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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_5 曹雪芹(中国)
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
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
宝玉此时与宝钗就近,只闻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气,遂问:
"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从未闻见过这味儿."宝钗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
熏的烟燎火气的. "宝玉道:"既如此,这是什么香?"宝钗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
早起吃了丸药的香气."宝玉笑道:"什么丸药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宝钗
笑道:"又混闹了,一个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 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
一见了宝玉, 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
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
"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
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 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
了这半日雪珠儿了. "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
就该去了. "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
因说道: "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妈那里摆茶
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
厮们都各散去不提.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 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
的好鹅掌鸭信. 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这个须得
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
."宝玉央道:"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
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
活, 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
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
薛姨妈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
一面令小丫鬟: "来,让你奶奶们去,也吃杯搪搪雪气."那李嬷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众
人去吃些酒水.这里宝玉又说:"不必温暖了,我只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
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р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
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
不受害? 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
饮.
黛玉磕着瓜子儿, 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
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
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
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
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
他. 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
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
没有, 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
呢."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
姊妹说说笑笑的, 那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
嬷嬷道: "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с防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
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
. 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
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
,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
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
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
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宝钗也忍不
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
是."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唬的
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
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里换了衣服就来,悄悄的回
姨太太,别由着他,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这里虽还有三两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
的,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去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
. 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作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
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
妈方放了心. 雪雁等三四个丫头已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
宝玉乜斜倦眼道: "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
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说着,二人便告辞.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 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头便将着大红猩毡
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罢!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过
别人戴过的? 让我自己戴罢."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罗唆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
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
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
"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不迟
."宝玉道:"我们倒去等他们,有丫头们跟着也够了."薛姨妈不放心,到底命两个妇女
跟随他兄妹方罢.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
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喜欢.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
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来,遂问众人:"李奶子怎
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家去了,只说:"才进来的,想有事才去了."宝玉踉跄回头道:"
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 问他作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一面说,一面来至自
己的卧室.只见笔墨在案,晴雯先接出来,笑说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
,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宝玉
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 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
了. 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
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 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宝玉听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
冷,我替你渥着."说着便伸手携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门斗上新书的三个字.
一时黛玉来了, 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
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云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们
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
" 晴雯向里间炕上努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
了些."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
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
.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
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
因让"林妹妹吃茶."众人笑说:"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
宝玉吃了半碗茶, 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
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
,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
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那
一门子的奶奶, 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
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
!"说着便要去立刻回贾母,撵他乳母.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
他顽耍. 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
来解释劝阻.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
砸了钟子."一面又安慰宝玉道:"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
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了言语,
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不知宝玉口内还说些什么,只觉口齿缠绵,眼眉愈加
饧涩,忙伏侍他睡下.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
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
,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来,就有人回:"那边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接了出去,领了拜
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形容标致,举止温柔,堪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欢喜,便留茶留饭,
又命人带去见王夫人等.众人因素爱秦氏,今见了秦钟是这般人品,也都欢喜,临去时
都有表礼. 贾母又与了一个荷包并一个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嘱咐他道:"你
家住的远, 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
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秦钟一一的答应,回去禀知.
他父亲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当年无儿女,便向养生堂抱了一
个儿子并一个女儿.谁知儿子又死了,只剩女儿,小名唤可儿,长大时,生的形容袅娜,
性格风流.因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那秦业至五旬之上方得了
秦钟.因去岁业师亡故,未暇延请高明之士,只得暂时在家温习旧课.正思要和亲家去
商议送往他家塾中, 暂且不致荒废,可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又知贾家塾中现今司
塾的是贾代儒,乃当今之老儒,秦钟此去,学业料必进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悦.只
是宦囊羞涩,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容易拿不出来,为儿子的终身大事,
说不得东拼西凑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两贽见礼, 亲自带了秦钟,来代儒家拜见了.
然后听宝玉上学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后闲争气,岂肯今朝错读书.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 博研BEYOND 经典系列 >>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
话说秦业父子专候贾家的人来送上学择日之信.原来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却
顾不得别的,遂择了后日一定上学."后日一早请秦相公到我这里,会齐了,一同前去.
"----打发了人送了信.
至是日一早,宝玉起来时,袭人早已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坐在床沿
上发闷. 见宝玉醒来,只得伏侍他梳洗.宝玉见他闷闷的,因笑问道:"好姐姐,你怎么
又不自在了?难道怪我上学去丢的你们冷清了不成?"袭人笑道:"这是那里话.读书是
极好的事, 不然就潦倒一辈子,终久怎么样呢.但只一件:只是念书的时节想着书,不
念的时节想着家些.别和他们一处顽闹,碰见老爷不是顽的.虽说是奋志要强,那工课
宁可少些,一则贪多嚼不烂,二则身子也要保重.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体谅."袭人
说一句, 宝玉应一句.袭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给小子们去了.学里冷,
好歹想着添换,比不得家里有人照顾.脚炉手炉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们添.那一
起懒贼,你不说,他们乐得不动,白冻坏了你."宝玉道:"你放心,出外头我自己都会调
停的.你们也别闷死在这屋里,长和林妹妹一处去顽笑着才好."说着,俱已穿戴齐备,
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宝玉又去嘱咐了晴雯麝月等几句,方出来见贾母
.贾母也未免有几句嘱咐的话.然后去见王夫人,又出来书房中见贾政.偏生这日贾政
回家早些,正在书房中与相公清客们闲谈.忽见宝玉进来请安,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冷
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
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众清客相公们都早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
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了.天也将饭时,
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宝玉出去.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外面答应了两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打千儿请
安. 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因向他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
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
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的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
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
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
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
>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答
应"是",见贾政无话,方退出去.
此时宝玉独站在院外屏声静候,待他们出来,便忙忙的走了.李贵等一面掸衣服,
一面说道: "哥儿听见了不曾?可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赚些好体面,
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笑道:"好哥哥,你别
委曲,我明儿请你."李贵道:"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听一句半句话就有了."说着,
又至贾母这边, 秦钟早来候着了,贾母正和他说话儿呢.于是二人见过,辞了贾母.宝
玉忽想起未辞黛玉, 因又忙至黛玉房中来作辞.彼时黛玉才在窗下对镜理妆,听宝玉
说上学去,因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道:"
好妹妹,等我下了学再吃饭.和胭脂膏子也等我来再制."劳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
玉忙又叫住问道: "你怎么不去辞辞你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一径同秦钟上学去
了. 原来这贾家之义学,离此也不甚远,不过一里之遥,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
贫穷不能请师者, 即入此中肄业.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
为学中之费.特共举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专为训课子弟.如今宝秦二人来了,一一的
都互相拜见过,读起书来.自此以后,他二人同来同往,同坐同起,愈加亲密.又兼贾母
爱惜,也时常的留下秦钟,住上三天五日,与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因见秦钟不甚宽裕
, 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钟在荣府便熟了.宝玉终是不安本分之人,
竟一味的随心所欲, 因此又发了癖性,又特向秦钟悄说道:"咱们俩个人一样的年纪,
况又是同窗, 以后不必论叔侄,只论弟兄朋友就是了."先是秦钟不肯,当不得宝玉不
依,只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鲸卿",秦钟也只得混着乱叫起来.
原来这学中虽都是本族人丁与些亲戚的子弟,俗语说的好:"一龙生九种,种种各
别. "未免人多了,就有龙蛇混杂,下流人物在内.自宝,秦二人来了,都生的花朵儿一
般的模样, 又见秦钟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怯怯羞羞,有女儿之风,宝玉又是天生成
惯能作小服低, 赔身下气,情性体贴,话语绵缠,因此二人更加亲厚,也怨不得那起同
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语,诟谇谣诼,布满书房内外.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
, 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
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ю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
些契弟.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
多记.更又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真名姓,只因生得妩
媚风流, 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虽都有窃慕之意,将不
利于孺子之心,只是都惧薛蟠的威势,不敢来沾惹.如今宝,秦二人一来,见了他两个,
也不免绻缱羡慕, 亦因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轻举妄动.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
情与宝,秦.因此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
, 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不意偏又有几个滑贼看
出形景来, 都背后挤眉弄眼,或咳嗽扬声,这也非止一日.可巧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
家去了, 只留下一句七言对联,命学生对了,明日再来上书,将学中之事,又命贾瑞暂
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来学中应卯了,因此秦钟趁此和香怜挤眉弄眼,递暗号儿,
二人假装出小恭,走至后院说梯己话.秦钟先问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
一语未了,只听背后咳嗽了一声.二人唬的忙回头看时,原来是窗友名金荣者.香怜有
些性急, 羞怒相激,问他道:"你咳嗽什么?难道不许我两个说话不成?"金荣笑道:"许
你们说话,难道不许我咳嗽不成?我只问你们:有话不明说,许你们这样鬼鬼祟祟的干
什么故事? 我可也拿住了,还赖什么!先得让我抽个头儿,咱们一声儿不言语,不然大
家就奋起来."秦,香二人急的飞红的脸,便问道:"你拿住什么了?"金荣笑道:"我现拿
住了是真的."说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秦钟香怜
二人又气又急, 忙进去向贾瑞前告金荣,说金荣无故欺负他两个.原来这贾瑞最是个
图便宜没行止的人, 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
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
性,今日爱东,明日爱西,近来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又丢开一边.就连金荣亦是
当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弃了金荣.近日连香,玉亦已见弃.故贾瑞也无了
提携帮衬之人,不说薛蟠得新弃旧,只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携帮补他,因此贾瑞
金荣等一干人,也正在醋妒他两个.今见秦,香二人来告金荣,贾瑞心中便更不自在起
来, 虽不好呵叱秦钟,却拿着香怜作法,反说他多事,着实抢白了几句.香怜反讨了没
趣,连秦钟也讪讪的各归坐位去了.金荣越发得了意,摇头咂嘴的,口内还说许多闲话
, 玉爱偏又听了不忿,两个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来.金荣只一口咬定说:"方才明
明的撞见他两个在后院子里亲嘴摸屁股, 一对一у,撅草根儿抽长短,谁长谁先干."
金荣只顾得意乱说,却不防还有别人.谁知早又触怒了一个.你道这个是谁?原来这一
个名唤贾蔷,亦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
岁, 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
得志的奴仆们, 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
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
门户过活去了.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虽然应名来上学,亦不过虚掩眼目而已
. 仍是斗鸡走狗,赏花玩柳.总恃上有贾珍溺爱,下有贾蓉匡助,因此族人谁敢来触逆
于他. 他既和贾蓉最好,今见有人欺负秦钟,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来报不平,
心中却忖度一番, 想道:"金荣贾瑞一干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向日我又与薛大叔相
好,倘或我一出头,他们告诉了老薛,我们岂不伤和气?待要不管,如此谣言,说的大家
没趣. 如今何不用计制伏,又止息口声,又伤不了脸面."想毕,也装作出小恭,走至外
面,悄悄的把跟宝玉的书童名唤茗烟者唤到身边,如此这般,调拨他几句.
这茗烟乃是宝玉第一个得用的,且又年轻不谙世事,如今听贾蔷说金荣如此欺负
秦钟,连他爷宝玉都干连在内,不给他个利害,下次越发狂纵难制了.这茗烟无故就要
欺压人的, 如今得了这个信,又有贾蔷助着,便一头进来找金荣,也不叫金相公了,只
说"姓金的,你是什么东西!"贾蔷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是时
候了. "遂先向贾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贾瑞不敢强他,只得随他去了.这里茗烟先一
把揪住金荣,问道:"我们у屁股不у屁股,管你фх相干,横竖没у你爹去罢了!你是
好小子,出来动一动你茗大爷!"唬的满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痴望.贾瑞忙吆喝:"茗烟不
得撒野! "金荣气黄了脸,说:"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只和你主子说."便夺手要
去抓打宝玉秦钟.尚未去时,从脑后飕的一声,早见一方砚瓦飞来,并不知系何人打来
的,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贾兰贾菌.
这贾菌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贾菌.这贾菌与贾兰最好,所
以二人同桌而坐.谁知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
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 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
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书黑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
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
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便两手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
终是身小力薄,却抡不到那里,刚到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哗啷啷一声,砸
在桌上, 书本纸片等至于笔砚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
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一个飞砚的.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
那里经得舞动长板. 茗烟早吃了一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
一名锄药, 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
器了! "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蜂拥而上.贾瑞急的拦一回
这个, 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
有胆小藏在一边的, 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鼎沸起
来.
外边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 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原故,众
声不一, 这一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贵且喝骂了茗烟四个一顿,撵了出去.秦
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打起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见喝住了众人,
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
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我们,还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连秦钟
的头也打破. 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罢."李贵
劝道: "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
显的咱们没理.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那里了结好,何必去惊动他老人家.这都是瑞大
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着你行事.众人有了
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贾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
" 李贵笑道:"不怕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
听. 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人家也是脱不过的.还不快作主意撕罗开了罢."宝玉
道:"撕罗什么?我必是回去的!"秦钟哭道:"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宝玉道:"
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的,咱们倒来不得?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
贵:"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了一想道:"也不用问了.若问起那一房的亲戚,更
伤了兄弟们的和气."
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
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
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李贵忙断喝不止,说:"偏你这小狗у的知道,有这
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问问他来!"
说着便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包着书,又得意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等我到他
家,就说老太太有说的话问他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他,岂不省事."李
贵忙喝道: "你要死!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
你调唆的.我这里好容易劝哄好了一半了,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学堂,不说变法
儿压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闹!"茗烟方不敢作声儿了.
此时贾瑞也怕闹大了,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先是
他二人不肯. 后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后
来禁不得贾瑞也来逼他去赔不是,李贵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是你起的端,你不这样
, 怎得了局?"金荣强不得,只得与秦钟作了揖.宝玉还不依,偏定要磕头.贾瑞只要暂
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
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秦钟磕头.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 博研BEYOND 经典系列 >>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哪
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
了. 大家散了学,金荣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
家的子孙, 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他就目中无人.他既是
这样, 就该行些正经事,人也没的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都是瞎子,
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睛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因问道:"你又要争什么闲气?好容易我望你姑
妈说了,你姑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
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
的, 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
穿件鲜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
给不给, 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要找这么
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
着呢."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他姑娘, 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但其族人那里皆能象宁
荣二府的富势, 原不用细说.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
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
日正遇天气晴明, 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寡嫂并
侄儿.
闲话之间, 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向
他小姑子说了.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
贾门的亲戚, 难道荣儿不是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
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样.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
钟他姐姐说说, 叫他评评这个理."这金荣的母亲听了这话,急的了不得,忙说道:"这
都是我的嘴快, 告诉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别去,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起来,怎
么在那里站得住. 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
呢. "璜大奶奶听了,说道:"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也不容他嫂子
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之妻尤氏.也未敢
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
"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
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我说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
例上来, 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
告诉. '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ц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
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要
去. 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
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他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
我这两日好不烦心, 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
知好歹,看见他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
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 也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
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
知道那媳妇的: 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
话儿, 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今儿听见有
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三惑四的
那些人, 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
性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
我叫他兄弟到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
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
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
金氏听了这半日话,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
丢在爪洼国去了. 听见尤氏问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话,连忙答道:"我们这么听着,实在
也没见人说有个好大夫. 如今听起大奶奶这个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
治.倘或认错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不是呢."正是说话间,贾珍从外进来,
见了金氏,便向尤氏问道:"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
说道: "让这大妹妹吃了饭去."贾珍说着话,就过那屋里去了.金氏此来,原要向秦氏
说说秦钟欺负了他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说,亦且不敢提了.况且贾珍尤
氏又待的很好,反转怒为喜,又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 贾珍方过来坐下,问尤氏道:"今日他来,有什么说的事情么?"尤氏答
道:"倒没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象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
提起媳妇这病,他倒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他吃饭,他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
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儿就去了,倒没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到那
里寻一个好大夫来与他瞧瞧要紧,可别耽误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
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
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 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吃了也不见效,倒
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 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贾珍说道:"可是.这孩子
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
可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进来要告诉你
: 方才冯紫英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
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
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 冯紫英因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
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
住着呢. 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
帖请去了. 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亲自去
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
尤氏听了, 心中甚喜,因说道:"后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贾珍说道:"我
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兼请太爷来家来受一受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我是清
净惯了的, 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
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我无故
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后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
是了.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后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
了头去.倘或后日你要来,又跟随多少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说了又说,后日
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贾蓉来:"
吩咐来升照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 要丰丰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
太太, 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一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
了,想必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
贾蓉一一的答应着出去了.正遇着方才去冯紫英家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因回
道:"奴才方才到了冯大爷家,拿了老爷的名帖请那先生去.那先生说道:`方才这里大
爷也向我说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家,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
府上也不能看脉. '他说等调息一夜,明日务必到府.他又说,他`医学浅薄,本不敢当
此重荐, 因我们冯大爷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说了,又不得不去,你先替我回明大人
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实不敢当.'仍叫奴才拿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贾蓉转
身复进去,回了贾珍尤氏的话,方出来叫了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来升
听毕,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 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
言道:"昨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仰之至."张先生
道: "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
不奉命.但毫无实学,倍增颜汗."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
仗高明, 以释下怀."于是,贾蓉同了进去.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
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
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
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 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看小弟说
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
定夺."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
以便使家父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
. 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
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
于是陪先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这
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
生火, 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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