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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女孩

_5 保罗·巴奇加卢皮(美)
  福生刚要发火,但哈菲兹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他把福生拉到甲板边缘,紧靠着栏杆。他的嘴凑到福生的耳朵上,“你不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危险吗?我的家人有些就是绿头带。我那些儿子就是!这里并不安全。”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
  哈菲兹羞愧地转开脸,“我不能帮你。”
  福生皱起眉头,“我对你的好意就换来这样的回报?我不曾出席过你的婚礼吗?我不曾给你和拉娜送上厚礼吗?我不曾为你们举办长达十天的欢宴吗?穆罕默德上吉隆坡的学校不是我交的学费吗?”
  “你为我们做的不止这些。我欠你很多。”哈菲兹低下了头,“但我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之中到处都有绿头带,对‘黄色瘟疫’表示善意的人都得遭殃。如果献上你的脑袋,我的家人就安全了。我很抱歉。这就是现实。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把你干掉。”
  “我有钻石和翡翠。”
  哈菲兹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露出他宽阔结实的后背,“如果我拿了你的珠宝,我肯定会把你的命也一起取走。如果我们要谈钱的话,你的头就是最有价值的奖品。最好不要讨论那些诱人的财富。”
  “那么,我们就这样完了?”
  哈菲兹转过身来,向福生恳求道:“明天我会把你的‘晨星’号快船交给他们,从而彻底与你脱离关系。如果我够聪明,我会把你也告发了。跟黄种人打过交道的人现在都是被怀疑的对象。我们这些在华人工厂发了财、因为你们的慷慨而发达的人在如今的新马来亚是最受憎恨的。这个国家已经变了。人们在挨饿,他们发怒了。他们叫我们卡路里海盗、投机者、黄狗。没办法平息他们的怒火。你们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但他们还没有决定怎么对付我们。我不能为你而将我的家人置于险境。”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到北边去。一起航行。”
  哈菲兹叹了口气,“绿头带早就在靠近岸边的海域对难民展开拉网式搜捕了。那张网既宽又密。不论抓到的是什么人,他们都会马上杀掉。”
  “但我们比他们聪明,我们可以溜过去。”
  “不,那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哈菲兹羞愧地转开目光,“我儿子和我吹牛时说的。”
  福生紧皱眉头,抓着孙女的手。哈菲兹说:“我很抱歉。我将一直牢记这份耻辱,直到我死。”他突然转过身,快速走向船上的厨房。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完好无损的芒果、木瓜,一袋尤德克斯大米,一个纯卡公司的甜瓜。“给,拿着这些。很抱歉,我只能为你做这些。我很抱歉。我必须要考虑自己的性命。”说完后他就催促福生赶快下船,回到大海的波涛中去。
  一个月之后,福生独自一人穿过了边境线;在被蛇头欺骗和抛弃之后,他穿越了危机四伏、遍布蚂蟥的丛林。
  福生后来听说,帮助过黄种人的人也一群群地被屠杀了。他们被从悬崖上推入海中,然后尽力游泳,逃离岸上投来的巨石,或在漂浮于海面时遭到射杀。他经常在想,哈菲兹是否也被杀了,他献上的三荣公司仅存的那些没被砸沉的快船是否足够拯救他和他家人的性命。他想知道哈菲兹那些做了绿头带的儿子会不会为他说情,还是仅仅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的父亲受难,因为他背负着如此深重的罪孽。
  “老爷爷?你怎么了?”
  小女孩轻轻拉着福生的手腕,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你想喝水吗?我妈妈可以给你一些开水。”
  福生刚要说话,马上又闭了嘴,只是点点头便转过身去。如果他开口说话,她就会知道他是个难民。最好泯然于众人;最好掩藏他居住于为白衬衫和粪肥巨头所驱使的贫民之间的事实,还有他的黄卡上盖着的几个假章;最好别信任任何人,哪怕对方看起来很友好。一个微笑的女孩有可能某一天也会拿起石头,把婴儿的脑浆砸出来。这是世上唯一的真理。你可以认为这世界上有着类似忠诚、信任、仁慈这样的东西,但它们都像恶魔之猫一样难以捉摸。最终它们都会化成轻烟,永远无法握在手中。
  在狭窄曲折的小巷中叉穿行了十分钟,他来到了海墙边上。这座宏伟的堡垒是拉玛十二世陛下为保护他的城市而建造的,各种简陋的小屋像藤壶一样紧贴其上。福生看到笑面詹坐在一辆小食车旁,大口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尤德克斯大米粥,黏稠的粥里面还有些可疑的碎肉。
  笑面詹曾是一名种植园的监工,监督手下的一百五十个工人割取橡胶树的乳液。而现在,善于组织的才能帮他找到了一个新工作:监督苦力们在码头和起降场搬运货物。泰国人太懒、太笨或是太慢让雇主不满时,他就能派上用场。他有时会贿赂那些有权力的人,让他手下的黄卡难民有活做,以便得到食物。他有时也做其他工作,例如将从河流上游送来的鸦片和安非他明送到粪肥巨头的大楼中,或是不顾环境部的禁令,从安格里特岛上将农基公司生产的加强版大豆走私到城里。
  他少了一只耳朵和四颗牙,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他坐在那里,像个傻瓜似的咧嘴笑着,露出牙齿中间的大缺口,目光不停地在步行的人流中逡巡。福生在他身边坐下,一碗同样冒着热气的粥放在他面前。他们吃着粥,喝着咖啡——味道和他们在南边时喝的同样好。两人不断观察着周围的行人、给他们送上食品的女人、在巷子中其他桌旁坐着的男人,以及骑着自行车飞快掠过的人们。毕竟他们两个都是黄卡人。这种习惯就像柴郡猫搜寻天空中的鸟儿一样,是改不掉的了。
  “你准备好了?”笑面詹问道。
  “再等一会儿。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的人。”
  “别担心。我们现在走起路来和泰国人一模一样。”他咧嘴笑着,露出黑洞洞的豁口,“我们正变成本地人呢。”
  “认识那个‘狗日的’吗?”
  笑面詹很快地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素克里也认识我。我会到海墙下面的村子那边去,避开他的耳目。我已经派阿平和彼得修盯着他了。”
  “很好。”福生把粥喝完,付了自己和笑面詹的两份饭钱。有了笑面詹和他的人在附近,福生的感觉好了一些。但就算这样,风险仍然很大。如果事情不利,笑面詹离得太远,不可能有效地营救他。事实上,当福生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并不确定自己付的钱是否足够让笑面詹做出营救行动。
  笑面詹晃晃悠悠地起身离开,在油布帐篷之间三转两转,很快就不见了。福生在炽热的空气中走上陡峭的小路,艰难地沿着海墙上行。他慢慢走过一间间贫民窟,每走一步膝盖都会疼痛。最终,他爬上了高大的海防设施宽阔的顶端。
  与下方那阴暗的、散发恶臭的贫民窟不同,这里徐徐的海风拉扯着他的衣衫,令他心胸舒畅。大海呈现亮丽的蓝色,像镜子一般反射着光芒。有些人站在堤坝的人行道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远处,拉玛十二世陛下设计的一台烧煤水泵像一只巨大的蟾蜍,蹲在堤坝的边缘,金属外皮上的巨蟹标志清晰可见。它的数只烟囱有规律地喷出蒸汽和烟雾。
  在这下面的深处,由天才的国王陛下所设计的水泵,以及四通八达的抽水管,从下面把水抽上来,从而使这座城市不会被淹没。即便是在旱季,仍有七台水泵在工作,防止曼谷被大海吞噬。而在雨季,以黄道十二星座为标记的十二台水泵全力运转,对抗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那个时候,人们出行时要在大街上撑船,同时感谢季风的适时到来,以及依然坚挺的海墙。
  他沿着海墙另一侧的台阶走下去,来到一座码头边上。一个载着一船椰子的农夫卖给他一只椰子,绿色的表皮被削去一块,方便饮用。远方的波涛中,被淹没的吞武里市的建筑时隐时现。小艇、拉网渔船和快速帆船在海中来来往往。福生深吸一口气,将盐、海鱼和海藻的味道吸入胸膛的深处。充满生机的大洋的味道。
  一艘日本快速帆船从他面前驶过,涂着棕油的复合塑料船身,高大洁白的风帆,看起来就像海鸥的翅膀。船身底部的水翼现在尚未展开,一旦这一部件在水下展开,帆船就会用发条引擎加速,整艘船就会像鱼儿那样跃出水面。
  记忆在福生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站在自己拥有的第一艘快速帆船的甲板上,船上高大的风帆飞扬着,帆船像小孩掷出的石片般在大海的波涛上跳跃;而他本人则放声欢笑,飞溅的浪花冲刷着他的全身。那时的他转向他的结发妻子,告诉她一切皆有可能,未来就在他们手中。
  他在海岸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喝着绿色椰子里剩余的椰汁。一名小乞丐注视着他。福生招手示意他过来。这个小男孩似乎挺聪明,他喜欢奖赏那些聪明的人,那些耐心地看着他要怎么处理椰子壳的人。他把椰子壳给了那个男孩。对方深施一礼,接过椰子壳,在光滑的石头上把它敲碎。然后他蹲下来,用一片牡蛎壳把里边的椰肉刮出来,大口吞吃。他似乎已经饿坏了。
  等了很久,“狗日的”终于来了。他的真名叫素克里·卡姆兴,但福生很少听到黄卡人这样称呼他。他们对他有太多的仇恨。黄卡人只会叫他“狗日的”,这个词语里充满了憎恨与恐惧。他是个矮胖子,身体中满是卡路里和肌肉。他完全适合于他的工作,就像巨象完全适合于将卡路里转化为机械能。他的双手和双臂上都有苍白的伤疤。本该是鼻子的部位却只有两个小黑洞,这使他的形象与一头猪更为接近。
  黄卡人之间有时会争论此人鼻子的去向。有些人说是发绀病太严重,触须已经长到肉里,医生不得不彻底切掉他的鼻子;还有些人说他的鼻子是粪肥巨头砍掉的,目的是给他一个教训。
  “狗日的”在福生身边蹲下。他有一双冰冷的黑眼睛,“你那位詹医生来找过我了,带着一封信。”
  福生点点头,“我想见你的主人。”
  “狗日的”发出一声冷笑,“竟敢打扰我的午睡。我折断了她的手指,然后把她操死了。”
  福生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变。“狗日的”也许是在说谎,也可能说的是真的,但现在无法知道真相。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试探。他想看看福生会不会畏惧,会不会讨价还价。也许詹医生真的已经死了,那也不过是在他来生的账本上又增加了一个名字而已。福生说:“我认为你的主人看到这份提议会很高兴。”
  “狗日的”在鼻孔旁边漫不经心地挠了挠,“那你干吗不去我的办公室谈?”
  “我喜欢户外。”
  “你派了人在这周围看着?都是黄卡人?你觉得这会让你更安全?”
  福生耸耸肩。他眺望着远方的船只和风帆,广阔的世界似乎在召唤他,“我想与你和你的主人做一笔生意,能让你们赚到一座金山。”
  “那么,告诉我。”
  福生摇摇头,“不。我必须当面和他谈,只能是他。”
  “他不和黄卡人说话。也许我该干脆点,把你扔到海里喂红鳍鱼。就像南边的绿头带对你的同胞做的那样。”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的不过是你信上所说的。”“狗日的”揉着鼻子残桩的边缘,双眼紧紧盯着福生,“在这儿,你只是个黄卡人罢了。”
  福生没有说话。他把鼓鼓囊囊的钱袋递给“狗日的”。对方怀疑地看着这个袋子,没有接过去。“这是什么?”
  “一件礼物。打开看看吧。”
  “狗日的”很好奇,同时也很谨慎。这个信息有价值。他不是那种会把手伸进袋子然后被里面的蝎子蜇到的人。他解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一捆捆的现金掉出来,在退了潮的地面与贝壳和尘土一起翻滚。“狗日的”双眼圆睁。福生强忍住笑意。
  “告诉粪肥巨头,我陈福生,三荣贸易公司的老板有一项合作的提议。把我的信交给他,你会得到很多好处。”
  “狗日的”笑了,“我想我或许应该把钱收下,然后让我的人好好收拾收拾你,直到你这黄卡人说出其他的钱都藏在什么地方。”
  福生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也丝毫未变。
  “狗日的”说:“这附近所有笑面詹的人我都认识。他这样对我不敬,我会惩罚他。”
  福生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害怕。他生存在恐惧之中,但在他夜晚的梦魇中,他所惧怕的并不是像“狗日的”这样的黑道人士。说到底,“狗日的”是一个生意人。他不像白衬衫那样,把国家荣耀和自己的社会地位看得比什么都重。“狗日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他和福生是有机经济体中的不同部分,但除去一层表皮,他们就像是兄弟一般。随着心中逐渐增长的自信,福生笑了起来。
  “这只是一件小礼物,用于弥补给你带来的麻烦。我的提议会让大家获益更多。这是为了我们所有人。”他又拿出两件物品,其中之一是一封信,“把这封信给你的主人,不要拆开。”他又把另一件物品递给对方,这是一个小盒子,上面有熟悉的扭轴和曲柄,整体看是涂着棕油的复合塑料,外面罩着一层暗黄色的壳。
  “狗日的”接过这东西,把它翻了个个儿。“扭结弹簧?”他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死?”
  福生笑了笑,“他读完信后自然就会明白。”他说完站起来,没等“狗日的”回话就转身离开。他感到自己变得强壮而自信。自从绿头带烧掉他的仓库、凿沉他的快速帆船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在这一刻,福生感到自己又是一个人了。他走路的时候挺直了身子,甚至忘记了身上的酸痛。
  现在不可能知道“狗日的”手下会不会跟踪他,但他知道笑面詹的人围在他身边,像救生圈一样保护着他,所以他走得很慢。他穿过小巷,进入贫民窟的深处,直到笑面詹那笑呵呵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在等他。
  “他们把你放了。”他说。
  福生又掏出一沓钱,“你千得不错。不过,他知道是你的人了。”他多给了笑面詹一笔钱,“用这笔钱打发他。”
  笑面詹看到这沓钱,笑得更开心了,“这笔钱够打发他两次了。那‘狗日的’自己不愿意冒险的时候,更乐意让我们去安格里特岛偷运加强版大豆。”
  “反正你拿着吧。”
  笑面詹耸耸肩,把钱装进口袋,那就谢谢了。起降场关闭以后,我们确实需要这笔钱。"
  福生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听到这话,他又转了回来。
  “你说起降场怎么了?”
  “被关闭了。白衬衫昨晚突击检查了那边。一切都被他们控制了。”
  “出了什么事?”
  笑面詹耸耸肩,“我听说他们把货物都烧了,全都变成了升上天空的烟雾。”
  福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转过身开始奔跑,以他的老骨头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跑。他不断地咒骂自己;咒骂自己的愚蠢,竟然没有听到一丝风声;咒骂自己没有在“活下去”这个基本目标上投入更多的精力,反而急切地想去做无关生存的事。
  他每一次为未来做打算的时候,似乎都会遭遇失败。他每一次向上努力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向他压下来。
  他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在素坤逸路上,他终于找到了一家报摊。他翻看着报纸和手写的传单,在六合彩的幸运号码和预测泰拳比赛冠军的内容之间寻找他需要的信息。
  他不停地翻阅着,一张又一张,每翻开一张,他的动作都愈加狂乱。
  所有报纸和传单上都是斋迪·罗亚纳素可猜——曼谷之虎——微笑的脸。
7
  “瞧!我出名了!”
  斋迪把传单上的图片举到自己的脸旁,朝坎雅咧嘴笑着。她没有笑,他也就知趣地把传单放回架子上,和其余图片放在一起。
  “呃,你说得对,确实不太像我。他们一定贿赂了我们档案部门的人,才把这个弄到手的。”他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真年轻啊。”
  坎雅还是没有反应,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运河中的水。他们整天都在追捕走私纯卡公司和农基公司谷物的小艇,在河口处来来回回巡逻;就算这样,斋迪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当天的最大收获是一艘在码头附近下锚的快速帆船。表面看来是一艘从巴厘岛出发,一路向北航行的印度商船,实际上里面装满了能抵御二代结核病的菠萝。斋迪麾下的白衬衫把碱液倒入船内,箱子里的菠萝全都变成了既不能繁殖、也不能食用的东西;而码头管理员和船长只是结结巴巴地找着借口。走私的利润全没了。
  斋迪翻看公告板上贴着的其他报纸,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张图片。这一张是他身为职业泰拳选手的时候拍的,在禄非尼体育场取得了一场胜利之后哈哈大笑的模样。这一张登在《曼谷晨报》上。
  “我的小伙子们应该会喜欢这张。”
  他翻开这份报纸,快速浏览上面的报道。贸易部部长阿卡拉特发疯似的乱咬人。贸易部内部人士宣称斋迪是一个“恶棍”。斋迪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没有把他称为叛国者或恐怖分子。这种出乎意料的收敛让他明白了,他们实际上无能为力。
  斋迪忍不住微笑着把报纸给坎雅看,“我们真把他们给打疼了。”
  再一次,坎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第一次见到坎雅的时候,斋迪甚至以为她脑子有问题,因为她总是面无表情,从不露出任何欢乐的情绪。她就像缺失了某种器官——例如没有鼻子就闻不到,没有眼睛就看不到。至于是什么样的器官让一个人失去了感受欢乐的能力,那就不为人知了。
  “我们该回部里了。”她说着,转身观察运河上繁忙的交通,寻找一艘可能搭载他们的船。
  斋迪把钱付给发传单的人,拿走了报纸。此时,一艘水上的士出现在视野中。
  坎雅招招手,水上的士滑行到他们身边停下。船上的飞轮在蓄积的能量中发出哀号,航迹激起一阵阵波浪,打在运河的护岸堤上。巨大的扭结弹簧几乎占据了船上一半的空间。富有的潮州商人纷纷挤向有遮蔽的船首处,就像一群即将被屠宰的鸭子。
  坎雅和斋迪跳到船上,在船帮上站住,没有进入座舱里面。卖票的小女孩只是看了一眼他们的白色制服就放过了他们,他们俩当然也没有要买票的意思。小女孩将价值30铢的船票卖给另一个和他们一起上船的男人。船加速驶离码头,斋迪抓住船帮上的一根安全绳。这艘船飞快地沿着运河向城市中心进发,一阵阵河风吹拂着他的脸。船走着Z字形路线,绕过运河中的小型划桨船和长尾船。一片片破败的房屋和商店迅速向后退去,颜色鲜艳的方裙、长裙和纱笼在阳光下晾晒。女人们在棕色的河水中浣洗长长的黑发。船速突然慢了下来。
  坎雅朝前方看去,“那是什么?”
  前方有一棵树倒在运河中,河道的大部分被阻塞了。各种船只挤在树的周围,试图找到可以穿过去的缝隙。
  “一棵菩提树。”斋迪说,观察着附近的标志性建筑,“我们得把这事告诉僧侣们。”除了僧侣,任何人都不会动那棵树。尽管如今木材十分缺乏,但没人会去使用这种树的木材。那会带来不幸。他们乘坐的船跟其他船混在一起,极力尝试从神圣的树木尚未堵住的狭缝中挤过去。
  斋迪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然后向前方喊道:“让开,朋友们!环境部的公事。让开路!”他挥舞着自己的徽章。
  看到徽章和他身上刺眼的白色制服,大小船只纷纷让到一边。水上的士的驾驶员感激地望了斋迪一眼。他们船上的发条发动起来,挤开其他的船。从那棵树赤裸的枝条旁经过时,运河的士上的旅客全都双手合十轻触前额,向倒下的大树深深鞠躬。
  斋迪自己也行了个合十礼,然后伸出手来,他的手指随着船行划过粗糙的树皮。上面有许多小小的凹坑。如果剥开这层表皮,他会看到细致的网状沟槽,而这就是这棵树的死因。这是棵神圣的菩提树,佛陀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的。然而他们却没有办法挽救这种树。尽管他们已竭尽全力,但仍然没有任何一种变种菩提树可以生存下来。它们完全无法抵抗象牙甲虫。科学家们宣告失败后,他们在绝望之下开始向帕·色武布·那卡沙天祈祷,但这位殉道者最终也没能拯救菩提树。
  “我们并不能拯救一切。”坎雅低语,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什么都拯救不了。”斋迪的手指在象牙甲虫啃啮过的沟槽上划过,“那些法朗毁掉了我们这么多东西,阿卡拉特却还想跟他们做交易。”
  “我们没有和农基公司做交易。”
  斋迪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把手收了回来,“是的,我们没有和他们做交易,但和他们的同行做过。基因破解者、卡路里公司的特工,饥荒最严重的时候我们还和纯卡公司做过交易。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让他们占据安格里特岛吗?因为我们需要他们。因为我们在斗争中失败了,必须向他们乞讨才能换来他们的大米、小麦和大豆。”
  “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基因破解者。”
  “感谢拉玛十二世陛下的高瞻远瞩。”
  “还有昭披耶Gi Bu Sen。”
  “昭披耶。”斋迪皱起眉头,“那个邪恶的人怎配获得如此尊贵的称号?”
  坎雅耸耸肩,并没回答他。菩提树很快消失在身后的远处。他们在席那克林桥下了船,小食摊上散发的食物香味勾起了斋迪的食欲。他示意坎雅跟上,然后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颂猜说这巷子里有一家很好的凉拌木瓜推车。他说那里的木瓜又好又干净。”
  “我不饿。”坎雅说。
  “那就是你总是情绪不佳的原因了。”
  “斋迪……”坎雅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斋迪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怎么了?说吧。”
  “我有些担心起降场那边的事。”
  斋迪耸耸肩,“用不着担心。”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便看到卖食物的小摊和餐桌在小巷中挤成一团。装着红番椒酱的小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整洁的木桌上。“看到没?颂猜说得没错。”他找到了那家卖凉拌木瓜的摊位,仔细看了看水果和配料,然后要了两份。坎雅来到他身边,一脸阴郁。
  “二十万铢不是小数目,阿卡拉特绝不会甘心的。”她低声说道,斋迪则在要求摊主多加红番椒。
  听到此话,斋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女摊主将绿色的木瓜和配料搅在一起,“说得没错。我还真没想到能榨出那么多油水。”
  这笔钱足够新建一个基因破解实验室,或派出五百名白衬衫前去调查吞武里市的罗非鱼农场……他摇摇头。而这仅仅是一次突袭的成果。真是令他大为惊喜。
  他有时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世界是怎样运行的;然而每当他打开盖子,却又会发现这座神圣之城中的新事物,看到那些在他未曾想到过的地方匆忙奔逃的蟑螂。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新鲜的体验。
  他走向另一辆手推车,车上的盘子里堆满红番椒腌制的猪肉和红星公司出品的竹笋。油炸蛇头鱼,又酥又脆,当天刚从昭披耶河里捕上来的。他又买了一些食物,足够他们两个人吃,还买了米酒。他坐在一张桌子旁,等着食物送上来。
  一天的工作都完成了,斋迪坐在竹凳上前后晃动着。米酒让他的胃里暖烘烘的,他不由得对着他愁眉苦脸的副手笑了起来。
  和平时一样,即使面前摆放着美味的食品,坎雅依然不为所动。“布罗姆伯卡迪先生在总部投诉你。”她说,“他说他要去找普拉查将军,把你笑嘻嘻的嘴撕破。”
  斋迪将一勺红番椒送入口中,“我不怕他。”
  “起降场是他的地盘。他要保护那里,收取贿款。”
  “先前你担心贸易部,现在又开始担心布罗姆伯卡迪。那老东西看到自己的影子都会害怕。吃什么东西都要让他老婆先试一下,好保证自己不会得上锈病。”他摇摇头,“别愁眉苦脸的了。你该多笑笑,有时候还得大笑才行。来,把这个喝了。”斋迪给副手倒上更多的米酒,“我们以前称我们的国家为欢笑之国。”斋迪极力推销他的观点,“可你却阴沉着脸坐在这儿,好像整天都在吃酸橙一样。”
  “也许那个时候我们有更多值得笑的事情。”
  “呃,也许你说得对。”斋迪把米酒的瓶子放回桌面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它,“我们的前生一定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一生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坎雅叹了口气,“我有时会看见我祖母的灵魂,在我家附近的宝塔下绕圈子。她告诉我说她没法转生,除非我们把这地方变得更好。”
  “又一个收缩时代的鬼魂?她怎么找到你的?她不也是依善人①吗?”
  “反正她找到我了。”坎雅耸耸肩,“她和我在一起很不开心。”
  “是的’我想我们将来都会很不开心的。”斋迪自己也见过那些鬼魂。有些时候,他们会走在林荫道上,或者坐在树上。如今,鬼魂到处都是,多得数不过来。他在墓地里看见他们斜倚在被蛀空的菩提树的树干上,他们注视他的目光中都有些愤怒。
  所有通灵人都在谈论这些因失望而变得疯狂的鬼魂,他们如何不能转生因而逗留在现世,就好像一大群人在华南蓬车站等待开往海滩的列车。所有的鬼魂都期待转世,但他们却做不到。以他们生前的行为来看,他们不应当继续在现在这样的世界上受罪。
  以阿姜·素泰普为代表的一些僧侣宣称这种说法毫无根据。他出售能赶走鬼魂的护身符,并说那些鬼魂只不过是因为吃了感染锈病的蔬菜而死于非命,成为普通的饿鬼。任何人都可以前往他的神坛进行捐献,也可以去四面佛神坛供奉梵天——也许还可以顺便观赏一会儿寺庙舞者的表演——以此祝愿那些鬼魂得到安息,前往他们将要转生的地方。
  尽管如此,鬼魂依旧到处都是。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他们都是农基公司、纯卡公司和其他卡路里巨头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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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善人是生活在泰国依善地区的人。由于依善人长期以来在泰国处于贫困阶层,加上同泰国中部人存在文化与意识形态上的差异,所以依善人与中部人之间存在矛盾。
  斋迪说:“关于你的祖母,我不便妄加评论。满月的时候,我自己也能看到环境部大楼四周的街道上聚集的鬼魂。数量很多。”他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可能是没法解决了。每次我想到尼沃和素拉特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他吸了口气,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他不想在坎雅面前展露出这些情绪。他又喝了一口酒,“不管怎么说,战斗还是有用的。我只是希望能抓住农基公司或者纯卡公司的高管,然后吊死他们。也许可以让他们尝尝AG134.s型锈病的味道。那样我的人生就完整了,可以开心地死去。”
  “你很可能也没办法转世,”坎雅说,“你这样的好人不应该再次投胎到这个地狱里。”
  “如果我运气好,我可能会转生到德梅因,然后炸掉他们的基因破解实验室。”
  “你也说了,那只是如果。”
  听到坎雅的语气不对,斋迪抬头看着她,“你担什么心?为什么这么沮丧?我们肯定会转生到某个美丽的地方。我们两个。想想看,就在昨天,我们积了那么多功德。咱们烧掉货物的时候,我觉得海关那些废物都快吓出屎来了。”
  坎雅依旧愁眉苦脸,“很可能他们从来没遇到过不能用钱收买的白衬衫。”
  这简单的一句话瞬间就破坏了他努力营造的幽默气氛。她之所以得不到部里其他人的喜欢也正是因为这个。“是的,的确如此。如今没有人不受贿。这跟以前不一样了。那些最糟糕的时期,大家已经忘却了。他们根本不在乎重蹈覆辙。”
  “你现在就像掐住了贸易部这条毒蛇的喉咙。”坎雅说,“自从12月12日的骚乱之后,普拉查将军和阿卡拉特部长一直在相互绕圈子,寻找新的开战借口。他们之间的仇恨从来没有化解,而你所做的事进一步激怒了阿卡拉特。事态变得不稳定了。”
  “好吧,我这人做事总是太过心急。查雅也这么说过。这就是我把你留下来的原因。不过我可不会担心阿卡拉特。他会发火,但很快就会冷静下来。这件事当然不会让他高兴,但普拉查将军在军队里有很多盟友,阿卡拉特想再发动一次骚乱明显行不通。素拉旺首相已经死了,阿卡拉特手上几乎没什么牌了。他已经被孤立。没有巨象和坦克撑腰,阿卡拉特有的只是钱而已,他就是个纸老虎。这就是给他的教训。”
  “他很危险。”
  斋迪严肃地盯着她,“眼镜蛇也很危险,巨象也很危险,二代结核病也很危险,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很危险。至于阿卡拉特嘛……”他耸耸肩,“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再怎么说你也不可能改变它,还担心这个做什么?Mai pen rai。别担心。”
  “就算这样,你也得小心点。”
  “你是说起降场的那个男人,颂猜看到的那个?他吓着你了?”
  坎雅耸耸肩,“没。”
  “真让我吃惊。他把我都吓着了。”斋迪盯着坎雅,心中思考着该怎么措辞,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应该告诉她多少,“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真的吗?”坎雅看起来有些失望,“你被吓着了?就那么一个笨蛋也能吓着你?”
  斋迪摇摇头,“当然,还不至于吓得跑到查雅的方裙后面藏起来。不过,我以前见过那个人。”
  “你没告诉过我。”
  “一开始我并不确定,现在我确定了。我认为他是贸易部的人。”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对方的反应,“我想他们又开始跟踪我了,也许在考虑再次暗杀。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不敢碰你。女王陛下曾经赞扬过你。”
  斋迪摸了摸脖子上的旧伤疤,那是被发条手枪击中的位置。在他黝黑皮肤的映衬下,那道伤疤白得耀眼。“就算我在起降场做了那样的事,他们也还是不敢碰我?”
  坎雅昂起头来,“我会为你指派一名贴身保镖。”
  看到她如此激烈的反应,斋迪大笑起来,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和安慰,“你是个好姑娘,但我要是带上贴身警卫,那才傻呢。这样做的话,人人都知道我是可以恐吓的。这可不是老虎的行事之道。给,尝尝这个。”他把蛇头鱼舀到坎雅的盘子里。
  “我吃饱了。”
  “别客气,吃吧。”
  “你得带上保镖。求你了。”
  “我相信你能保护我。有你就够了。”
  坎雅哆嗦了一下。见此情形,斋迪收起了笑容。啊,坎雅,他心想,我们的人生中都会有这种必须面对的选择。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但你有你自己的因缘。他柔声说道:“多吃点吧,你简直皮包骨头了。瘦成这样,怎么找特殊朋友啊?”
  坎雅推开面前的盘子,“最近我好像吃不了多少。”
  “到处都有人在挨饿,而你竟然吃不下东西。”
  坎雅苦着脸,慢吞吞地用勺子挑了一点鱼肉。
  斋迪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勺子和叉子,“你到底怎么了?情绪比平时还糟。我感觉就像刚把我们的一个兄弟装进骨灰坛。你究竟有什么困扰?”
  “没什么。真的。只是不饿。”
  “大声回话,中尉。我要和你好好谈谈。这是命令。你是个很好的警官,但我不能忍受你愁眉苦脸的模样。我不希望手下的任何一个人愁眉苦脸,就算她是依善人也一样,”
  坎雅依旧皱着眉头。她在努力思索该说些什么,斋迪就这样看着她。他思考着自己是否曾像面前这个年轻女人一样,仔细考虑措辞,说话得体。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他从来都轻率无礼,容易发怒。不像从来不笑的坎雅这样能够始终保持冷静。她从来没有欢乐,但毫无疑问她始终是冷静的。
  他等待着。他觉得自己最终将听到她的全部故事,听到那令她痛苦的一切。但当坎雅最终开口的时候,她让他大吃一惊。她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见,使人感到她说出这番话是极为尴尬的事。
  “下面有些人抱怨说你经常不收下那些善意的礼物。”
  “什么?”斋迪向后一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们不会参与那种事。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并为此自豪。”
  坎雅立刻点头,“报纸和传单之所以喜欢你就是这个原因。普通百姓喜欢你也是这个原因。”
  “但是?”
  愁苦的表情又回到她脸上,“但你的职位再也不会提升了。你忠诚的属下不能从你这里得到足够的好处,你会失去他们的支持。”
  “但是,看看我们做到了什么!”斋迪拍了拍刚从快速帆船那里没收的一袋子钱,“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他们有需要,就会得到足够的好处。我们所得的钱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
  坎雅低下头盯着桌面,低声说:“有人说你更乐意把钱抓在自己手上。”
  “什么?”斋迪盯着她,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也这样想吗?”
  坎雅可怜兮兮地耸耸肩,“当然不。”
  斋迪摇摇头,向她道歉:“是的,你当然不会那么想。你是个好姑娘,工作也很出色。”他向他的副手微笑着,他想起了这个年轻女人饿着肚子来到他身边的情景,自那以后,她始终将他视为偶像,以他为榜样行事。同情的情绪几乎压倒了他。
  “我已经尽我所能消除流言,但是……”坎雅再次无助地耸肩,“学员们都说在斋迪上尉手下干活就像阿卡虫饿死的过程。你一直工作、工作,人却越来越瘦。我们手下的小伙子都很棒,但当他们看到其他队的同僚都换上了崭新的白制服,而他们身上的制服还是旧的,他们也会忍不住觉得丢脸。其他人都骑着扭结弹簧驱动的小摩托,而他们却只能两人共骑一辆自行车。”
  斋迪叹了口气,“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们白衬衫还是受人爱戴的。”
  “每个人只要活着就得吃饭。”
  斋迪又叹了一口气。他从两腿之间取出钱包,抛给桌子对面的坎雅,“把这些钱平分下去,就说是为了奖励他们昨天的勇敢和辛勤工作。”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确定?”
  斋迪笑着耸耸肩,掩藏起自己的失望之情。他知道给钱是最好的办法,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无法形容的悲伤。“为什么不呢?你说得不错,他们都是很棒的小伙子。他们把法朗和贸易部搞得头昏脑涨,干得非常不错。”
  坎雅怀着敬意行了个合十礼,她的头深深地低下去,双手合十举到额头的高度。
  “哦,别搞那些没用的。”斋迪把瓶子里剩下的米酒都倒在坎雅的杯子里,“Mai pen rai。别放在心上。这只是小事。明天我们还有新的战斗,我们需要忠诚的小伙子。如果我们连自己的朋友都喂不饱,怎么去征服这个被农基公司和纯卡公司占据的世界呢?”
8
  “我损失了三万。”
  “五万。”奥托低声说。
  露西·阮盯着天花板,“十八万五千?还是六千?”
  “四十万。”阔伊勒-纳皮尔把装着温热米酒的玻璃杯放在矮桌上,“在卡莱尔那艘该死的飞艇上,我损失了四十万。”
  震惊之中,桌边的人全都安静下来。“上帝啊。”露西坐起身来。下午的饮酒会后,她的双眼显得有些迷离,“你在走私什么,抵抗二代结核病菌的种子库吗?”
  在弗兰西斯·杜雷克爵士酒吧的阳台上,参与这场谈话的人或躺或坐。他们总共五个人,露西称之为“法朗五人队”。所有人都盯着外面被旱季的太阳晒得冒烟的城市,不断往嘴里灌酒,直到酩酊大醉。
  安德森也在其中。他半躺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口齿不清的抱怨,关于ngaw由来的问题始终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他后来又去买了一袋这种水果,此时正放在他的两脚之间。他觉得这个谜题的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但他却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抓住它。他喝着温热的高棉威士忌,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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