我们:远古以前,只有天主存在,经过七天的砰砰碰碰,我们所知道的世界产生了。不论是科学的一个大”碰”或是宗教的大”父”,都是为了显示一切造化的开端。可是不论你如何回顾搜索那第一因,永远也找不到,理由简单的很:过去根本不存在。那第一因并非过去的事件,它是现在所发生的事实;而且那第一因并不是出自我们之外的神,神就是一切实相的真我。形成基本界限而且生生不已的第一因,就在我们此刻的行动之内。
为什么根本界限会出现?真是最令人困惑的问题。我们也可以改一方式问:为什么会有原罪?为什么会有娑婆世界,在虚妄的六道中轮回不已?当我们追究根本界限的来源时,我们企图找出存在与根本界限以前的东西,事实上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没有任何原因,力量或主宰造生出它来。如果根本界限有其原因,那原因本身变成了新的根本界限。若用神哲学术语来讲:如果第一因另有原因,它就不能算是第一因了。因此不论这答案多么不能令人心服,它就是没有原因,不为什么。根本界限就像我们当下之作为,自生自成,并非他因。他是一体意识中自然之作,本身虽无因,却能生出无数的因果来。
我们将这玄妙的第一因留待最后一章再详细讨论。此处我们仅能点到为止:就在这一刻,在这一刻,在这一刻,根本界限出生了。若籍前文中的凹凸为例,每当我们在现实中划出一道界限,立刻形成相互相立的两边。根本界限亦然,它将一体意识一分为二:主体-客体,知者-所知,观者-所观,具体地说,就是有机生命对无机世界。有机与无机之间的自然分野,本来是无可厚非的,日后却发展为分裂原本浑然一体的虚妄界限。克里西那摩提曾说:”就在观者与所观的距离间,潜藏着人类一切冲突的祸种。”
当这根本界限在每一时每一刻的当下生出时,人们便开始与自己的有机生命体以及他的周遭世界产生决裂,好似不共戴天。他再也不能与这世界合而为一了。他只能认可自己的有机生命,与外界世界相抗衡,于是这有机生命成为”自我”,而外界成为”非我”。他站在皮肤界限的里面,虎视眈眈瞪着周遭世界。”我是个异乡人,孤独而恐惧地活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中。”在这根本界限内,人们彻底忘了他与万物同根一体的本来面目,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自己的身心。
于是人们无知地离开了他的真我,也就是一体意识的层次,企图在一孤立的有机生命内活出自我来,意识层次图中的”有机生命体”层次便产生了。根本界限分裂了有机生命与外界环境的一体性,构成生命与环境的冲突,所有的后起界限都据此而生。庄子曾说过:无彼则无我,无我则无别矣!
因著这道根本界限,我们的自我与周遭的世界产生了无法跨越的神沟。我们面对世界,不再等于世界;于是一体意识变成个体意识,大我变成了自我,观者这一主体与被观这一客体对立如仇,我与世界之冲突永无终日。外界的一切威胁着我的生命,它随时能毁灭这个有机身心之我,于是一股庞大的阴影笼罩着人类,人类开始意识到死亡的恐惧。
一位道家的哲人曾说:自古真人不知爱生而恶死,生而不乐,死则不拒,来去自如,此乃以心制道,以人当天之途也。然而什么是真人?据此哲人之解释:不贪此身,黜聪去智,身心双忘,化于无极。反过来说,人们若只与这有机生命认同,死亡便成了一个危机。
自我与外界分裂以后,人们才开始意识到死亡的可怕。真人所以能够无畏生死,乃因他们超越了身心,而与无限合一,断际禅师也指出这真人就是我们的真我,我们的一体意识。我们若能体认出这宇宙性的真我,个体形状之死亡,不仅不可怕,还是你心中所希望的——”我甘心情愿地献出我的生命”。
只有残缺的生命才可能经历死亡,整个永远不死。当人们把那有机部分视为唯一的自我时,死亡的恐惧便占据了人心,执著于部分的自我开始害怕归于虚无。
死亡的恐惧使得孤立的自我更无法了解生死的一体性。我们前文已经讨论过,存有与非存有原是不可分开的整体,外观虽有异,实则不二。生死只是当下这超越时间的一刻所呈现的两种面貌而已。
我们不妨这样去看:刚刚出生或开始存在之物是没有过去的。也就是说”生”没有过去的限制;同理,死亡后便不再继续存在,”死亡”没有未来的限制。可是我们已分析过当下这一刻既无过去,也无未来,生与死都包含在当下一刻之中。因此这一刻不断生出,你却找不到它的往昔;这一刻也不断死亡,你又找不到它的未来。就在生出的那一刹那,它也同时消逝了。方生方死,生死不二。艾朋说得好:”每一刻都是最后的一刻,每一刻也都是重生。”
可是与有机生命认同的人,只愿接受这生死一体的一半。他愈拒绝死亡,死亡反变成了更大的威胁。由于死亡象徵没有未来,当人们拒绝死亡时,实在是拒绝一个没有未来的生活。他渴望未来的许诺,能为他消除当前的死亡气氛。这种死亡的恐惧,不论潜在的或明显的,那迫使他向未来求救。总之,死亡的恐惧,使他对时间变得极其敏感,使他无法看出那个孤立的自我只是幻相,他的死亡也是个幻相而已。回教圣人哈拉特康曾说:”死亡的命运根本只是个幻相,人们一生都承受着这幻想所带来的恐惧。”于是受尽死亡威胁的人们,便开始制造出另一种时间的幻相,来缓解死亡恐惧。
原来时间只不过用来抵御一个幻相的幻相而已。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位瘦弱的老家伙搭公共汽车,一手提着一个牛皮纸袋;他不断地丢点食物到那纸袋内。另一位乘客终于忍不住地问他;他在喂的那个纸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只鼬鼠,专门吃蛇的那一种。””你为什么带在身边?”老人答道:”我有酗酒的毛病,当我发酒疯的时候常会看到蛇,需要一只鼬鼠把蛇赶走。””你不知道那蛇只是个幻觉吗?”老人答道:”没有关系,袋里的鼬鼠也是想出来的。”说穿了,我们也是用时间的幻觉来吓跑死亡的幻觉而已。
超越时间的永恒现在,就是醒悟出原来没有过去或未来。前面一无所有,后面一无所有。这正是死亡之境,因为死亡也没有任何未来。我们必先安于一种没有未来的生活,才可能接受死亡。也就是爱默生所说:活在超越时间的现在。
自从根本界限一出现后,人们便开始拒绝死亡,拒绝过一种没有时间的生活。他需要时间,创造时间,也活在时间内。生存变成了他的唯一希望,时间是他拥有的最大珍宝,未来是他的唯一目标,时间,本是人类问题的症结所在,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他的救恩之源。他在时间内冲进冲出,直到时刻已至,他所面对的,仍是这个鼓励的自我祸种,也就是死亡。明日复明日。 日日以碎步蛇行,直到时间敲响了最后一个音符。所有的昨天为愚拙照亮了 死亡之途。
由于我们需要未来,每一分钟都活在尚为现实的期待中,每一分钟只是过渡而已,于是超越时间的未来,沦为短暂而无常的现在,只是匆匆一逝都只是过渡而已,我们希望每一刻都度向未来,以为冲向未来,便能避免死亡威胁,我们只想在未来找到自己。我们不只是要这个现在,还要另一个、下一个现在,明天的明天;难怪原本已够贫血的现在,更是飞逝而过,因为我们希望它快点结束,使得下一个现在赶紧到来。我们一生都在过渡期中。
这只道出了时间的半边故事而已。由于人们仅仅自视为有机生命,他的记忆自然也限于这个生命体内,成为他的注意焦点。他如此执着于这一记忆,视它为真我最真实的过去,他就是他的过去。由于他需有个未来在他面前,自然也想看到一个真实的过去在他背后,因此他不愿把记忆当作当下经验,而假想为真实的过去经验。记忆好像成了一种保证,昨天的他既然还存在,也曾存留在明天,他便如此地活在记忆与期待中,绞缠在苦乐参半的过去及未来的憧憬中。他的每一刻现在都需保证,抵御死亡的威胁,于是他将自己裹上一层过去与未来的外衣。
回顾第一章的图表,我不妨在提示一下,那条斜线代表着自我与非我的界限,我们正在追溯它的变化,我们目前已由{宇宙}进入个人的”有机生命”层次。暂且越过中间的”超人格”层次,因为它过于复杂玄妙,我们留到第九章再讨论。我们在此只需大致知道,在”超人格”层次里,个人尚不能完全与整体认同,进入一体意识;可是又超越了孤立的自我身心意识。自我与非我的界限也已经大为开展,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立的有机生命而已。
此刻我们所讨论的,乃是”有机生命整体”的层次,人们仅肯与他的有机生命认同,活在时空之内,逃避死亡。不论如何,他至少还能接触到自己全面的心理活动,因此我又称这统一。人马兽并不是一位骑士,驾驭着他的马,而是其实与马浑然一体;心里并非控制着身体的另一个存在,相反的,身与心自我控制,自我管理,浑然一体。
然而,继之而起的”自我 “层次却毁灭了这”人马座”的统一境界,人们不愿面对他全部的有机生命,不愿与所有的有机活动认同,不愿全面性地感受自己,于是他只选择了其中的一部分---自我形象,也就是人马兽的心里抽象部分认同。他否定身体,把它贬为自己的资产,他自命为驾驭的骑士,身体则沦为愚痴无知,任何操纵的马。
这条新界限又是如何产生的?什么因素使他脱离了”人马座”的身心一体的境界?我们也许可以列出一连串肇始身心分离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得归罪于人们始终想逃避死亡的企图。他有意躲避任何能和死亡牵扯关系的东西,当他重建一座能躲避死亡威胁的生活堡垒时,第一个难题就是身体。身体好像是死亡的家乡,人们早已意识到身体是可腐朽的,终将化为尘土;身体是无常的,毫不留情,如果人们想甩掉死亡,追寻不朽的未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身体解决掉。
人们情不自禁地渴望自己是静止,不变,沉着而永远的,而象徵及观念的本质正是静止不变而且内容固定,二者一拍即合。例如:所有的树虽各不相同,不断在变化,生长与死亡中,可是树的概念却是固定不变的。于是人们发现,想要这种静态的不朽,就必须完全与概念相同。”自我”便是人对自己的心里抽象概念,于是人们不再活在那可朽的身体内,只愿活在自我内,也就是他给自己的一幅抽象,死亡无法侵犯到它。
“自我”的层次就如此产生了。(见图一)身心的自然分野变成了虚妄的界限,使得原本一体的东西从此壁垒分明。新的界限必然引发新的冲突,一场新的争霸战便在所难免了,肉体与灵魂的欲望相互交战,以至于”心神坚固,肉体却软弱。”有机生命体失去了它的一体性,内乱群起。人们离弃了他的整个生命,只让他内心的自我形象出面代表。然而他无法真正抛弃他的身体,他所失去的乃是深信的一体性,”人马座”所拥有的和谐感,原有的清清明明的意识也受尽摧残,最后导致思想愈来愈蛮横强制,身体却愈疏离退缩。
处于”自我”层次中的我们,只与整个有机生命中,心理印象那一部分认同,也就是自我形象。可是正确的自我形象。可是正确的自我形象仍具有相当的弹性,能容纳这有机体的整个历史背景,包括了童年背景,情绪方面,理性和不理性的观点。它了解整个有机体的弱点及强韧之处,他拥有一个良知”超我”,由父母承袭而来的天赋或障碍,以及滋生出各种界限的人生观。比较健全的自我常能整合协调这些不同的生活层面。
然而 ,自我并不能常常保持这平衡,个人会在某些处境中故意漠视自我中的某些部分。因为自我的欲望有时过于怪异,危险或违反禁忌,个人便故意不加理会。他误以为心中的念头和实际行为一样会带来可怕的后果,因此从一开始就想否定它的存在
例如他的自我有个很小的冲动在心中一闪而逝,想揍某个人。我们常有这类冲动,不足为奇。可是他害怕真会做出这些事来,因此根本否认有此想法,然后故意忘掉他的否认:”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我即不会做此想,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实际上那欲望仍在,他只能装作没这回事。自我内,凡是个人不喜欢的,不了解的或是无法接受的那些层面,都同样地被驱至界限的另一边去,划为敌区。
我们再回到那位想揍人的先生身上,来看看自我内的分裂情形。他虽然否定有此想法,那个念头并未消失,它仍存在,只是好像存在于自我之外。套句心理学的术语,就是主观的念头投射与外界,形成客观的心象。这先生明知有个人想揍人,这人又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因此必然另有凶手。也就是说,愤怒的冲动仍在那儿蠢蠢欲动,既然他无法承认那是他的冲动,一定是其他人干的。顿时,他发现身边的人好像都在生他的气,而且并无明显的理由。于是他想揍人的冲动竟然变成别人朝着他而发的行为。”我恨这个世界”一经投射,便成了”这个世界恨我”。他立刻变得十分消沉沮丧。
除此之外,个人还能玩更奇妙的把戏他不只有掩面不顾整个声明真相的本事,他还能想像出这生命的各种潜能。由于某些想法有违禁忌,他无法找出一个比较正确有能接受的自我形象,他只有否定那些部分,自己捏造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形象,于是便形成了”角色”。
自我所无法接受的层面都被打到非我的冷宫中,反射为角色背景的阴影。自我内的界限就如此划定,个人对自我的意识自然愈来愈窄,”非我”的威胁也与日俱增,于是便成了”角色层次”(见图一)
我们已看到了一条一条的界限发展出一层一层的意识,每划出一道新界限,个人的自我意识便愈加紧缩狭隘。首先是周遭的环境,然后是身体,阴影一一被推出界外,成为陌生而敌对的”非我”,导致各种形式的战争与冲突。
其实外界的一切,不过是个人由内投射在外的心象而已,我们可以重新发掘它们,领回自我之内。本书的下半部就是介绍这回归的历程。每一段历程都需承受一些痛苦,但当我们逐渐与自我的不同层面化敌为友时,那种喜悦是难以形容的。冲突变为舞蹈,战争变成嬉戏。一直生活在充满了界限的恶梦中的亚当的子孙,不妨撤去那些界限,重新看一看真实的世界,也让我们好好面对一向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阴影,身体与世界,认出它们都是我们本来面目。
第七章 角色层次 自我探秘的起点
当我们对生活感到不满足时,才会开始向内探索个究竟,也许一般心理学医生会说,对生活不满是一种心理病态或无法适应社会的反常现象,这并不正确,因为在这不满内,那被积压在沉重社会假想下的智慧之种正在萌芽。当人们开始意识到生活的痛苦,便已对更深的现实真相有了一番觉醒,痛苦彻底销毁了我们安于现实的幻梦。它惊醒着我们,迫使我们仔细去观察,深刻地感受我们一向逃避的自我与世界。难怪有人认为痛苦实是最大的恩典,说的真对。我们甚至应该欢欣庆祝,因为某种创见明智就要诞生了。
可惜并非人人可做到此点。许多人沉湎于痛苦,就好比抱着亲骨肉一般不肯放手,痛苦不仅不能敲醒他们,反而使他们有如殉道者一般麻痹地任由痛苦摆布。我们无需拒绝,排斥,讥藐痛苦,但也不应渲染或圣化它。痛苦最多只是一个徵兆而已,让人意识到,生活在一体意识之外的必然结局。充满界限的生活就是充满冲突的生活,恐惧,焦虑,痛苦,最后便是死亡。我们常想寻找补偿,逃避或全心投入其他事情来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去质问那激发无尽痛苦的虚妄界限。如果我们还未麻痹到那地步,事业的自卫及补偿迟早都会失去安抚的效用,欲罢弥彰……最后仍逃不出痛苦的结局,因为我们的觉识始终被限于冲突之源----虚妄的界限及支离破碎的生活。
痛苦因此成了认出界限的谬误的第一步。若能正确地了解它,便能引领我们超越所有的界限而解脱出来。痛苦不是疾病,而是智慧显现的徽兆,,我们必须正面去了解它,才不致使智慧流产。我们必须正确地诠释它,才能深入它,活出它,然后超越它,否则它将转过身来吞灭我们。
人类历史中,不少的祭司,神职,行者,心理学家,辅导人员都企图为人类指出与痛苦共处的正确方法,籍此以超越它。可是这些心灵的医生所提供的妙方却未必相同,甚至大异其趣,相互抵触。古代的心灵医生教我们寻找天主;现在的则教我们面对潜意识,前卫人士教我们深入身体;有预知能力的人教我们超越身体。当今心理医生之间的歧异性更加白热化,使得我们困在痛苦中,动弹不得,不仅不知道痛苦的意识,更不知道该向谁去问道才是。当我们瘫痪于痛苦内时,内在的智慧便无法产生,我们的觉识无法透视痛苦,绽放出智慧的花朵。
除非我们了解痛苦的意识及其原因,否则痛苦对我们百害而无一益。可是我们又找不到足以信赖的心灵医生去请教。以前我们可以天真地信赖神父,牧师或贤哲,引导我们投奔上帝,然而从上个世纪以来,心理医生取代了祭司的权威,他将你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心理。今日,我们对于心理医生的信赖程度也已大幅度地降低,许多更有效的现代治疗法如雨后春笋,遍布全国,从许多致力与新人的人性成长的社团,诞生出更多新的心灵医生来。他们革命性地治疗法不在限于心里而已,转而注意整个有机生命体,甚至如”超人格心理学”的医生们,竟致力唤醒”超个人的意识”。可是这群医生们彼此攻讥相轻,我们应听从谁才对?
在争论”谁才是对的”之际,许多人,包括专家在内,一向认为,这些心灵医生只不过在探讨人性角度上有所不同而已,事实不然。他们是从不同角度探讨人类意识中的不同层面。今日我们所以不敢全心信赖任何一位医生,就是因为我们以为他们是在探讨同一意识层次,却说得南辕北辙,令我们无所适从。
我们一旦认清了人类意识的多重性,便能了解,原来这些不同的对治方法是针对不同的意识层次而发的。有此番谅解后,我们才能比较公允地接受某个医生在他特属层次上的贡献。如果我们的困扰正好属于那一层次,我们自然听得更仔细些,他会帮我们看出那一类型的痛苦意识,并帮助我们明智地去承荷它,籍此终能超越它。我们一旦熟悉了存在的意识层次,便比较容易看出我们目前所活的层次以及痛苦的根源,那么我们便知道如何选择合适的心理医生对症下药,才不至于老是困守一处。
为达此目的,下面几章将深入主要的意识层次,看看每一层次的潜能、喜悦及价值,特别注意它们所引发的各种焦虑症状。我们也将分析一下与各层次相关的治疗法。我相信这有助于读者对于意识的内涵有个大致的了解。这一方法同时能帮助他们经历一下他自己的界限形成过程。
我们将循着意识层次图由上而下进行,这朝下的趋向象徵着对立的协调,意识的扩展以及超越各种复杂性,但最主要的还是化解界限。我们已看出,每建立一条新界限,我们便进一步地限制窄化自己,使得我们本具的圆满意识从宇宙缩至生命体,缩至自我,最后只剩下一副空虚的角色面子问题而已。自我的比愈来愈下,非我的势力则愈来愈大。每一条界限都把自我的另一部分投射出来,成为陌生的异域,因此,某一特殊界限构成某种特殊的投射心像,使某一部分的自我变为非我。因此重新收回某种心像,就能化解那一条界限。当你意识到外在的某些心像,只是你自己的反影,原属于你自己的一部分,你便已经消除了自我与非我之间的那条界线了。你的意识得以扩展、开放、自由、不再处处设防。战争的导火线一被拆除,以往的世仇顿时化敌为友,甚至融为一体,你便享有更广大的空间伸展活动。投射而出的那一外界不再威胁你,因为它就是你。因此我们每深入一意识层次,便是籍着收回某一类心像而化解一道界限。
我们将具体进入每一层次,以事例加以解析,便会清楚看到这些界限、心影及冲突的作用。本章则专门探讨”角色”的层次及角色与阴影的关系,同时介绍一些由角色进到自我层次的具体方法。下一章则讨论由我进入”人马座”的层次,再下一章则由”人马座”进入超人格的层次,最后向下直探一体意识的真谛。我们尽量使每一章具体而实用:1.使读者对每一特殊层次有个概括的了解,2.能具体在自己内心经验到这些层次,3.并介绍当今针对层次所设的对治方法。本书并不能使你成为某一意识层面的专家,它只让你大致了解那一层面的治疗法而已,想深入了解某一意识层次,需要广泛的阅读及反省。若要超越某一层次,那种修持更不只是一天二十分钟,或两小时,甚至一天六小时的功课,也不是早晚各一次或周末闭关所能达成的。这种心灵的修持,不是人文活动中的一种而已;它是所有人文活动的基础、活力以及真谛。真正归依于终极真理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生活与其中,呼吸与其中,俯仰于其中。怀着”众生无边誓愿度,真理无上誓愿成”的愿心,才能彻底证悟出真我的圆满之境。
现在从我们大部分人所处之境———角色层次开始。角色层次是相当扭曲而狭义的,因为个人有意抹杀自己的某些气质倾向,例如愤怒、武断、性欲、快乐、怨心、勇气、侵略心、冲动、嗜好等等;然而它们并不因为主人的否认而销声匿迹,他最多只能否认它们与他的关系,因此他尽量使自己相信,这些气质均属于”非我”,乃外来之力。他不惜缩小自己的领域,也要将自己不想见的气质驱逐出自己的界限之外。被驱逐的气质便压抑于阴影之中或投射为外在心象。此人只认可他那狭义、贫乏而扭曲的形象,为他的角色而活。新的界限就如此出现了,另一场于自己阴影交战的好戏便随之上场。
我们不难了解阴影的投射作用,却棘手得很,因为它掌握着我们最切身的幻觉。让我先举个例子:
杰克的车库乱得一团糟,很久以来他就想彻底清理一下。终于有一天,他下定决心动手,穿上工作服,怀着些许兴奋的心情开始动工。至此,杰克可以说实现了他内在的动机,因为除了形势需要以外,他真的想做件事情。其时另一部分的他并不想去清理那些垃圾堆,至少他想要清理车库的动机强过不想去清理的动机,这是关键所在。
当杰克到达现场,面对简直不知从何下手的情况,心里开始打退堂鼓,可是他并没有离去,东摸摸,西摸摸的,翻一翻旧书杂志,玩一玩旧的棒球手套,做会儿时白日梦,绕着一堆旧货踌躇一阵子。此刻,杰克先前的动机开始模糊,可是清理车库的想法还在,否则他早就离开此地,去做其他事情了。他想要做件事情的动机还是强过不做的动机,可是他又渐渐忘掉本来的抱负,于是他开始疏理它,并且投射出去。
整个投射过程是这样的:杰克想要清理车库的动机还明显地在那儿,就像饥者求食的欲望一般催促着他。杰克开始在脑海中暗想,有个人催着他清理车库,可是他又记不起来是谁在逼它,于是他在车库里来回磨菇。渐渐地他对整个计划开始生气,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的过去了,他的怒气也愈深,极需投射出去,也就是说,他早已忘了当初自己想要清理车库的抱负,急着想找个代罪的替身。他心里知道有个人在催他清理,使他焦躁不安,他一心想找出那个凶手来。
就在此刻,妻子出其不意地出现了,探进头来不经意地问一声清理完没有?当时他便气得叫她少管闲事。他现在晓得了,原来是妻子要他清理车库,于是投射作用终于完成了。自己想要清理车库的动机,变成外界施予的压力。
杰克开始感到妻子在后面催迫他,实际上他所感到的仍是同样的想清理车库的动机,只不过他把这动机套在妻子身上而已。杰克也许会向她大吼:他根本不想清理这臭车库,她最好少来烦他。如果杰克真的没有清理车库的动机,他便会直截了当地说,他改变主意了,改天再做。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回答,因为他心内知道,有个家伙一直要他清理车库,这家伙既不是他,一定是别人。于是妻子成了最佳候选人,她一露面,杰克就把那动机投射在她身上。
简而言之,杰克将自己的动机投射出去,感觉到它是由外而来的催迫。由外而来的催迫又叫做压力。每当一个人将某种动机投射出去时,就会感到压力,因为那个动机开始从外来压迫它。我们可以进一步地说:所有的压力都是来自你自己投射出去的动机或包袱。很多人也许听了会为之一怔,事实就是如此。我们由上述例子便可看出,如果杰克自己没有清理车库的动机,便不会感到由妻子那儿来的压力。他不会勃然大怒,只需说:我今天不想做,或说我改变主意了。可是他内心却感到一股催迫力,这催迫力实际上不是来自妻子,而是他自己本有的企图。无此企图,便没有压力;所有的压力说穿了,都是个人自己投射出去的抱负。
如果杰克之妻确实走进车库,要求杰克清理一下,整个局势就会大为改观吗?杰克所感到的压力,是否就是因为妻子的要求,而不是来自他自己的吗?事实上结局完全一样,只不过给予杰克更方便的借口而已。由于她愿示出同样的企图,成为杰克最好的投射目标,他当然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动机扣在妻子头上。他必须先有那动机,也急着想投射出去,否则他不会具体感到那股压力。他所感受到的,其实原是他自己的抱负。
因此,这一层次的心里治疗学家会为常感到压迫的人指出,那些压力是来自他内在所拥有的抱负及冲劲,只是他自己尚未意识到而已。如果没有那内在动机,他根本不会介意。想通这一点的人,以后若再感到来自上司,配偶,学校,朋友,同事,甚至自己的孩子种种压力时,便会视此压力为徵兆,表示他内在拥有自己尚未发掘的抱负及活力。他渐渐把”我感到压力”诠释为”我心内有种潜伏的抱负尚未表现出来。”压迫感一旦变成他自己尚未察觉的动机,他便有权做主,究竟自己要不要顺应这意图,还是暂时搁置。不论作何种选择,他很清楚,这是他自己的意图。
投射的心里过程其实相当简单:你内在的某个动机,例如:企图、愤怒或欲望、本来是朝外境而发的,当你投影出去后,竟成了外界对你而发的一股冲力。就好像掷回力棒一般,你被自己所射出的能力击倒。你既然置此冲动于非我的界外,它自己站在外界那边与你为敌,使你招架不及。
当你把那阴影投射出去后,你会感到自己失去了任何动机及冲劲,他们全部到外界去了,并且出现在其他人身上,也就是说,自我愈来愈弱,非我愈来愈强。这人不只会感到坐立不安,还会顽固地为他的虚妄处境辩护。当杰克向妻子大发雷霆时,你若上前劝解并告诉他,那压力其实来自他自己的动机,他不揍你一顿才怪。因为当事人急需证明他的投射千真万确地在外面威胁着他。
大部分的人都很难接受自己的阴影,不愿承认那股冲力原是他们自己的。正因为不愿接受自己所不喜欢的一面,他才会投射出去。凡有投射,必隐瞒着抗拒心理,有时不太强烈,有时顽固的很。
我一生中难免看过或听过,甚至参与过某种形式的”揪出败类”的游戏。他诡异地显示出心里投射的悲剧以及人们对自己弱点的盲目无知。我们对他人所做之事表示厌恶时,事实上是暗暗地厌恶自己心内也藏有的同类心理。
当人们忘了他自己心内邪恶或卑劣的一面时,便会外出追捕元凶。其实那些倾向只不过是人心顽劣的一面,黑暗的一面,并无伤大雅。它们未必是”坏”的一面,我们多多少少都点黑心,如果我们能接受它,反而增添了生活中酸甜苦辣的滋味。根据希伯来民族的观点,天主在创造之始,就在人心内撒下了任性、反覆、颠倒的个性,免得活得过于无聊而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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