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摩根说。
“那么,我亲爱的伙计,”奎因问道,“你如何解释在韦伯斯特俱乐部吵架那件事?我肯定不会把对另一个生命的威胁称作是解散伙伴关系的‘友好’方式!”
摩根坐着,几分钟不出声,而奎因耐心地盯着他,埃勒里叹息一声。然后摩根拾起头开始用容易动情的小声说:“对不起,警官,”他咕哝道,眼光投向别处,“我也许该知道像那种威胁可能被什么人记住……是,是真的。有一天,在费尔德建议下我们在韦伯斯特俱乐部吃的午饭。对我来说,跟他的社交往来越少我越高兴。但吃午饭的目的是仔细检查散伙的最后细节。当然我别无选择……我恐怕发火了。我确实威胁过要他的命,但这是——这是,在特别生气的时候说的话。一周还没过去我就全都忘记了。”
老警官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有时候事情确实如此。但是”——摩根绝望地舔舔嘴唇——“一个人,仅仅因为一件生意细节,不会威胁要另一个人的命,即使他没有这个意思,”他的手指头指着摩根缩成一团的身体,“来吧,伙计——说出来。你隐瞒了什么?”
摩根的整个身体松弛下来了。他的嘴唇毫无血色。他看看这位奎因,又看看那位奎因,眼中露出无声的恳求。但是奎因父子二人的目光毫不宽容。埃勒里盯着他的眼光更像是一位解剖人员看着一只豚鼠。他接上了他父亲的话。
“亲爱的摩根,”他冷冷地说道,“费尔德跟你说了一件事。他认为那个时候很合适。这件事再明显不过了。”
“你猜对了一部分,奎因先生。我是上帝造的最不幸的人之一。那个魔鬼费尔德——无论谁杀了他都因为替人类做了好事值得接受勋章。他是条章鱼——一个没有灵魂的,披着人皮的野兽。我说不出来有多高兴——是的,高兴——他死了我高兴!”
“冷静,摩根,”奎因说道,“虽然我了解到我们共同的朋友是个非常卑鄙的人。你说的话也许会被一个不太有同情心的听众无意中听见,并且——?”
“是这么回事,”摩根咕哝地说,他的眼睛盯着吸墨水纸,“这件事很难讲——我上大学的时候,跟一个姑娘有了点麻烦——她是学院餐厅的女招待。她还可以——只是太瘦弱,我想那段日子我有些疯狂。无论如何,她怀了孕——我的孩子……我想你们知道我来自一个极端严谨的家庭。如果你们不知道,只要一调查,马上就会查清楚。他们对我期望很高,他们很有社会志向——简单地说,我不可能娶这个姑娘,把她作为我的妻子领到我父亲的家里。这样干太下贱……”他停顿了一下。
“我还是做了,那才是最重要的,我——我始终爱她,她完全感觉到这些安排……我想办法从我的补助里拿出钱来慷慨地供养她。没有一个人——我发誓世界上除了她守寡的母亲,一个很好的老太太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然而——”他握紧拳头,叹口气又继续讲,“最后我娶了我的家人为我挑选的姑娘。”当他停下来清清嗓子的时候有一种痛苦的寂静,“这是个习俗的婚姻——就是那么一回事。她出身于一个古老贵族家庭,我有钱。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后来我遇见了费尔德,我诅咒那一天我竟然同意跟他作合伙人——但是我自己的生意并不如预料的那样顺利,费尔德,如果不考虑别的,是一个敢作敢为、聪明的律师。”
老警官吸了一口鼻烟。
“刚开始一切进展顺利,”摩根用同样低沉的口气接着说,“但是逐渐地我开始怀疑我的合伙人做了他不该做的事情。奇怪的当事人——确实古怪的当事人——进入他的私人办公室,一呆数小时,我问他们是谁,他避而不谈,事情开始显得奇怪。最后我认为如果跟这个人连在一起会毁了我的名誉,我跟着提出了散伙。费尔德强烈反对,但是我坚持,毕竟他支配不了我的意愿。我们散伙了。”
埃勒里的小手指心不在焉地敲着他手杖上的一个花纹。
“后来就是在韦伯斯特俱乐部那件事。他坚持我们一起吃午饭,解决最后的几个细节问题。那当然根本不是他的目地。我想你们能猜出他的企图……他相当和蔼地说出了那句令我不知所措的话,他说他知道我养着一个女人和我的私生子。他说他有几封信可以证明这件事,还有几份我送给她的作废支票的证件……他承认是从我这里偷的。当然,我几年没看这些东西了……然后他和蔼地宣称他打算靠这些证据发一笔大财!”
“敲诈勒索!”埃勒里咕哝道,眼睛里暗暗露出一线希望。
“是的,敲诈勒索,”摩根痛苦地响应道,“完全正确。他用非常生动的词汇描绘着,一旦故事传扬出去将会怎么样。噢,费尔德是个聪明的骗子!我眼见我建立起来的整个社会地位——多少年才建立起来的——被毁于一旦。我的妻子,她的家庭,我自己的家庭——还不止这些,我们的社交圈子——我的脑子不知道怎么从这些乱七八糟的状态里出来的。至于生意——不用费多大精力就能让那些重要的客户到别处解决他们法律上的问题。我陷入了困境——我知道这点,并且他也知道。”
“他到底要多少钱,摩根?”奎因问道。
“别问了!他要二万五千美元——才肯保持沉默。我甚至得不到这件事到此为止的任何保证。我被击中了要害。因为,记住,这件事不是几年前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从前供养那个可怜的女人和我的儿子,我现在还在供养他们。我会继续供养他们。”他盯着手指甲,“我掏了钱,”他愁眉不展地接着说道,“这就意味着还没有完,但是我掏了钱。可是造成了伤害。在俱乐部我就看见了将要背负的债——你们知道后来的事情。”
“这种勒索始终没有停止,摩根先生?”老警官问道。
“是的,先生——整整两年。这个人贪得无厌,我告诉你!甚至今天我都不能完全理解。他从自己的生意中一定赚了无数的钱,然而他似乎永远都缺钱,还不是小数目——我每次付给他至少一万美元!”
奎因和埃勒里目光对视了一下。奎因说:“哦,摩根,真是不容易。有关费尔德的事我听得越多,就越不愿意给那个干掉他的伙计戴上手铐。但是!根据你刚才的话来说,你昨晚上说的两年没有见过他的话,显然不真实。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摩根看上去正在在搜索地的记忆:“噢,大概两个月前,警官。”他终于说道。
老警官变换了个坐姿:“我明白了……抱歉昨晚上你告诉我这些。你当然知道,你的故事警方绝对保密。这个情况非常重要。那么——你是否碰巧知道一个名叫安吉拉·罗素的女人?”
摩根瞪着眼睛:“怎么回事,不知道,警官。从没听说她。”
奎因沉默了一会儿:“你认识一个叫帕森·约翰尼的绅士吗?”
“我认为对这个人我能提供点信息,警官。我肯定我跟费尔德合伙期间他利用这个恶棍干些他自己见不得人的生意。好几次他正要溜进办公室时被我抓住了。当我问费尔德他是什么人时,他嘲笑一声说:”噢,他不过是帕森·约翰尼,我的一个朋友!‘但是很容易辨别这个人的身份。他们之间什么关系我说不清楚,因为我不知道。“
“谢谢,摩根,”老警官说,“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件事。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你听说过迈克尔斯这个名字吗?”
“肯定听说过,”摩根厌恶地答道,“迈克尔斯是费尔德所谓的男仆——他担任的是保镖的身份,其实是个打手,也许我对男人的判断非常错误。他隔一段时间来办公室一次。我想不起其他的事情了,警官。”
“他当然知道你了?”奎因问道。
“哦——我想认识,”摩根迟疑地答道,“我从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是毫无疑问,他来办公室的时候见过我。”
“这样,很好,摩根,”奎因咕哝着说,站起身来,“今天的谈话非常有趣,很有价值。还有——没有了,我认为没别的事情了。暂时,没有了。做你的事吧,摩根,别离开镇上——如果需要问你什么,能找到你。记住,可以吗?”
“我不会忘记。”摩根闷声闷气地说道,“当然我给你们讲的故事——关于我儿子的——不会公之于众吧?”
“你丝毫不用担心,摩根。”奎因说道。不一会儿他和埃勒里站在了人行道上。
“是勒索,爸爸,”埃勒里低声说道,“这倒给了我一个主意,你知道吗?”
“儿子,我有几个自己的主意!”奎因哈哈笑道。二人心有灵犀地静静地沿着大街朝着总部的方向迅速走去。
第十二章 奎因父子的社会调查
星期三早晨迪居那正在给发呆的警官和喋喋不休的埃勒里冲咖啡,电话铃响了。埃勒里和他父亲都跳起来去抓电话。
“站住!你干什么?”奎因问道,“我在等电话,是我的电话!”
“拜托,先生,你总得给一个书籍爱好者使用自己电话的特权吧,”埃勒里反驳道,“我有种感觉这是我的书商朋友打电话告诉我难以琢磨的福克纳书的事。”
“听着,埃勒里,别让我——”他们隔着桌子善良地取笑对方的时候,迪居那拿起了电话。
“警官——警官,你是说警官?”迪居那说道,他把话筒举到胸前咧嘴一笑,“您的电话。”
埃勒里坐回到椅子上,奎因带着得胜的表情抓起电话。
“喂?”
“斯托埃特斯在费尔德办公室打的电话,警官,”传来一个精神饱满、令人振奋的年轻人的声音,“我让克洛宁先生同你讲话。”
老警官等电话时眉头紧皱。埃勒里仔细地听着,甚至迪居那那线条分明的脸上也带着急切的表情,站在角落一动不动,他似乎也在等重要的消息。迪居那的这种表情有点像他的类人猿兄弟——他的态度和神色里有一股警惕,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东西总是能让奎因父子开心。
电话里终于传来一个声音。“我是蒂姆·克洛宁,警官,”声音说道,“你好吗?很久没过去看看你了。”
“我的背有点弯,少了些活力,但是我还活着,”奎因道貌岸然地答道,“你有什么想法?找到什么了?”
“这正是整个这件事最古怪的地方,警官,”克洛宁兴奋的声音传过来,“你是知道的,我监视费尔德这条狐狸多年了。从我记事起他就出现在我的恶梦里。地方检察官说他前天晚上给你讲了这件事,所以我就不多说了。但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监视、等待和发掘,我始终找不到一条不利于这个骗子的有利证据能把他带到法庭上去。他是个骗子,警官——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打赌……这都是旧话了。我这么了解费尔德其实本不该抱什么希望。然而——我忍不住祈祷在某个地方他会露出狐狸尾巴,我祈祷等我拿到他的私人账目,我会揭穿他。警官——毫无进展。”
奎因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埃勒里用一声叹息加以解释,一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我看这是没办法的事,蒂姆,”奎因由衷地答道,“不用担心——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办。”
“警官,”克洛宁突然说道,“你够忙的不可开交了。费尔德是个非常狡猾的东西。从作案的手段来看,能够不被他的警卫而干掉他的那位天才,也肯定是个非常狡猾的家伙。他不可能是别的什么。顺便提一句,档案我们刚查了一半,也许我查过的东西并不像我们说的那样听上去没有希望。就费尔德而言,这里还有不少东西表明是不正当的交易——只是因为没有证明他有罪的直接证据。我们希望接着找下去,会找到些东西。”
“好吧,蒂姆——接着干吧,”老警官低声说,“告诉我进展如何……莱文在吗?”
“你是指那个办公室经理?”克洛宁降低了声音,“他在附近。什么事?”
“你要把眼睛擦亮,”奎因说,“我有种难以清除的猜疑,他不像他听上去那么笨。不要让他对任何档案过于了解。据我们所知,他也许熟悉费尔德的那点内幕。”
“对,警官,回头给你打电话。”克洛宁咔哒一声挂上了电话。
十点三十分奎因和埃勒里推开了进入伊维斯·波普在河边大道住宅的高大的门。埃勒里感动地说这里的气氛非常适合穿正式的晨礼服,说让他们穿过石门过去时他会感到非常不自在。
实际上,这座遮蔽了伊维斯·波普一家命运的房屋在许多方面对于有着朴素爱好的奎因父子来说令人敬畏。这是一所庞大的老式石房子,离大道非常远,草地占了相当大的一块面积。
“一定花了不少钱,”老警官眼睛扫过这座房子周围起伏的草坪时咕哝道。站在环绕着这所宅第的高大的铁栅栏后面,眼前的花园,避暑别墅,小径和凉亭——让人想到自己远远离开了只有几杆以外的喧闹的城市。伊维斯·波普家极其富有,并且给这笔并非罕见的财产带来了延伸到美国殖民时期幽深处的血统。
一个长着连鬓胡子、令人肃然起敬的老人打开了前门。老人的背似乎是钢造的,鼻孔指向天花板,冒着随时都有灰尘掉进去的危险。埃勒里在门口荡来荡去,羡慕地审视着这位身着制服的贵族。奎因警官在口袋里摸索着找他的名片。他找了很久也没有掏出一张,而腰板笔直,穿号服的仆从像块雕刻的石头似地立着。老警官满脸通红,终于发现了一张磨损的名片。他把名片放到伸出来的托盘里,看着男管家退回他自己的某个洞穴里。
埃勒里笑哈哈地看着父亲——当他看见弗兰克林·伊维斯·波普强壮的身躯从一个雕刻的宽门出来时,立刻挺直了身体。
金融家快步走向他们。
“警官!奎因先生!”他用亲切的口气喊道,“快进来。你们等久了吗?”
老警官低声打了个招呼。他们穿过一个地板发亮、天花板高高的大厅。厅里装饰着稳重的老式家具。
“你们真准时,先生们,”伊维斯·波普说着,侧身把他们让进一个大房间,“这里是一些我们小小董事会追加的成员。我想在场的你都认识。”
老警官和埃勒里仔细看了看:“每个人我都认识,先生,除了那位先生——我猜他是斯坦福·伊维斯·波普先生,”奎因说,“恐怕我儿子还得认识一下——皮尔先生,对吗?——巴里先生——还有,当然,伊维斯·波普先生。”
作介绍的方式不大自然。
“啊,奎因!”地方检察官辛普森低语着,快步穿过房间,“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低声说道,“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将出席审理会的大多数人。”
“皮尔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奎因对地方检察官低语道,埃勒里则穿过房间,加入房间另一边的三个年轻人的谈话。伊维斯·波普说声请原谅就走开了。
“他是小伊维斯·波普的朋友,当然也跟巴里很亲密,”地方检察官答道,“你来之前我从他们的闲谈中了解到是斯坦福,伊维斯·波普的儿子,开始的时候把这些专业人员介绍给他妹妹弗朗西斯的。她就这样认识了巴里并且爱上了他。皮尔似乎跟这位年轻女士处得也不错。”
“不知道伊维斯·波普和他那位贵族配偶能让这些资产阶级与他们的孩子相处多久。”老警官说着,眼光饶有兴趣地看着房间那边的小团体。
“你很快就能知道,”辛普森笑道,“好好看着伊维斯·波普夫人,她好像每次只要见到这些演员中的一个,眉毛都会耷拉多长。我猜他们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一群布尔什维克。”
奎因双手背在背后,好奇地打量这个房间。这是间藏书室,收藏着大量善本书,仔仔细细地编好了目录,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闪闪发光的玻璃橱里面。一张书桌趴在房间中央。对于一个百万富翁的书房而言,这张书桌大大方方,老警官赞许地点点头。
“顺便提一句,”辛普森接着说道,“伊芙·爱丽丝,你说的那个星期一晚上和伊维斯·波普小姐及她的未婚夫在罗马戏院的姑娘也在这里。她在楼上陪伴那位小女继承人,我想是吧。别以为老夫人喜欢她们在一起,但他们都是迷人的姑娘。”
“伊维斯·波普家人与这些演员在这里聚会时这个地方一定非常令人愉快!”奎因低语道。
四个男人朝他们走过来。斯坦福·伊维斯·波普是个细长、指甲修剪得很好的年轻人,衣着时髦,眼睛下面有深深的凹陷。奎因注意到他脸上厌倦、烦躁的表情。皮尔、巴里和那些演员们个个穿得完美无暇。
“奎因先生告诉我你手头有个有趣的问题,警官,”斯坦福·伊维斯·波普慢吞吞地说道,“看见可怜的妹妹卷入这件事,我们都非常难过。她的钱包怎么到了那个家伙的口袋里的?巴里因为弗朗西斯的尴尬处境几天没睡觉,我说的是真话!”
“亲爱的年轻人,”老警官说道,眼中透出光芒,“如果我知道伊维斯·波普女士的钱包怎么会跑进蒙特·费尔德的口袋里,我今天早晨就不会来这里了。这正是使得这个案子变得有趣的原因之一。”
“我们并没有感到乐趣,警官。但你肯定不会认为弗朗西斯跟这起案子有任何关系吧?”
奎因微微一笑:“我还想不出有什么关系,年轻人,”他反驳道,“我还没有听你妹妹对这件事怎么说。”
“她会解释清楚的,警官,”斯蒂芬·巴里说道,他英俊的脸上因劳累起了皱纹,“这点你不用担心。令我生气的是她所受到的该死的怀疑——整个这件事都可笑!”
“你的心情我理解,巴里先生,”老警官和蔼地说道,“并且我想借此机会为那晚我的行为表示歉意。我也许有些——严厉了。”
“我认为我也应该道歉,”巴里回答道,脸上带着惨惨的笑容,“在那间办公室里我说的有些话并不是那个意思。在那个最激烈的时候——见到弗朗西斯·伊维斯·波普女士晕过去了——”他尴尬地住了口。
皮尔身体魁梧,面色红润,健康,身穿他的晨服,充满深情地把胳臂放到巴里的肩膀上:“我想老警官能理解,斯蒂芬老伙计,”他的语气使人感到愉快,“别太往心里去——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这件事交给奎因警官去办吧,”辛普森说着,胳臂肘快活地推推老警官的肋骨,“他是我所见过的惟一一位警服下面包着一颗心的侦探——如果伊维斯·波普女士能够令他满意地澄清这件事,即使不是完全满意,这件事到此结束。”
“噢,我可不敢说,”埃勒里若有所思地低语道,“爸爸很会让人大吃一惊。至于伊维斯·波普女士,”他苦笑一下对着那位演员鞠了一躬,“巴里先生,你是个非常走运的家伙。”
“等你见到那位母亲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斯坦福·伊维斯·波普慢吞吞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这就来了。”
男人们转身看着。一位身材异常矮胖的女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一位身穿制服的护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条肥大的胳臂,另一只手拿着一只绿色大瓶子。金融家轻快地跟在身后,他的身旁是一位看上去不年轻的白发男人,身穿黑外套,手拿一只黑包。
“凯瑟琳,亲爱的,”当这个矮胖的女人一屁股坐进一张巨大的椅子里时,伊维斯·波普对她低声说道,“这几位是我跟你说过的几位先生——警官理查德·奎因和埃勒里·奎因先生。”
两位奎因先生鞠躬致意,得到的是这位近视眼的伊维斯·波普夫人没有表情的一瞥:“很荣幸,我肯定。”她尖声叫着,“护士在哪儿?护土!我觉得要晕了。”
身穿制服的女孩冲到她身边,准备好了绿色瓶子。伊维斯·波普夫人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松了口气。金融家赶紧介绍白发男人——文森特·康沃尔医生,家庭医生。那位医生匆忙道声歉便消失在男管家背后。
“康沃尔,了不起的人,”辛普森悄悄地对奎因说,“不仅是这条街最时髦的医生,也是位天才科学家。”老警官扬了扬眉毛,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母亲是我从不喜欢医学职业的原因之一。”斯坦福·伊维斯·波普大声对着埃勒里耳语道。
“哦!弗朗西斯,亲爱的!”伊维斯·波普急忙向前,身后跟着巴里,向门冲去。伊维斯·波普夫人冷冰冰的目光罩着他的后背,脸上是冷冰冰的不满。詹姆斯·皮尔尴尬地咳嗽一声并对辛普森咕哝了一句话。
弗朗西斯穿着薄膜似的晨褛,面色苍白,拉着脸,重重地靠在伊芙·爱丽丝那位女演员的胳臂上进了房间。她低声向老警官问好,脸上强作笑容。皮尔介绍了伊芙·爱丽丝,两位姑娘坐在伊维斯·波普夫人附近。老夫人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瞪眼瞧着四周,像是一只幼仔受到威胁的母狮子。两位仆人悄然出现,给男人们摆好椅子。在伊维斯·波普的强求下,奎因坐在大桌旁。埃勒里没有要椅子,他宁愿靠着身后的书橱,站在大伙的侧面。
交谈逐渐结束时老警官清清嗓子,转身看着弗朗西斯。弗朗西斯的眼皮吓得眨巴几下后从容地接住老警官的目光。
“首先,弗朗西斯小姐——希望我能这样称呼你,”奎因用慈祥的语气开口说道,“允许我解释星期一晚上我的策略,并且为在你看来想必是过分的严厉向你道歉。从伊维斯·波普告诉我的话来看,你可以解释蒙特·费尔德被害那天晚上你的行动。因此,对于你来说,我们今天早上小小的谈话会有效地把你从调查中排除。在我们谈话之前,请相信我,我的意思是,星期一晚上你对于我而言,仅仅是几个嫌疑犯中的一个。我是按照在那种情况下的习惯办事。现在我明白了,对于一个你这种出身和社会地位的女人来说,在那么紧张的环境里,警察严厉的盘问会造成足够的惊吓,导致你目前的状况。”
弗朗西斯疲惫地笑笑:“没关系,警官,”她用清晰、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么愚蠢是我的错。我准备回答你想问我的任何问题。”
“稍等一会儿,亲爱的。”老警官挪挪屁股,对所有的人说道,“我想说明一点,女士们,先生们,”他的语气严肃,“我们今天聚在这里为了一个明确的目地,那就是找出可能的关系,在伊维斯·波普小姐的钱包于死者的口袋里找到这个事实,以及伊维斯·波普小姐显然无法解释这种情况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那么,无论今天早上的工作有没有结果,我要求所有的人绝对不能透露出去一句话。这一点地方检察官辛普森非常了解,我一般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行调查。但今天是个例外,因为我相信你们每个人都非常关心被卷进这起案件的不幸的年轻小姐。如果今天谈话的一个词传到外人的耳朵里,你们不要指望我会手软。我们互相理解吗?”
“我说,警官,”小伊维斯·波普抗议说,“这未免有些强硬吧,你说呢?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吧,伊维斯·波普先生,”老警官狞笑着反驳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同意你们都来的原因。”
一阵沙沙声,伊维斯·波普夫人张开了嘴巴,似乎要发表愤怒的演讲。她丈夫脸上严厉的表情使她的嘴唇合上了,嘴里的抗议没有说出来。她的目光又瞪向了坐在弗朗西斯身边的女演员。伊芙·爱丽丝脸红了。护士拿着嗅盐站在伊维斯·波普夫人身边,像一只头随时扑向猎物的塞特狗。
“弗朗西斯小姐,”奎因和蔼地接着说道,“这是我们站的立场,我检查了名叫蒙特·费尔德的死者的尸体,他生前是个有名的律师。他在被无礼地干掉之前显然正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我发现,在他礼服后摆的口袋里有一只晚礼包。根据包里的几张名片和一些个人文件我辨认出是你的包。我心想,啊哈!一位小姐卷入了这起案子!——这很自然。我派了一个手下去传唤你,想给你个机会让你解释这个最令人起疑心的情况。你来了——一见到你的东西以及发现它的地点你晕过去了,那时我心想,这位年轻女士知道些什么!——这个结论也很自然。那么,你怎么让我相信你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你昏倒仅仅是因为受到传讯受惊吓造成的?记住,弗朗西斯小姐——我不是作为理查德·奎因,而是作为一名调查真相的警察问你这个问题。”
“我的叙述也许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像你想的那样,警官,”在奎因作完夸夸其谈的演说之后出现的秘而不宣的气氛中,弗朗西斯静静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的叙述对你会有什么帮助,但我认为并不重要的一些事实也许对于你训练有素的头脑有意义……基本上事情是这样的。
“我周一晚上像往常一样进了罗马戏院。自从我和巴里先生订婚之后,虽然这件事并没有公开,”——伊维斯·波普夫人对此嗤之以鼻;她丈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女儿黑发上的某一处——“我经常去这家戏院,按照习惯看完演出后见见我的未婚夫。这种时候他要么送我回家,要么带我到附近的什么地方吃晚饭。通常我们事先约好,但有时候如果有机会我会突然去戏院,星期一晚上就是这种情况……我在第一幕结束前几分钟到了罗马戏院,因为《枪战》这出戏我看过好几遍了。我在平时坐的位子上——这是巴里先生通过潘泽先生好几周前就为我安排好的座位——刚一坐下还没有观看演出大幕就降了下来,第一次幕间休息。我觉得有点热,空气也不太新鲜……我先去了女士休息室,又去了楼下的普通休息室。然后我又到了楼上,从开着的门出去到了小巷里。那里有不少人在呼吸新鲜空气。”
她停顿了一会儿。埃勒里,靠着书柜站着,敏锐地审视那些小观众们的脸。伊维斯·波普夫人带着财大气粗的神色打量着她的周围;伊维斯·波普依然盯着弗朗西斯头顶上的墙;斯坦福啃着手指甲;巴里和皮尔都紧张同情地看着弗朗西斯,有时偷偷摸摸看一眼奎因,似乎想估计她的话在他身上产生的效果;伊芙·爱丽丝的手悄悄地紧紧握住弗朗西斯的手。
老警官再次清清嗓子。
“是哪条小巷,弗朗西斯小姐——左边的那条还是右边的那条?”他问道。
“左边那条,警官,”她马上答道,“你知道我坐在左边M八号座位上,我想我会自然地去左边那条小巷。”
“是这样,”奎因说道,微微一笑,“请继续。”
“我走进小巷里,”她接着讲道,语气没有那么紧张了,“没见到一个我认识的人。我站得离戏院的砖墙比较远,在开着的铁门靠后点。雨后夜晚的新鲜空气令人愉快。我在那儿站了不到两分钟就感到有人撞了我一下。我自然地向旁边挪了一点,以为这个人跌了一跤。但是他——一个男人——又撞了我一下,我有点害怕了,赶紧走开。他——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向后拉。我们差不多站在了铁门后边。铁门没有完全打开,我怀疑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懂了——懂了,”老警官同情地低语道,“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公众场合这样做似乎太不正常。”
“似乎他想吻我,警官,他靠过来低声说:”晚上好,宝贝!‘——当然,我是匆匆得出那个结论的。我往后躲了躲,尽量冷冷地说:“请放开我,否则我要喊人了。’他听了我的话只是笑了笑,靠得更近。他嘴里的酒味臭气熏天,让我恶心。”
她停下了。伊芙·爱丽丝安慰似地拍拍她的手。巴里正要站起来说话,皮尔用胳膊肘使劲推了他一下。
“弗朗西斯小姐,我想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听了一定会认为很可笑,”老警官说着,坐回到椅子里,“从他呼出的酒味来看是好酒还是劣酒?瞧!我知道你会笑。”所有的人看着奎因脸上怪诞的表情都窃窃私笑。
“哦,警官——这可不好回答,”姑娘自在地答道,“恐怕我对酒不太熟悉,但根据我的记忆,是相当好的酒的酒味,好酒——但是喝得太多!”她的头轻轻摇了摇下结论说。
“如果我在场我能马上断定酿酒期!”斯坦福·伊维斯·波普低声说道。
他的父亲双唇紧锁,但是过了片刻又怀疑地咧了咧。他冲着儿子警告般地摇了摇头。
“接着讲,弗朗西斯小姐,”老警官说道。
“我吓坏了,”女孩子说,红唇抖了一下,“觉得要吐——我用力扳开那个人的手跌跌撞撞跑回到戏院里面,我只记得坐在我的座位上听着后台通知的铃响,宣布第二幕开始了。我确实不记得怎么回去的。我的心跳到嗓子眼儿了。我到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当时我想不能告诉斯蒂芬——巴里先生,他忌妒心很强,你知道。”她温柔地冲着未婚夫微微一笑,他立刻用微笑回报她。
“那些,警官,就是我所知道的周一晚上发生的一切,”她接着说,“我知道你会问我,我的钱包怎么会到了那里,我不知道。我发誓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奎因变换了坐姿:“怎么回事,弗朗西斯小姐?”
“实际上,直到在经理办公室里你给我看,我都不知道钱包丢了,”她勇敢地答道,“我记得第一幕结束时我起身到休息室去的时候拿着钱包,并且还打开钱包用了粉扑。但我是否在那里或者后来掉在其他什么地方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难道你不认为,弗朗西斯小姐,”奎因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拿鼻烟盒,但在伊维斯·波普夫人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又心虚地放回到口袋里,“在那个男人勾引你之后你也许丢在小巷里了吗?”
姑娘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几乎变得欢欣鼓舞:“对呀,警官!”她喊道,“这正是我一直考虑的一件事,但是这个解释似乎站不住脚——我又恐怕也许我也掉进了某种——陷阱里……我只是没有勇气告诉你这些!虽然我并不记得,但似乎合乎逻辑,对吗?——他抓住我手腕的时候,钱包掉在了地上,我后来把这事又完全忘记了。”
老警官微微一笑:“正相反,亲爱的,”他说道,“这是似乎遮住事实的惟一解释。很有可能,这个男人发现了钱包——捡了起来——当时喝得醉熏熏地就把钱包随手放进了口袋里,可能打算以后还给你。这样他就有了见到你的另一次机会。他好像被你的魅力弄得神魂颠倒,亲爱的——也难怪了。”老警官僵硬地鞠了一躬,姑娘的脸色现在完全恢复了正常,对他报以灿烂的一笑。
“下面——还有几件事,弗朗西斯小姐,小小的问讯就结束了,”奎因继续说道,“你能描述他的外表吗?”
“当然可以。”弗朗西斯立刻回道,“他给我留下了粗暴的印像,你可以想象出来。他比我高一点——这样他的身高大约是五英尺,人——比较肥胖。脸肿胀,眼睛下面有深灰色的凹陷。胡子刮得很干净。也许除了凸出的鼻子之外脸上没有其他突出的地方。”
“那个人应该是我们的朋友费尔德先生,没错,”老警官严肃地说道,“现在——仔细想想,弗朗西斯小姐,你从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吗——你认出他了吧?”
这姑娘立刻回答道:“我用不着多想,警官。我可以肯定地回答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埃勒里冷冷的、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接下来的沉默。他说话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掉头看着他。
“请原谅,伊维斯小姐,我打断了你们的谈话,”他和蔼可亲地说,“但是我很好奇,想知道你是否注意到勾引你的男人穿的什么衣服。”
弗朗西斯微笑地看着埃勒里,埃勒里很通人情地眨眨眼睛。
“我没有特别注意他的衣服,奎因先生,”她说着话,露出一口亮晶晶的雪白牙齿,“但我似乎记得他穿着礼服——衬衣胸部有点污渍——像是酒渍——戴着大礼帽。根据我对他衣着的记忆,他的衣着非常讲究,很有品味,当然,除了衬衣上的污渍。”
埃勒里低声道了谢,退回去靠着书橱。奎因狠狠地瞪了他儿子一眼,站了起来。
“那么,就这样吧,女士们,先生们,我看我们完全可以认为,这件事结束了。”
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片赞许声,每个人都站起来去拥抱弗朗西斯,她的脸上喜气洋洋。巴里、皮尔和伊芙·爱丽丝胜利地簇拥着弗朗西斯离去,而斯坦福强作笑颜,细心地伸出胳臂肘去搀她母亲。
“第一课到此结束,”他严肃地宣布道,“母亲,晕倒之前快扶着我的胳臂!”伊维斯·波普夫人抗议着离去了,笨重地靠在儿子身上。
伊维斯·波普用力地握握奎因的手:“那么你认为,对于我女儿来说,都结束了?”他问道。
“我认为是这样,伊维斯·波普先生,”老警官答道,“好了,先生,谢谢你的好意。现在我们必须走了——有很多工作要做。走吗,亨利?”
五分钟后奎因、埃勒里和地方检察官辛普森肩并肩迈着大步沿着河边大道朝七十二号街走去,认真地谈论着早晨发生的事。
“很高兴这条调查线索一无所获,查清楚了,”辛普森神色恍惚地说道,“我的上帝,我真佩服那姑娘的勇气,奎因!”
“好孩子,”老警官说道,“你说呢,埃勒里?”他突然问道,转身看着他儿子。埃勒里正盯着河若有所思地走着。
“噢,她很迷人。”埃勒里立刻说道,心不在焉的眼睛一闪。
“我问的不是那姑娘,儿子,”他父亲气愤地说,“我指的是今天早晨工作的总体情况。”
“噢,那件事!”埃勒里微微一笑,“我引用《伊索寓言》里的话你不介意吧?”
“说吧,”他父亲咕哝道。
“一头狮子,”埃勒里说,“也许会受惠于一只老鼠。”
第十三章 奎因对奎因
那天晚上六点三十分,迪居那刚刚收拾完桌上的盘子,正给两位奎因倒咖啡,门铃响了。那个什么活都干的小个男人整整领带,拽拽衣角(而老警官和埃勒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然后一本正经地走进门厅。过了片刻,他回来了,手中端的银托盘里放了两张名片。老警官皱着眉头拿起了名片。
“别太拘礼,迪居那!”他低声说道,“太好了,普鲁提博士带来一位客人,快让他们进来,你个小鬼头!”
迪居那走出去,带回了医学检查人的总助理和一个高个、细瘦、憔悴的男人,头全秃了,蓄着细心修剪的胡子。奎因和埃勒里站起身。
“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博士!”奎因咧嘴笑道,和普鲁提握握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正是琼斯教授本人!欢迎光临,博士。”瘦男人一鞠躬。
“这是我儿子,我良心的看守人,博士,”奎因说道,引见埃勒里,“埃勒里——撒迪厄斯·琼斯博士。”
琼斯博士伸出一只柔软的大手:“你就是奎因和辛普森经常提起的家伙!”他声音嗡嗡地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先生。”
“我一直渴望着能认识纽约的药理学家和著名的毒理学家,”埃勒里笑着说,“把纽约市的骨骼弄得咯咯响的荣誉全部归于你。”他做出发抖的样子指了指椅子。四个男人坐了下来。
“一起喝点咖啡吧,先生们,”奎因劝道,然后喊迪居那,迪居那明亮的眼睛从厨房门后探了出来,“迪居那,你这恶棍!来四杯咖啡!”迪居那咧嘴笑笑消失了,过了片刻又像玩偶盒里的玩偶一样蹦了出来,端了四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普鲁提,长得很像传说中的恶魔,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黑色的模样吓人的雪茄开始玩儿命地抽。
“闲谈对于你们这些休闲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他在抽两口烟的间隙中怏怏地说道,“但是我像只河狸一样整整忙了一天,分析一位女士胃里的东西,我真想回家睡会儿觉。”
“说得对,说得对!”埃勒里叽叽咕咕道,“听说你请求琼斯教授的帮助,我猜想,你分析费尔德先生的尸体时遇到了一些阻力。别泄气!”
“我不会放弃,”普鲁提坚强地回答说,“你说得对——我遇见了猛烈的阻力。在检查死去的女士们、先生们的内脏方面,请原谅职业性的谦虚,我有一些小小的经验。但是我承认从没有见过像费尔德这家伙的内脏那么乱七八糟的。严肃地说,琼斯会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比如他的食管和整个气管,就好像有个人拿着喷灯在他身体里面整个喷了一遍。”
“是什么——不可能是二氯化汞,对吗,博士?”埃勒里问道,他一向对于自己在科学方面的无知而得意。
“是,”普鲁提咆哮着说,“但是让我告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书上写过的每种毒药我都考虑过。虽然这种毒有点类似于石油的成分,但是我无法确认它。是的,先生——我完完全全被难住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医学检查人本人,他认为我劳累过度眼珠都快掉出来了——用他那双细腻的意大利的手在这方面也尝试过。他所努力的结果,伙计们,是零。说到化学分析,这位医学检查人也完全不是一个外行。所以我们把这个问题交给了知识的源泉,让它喷出自己的结果。”
撒迪厄斯·琼斯博士令人生畏地清了清喉咙:“谢谢你,我的朋友,这种介绍很有戏剧性。”他用低低的、表达不流畅的声音说道,“是的,警官,残余物转交给了我,我要非常严肃地在这里说,我的发现是毒理学办公室十五年来所做的最令人震惊的发现!”
“我的天!”奎因低声说道,吸了口鼻烟,“我开始对我们那位凶手朋友表示尊敬了。最近很多事情都不寻常!你发现什么了,博士?”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普鲁提和医学检查人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好,”琼斯博士双腿交叉,开始讲道,“一般都是这样。所以,在做其他事之前,我分析了不引人注目的毒药。不引人注目,就是说,是从使用它的罪犯的立场说的。这能让你们知道我研究得多么细致——我甚至想到了我们那位作家朋友最喜欢用的东西:马钱子,一种南美毒质,在五部小说里四部小说都靠它取得了成功。但甚至那个总是无辜地受到谩骂的毒物家族也令我失望……”
埃勒里坐回到椅子里哈哈大笑:“如果你用轻讽刺的方式形容我的职业,琼斯博士,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小说里从没有用过马钱子。”
毒理学家的眼睛一亮:“你就是其中一位吗?奎因,老家伙。”他转身对着老警官,老警官正若有所思地咀嚼着一块糕点。毒理学家忧伤地又说道,“请允许我向你致以慰问……无论如何,先生们,让我解释,就罕见的毒药而言,我们一般不用费多大功夫就能得出确切的结论——就是说,在药理学中的罕见毒药。当然,还有不少稀有的毒药我们根本不了解——尤其是东方的药。
“简而言之,我发现自己面临的是进退两难的、令人不愉快的结论。”琼斯博士哈哈笑着回忆道,“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结论。我分析的毒药里有某些隐隐约约熟悉的特征,正如普鲁提所说,有的特征不完会一致。我昨晚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捣鼓我的蒸馏器和试管,昨晚较晚的时候我突然找到了答案。”
埃勒里和奎因坐直了身子,普鲁提博士叹息一声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伸手去拿第二杯咖啡。毒理学家打开交叉的双腿,他的嗡嗡声更吓人。
“杀死你的受害人的毒药,警官,叫作四乙铅!”
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这个宣布用琼斯博士深沉的声音说出来也许很有戏剧性,但对于老警官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至于埃勒里,他咕哝道:“我听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怪物!”
琼斯博士笑了,接着说:“没太引起你们的注意,是吗?我再告诉你们一点有关四乙铅的东西。它几乎是无色的——更确切地说,外观上像三氯甲烷,第一点。第二点——有气味——很淡,确切地说——气味独特,像是乙醚的气味。第三点——它的效力非常可怕。如此的效力——我还是先说明一下这种异常厉害的化学物质对活的组织有什么作用吧。”
此时毒理学家吸引了听众们全部的注意力。
“我拿了一只健康的兔子,做实验用的那种,涂抹——仅仅是涂抹了,提醒你们——在这只动物耳朵后面柔软的部位抹了一点未加稀释的这种东西。记住,这不是体内注射,仅仅是抹到皮肤上。在它进入血液之前首先得被皮肤吸收。我观察了这只兔子一个小时——之后我就不需要再观察了,它已经完全是只死兔子了。”
“我并不觉得有多厉害,博士。”老警官反驳道。
“是吗?记住我说的话,药力极其厉害,仅仅是在健康的皮肤上涂抹了一下——知道吗,我惊呆了。如果皮肤上有个什么切口,或者毒药注入体内,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因此可以想象一下,费尔德吞下了这种毒药,他的体内会怎么样——他还吞下了不少!”
埃勒里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开始擦他的夹鼻眼镜的镜片。
“还不止这些,”琼斯博士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我在这个城市,只有上帝知道,工作了多少年;我对于世界上其他国家在我这个科学领域取得的进步也不是不了解——据我所知,四乙铅还从没有被人用在犯罪目的上!”
老警官挺直了身子,惊呆了:“这才说明了什么,博士!”他低声说道,“你肯定吗?”
“完全肯定。所以我才这么感兴趣。”
“这种毒药杀死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博士?”埃勒里缓慢地问道。
琼斯博士做了个鬼脸:“这个问题我不能确切地回答;原因是,根据我的知识,从前没有一个人死于这种毒药。但是我可以估计个八九不离十。我想费尔德把这种毒药吃过体内之后,活了最多十五到二十分钟。”
奎因咳嗽一声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从另一方面看,博士,这种毒的非常奇怪之处使得追查起来相当容易了。依你看,它最普通的来源是什么?它是从哪儿来的?如果我想用它来犯罪并且不想留下痕迹,我到什么地方能得到它?”
毒理学家的脸上露出憔悴的笑容:“查找这种东西的工作,警官,”他热情地说,“我就交给你了。你能找到,四乙铅,就我所能够判断的——记住,对我们来说,几乎完全是种新东西——最通常出现在某种石油产品里。我捣鼓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大量制造它的最容易的办法——你们永远猜不出来是什么办法——可以从常见的,普通的,每天都用的汽油中提炼出来!”
两位奎因低声尖叫:“汽油!”老警官喊道:“什么——一个人到底怎么可能查出来呢?”
“这正是问题所在,”毒理学家答道,“我可以到一个拐角的加油站,加满汽车的油箱,开回家,从油箱里抽出一些汽油,到实验室里不费吹灰之力,很短时间内就能提炼出四乙铅!”
“这是否意味着,博士,”埃勒里满怀希望地插嘴说,“杀害费尔德的凶手有些实验室的经验——知道一些化学分析,并且非常堕落?”
“不,不是这样。任何一个家里有自酿酒蒸馏器的人都可以不留痕迹地提炼那种毒药。这个过程的美丽之处在于汽油里的四乙铅比其他任何液体成分的沸点都高,你只需要到一定温度把其他东西都提炼出来,剩下的就是这种毒药。”
老警官手指哆嗦着吸了一口鼻烟:“我能说的就是——我向凶手致意,”他喃喃道,“告诉我,博士,一个人难道不需要了解一些毒理学才能有这种知识吗?如果对这个题目没有特殊的兴趣——还有训练——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
琼斯博士哼了一声:“警官,你真让我吃惊。你真让我吃惊,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
“怎么回答的?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告诉过你怎么提炼吗?你如果从一个毒理学家那里听说过这种毒药,只要你有蒸馏器你不就能造一些吗?除了四乙铅的沸点你不需要任何知识。走着瞧吧,奎因!你根本不可能根据这种毒药查到凶手。极有可能凶手偶然中听过两个毒理学家的谈话,或者在两个医学人员的谈话里听说过这种东西,那剩下的就容易了。我并不是说事实就是如此。凶手也许是个这方面的专家。我只是告诉你存在的这些可能性。”
“我猜是混在威士忌酒里喝下去的吧,博士?”奎因出神地问道。
“毫无疑问,”毒理学家答道,“胃里有大量的威士忌酒。当然,对于凶手来说,不让受害者发现,这是最容易的办法。现在的威士忌,大多数闻起来都有乙醚的味道。还有,费尔德可能还没来得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已经喝下去了——如果他发现什么的话。”
“他就没有尝尝吗?”埃勒里无精打采地问道。
“我从没有尝过,年轻人,所以我无法确切地说,”琼斯博士答道,语气有点刻薄,“但我怀疑他是否会……足够引起他的警觉,无论如何。一旦他喝了下去,就没什么区别了。”
奎因转身着普鲁提,他已经呼呼睡着了,手上的雪茄也早已熄灭:“嘿,博士。”
普鲁提不安地睁开眼睛:“我的拖鞋呢——我好像从来找不到我的拖鞋,见鬼!”
尽管此刻气氛紧张,但是医学检查人总助理现在搞得大家哄堂大笑。当他彻底清楚他说了什么话后,也跟着大伙一起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他说道:“这更说明我该回家睡觉了,奎因,你想知道什么?”
“告诉我,”奎因说道,身子有点在发抖,“从你对威士忌的分析中找到了什么?”
“呃!”普鲁提立刻清醒了,“瓶子里的威士忌跟我曾经测试过的威士忌一样好——这么多年我除了测试酒没干过别的。是他气息里的毒药让我开始以为费尔德喝了杯酒。你给我送来的从费尔德公寓拿来的瓶子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和黑麦威士忌都属上乘质量,可能费尔德喝的也是从那里来的。实际上,我应该说两种样品都是进口货。自从大战后——我在国内没有见过质量那么好的酒,就是说,除了那些大战之前存起来的东西……我想维利把我的报告交给你了,姜汁啤酒也没问题。”
奎因点点头:“问题似乎明了了,”他沉重地说道,“看来在四乙铅这件事上我们碰了壁。要再确认一下,博士——跟这位教授共同努力,试着找出毒药方面的漏洞。你们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这只是一种探索,也许一无所获。”
“这点没有任何问题,”埃勒里悄声说道,“一个小说家应该坚持写完结尾。”
“我认为,”在两位博士走了以后埃勒里急切地说道,“我要轻松地到我的书商那里取那本福克纳了。”他站起身开始急急忙忙找他的大衣。
“回来!”老警官吼道,把他摁到一张椅子上,“别着急,你那本该死的书跑不了。我要你坐下来陪着我。”
埃勒里叹口气,舒舒服服地坐到皮垫上:“只要一想到所有人类大脑弱点的调查都是无用的并且是浪费时间的,我尊敬的父亲就会又把思想的重担压到我身上。嘿!有什么好吃的?”
“我根本没有给你加什么负担,”奎因咆哮道,“不要再用这么大的词了,我的头够晕的了。我要你做的是帮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梳理一遍,看看——我们还能发现什么。”
“对这点我表示怀疑,”埃勒里说,“既然你要求,那我从哪开始?”
“不是你说,”老警官咕哝道,“今晚我来说,你来听。你也可以做点笔记。先从费尔德说起。我认为,首先,我们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的朋友星期一晚上到罗马戏院不是去找乐而是做生意,对吗?”
“我认为这一点毫无疑问,”埃勒里说道,“那维利对费尔德星期一的行动调查结果是什么?”
“费尔德九点半到了办公室——通常早晨都是这个时间到。工作到中午,一整天没有一个来访者。十二点独自在韦伯斯特俱乐部吃的午饭,一点半返回办公室,工作到四点半——似乎直接回了家,门房和电梯工都能证实他四点半到达公寓。除了迈克尔斯五点到六点离开,维利没有得到其他的消息。费尔德七点半离开家,身上穿着我们发现他时穿的衣服。我有一份他白天见的客户名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那么造成他银行账户上没多少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埃勒里问道。
“不出我所料。”奎因回道,“费尔德始终在证券市场输钱——还不是小数目。维利只花了几个小钱就查清楚费尔德经常去赛马场,在那也输了不少钱。在精明人的眼里,他一定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这就解释了他的银行账户上没有多少钱的原因。不仅如此——也可能更确切地解释了我们在节目单上发现的‘50,000’那个数字,意思是钱。它指的这笔钱,我肯定,与他在戏院里要见的那个人有一定的关系。
“我认为我们完全可以得出结论,费尔德与杀害他的凶手非常亲密。原因之一,他显然毫不怀疑,至少没有问一声就喝了那个人的酒;原因之二,他们的会面显然不希望别人知道——否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选了戏院作为会面的地点?”
“好吧,我来问你一个同样的问题,”埃勒里抿了抿嘴唇插嘴说,“为什么应该选择戏院作为见面地点来进行一个秘密的、毫无疑问是恶毒的交易呢?难道公园不是更秘密吗?旅馆的大厅难道不是更合适吗?回答这个问题。”
“不幸的是,我的儿子,”老警官和蔼地说道,“费尔德先生不可能确切地知道他会被杀死。对于他来说,他所做的只是管好他那部分的交易。事实上,也许是费尔德自己选了戏院作为见面地点。也许他想提出不在某个犯罪现场的证据,没办法说清楚他想干什么。至于旅馆大厅——肯定他会有冒着被人看见的极大风险。也许他也不愿意让自己在公园这么孤独的地方冒风险。最后一点,也许他有特别的理由不希望被人看见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记住!我们找到的票根证明另一个人不是跟费尔德同时进戏院的。但这些都是毫无结果的推测——”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他在想老父亲并没有完全回答他的问题,这对于一个习惯直接思维的奎因警官来说是件奇怪的事。
但是奎因还在接着讲:“很好,我们必须永远牢记进一步的可能性,就是跟费尔德做交易的那个人不是杀害他的凶手。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可能。这起犯罪似乎计划得天衣无缝。但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在周一晚上的观众里寻找两个人,他们和费尔德的死有直接的关系。”
“摩根?”埃勒里懒懒地问道。
老警官耸耸肩膀:“也许吧。我们昨天中午跟他谈话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件事?他别的事情都承认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承认了给一个被谋杀的男人付了一笔勒索的钱,再加上在戏院里被人发现,这个现实会构成一个足以毁掉他的偶然性的证据。”
“我们从这个角度考虑考虑,”埃勒里说道,“一个男人死了,他在节目单上写下一个数字‘50,000’,显然是指美元。根据辛普森和克洛宁告诉我们的有关费尔德的事情,我们知道他是一个无耻的,可能犯了罪的这么一个人。再者,我们从摩根那里了解到,他还是一个敲诈勒索者。因此,我认为,我们可以安全地推断出,他星期一晚上去罗马戏院是去从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某个人那里收取,或者安排五万美元勒索金的支付。没什么错误吧?”
“讲下去,”老警官不明朗地咕哝道。
“很好,”埃勒里接着说,“如果我们得出结论,那晚被勒索的那个人和凶手是同一个人,我们用不着再找什么动机。动机是现成的——干掉勒索人费尔德。然而,如果我们接着假设凶手和被勒索的人并非同一个人,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那么我们必须还得扒拉扒拉找找犯罪的动机。我个人的意见是没有必要——凶手和被勒索的人是同一个。你认为呢?”
“我倾向于同意你的看法,埃勒里,”老警官说道,“我仅仅提了提其他的可能性——并没有叙述我自己的论断。让我们继续,那么,假设被费尔德勒索的人与杀害他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啊—不见的票,”埃勒里低声说道,“我想知道你用它们做了什么。”
“不许开玩笑,你这个恶棍,”奎因咆哮道,“我做了这件事。加起来,我们要对付八个座位——一个是费尔德坐的,这张座位的票根在费尔德身上找到了;一张是凶手坐的,这张票的票根被福林特找到了;最后是票买了没有人坐的空座,这点被售票处的报告证实了,而这些票的票根,撕掉的或者完整的,在戏院里或者售票处都没有找到。首先,几乎不可能周一晚上六张票都在戏院里,然后又都跟着某个人出了戏院。记住,搜查个人没必要彻底到连票根这种小东西也要搜。最好的解释是,要么费尔德要么杀手一次买下了八张票,目的想使用两张,留下其他六张,确保在进行交易的短短时间内,绝对没有外人打扰。这样一来,最明智的办法是一买到票立刻毁掉,也许是费尔德或者凶手干的,这就要看是谁做的安排。我们因此必须忘掉那六张票——不见了,我们永远也找不到它们。”
“接下来,”老警官继续道,“我们知道费尔德和他的受害人分别进入戏院。这点可以从一个事实得到肯定的推断,当我把两张票根对在一起时,撕掉的边不吻合,而当两个人同时入场时,票同时拿出来,总是被一起撕——这一点说明他们并不是在基本同样的时间入场的,因为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许一前一后入场,似乎他们不认识对方。然而,马奇·奥康奈声称第一幕LL三○号没有人坐,卖果汁的小子杰斯·林奇证实第二幕开始后二十分钟LL三○号仍然没有人。这就意味着凶手要么还没有进戏院,要么他早进去了,但是坐在剧场里别的什么地方,有另一张座位需要的票。”
埃勒里摇摇头。
“这一点我跟你一样清楚,儿子,”老人试探地说道,“我只是顺着思路说。我要说凶手似乎不太可能是在入场时间进戏院的。可能他是在第二幕开始至少十分钟后才入场的。”
“这一点我能证明。”埃勒里懒洋洋地说道。
老警官吸了口鼻烟:“我知道——那些节目单上的神秘数字。怎么写的?
930 815 50,000
“我们知道‘50,000’表示的意思。另外两个数字指的一定不是美元,而是时间,看看‘815’。戏八点二十五开始。极有可能费尔德大约八点一刻到的,或者如果他到的早,他有理由看看他的表那时候是几点。下面,如果他跟某个人有约会,这个人,我们假设,到的很迟,更有可能的是,费尔德应该在他的节目单上潦草地记下——第一,‘50,000’,这表明他正在考虑即将进行的交易,包括五万美元勒索的钱;然后写下‘815’,他正在考虑的时间;最后是‘930’——被敲诈的人该到的时间!费尔德这样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每个有涂抹习惯的人无所事事的时候都会那么做。这对于我们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因为它表明两件事:第一,与凶手约会的准确时间——九点半;第二,它证实了我们猜测的凶杀发生的实际时间,九点二十五,林奇看见费尔德活着,就他一个人;九点半,根据费尔德写下的证据,凶手应该到了,我们理所当然认为他到了,根据琼斯博士的叙述,毒药十五到二十分钟杀死费尔德——考虑到帕塞九点五十五发现尸体,我们可以说毒药是九点三十五喝下去的。如果四乙铅最多需要二十分钟——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当然,早在九点五十五之前,凶手离开了作案现场。记住——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朋友帕塞先生会突然想站起来离开座位。凶手可能认为费尔德的尸体要到中场休息才会被发现,也就是十点零五,这样会有足够的时间让费尔德根本不可能说出任何东西就死掉。我们的神秘凶手很走运,费尔德被发现时太迟了,他不可能说出他被杀了。如果帕塞早走出来五分钟的话,我们早就把那位难以琢磨的朋友关进监狱了。”
“好极了!”埃勒里低声说道,充满深情地笑了笑,“背诵得相当好。祝贺你。”
“噢,给我跳到澡盆里去洗洗,”他父亲咆哮道,“我只是在重复你周一晚上在潘泽的办公室里说的话——事实是虽然凶手在九点半到九点五十五之间离开了作案现场,但直到我们允许大家回家,他晚上的其余时间始终在戏院里。你对门卫和奥康奈那姑娘的检查,再加上看门人的证词,小巷里杰斯·林奇在场,引坐员对这个事实的证词和所有其他的一切,仔细分析,他就在案发现场。这样我们暂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琢磨在调查过程中碰到的几个人的个性,”老警官叹口气继续说道,“首先——马奇·奥康奈说第二幕过道上没有一个人往来,她是否说了真话?九点半到十点一刻尸体被发现之前,整个演出过程中,她没有看见我们知道的那个坐在LL三○号座位上的人,是否真话?”
“这个问题比较棘手,爸爸,”埃勒里严肃地说道,“因为如果她说的都是假话,我们会失去所有情报,如果她真在撒谎——上帝!她此刻所处的位置要么是在描述,要么在确定凶手的姓名!然而她的紧张和奇怪的态度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帕森·约翰尼在戏院里,一群警察正急切地想抓住他。”
“听起来有道理,”奎因咕哝道,“那么,帕森·约翰尼呢?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他跟这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我们必须永远记住一点,根据摩根的叙述,卡赞耐里和费尔德走动颇繁。费尔德作过他的律师,也许不买帕森的账。为这桩不光彩的交易克洛宁四处探听消息。如果帕森去戏院不是出于偶然,他是通过费尔德还是通过马奇·奥康奈去的?我认为,我的儿子,”他猛地揪了一下胡子又说道,“我要让帕森·约翰尼尝尝鞭子的味道——伤不了他的厚皮!还有那个傲慢的小黄毛丫头奥康奈——吓破她的胆也没什么害处……”他吸了一大口鼻烟,随着埃勒里富有同情的哈哈笑声打着喷嚏。
“还有那个亲爱的老朋友摩根,”老警官继续说道,“他所说的一封匿名信,这么方便地给他的戏票提供了一个神秘的来处,是否真话?”
“还有那个最有意思的女士,安吉拉·罗素夫人……啊,女士们,保佑她们!她们总是把男人的逻辑搅得一团糟。她怎么说的——她九点半到了费尔德的公寓?她不在场的证据是否完全可靠?当然,公寓的看门人证实了她的话。但是很容易摆脱看门人……她对于费尔德的生意是否比她所说的要了解得多——尤其是他的私人生意?她说费尔德告诉她十点回去是否在撒谎?记住,我们知道费尔德九点半在罗马戏院有个约会——他真地会守约十点钟回到他的房间吗?坐出租车回去需要十五或二十分钟——这样只剩十分钟做交易——当然,可能。坐地铁也快不了多少。我们也不能忘记,这个女人那天晚上从没有在戏院出现过。”
“这个女人不会让你闲着,”埃勒里说道,“很显然她隐瞒了什么事。你注意到她厚颜无耻的挑衅了吗?不只是虚张声势。她知道些什么,爸爸,我肯定要盯着她——迟早她会露出破绽。”
“海戈斯托姆会照看她,”奎因心不在焉地说道,“那么迈克尔斯呢?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他周一晚上不在场。但是有没有证据没什么关系。他不在戏院里——这家伙有些古怪之处在于他周二早晨去费尔德的公寓,真的是去找什么东西吗?我们彻底搜查了那个地方——是不是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他说了那么一个有关支票的故事,告知他不知道费尔德死了,很显然他是在撒谎。想想这一点——他一定意识到进费尔德的房间会遇到危险。他看了报纸不可能希望警察不及时去那个地方。因此他是孤注一掷——为了什么呢?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是跟他蹲监狱有什么关系——的确,我指控他时他看上去很吃惊,对吧?”埃勒里哈哈笑道。
“也许吧,”老警官说道,“随便说一句,我听维利说了迈克尔斯在埃尔迈拉服刑的事。托马斯报告说是一个被遮掩起来的案子——比在劳教所服的轻刑要严重得多。迈克尔斯被怀疑犯有伪造罪——他的前景非常黯惨。然而费尔德律师却以一个完全不同的罪名——和小小的偷窃案有关——巧妙地让迈克尔斯先生逃脱了惩罚——再也没有听说过伪造罪这件事。迈克尔斯这位伙计看起来非常现实——得盯紧他。”
“我对迈克尔斯有点小小的看法,”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道,“但现在还是先不说吧。”
奎因似乎没有听见。他盯着石壁炉里噼里啪啦跳动的火苗:“还有莱文,”他说道,“莱文这种人似乎不可能成为他老板的心腹,他不像他装得那么简单。他瞒着什么吗?如果是这样,上帝也帮不了他——因为克洛宁很快就会彻底摧毁他!”
“我很喜欢克洛宁那家伙,”埃勒里叹口气说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抱定一个决心不改呢?你会这样吗?不知道摩根是否知道安吉拉·罗素?尽管他们两个人都否认认识对方。如果他们认识,那可就太有意思了,对吗?”
“儿子,”奎因嘟嚷道,“别去找麻烦,我们用不着特地去找,麻烦已经够多了……哎呀!”
房间里舒适,安静,老警官懒散地伸直了四肢躺着,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埃勒里心满意足地嚼着一块多汁的糕点。迪居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远处一个角落里闪烁着,他一声不吭地蹲在地板上,听着他们的谈话。
老人突然思绪一转,眼神正与埃勒里的相遇。
“那顶帽子……”奎因低语道,“我们总是回到那顶帽子上。”
埃勒里的目光显得有点苦恼:“回到一件不是坏的东西上,爸爸。帽子——帽子——帽子!帽子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对这顶帽子知道多少?”
老警官挪了挪屁股,交叉起双腿,又吸了口鼻烟,这才带着新添的活力接着说:“好吧,在这顶该死的丝礼帽上我们偷不起懒,”他尖刻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多少?首先,帽子没有离开戏院,显得有点可笑,对不对?经过这么彻底的搜查,我们似乎不可能找不到一点痕迹……所有人走了以后衣帽间里什么也没有留下,垃圾里面没有发现任何也许表明帽子撕成了碎片或者烧掉的东西;事实上,没有一点痕迹,没有一件东西可以让我们继续查下去。因此,埃勒里,目前我们能得出的惟一明智的结论是,我们找帽子没有找对地方!进一步说,无论在什么地方,它还在戏院里,因为我们谨慎地从星期一起就关闭了戏院。直到在这件事情上找到突破口为止,我不会睡觉。”
埃勒里没有出声:“我对于你的叙述一点也不满意,爸爸,”他终于低语道,“帽子——帽子——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又陷入了沉默,“不!这顶帽子是这次调查的焦点——这是惟一的解释。解开了费尔德帽子的谜团你才能找到指向凶手的根本的线索。我对此深信不疑,只有当我们在对于帽子的解释上取得进展,我才能满意地说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
老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从昨天早晨起,当我有功夫考虑那顶帽子的时候,我就感觉我们在某个地方误入歧途了。今天都星期三了——还是没有希望。需要做的事情都做了——还是毫无进展……”他盯着炉火,“事情搞得一团糟。我手头有这么多线索,但不知什么该死的原因,我就是不能把它们连贯起来——串在一起——解释什么,毫无疑问,儿子,缺少的东西正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电话铃响了。老警官跳起来去抓电话。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个男人不慌不忙的声音,尖刻地评论一两句,最后挂上了电话。
“谁这么晚了还来吐露秘密,装了这么多秘密的接收器?”埃勒里问道,咧嘴笑了笑。
“是埃德蒙·克鲁,”奎因说道,“你记得昨天早晨我叫他仔细查查罗马戏院。他花了昨天和今天两天时间干这事。他肯定地汇报说戏院里没有任何能藏东西的秘密之处。如果艾迪·埃德蒙·克鲁说那里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你绝对可以相信是那么回事,在这类建筑问题上他是行家说了算。我们明天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罗马戏院再重新搜查一遍!”老人决定道,“我来告诉你,儿子——我不再闲荡了!某个人最好当心点!”
埃勒里用他的长胳膊温柔地抱住父亲的肩膀:“上床去吧,你这个老骗子!”他大笑道。
第三部
“一个好的侦探是天生的,而不是塑造的。像所有的天才一样,他不是一个经过精心培养的警察,而是来自于整个人类。我所知道的最令人惊异的侦探是一个又脏又老,从未离开过丛林的巫医……真正的大侦探的特殊天赋在于他能把不可动摇的合乎逻辑的规则应用于:对案件异乎寻常的观察力上和对人的意图的了解以及对人心的洞察力上。”
——摘自《猎人手册》作者:小詹姆斯·雷迪克斯
第十四章 帽子在哪里出现
九月二十七号星期四,在罗马剧院案发的第三个早上,警官奎因和埃勒里提前一小时起床,匆匆穿上衣服,凑合弄了点填肚子的早餐,迪居那不情愿地瞧着他们:他从床上被整个儿拽起来,穿上庄重的衣服,显得他像个奎因家族中的成功人士。
他们正嚼着索然无味的薄煎饼时,老头要求迪居那接通路易斯·潘泽的电话。过了一会儿警官在电话里温和地说:“早上好,潘泽。请原谅我这么早把你从床上拉起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潘泽嘟囔了一句梦呓般的保证。
“你能马上到罗马剧院来一趟,给我们开开门吗?”老头继续说,“我告诉过你,停业的时间不会太长,现在看起来可以利用观众调查这个案子。我不能确定剧院什么时候能重新开放,但是今晚你是不可能安排演出了——我能指望你帮忙吗?”
“太棒了!”潘泽极其热切的声音在电话线中传过来,“你想要我马上到剧院吗?我会在半小时之内赶到——我还没起床呢。”
“很好。当然,潘泽——还不能允许任何人过去。用钥匙开门之前,请在人行道上等我们,别告诉任何人——我们将在剧院好好谈谈……等一下。”
奎因警官把话筒放在胸前,不解地看着正忙做手势的埃勒里。埃勒里撮着嘴唇拼出一个名字,老头赞同地点点头,又继续打电话。
“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潘泽。你能否找到那个和善的老妇人——菲利普斯夫人?我们想尽快和她在剧院见面。”
“当然,警官,只要有可能。”潘泽说。
“好,那就先这样吧。”警官说完后把话筒放回了原处,搓了搓双手,从衣兜里掏出鼻烟盒,“啊哈!上帝保佑沃尔特爵士和所有那些为了肮脏的烟草事业而奋斗的吃苦耐劳的先驱们!”他畅快地吸了一口,“就一分钟,埃勒里,然后我们就出发。”
他再一次拿起话筒给侦探总部打电话,发布了一些愉快的命令,又重重地把电话放回桌子上,催促埃勒里穿上外套。迪居那以一种哀伤的表情看着他们离开:他常常向警官恳求允许他和奎因一家到纽约去。警官对处于青春后期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对此从来都是拒绝。迪居那更多地把他的保护人视为石器时代看着他的护身符的人,他不得不接受并希望有一个更幸运的未来。
这天阴冷潮湿。埃勒里和他的父亲向百老汇和地下通道走去的时候竖起了外套领子。他们两人都异常地沉默,但是脸上呈现出热切期望的表情——不同寻常的相似而又如此的不同——预示着一个令人兴奋的、初露端倪的一天。
两人轻快地沿着第四十七街朝罗马剧院走去。清晨的百老汇细长的大街上寒风阵阵,一个穿着土褐色外套的男人懒洋洋地站在罗马剧院关着的玻璃门前的人行道上,另一个人则舒服地斜靠在高高的铁栅栏上,铁栅栏切断了由大街延伸过来的左边的小路。路易斯·潘泽站在剧院大门前和福林特交谈,他矮胖的身影清晰可见。
一见奎因父子来了,潘泽兴奋地上前与他们握手。
“啊,啊!”他喊着,“禁令终于要被取消了!……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太高兴了,警官!”
“哦,还没有被取消呢,潘泽,”奎因警官微笑着,“你拿钥匙了吗?早上好,福林特。”
潘泽拿出一大串钥匙,打开大厅中间的门。四个人鱼贯而入。肤色黝黑的经理搜寻到内门的锁,最后设法打开它。剧场楼下正厅黑暗的乐池豁然凸现在他们面前。
埃勒里发抖了:“可能除了大都会歌剧院和提图斯(Titus)的陵墓,这是我所进过的最阴森的地方。适合做亲爱的死者的陵墓……”
气氛越发沉闷。
警官咕哝着把儿子推进黑暗的楼下乐池:“别胡扯!你会吓着我们的。”
匆匆走在前头的潘泽打开了总电闸,在灯光的照射下,观众席现出更熟悉的轮廓。没有埃勒里想像的那么稀奇古怪。一排排的座位用灰尘遍布的防水布覆盖;黑暗的阴影从已经布满灰尘的地毯上疾驰而过;空荡荡的舞台后部裸露的石灰白墙在红色长毛绒的海洋里形成了一个丑陋的斑点。
“那些防水布,”警官对潘泽抱歉道,“必须得卷起来,我们要亲自搜索乐池。福林特,把外面那两个人带来,拜托。他们可能也想赚点钱。”
福林特飞跑出去,很快带回来在剧院外面担当警卫的两个侦探。在警官的指导下,他们开始把盖在座位上的巨大的防水布拖到旁边,露出一排排的带衬垫的椅子。埃勒里站在靠近最左边过道的一边,从口袋里拿出小笔记本,星期一晚上他在上面潦草地记了几笔,还画了一张剧院的草图。他咬着下嘴唇琢磨着。偶尔,他抬头看看,核实剧院的布局。
奎因匆忙找到潘泽,他正紧张地在后面踱步:“潘泽,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忙上几个小时,我忘了多带几个人。不知道是否可以请你帮忙……我有些需要想法——只占用你一小会儿时间,就可以帮我大忙。”
“当然可以,警官!”小个子经理踱回来,“能为你效劳,我很高兴,就怕帮不上忙。”
警官咳嗽起来:“请不要感到我拿你是当跑腿的人那样使唤,老人家,”他歉意地解释,“但我需要帮手。我必须从地方检察官们那里获取一些至关重要的资料,他们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调查此案的。你能不能替我给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带张纸条——他叫克洛宁——并把他交给你的包裹带回来。我原不愿让你做这事,潘泽,”他低声说,“但是这事太重要了,不能交给一个普通的带信人,并且——我脱不开身。”
潘泽掠过一丝微笑:“没的说,警官。我完全听从你的差遣。如果你现在想写条子,我办公室有纸和笔。”
两人回到潘泽的办公室。五分钟后他们重又进入剧场。潘泽手里拿着一个封口的信封,很快上了大街。奎因看着他走后,然后叹息一声转向埃勒里,埃勒里坐在座位扶手上,还在研究用铅笔画的图。蒙特·费尔德就是在这个座位上被谋杀。
警官在他儿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埃勒里笑了,用力拍了拍老头的背。
“我们得抓紧了,你说怎么样?儿子。”奎因说,“我忘了问潘泽他是否叫了菲利普斯夫人。我猜他叫了,不然他会说的。”他向福林特示意,福林特正在帮另外两个侦探费力地掀开防水布,“今天早上我给你个机会练习流行的弯腰运动,到包厢上来吧。”
“我今天应该找点什么呀,警官?”宽肩膀的侦探咧着嘴笑道,“希望我的运气比星期一晚上好一点。”
“你找一顶帽子——漂亮的,顶上有闪亮的小块,就像时髦女郎戴的那种,孩子,”警官说,“但是,如果你碰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亮开你的嗓门!”
福林特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宽阔的大理石楼梯走向包厢。奎因在后面看着他摇头。
“恐怕这可怜的伙计注定要再失望一回了,”他对埃勒里说,“但是我必须确定那里没有任何东西——星期一晚上守住包厢的引座员米勒说的是实话。跟我来,懒骨头。”
埃勒里不情愿地脱掉外衣,把笔记本塞进口袋里。警官慢慢脱掉他的粗呢长外套,顺着过道走在他儿子的前面。他们肩并肩地工作,开始搜寻位于乐池边上的头等席。在那里什么也没找到,他们爬出来再一次进入乐池,埃勒里从右边,他父亲从左边,开始了缓慢而有系统地仔细搜索。他们抬起座位;警官秘密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长针,试验性地探查长毛绒椅垫;借助于手电筒的光线跪在地上检查每一寸地毯。
两个侦探现在已经完成了卷防水布的任务,开始按警官的命令,从头到尾检查包厢。
在很长时间里,除了奎因警官因有些劳累发出粗重呼吸声外,其余四个人都在默默地工作着。埃勒里干得迅速而有效率,老头则相对的慢一些。当他们完成一排座位的搜索,在中间相遇的时候,意味深长地彼此相看,摇摇头,重来一次。
潘泽离去后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时间,专注于检查的警官和埃勒里被电话铃的响声吓了一跳。在静悄悄的剧院里,电话铃清晰的颤音响起来,出人意料地刺耳。父亲和儿子互相看了看对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老头笑了,沿着过道向北,朝潘泽办公室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走去。
他很快就回来了,微笑着说,“是潘泽,他到了费尔德的办公室,发现那地方还关着门。难怪——才九点一刻。我让他在那儿等着,直到克洛宁来。他不会等太久的。”
埃勒里大笑,他们又开始干起来。
十五分钟后,当两个人快干完的时候,前门开了,一个个子矮小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年妇女走了进来,站在耀眼的弧光灯下眨眼。警官一跃而起上前迎接。
“你是菲利普斯夫人,对吗?”他热情地喊道,“非常高兴你这么快就来了,夫人。我想你认识奎因先生?”
埃勒里趋身向前,以他不常见的笑容微笑着,彬彬有礼地鞠躬。菲利普斯夫人是那种典型的可爱的年长女性。她个子矮小,慈母般的样子。她隐约闪现的白发和仁慈的态度使她马上赢得了警官奎因先生的敬爱,他对中年妇女一向有恻隐之心。
“我当然知道奎因先生,”她说,“星期一晚上他对年长的妇女相当和善……我很担心让你久等了,长官!”她温柔地说,转向警官,“潘泽先生今天早上给我带了个信——你知道,我没有电话。有一次,我在剧院……我尽可能地赶来了。”
警官微笑着说:“对女士来说这就相当迅速了,相当迅速,菲利普斯夫人!”
“我父亲几个世纪以前亲吻过巧言石,菲利普斯夫人,”埃勒里严肃地说,“不要相信花言巧语……你一个人检查乐池剩余的部分没有问题吧,爸爸?我想跟菲利普斯夫人聊一会儿。以你的体力能独自完成这份工作吗?”
“体力能——!”警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正好干完这一行,忙你自己的事去吧,儿子……我感谢你给予奎因先生尽你所能的帮助,菲利普斯夫人。”
白发的女士微笑着,埃勒里挽着她的胳膊,带她离开,朝舞台的方向走去。警官奎因沉思般地远远望着他们,过一会儿,耸了耸肩,继续开始搜寻。没过多长时间,他恰好直起身,他看见埃勒里和菲利普斯夫人坐在舞台上诚挚地交谈,就像两个演员在排练他们的角色。奎因开始慢慢地在一排排的座位上来回行进,进进出出地在空座位之间穿梭,在他走近最后几排仍然空着手的时候,悲哀地摇了摇头。当他又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舞台上的两把椅子没人坐了。埃勒里和老妇人消失了。
奎因最后来到左边LL三十二号——蒙特·费尔德死在那个座位上。他用心地检查了椅垫,一道放弃的光线出现在他眼里。他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边慢慢走过剧院后部的地毯,进了潘泽的办公室。没多久,他走出来,走进从前用做广告宣传员哈里·尼尔森办公室的小屋,他在小屋里呆了一会儿。他走出去,进了出纳的办公室参观。勘查完毕,他关上身后的门,沿着剧院右边的台阶走向通往乐池下面一层的观众休息室。在这里他花了点时间,仔细检查每个角落,墙壁的每处,每个垃圾桶——全是空的。他疑惑地盯着正好立在喷水地下面的大垃圾箱。他凝视这个容器,浪费了点时间,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叹了口气,打开刻着镀金字女洗手间的门步入其中。过一会儿,他再次出现,推开写着男士字样的旋转门挤了进去。
完成对底层谨慎细致的搜索之后,他脚步沉重地又走上台阶,发现路易斯·潘泽正在乐池等着。从他费力的但是显然是成功的微笑上看出他有些兴奋。这个小个子经理带来了一个外面用棕色纸包装的包裹。
“你最终见着克洛宁了,是吗?潘泽。”警官说,快步走过去,“你真是太好了,孩子——我的感激无法言说。这是克洛宁给你的包裹吗?”
“是的。克洛宁是个好小伙子。我给你打过电话之后没等多长时间,他和另外两个叫斯托埃特斯和莱文的人就进来了。我总共也没呆上十分钟。我想这个包裹很重要,是吧?警官。”潘泽还在微笑着,“我很乐意感觉到我已经对解开部分谜团有所帮助。”
“重要?”警官从经理的手上接过包裹,回应道,“你不明白这有多重要。改天我会告诉你关于它更多的事……失陪一会儿,潘泽,可以吗?”
小个子男人有点失望地点点头,警官咧嘴一笑,后退着没入黑暗的角落里。潘泽耸耸肩,走进他的办公室。当他出来的时候,忘了帽子和外套,警官正往他的口袋里塞那个包裹。
“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潘泽问他。
“哦,是的,是的,确实是!”奎因搓着手说,“现在——我看埃勒里还没回来——我们进你的办公室去等他一会儿。”
他们进了潘泽的书房坐下。经理点了一只长长的土耳其烟,而警官掏出他的鼻烟盒。
“如果我不是很冒昧的话,警官,”潘泽不经意地说,跷着他的短胖腿,吐出一团烟,“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奎因难过地摇摇头:“不是很好——不是很好。我们似乎没能找出头绪。实际上,我不介意告诉你,除非找到某个物品的踪迹,否则就无法侦破……对我来说这很难——我从未遇到过比这更棘手的调查。”他焦虑地皱着眉,“啪”的一声关上了鼻烟盒的盖。
“太糟糕了,警官,”潘泽发出同情的嚷嚷声,“我希望——啊,这样!我们不能过分关注调查的事情,我想知道你要找的是什么,警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告诉一个局外人吗?”
奎因面露喜色:“不介意。你今天早上已经为我做了件好事,并且——哎呀,我多糊涂啊,以前没想到这个!”潘泽热切地向前倾了倾身,“你做罗马剧院的经理已经有多长时间了,潘泽?”
经理扬扬眉毛:“自从它建起来,”他说,“在这之前我管理位于第四十三街的旧伊莱克特拉——也是戈登·戴维斯的产业,”他解释着。
“哦!”警官似乎陷入了沉思中,“那你就对这个剧院的了解非常详细——可能你对它结构的熟悉程度和建筑师一样,很可能,是吗?”
“是的,我对它有相当全面的了解。”潘泽承认,缩回倾斜的身体。
“太好了!我给你出个小小的难题,潘泽……假设你想在建筑物的某个地方藏一个——这么说吧,一顶大礼帽——无论对建筑物如何彻底地搜索也找不到。你会怎么做?你会把它藏在哪儿?”
潘泽在烟雾中皱着眉思考:“一个相当不寻常的问题,警官,”最后他说,“一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我对剧院的设计图很了解,剧院建成之前,在一次会议上建筑师向我请教过有关设计的问题。我肯定地指出,原始的蓝图没有提供这种中世纪的设计,如隐蔽的出口,秘密储藏间等。我能列出很多可能藏得了像大礼帽这样相当小的的物品的地方,但是这些地方没有一处有可能抗得住一次真正全面的搜索。”
“我明白。”警官眯着眼睛瞧他的手指甲,一副明显失望的样子,“所以那没什么用。我们已经从上到下搜遍了,你知道的,我们没找到它的一点踪影……”
门开了,埃勒里进来了,有点脏但带着欢喜的微笑。警官急切而好奇地看了看他。潘泽,犹豫地起身,显然想让奎因父子单独在一起。而此时奎因父子则迅速地互递了一下眼神。
“潘泽,别走,”警官断然地说,“我们跟你没有什么秘密。坐下,你这家伙!”
潘泽坐下来。
“难道你没想到吗,爸爸,”埃勒里边说边坐在桌子边上伸手拿他的眼镜,“现在可能是一个通知潘泽先生今天晚上开放剧院的合适时机?你忘了他不在的那会儿,我们决定安排剧院今天晚上对公众开放,正常演出……”
“我怎么能忘了——!”警官不眨眼地说,尽管他是头一回听说这个秘密的决定,“潘泽,我想我们可以撤消对罗马剧院的禁令了。我们在这里没有得到更多的进展,所以没有理由再让你丧失顾客。你可以在今晚继续演出——实际上,我们是最迫切地想看到表演,是不是,埃勒里?”
“用‘迫切’不准确,”埃勒里点着一根烟继续说,“我要说的是我们坚持要演出。”
“确实是这样,”警官严肃地低语,“我们坚持要演,潘泽。”
经理坐不住了,脸上直放光:“简直是太好了,先生们!”他喊道,“我要马上给戴维斯先生打电话,让他知道这个好消息。当然,”他的脸拉下来了,“指望从公众那里稍微得到一点对于今晚演出的响应可太迟了。这么短的时间去通知……”
“你不必为此担心,潘泽,”警官反驳道,“我导致了你的关门,但今晚我将使你看到剧院观众济济一堂。我将电话通知报童在卖今天报纸时大肆宣扬这消息。这意味着你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观众,勿庸置疑的免费广告,还有好奇的普通人,将使你的票销售一空。”
“你真是个令人愉快的人,警官,”潘泽搓着手说,“这会儿我还有什么其它能为你做的事吗?”
“还有一条你忘了,爸爸,”埃勒里提出。他转向黝黑矮小的经理,“你留心别把今晚左边LL三十二和LL三○号的座位卖出去,好吗?警官和我将会去欣赏今晚的演出。我们还没真正地享受那种愉快,你知道。很自然我们希望保持一种堂皇地匿名的身份,潘泽——不喜欢观众的奉承以及类似的东西。当然,你要保密。”
“你说了算,奎因先生。我会吩咐售票员把那些票留出来,”潘泽愉快地答道,“现在,警官——你说过你会打电话给新闻界,我相信——”
“当然。”奎因拿起电话,简短地和几家都市报纸的城市主编说了一下。他说完后,潘泽匆匆向他们道了个别就忙着打电话去了。
奎因警官和他的儿子溜溜达达走进了乐池,他们看见福林特和那两个已经完成检查包厢任务的侦探正等着他们。
“你们这些人留在剧院附近负责盯梢,”警官命令道,“今天下午要特别仔细……你们谁找到什么了吗?”
福林特皱皱眉:“我应该在堪那斯挖蛤喇,”他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说,“星期一晚上就没找到什么,警官,如果我今天能为你找到一样东西我应该受批评。楼上那地方打扫之干净就像狗舔出来的一样。我应该回去一拳砸烂它。”
奎因拍拍大个子侦探的肩膀:“你怎么了?不要像个小孩子,伙计。没什么可找的时候你能找到什么呢?你们发现了什么吗?”他询问着,转向其他两个人。他们摇摇头,令人沮丧地予以否认。
一会儿,警官和埃勒里上了一辆过路的出租车,决定往回开一小段路到侦探总部去。老头细心地关上分隔司机座位和车厢内部的滑动玻璃窗。
“现在,儿子,”他冷酷地说,转向正在做梦般喷烟的埃勒里,“请跟你老爹解释一下在潘泽办公室的哄骗行为!”
埃勒里的嘴唇紧闭。在回答之前,他盯着窗外看。
“让我们从这个方向开始,”他说,“你今天在搜索中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你手下的人也没有。尽管我自己也到处去找,还是没有成功。爸爸,承认这最主要的一点吧:蒙特·费尔德星期一晚上看<枪战>的演出时戴的帽子,在第二幕开始的时候还有人看见在他那儿,罪案发生之后大概让凶手拿走了。帽子现在不在罗马剧院并且自从星期一晚上就不在那里了。接下来还有,”奎因一副生气的表情盯着他,“从各种可能性上来看,费尔德的大礼帽不复存在了。我用我的猎鹰人和你的鼻烟盒打赌,帽子的这辈子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城里的垃圾场以灰烬的身份享受再生的乐趣。这是第一——”
“继续说,”警官命令道。
“第二点如此简单以至于小孩都明白。不过,请允许我有侮辱奎因先生智力……如果费尔德的帽子现在不在罗马剧院并且自从星期一晚上就不在罗马剧院了,必然是在那天晚上的某个时候从罗马剧院被带走了!”
他停顿了一下,沉思着向窗外看去。
“我们已经因此而确定,”他继续轻轻地说,“戏弄了我们三天的一点事实基础是:从理智上判断,我们要找的帽子离开罗马剧院了吗?……辩证地来看——是的,确实是。它在谋杀当晚离开了罗马剧院。现在我们遇到了一个更大的难题——它是怎样离开的以及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喷了口烟,看着发红光的烟头,“我们知道,星期一晚上罗马剧院没有人是戴着两顶帽子或者根本不戴帽子离开的。任何离开剧院的人在服装上绝对没有什么不妥。也就是说,一个穿着礼服的人不会戴浅顶软呢帽出去。与此类推,没有人会戴丝质大礼帽却身着普通衣服上街的。记住,我们从这个角度没有看到任何人有什么不对劲……对我来回变换的思想来说,这就导致了我们必然得出第三个重要的结论:蒙特·费尔德的帽子以世界上最自然的方式离开了剧院,那就是,借助于某个穿着适宜晚装的男人的头!”
警官被强烈地吸引住了。他好好地想了一会儿埃勒里的话。然后,他严肃地说:“这就有头绪了,儿子。但是你说一个离开剧院的男人戴着蒙特·费尔德的帽子——是一个重要的富有启发性的说法,但是请你回答这个问题:他怎么处置自己的帽子?因为没有人离开时是戴着两顶帽子的。”
埃勒里微微一笑:“你现在问到问题的关键部位了爸爸。但是,再等一会儿。我们还要考虑其他一些要点。例如,戴着蒙特·费尔德的帽子离开的人可能只是以下两种情形之一:或者他真的是凶手,或者他是凶手的帮凶。”
“我知道你的用意,”警官嘀咕着,“往下说。”
“如果他是凶手,我们就已经能确定他的性别了,而且我们说的这个人那天晚上穿着晚礼服——可能不是太显眼,因为剧院里有二十多个这样装扮的人。如果他只是一个帮凶,我们得出凶手是下面两种可能性中的一种的结论:或者是一个穿着普通衣服的男人,却有一顶大礼帽,当他离开的时候显然会很可疑;或者是一个女人,她当然不能戴着大礼帽炫耀!”
警官又坐回到皮革椅垫上:“说说你的逻辑!”他哈哈大笑,“儿子,我真为你骄傲——换句话说,如果你不那么讨厌地自负,我就会这样想……事件显露出它本来的面目,这就是你在潘泽的办公室上演了一出小把戏的原因……”他的声音低下去,埃勒里向前靠了靠。他们继续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交谈着,直到出租车司机在侦探总部楼前停下。
警官奎因愉快地向前穿过昏暗的走廊,埃勒里阔步走在他身旁。他一进入他的小办公室,警官维利就蹒跚地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们都失踪了呢,警官!”维利说道,“斯托埃特斯那个家伙不久以前来过这里,脸色很难看。听说克洛宁在费尔德的办公室扯他的头发——他们仍然没有在罪行档案中找到一件东西。”
“别傻了,别傻了,托马斯,我的伙计,”警官温柔地咯咯笑,“我不能让我自己为了诸如把死人送进监狱这样一点小问题不开心。埃勒里和我——”
电话铃响了。奎因向前跃起,从桌上抓起电话。他听的时候瘦瘦的脸颊泛起红光渐退,额头上的眉头又紧皱了起来。埃勒里用一种奇怪的专注目光看着他。
“警官?”一个男人急促的声音出现了,“海戈斯托姆向你报告。只有一分钟——不能说太多。我整个早晨跟踪安吉拉·罗素,非常费劲……我跟着她似乎很明智……半小时前她想把我甩掉——跳上一辆出租车,匆忙开向市中心……还有,警官——就在三分钟前,我看见她进了本杰明·摩根的办公室!”
奎因大吼:“她一出来就盯住她!”然后“砰”地把话筒放下。他慢慢地转向埃勒里和维利,把海戈斯托姆的报告重复了一遍。埃勒里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维利则现出了惊喜之色。
但是当老头虚弱地坐在转椅上的时候,他的声音拉紧了。最后他叹息着说:“你知道些什么!”
第十五章 进行指控
侦探海戈斯托姆是一个冷静的人。他到挪威的山区去追寻过祖先的遗迹,在那里不动声色是种美德,恬淡寡欲是终极崇拜。然而,当他斜倚在麦登大厦第二十层楼上泛着微光的大理石墙壁上的时候,他的心跟平常比跳得有点快。
三十英尺外的青铜和玻璃做的门上写着:
本杰明·摩根
律师
他紧张地踱来踱去,嘴里嚼着一卷专门用来咀嚼的烟草。如果被告知真相,在警界服务多年,富有经验的侦探海戈斯托姆从未抓住一个女性的肩膀是为了要逮捕她。他面临着即将到来的任务,因而有些战战兢兢,他过分清楚地记得,他要等的女主性情暴躁。
他的忧虑牢不可破。当他在走廊里闲逛了大约二十分钟,疑惑他的猎物是否从另一个出口逃脱的时候,本杰明·摩根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穿着时髦粗花呢套装的安吉拉·罗素高大而富有曲线的身影出现了。一阵有失身份的怒骂破坏了她精心装扮的形像;她大步走向电梯时,凶狠地甩了甩钱包。海戈斯托姆飞快地瞥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差十分十二点。很快办公室的员工将会因为午饭时间到而蜂拥而出,而他最希望在安静无人的大厅里实施他的逮捕。
所以,他挺直身子,理了理桔蓝相间的领带,摆出一副相当沉着的姿态走近那个女人。当她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放慢了脚步。海戈斯托姆赶快朝她走去,恨不能飞起来。但是安吉拉·罗素夫人似是苛刻的材料制成的,她左右摇摆着头,厚颜无耻地加快了步伐。
海戈斯托姆终于用他的大红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我猜你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他恶狠狠地说,“过来,不许大惊小怪,不然,我把手铐给你戴上!”
安吉拉·罗素夫人挣脱他的手:“我,我——你不就是那个粗暴的大个子警察吗?”她嘀咕道,“这是干什么?”
海戈斯托姆瞪着她:“现在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他的手指粗暴地按着电梯“向下”的按钮,“你只需要闭嘴跟着我!”
她甜蜜地面向他:“你是在逮捕我吗?”她轻声细语地说,“因为你知道,我的大个子男人,你这么做是需要逮捕证的!”
“噢,收起你这一套!”他吼着,“我不是逮捕你——我只是邀请你屈尊到侦探总部去一趟,跟警官奎因随便聊聊。你自己走,还是我叫辆马车?”
电梯停下来。开电梯的人飞快地说:“向下!”女人盯着电梯轿厢有一瞬间的犹豫,偷偷地看着海戈斯托姆,最后进了电梯,侦探的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胳膊肘。他们在一些乘客好奇的审视下默默地下降。
不知怎么的,海戈斯托姆感觉到那个镇定地走在他身边的女人胸中正在酝酿一场风暴,他心神不宁但是坚决地不给她一点机会,直到他们肩并肩地坐上开往侦探总部的出租车,他才放松抓得紧紧的手。尽管大胆的微笑突出她嘴唇的曲线,安吉拉·罗素夫人的脸在胭脂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她突然把脸对着他的逮捕者,亲近地倚靠在他僵直的公事公办的身体上。
“警察先生,亲爱的,”她说着悄悄话,“你想不想要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吗?”
她的手在钱包里暗示性地摸索着。海戈斯托姆生气了。
“行贿,啊?”他冷笑道,“我们必须记下这一笔给警官看!”
女人的微笑消退了。在剩下的路途中,她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机的脖子后面。
当她被押着,如同一个士兵在经受检阅似的沿着巨大的警察局黑暗的走廊前行时,她才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样子。海戈斯托姆打开警官奎因办公室的门时,她以头部优美倾斜的姿态和一个可能会欺骗女狱警的愉快的微笑步入其中。
警官奎因的办公室是一个充满阳光和色彩的令人愉快的地方。此刻,它就像一个俱乐部聚会室。埃勒里的长腿舒服地伸展,在厚厚的地毯上,他被一本廉价装订的名为《笔迹分析大全》的小书的内容愉快地吸引住了。香烟的烟雾从他松懈的指间袅袅上升。警官维利不动声色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靠着远处的墙,全神贯注凝视着警官奎因的鼻烟盒,它被亲切地握在老警官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奎因舒服地坐在扶手椅上,微笑着在某种神秘的思绪中朦胧地搜寻。
“啊!罗素夫人!请进,请进!”警官惊叫着跳起来,“托马斯,给罗素夫人拿把椅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警官维利默默地将一把光秃秃的木椅子放在警官的桌子旁边,退回墙边。埃勒里甚至没有朝这女人的方向瞥上一眼。他在读书,嘴唇上同样是愉快地全神贯注的微笑。老头以好客殷勤的鞠躬招待罗素夫人。
她看着周围宁静的景像满是困惑。她本来准备面对的是激烈、刺耳、粗暴……小办公室里家庭般的气氛让她完全吃了一惊。不过,当她坐下来,瞬间的犹豫消失后,她展露出在走廊里成功展露过的亲切的微笑以及贵妇般的风度。
海戈斯托姆站在门口边,以冒犯尊严的态度瞥了一眼坐着的女人的身影。
“她想用一张百元钞票来摆脱我,”他愤怒地说,“妄图贿赂我,头儿!”
奎因的眉毛在震惊中立即扬起来:“我亲爱的罗素夫人!”他以一种难过的声音大声惊叫,“你不是想让这个优秀的警察忘了他对这个城市的职责吧?当然不会!我多糊涂啊!海戈斯托姆,你肯定弄错了,我亲爱的小伙子——一百美元!”他悲哀地摇摇头,退回到皮革转椅中。
罗素夫人面露喜色:“这警察怎么会得到这种印像?”她用可爱的声音问道,“我向你保证,警官,我只是跟他开了个小小玩笑……”
“确实是这样,”警官说,微笑再次显现,似乎这种说法恢复了他对人性的信心,“海戈斯托姆,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