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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惊叹的实案:美国8大奇案

_11 佚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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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审判”(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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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里克·哈瑞斯是在7年级时从外地转学过来的,没有多少人了解他的童年,他的过去。但是孩子们认为,埃里克应该有着与狄伦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感受。不同的是,埃里克脾气急躁,报复心强。
  孩子们的问题是,埃里克是如何说服狄伦参与他的屠杀行动的?而埃里克本人,又是如何被一点一点地推到了犯罪的边缘?
  孩子们把他们的问题告诉了身边的大人们。经过了那场悲剧之后,这些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成熟到可以做出如下的结论:对这两个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没有容易的答案。
  从小学到中学,恃强凌弱的小霸王随处可见,但是只有进到了科伦拜中学,埃里克们才算是真正领教了那些神气活现的运动员。布鲁克·布朗说:“有的时候,他们只是不理会我们。但更多的时候,我们就成了他们的靶子。我们当时是最低的9年级学生,一群只能在电子游戏中逞强的‘孬种’。吃午饭的时候,那些运动员会走过来踢倒我们的椅子,把我们的头一把摁在桌子上,或者打翻我们的托盘,伸腿绊我们摔跤,朝我们扔饭菜。平时在楼道里,他们会在经过的时候突然把某个孩子推撞到衣帽箱上,或是当着众人辱骂他。上体育课的时候,他们会在更衣室里逮着随便哪个小孩痛打一顿,因为那儿没有老师。”
  高年级学生喜欢把婴儿油泼撒在地上,这是一种被戏称为“打保龄”的恶作剧。他们趁某个低年级孩子不备时从后面猛推一把,被推的孩子可能会滑得很远,最后撞到其他孩子身上。后来,一位9年级女生因此而摔坏了胳膊,学校才出面制止了这种“游戏”。
  “问题是,校方和老师们都喜欢运动员,而我们反倒成了‘问题学生’。”布鲁克·布朗说,“打橄榄球的人做的都算‘正经事’,像我们这样穿‘奇装异服’的孩子们,就会让老师总觉得很紧张。平时,老师们总是和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而,一旦有了机会,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惩罚我们。运动员们经常把回形针绷在牛皮筋上,像弹弓一样弹射我们。如果一位老师看见你被弹了,他或她会装着没事儿。但只要你一还击,他就过来了。那些运动员们算是把这一点都给吃准了。”
  埃里克·哈瑞斯是他们的五人圈子中最经常被当作靶子的,因为他有两个生理缺陷。埃里克胸部发育异常,稍稍下陷。所以当在游泳课上脱掉T恤衫时,他就成了恶少们嘲笑和取乐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埃里克个子不高。五人圈子中的其他男孩后来都超过了18米,只有他没有。再加上,他不是在科罗拉多州土生土长的,他是一个“外地人”。
  埃里克们刚上10年级时,科伦拜出现了一个由校园里的“二等公民”或“不入流者”组成的所谓“黑色风衣帮”。在“科伦拜校园枪杀案”发生后的最初的日子里,电视新闻曾将“黑色风衣帮”渲染为一种秘密社团组织,记者们在报道中暗示“黑色风衣帮”具有全国性的规模,且与当时在德国及欧洲兴起的新纳粹运动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
  事实上,科伦拜中学的“黑色风衣帮”一开始只是几位当时12年级的学生,因为是朋友,又因为总被运动员们欺负,于是经常结伴而行,以便“一人有难,众人相帮”。一次,其中的泰德·波尔斯穿了一件黑色军用风雨衣,大家看了都觉得很“酷(cool)”,又听说是他母亲在商店里碰到“大甩卖”时买的,便都一人一件地去那家商店买了来。
  某日,这些人又像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午饭,凑巧那天人人都穿着黑色军用风雨衣。几个运动员从那里经过便打趣他们说,一群孬种也想玩酷,以为穿了同样的“制服”就可以充黑帮?
  其中一人加了一个形容词:“对了,黑色军用风雨衣帮,如何?”
  运动员们一阵哄笑,扬长而去。从此,“黑色风衣帮”就在校园里叫开了。那些“不入流者”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欣然接受了这个本来带有贬义和侮辱的封号。
  “黑色风衣帮”公开地和运动员们作对,但对其他孩子们却来者不拒。埃里克和狄伦曾有几次在食堂里和他们坐在一起,还与其中几位交上了朋友,譬如介绍他们俩进“黑杰克”比萨店的克利斯·莫尔司。
  不幸的是,“黑色风衣帮”原本是要将自己区别于那些无恶不作的运动员的,但到后来也成了一群作恶者。其差别只在于,每次与运动员们发生冲突,无论对或错,无论是哪方挑的头,被传进校长办公室并受到处罚的总是“黑色风衣帮”的人。
  不到一年,“黑色风衣帮”们毕业后都离开了科伦拜,但其影响却如阴魂不散。埃里克和狄伦在“美国政府课”上的同学们回忆说,他俩曾合作制作了一盘介绍“黑色风衣帮保护项目”的录像带,自称可以受雇于任何被运动员们欺负的学生,为他们出气报仇。
  在一篇还没来得及交给写作课老师的作文中,狄伦·柯勒勃德虚构了一个穿黑色军用风雨衣的枪手在一间灯光昏暗的酒吧里刺杀运动员恶少的故事。
  科伦拜校园枪击案后,因为埃里克和狄伦在他们的黑色军用风雨衣里藏匿了若干武器,各地中学相继修改着装规定(DressCode),禁止学生们穿任何式样的风雨衣到学校。
  孩子们通过身边的大人们把他们的问题“捅”到了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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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审判”(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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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的10月14日至11月29日,丹佛地区检察长办公室青少年处处长瑞琪娜·休尔特亲临科伦拜,在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就科伦拜中学学生中的恃强凌弱状况,及校方对此的态度和处理方法,走访了28位成人和15位学生。同年12月1日,休尔特处长将她的9页调查报告呈交给欧文斯州长的“科伦拜校园枪杀案复查委员会”,并作为委员会总体报告的一部分于次年5月公之于众。
  “我所访谈过的所有学生,无论他们的年级、性别、种族等,都一致反映,科伦拜中学的学生中确实存在着严重的欺负弱小的现象。……他们说,在科伦拜中学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可招惹那些可能揍你的人,不可用目光直视运动员,不可顶撞运动员,不可染指他们的女朋友,不可去不该去的地方……’
  “我所访谈过的每一个人都反映,在科伦拜中学,大家都明白,‘向校方申诉是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人会管这些事。’原因很简单,有的学生是‘碰不得’的。”
  休尔特女士在她的报告中说,不少被访者指出,科伦拜中学的领导层——校长、副校长和级主任们——
  “即使不是全部,也大部是,或曾经是,各个运动队的教练。所以,运动员们便成了科伦拜中学的特殊学生,或特权学生。”
  瑞琪娜·休尔特举了几个例子:
  例一,科伦拜枪杀案前两年,两个学生一直在体育课上欺负一个15岁的同学。“他们经常掐他、拧他。尽管是在上课的时候,但老师却说他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这位被欺负的学生是犹太人,两名小恶棍扬言,要“搭一个炉子把他烧死”。在体育课上打篮球时,每当投篮命中,那两人便说:“又一个犹太人被塞进了炉子。”他们甚至编了顺口溜等侮辱他。那位犹太学生的家长后来向校方报告了情况,学校也派人找了两个小恶棍谈话,但在其后的一年半里,犹太学生照样被他们欺负。每次学校接到报告后,“级主任便会找到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便会矢口否认,事情便会不了了之。而后,校方便会通知家长:‘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那位犹太学生说:“学校一直认为我在说谎。”
  例二,一次,四五名橄榄球运动员合伙欺负一个男生。他们故意推他,撞他,辱骂他,还尾随他到了他的停车处。男生回家后告诉父母,说他再也不想回科伦拜。男生的父亲向学校报告后,过了六个星期,才接到校方一个“非常简短而无礼”的电话答复。这位男生后来转学去了附近的赫尔梯中学。该生告诉休尔特女士,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愿踏进科伦拜中学。
  例三,休尔特女士也走访了一些学区工作人员,他们都在谈话中尽可能回避“这类敏感话题”,唯恐被上司知道了炒鱿鱼。“但是所有的人都说,恃强凌弱的现象在科伦拜非常普遍。他们也曾向有关部门反映过,但是毫无结果。”
  例四,一名女生自从进了科伦拜中学,成绩从原来的全优一路滑坡,而且父母家人都不知道,直至女生的物理教师打电话通知家长。据该女生称,科伦拜校风极差,使得她心情恶劣,无法专心功课。父母帮助她转学以后,成绩又逐渐回升,并说新学校的同学们十分友好。该女生的姐姐在学区做学生工作,经常往返于各个校园,她说:“我经常向孩子们了解他们在各自学校的经历。很明显,并不是每个学校都有恶霸学生欺负人的现象,至少不像科伦拜中学那么严重。”
  当叙及埃里克·哈瑞斯和狄伦·柯勒勃德在学校的遭遇时,瑞琪娜·休尔特写道:“我所访谈过的所有学生都说,这两个孩子非常孤独,而且经常被取笑和欺负。虽然没有人列举出具体的时间、地点和事件,但皆称他们常被运动员们推搡、挤撞和辱骂。”
  就连一些对埃里克和狄伦表示友好的学生也受到了惩罚。一名女生告诉休尔特女士,枪杀案发生前不久,某次,她在学校的楼道里和埃里克聊了几句,“刚说完,一个有名的小恶棍走过来,猛地将她推撞到衣帽柜上,并骂她‘贱货’。”瑞琪娜·休尔特写道,“当时有很多学生在场,但是没有老师。该女生后来也没有向校方报告此事。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别人都告诉她:‘没用的,学校不敢把他怎么样。’指那个运动员。”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那些反映情况的孩子们说,校园暴力案件时有发生,人们不能只是坐在那里高谈阔论,把事情简单地归结为“两个与众不同的小混蛋突发奇想”,或指手画脚地批评“电子游戏和流行音乐把我们的孩子们教坏了”。
  不难想象,美国各地的其他校园里还有不少像埃里克和狄伦一样的孩子,他们身边每天发生着的不公平正在缓慢地、不易察觉地将他们驱使到同样的道路,同样的终点。
  在“科伦拜校园枪杀案”前后——
  1996年2月2日,星期五,华盛顿州摩斯湖市:
  14岁的巴利·路凯地在代数课堂上开枪打死老师和两名同学,另一位同学受伤。
  1997年2月19日,星期三,阿拉斯加州贝丝市:
  16岁学生伊万·蓝塞在校园里开枪打死校长和一名学生,另有两人受伤。
  1997年10月1日,星期三,密西西比州珍珠市:
  16岁的卢可·伍丹先在家里杀死了他的母亲,继而在学校开枪。9名学生中弹,两死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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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审判”(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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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7年12月1日,星期一,肯塔基州西帕督卡市:
  当希瑟高中的学生们在操场上围成圆圈做祷告时,14岁的迈可·卡奈尔突然向他们开火,死三人,伤五人。
  1998年3月24日,星期二,阿肯色州约翰勃罗市:
  西城中学师生因伪报的火警疏散时,躲在校外树丛中的学生米歇尔·乔森和安德鲁·戈登开枪向人群扫射,四名学生和一名教师死亡,十人受伤。
  1998年5月21日,星期四,俄勒冈州泉野市:
  15岁的基普·肯凯尔在索司顿中学学生食堂开枪,死两人,伤22人。案发前数日,基普曾因在校园内携带枪支被拘捕,21日早晨刚获释。警方后来在肯凯尔家中发现,基普的父母也于同日被枪杀。
  1999年5月20日,星期四,佐治亚州康耶斯市:
  15岁的托马斯·所罗门因遭女友拒绝而情绪反常,在海尔狄中学开枪打伤六名同学。
  1999年11月19日,星期五,新墨西哥州德明市:
  12岁的维克多·科多瓦在德明中学门厅内开枪,当场击毙13岁的阿拉瑟利·腾纳。
  2000年2月29日,星期二,密执安州弗林特市:
  布伊尔小学一6岁男童向同班女孩、6岁的凯拉·罗兰开枪。凯拉颈部中弹,当场死亡。据悉,案发前一天,有人听见该男童在学校操场威胁凯拉·罗兰。凶器为该男童家长的一支点三二口径手枪。
  2000年5月26日,星期五,佛罗里达州渥兹湖市: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渥兹湖中学13岁学生萘特·巴西尔用一把点二五口径半自动手枪向教师巴利·哥郎诺开枪,巴利·哥郎诺当场死亡。
  2001年3月5日,星期一,加利福尼亚州圣提市:
  桑坦那中学15岁学生查尔斯·安德鲁·威廉斯从卫生间向下课的同学们开枪,两人死亡,十三人受伤。
  2001年3月7日,星期三,宾夕法尼亚州威廉斯堡市:
  纽曼主教中学14岁女生伊黎莎白·凯瑟琳·布什在学生食堂开枪打伤同学肯贝莉·玛契斯。据其他学生们反映,伊黎莎白患忧郁症,经常被人嘲笑。
  2001年3月22日,星期四,加利福尼亚州戈兰尼特山市:
  杰森·霍夫曼,18岁,戈兰尼特山中学学生,在校园内开枪打伤一名教师和三名同学,后在枪战中被警察击伤。
  2001年3月30日,星期五,印第安纳州盖瑞市:
  不久前被路易·瓦拉斯中学开除的学生,17岁的唐纳德·R·勃特携枪返回校园,打死一名同学。
  2001年11月12日,星期一,密执安州卡若市:
  17岁的克利斯·伯奇·巴切尔在卡若教育中心扣押两名人质,而后自杀。
  2002年1月15日,星期二,纽约州纽约市:
  马丁·路德·金中学两名学生在校园内决斗,双方皆受伤。
  2003年4月14日,星期一,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市:
  四名少年黑帮团伙成员在枪战中闯入约翰·麦当诺中学,致使一名15岁学生死亡,三人受伤。这四名案犯都不是该校学生。
  2003年4月24日,星期四,宾夕法尼亚州红狮市:
  红狮中学14岁的学生詹姆士·希茨在学校枪杀校长犹金·瑟格鲁后自杀。
  2003年9月24日,星期三,明尼苏达州冷泉市:
  若柯里中学15岁学生约翰·嘉森·麦克劳在校园内开枪打死两名同学。
  2005年3月21日,星期一,明尼苏达州红湖市:
  16岁的捷夫·韦斯先在家里开枪打死其祖父及朋友,又到学校枪杀了一名教师、一名保安和五名同学,然后自杀身亡。
  …………
  在美国,每当有恶性案件发生,便会听见某些专家和司法界的人士以一种悲天悯人的口气说:“如果当初人们如何如何做了,这一切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云云。
  然而,惨案到底还是发生了,并且——不管人们希望或不希望还将继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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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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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得逊家的大宅子在森林山庄一带是远近闻名的,因为大——房子大,游泳池大,园子更大,也因为豪华。
  宅子建于1940年,在1992年易手到迈克·彼得逊名下以前,一直叫做约翰·布剀南庄园。庄园的正门开在赛德街,但从那里其实是看不见房子的,只有一条蜿蜒的车道在密林深处拐了一个弯,就不见了。不过,彼得逊家的孩子们很少走这条车道,他们喜欢从肯特街的后门直接把车停进车库。旧时的设计,车库都在后面。
  宅子只有一座,从外表看,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分主楼和风格各异的两翼,仿佛三幢不同的楼房紧挨在一起。里面却是浑然一体,完全感觉不出空间上的分隔或造型上的差别。
  房子大,建筑面积1万平方英尺,合930平方米。除厨房、饭厅、两间起居室、一套大客厅和几处小客厅等“开放地带”或“公共区域”外,还有大大小小共14间房。宅子里光楼梯就有三架:主楼正面宽大气派的椭圆形环状楼梯,厨房后面的小楼梯或彼得逊家人们常说的“后楼梯”,以及一架已经闲置不用的老式电梯。
  房子豪华,光洁的硬木地板和板壁,做工考究的嵌入式古玩架,精美的水晶吊灯,雅致的大理石壁炉。迈克·彼得逊买下这幢房子的时候,正值约翰·布剀南庄园名气的鼎盛期。1990年,一位好莱坞导演选中了这里作为喜剧片《仆妇传奇》的主要场景。当时整座庄园标价120万美元,这在蓝领阶层居多的北卡罗来纳州杜尔罕市实在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但迈克·彼得逊在契约上签字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彼得逊先生也正值名气的鼎盛期,1990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战争时刻》不仅使他荣登《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排名榜,而且给他带来了滚滚财源。不久前,他的经纪人又以高价替他卖出了尚未完稿的《和平与赔款》一书。
  彼得逊家的大宅子里曾经住了七个人,彼得逊夫妇和五个孩子。彼得逊先生现在的夫人叫卡瑟琳,北方电讯公司高级主管,一位才貌俱佳的职业妇女。五个孩子却有三个不同的姓氏:27岁的克雷顿和25岁泰德姓彼得逊,是迈克·彼得逊和前妻帕迪霞的两个儿子;19岁的凯特琳姓艾瓦特,是卡瑟琳与前夫弗莱德·艾瓦特的女儿;20岁的玛格丽特和18岁的玛莎姓拉特利,是彼得逊先生收养的两个孤女。
  孩子们长大以后,纷纷去外地求学,或搬出去单过。除了隔得不远的二儿子泰德“常回家看看”外,彼得逊家的大宅子成了美国老人们自嘲的“空巢(emptynest)”。
  2001年12月9日,星期天,凌晨2点40分,杜尔罕市的911接线员玛丽·爱伦接到了一通来自彼得逊府上的紧急电话。
  “杜尔罕911,请问发生紧急状况的地点?”
  “赛德街1810号。哦,赶快!”
  “怎么回事?”玛丽听得见线的那头一个男人沉重的喘息声。
  “我妻子出事了,但她还在呼吸。”
  “出了什么事?”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但她还有气。赶紧,拜托了!”
  “她还清醒吗?”
  “什么?”
  “她还有知觉吗?”
  “不,不,她昏迷不醒。请你们快点。”
  “她从几级楼梯上摔下来?”
  “什么?啊?”
  玛丽沉住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她—从—几—级—楼—梯—……”
  “后楼梯。”
  “几级楼梯?”
  “哦,啊,啊……”对方的声音随着每一个音节震颤。
  “别着急,先生,慢慢说。”
  喘息声骤然停止:“哦,15级,20级,我说不清楚。”转而又歇斯底里地:“请马上派人来,赶快,拜托了!”
  “OK,我跟您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调度急救车了。”911电话同时与调度中心联线。
  “我家在……,在森林山庄,OK?赶紧,赶紧。”
  “好的,先生,急救车马上就到。她现在醒了吗?”
  “哦,天哪!”
  “哈啰?”
  “我不,嗯……”男人的喉头滚过一串模糊不清的嘟噜。
  “哈啰?”
  “呼吸。哦,上帝……呼吸……”
  电话突然挂断。
  在另一只分机上接听同一电话的调度员伊莉莎白·普尔见缝插针,她告诉玛丽·爱伦,配置了两名紧急救护人员的五级急救车已经驶出了离森林山庄最近的消防站。在美国的大多数州,急救与消防属同一系统。五级救护是针对摔伤性事故的急救类别。
  2点46分,又是玛丽·爱伦的电话铃响。
  “杜尔罕911,请问发生紧急状况的地点?”
  “他们怎么还没到?我是赛德街1810——他们……她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拜托,拜托,你们能不能快点儿!”
  调度员琳达·甘特闻听此言马上摁下了标示着“五号代码(Code5)”的按键,意思是,可能有人员死亡,请警方即速出动。
  “先生?”玛丽·爱伦对着话筒呼唤。
  男人的嗓音提高了八度:“你能听见我吗?”
  “先生?先生?”
  “嗯。”
  “请您冷静一下,他们马上就到。现在请您告诉我,您肯定她确实已经停止了呼吸吗?”玛丽听见“咔哒”一声响。“先生……?哈啰……?哈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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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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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又断了。
  森林山庄名副其实,古木夹道,枝叶参天,将这个富豪区的一栋栋豪宅遮掩得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急救车从彼得逊家门前疾驰而过,直到看见了下一家人的门牌号码,救护人员杰·罗斯和荣·派奇才知道他们已经开过了。两个人紧急掉头,回到刚才驶过的大铁门。杰·罗斯跳下车,掀起右边砖柱上硕大的圣诞花环——1810,没错。这时是2点48分。
  急救车开过林阴车道,开过游泳池,在房子前面停下时,杰·罗斯忍不住咋了咋舌。在他的记忆中,他还从来没有在如此豪华的宅子里执行过公务。杰在心里头估算了一下,这处产业至少价值百万美元,令他望尘莫及,一辈子都挣不来。
  一辆三菱蒙特罗运动吉普与他们几乎同时到达,车上下来的是彼得逊家的二少爷泰德及女友科丽丝玎娜·塔马赛提,他们刚刚从一个朋友家的派对上回来,两个人都喝得不少。
  彼得逊家的大宅子灯火通明,庭门大开。北卡罗来纳州地处东南部海岸,属于美国各州中比较暖和的地带,即使在12月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寒气逼人。杰·罗斯从急救车后厢取出“托马斯包”交给荣·派奇,里面装有从邦迪帖到固定夹板等用于摔伤的各种医疗用品,自己扛起一只急救箱,箱内是一套心电监测仪和一台心脏搏动器。自从干上了这一行,杰·罗斯曾先后应召处理过至少十起楼梯摔跌事故,知道这类摔伤一般都伴有扭伤、脱臼或骨折,如果情况严重,跌断了脊椎,则可能出现局部或全身的麻痹或瘫痪。
  等到他们俩踩着华贵的波斯地毯疾步赶到厨房后面的楼梯间时,才明白所有的这些器械和药品都没用了——“48岁的白人女子”卡瑟琳·亨特·彼得逊斜躺在楼梯脚下,上身门里,下半身门外,头靠右墙,脖颈微微后仰,肩膀搁在最下一级梯子上,双腿分开,已经停止了呼吸。
  但真正令两位急救人员惊异的是,后楼梯的墙上地下,以及死者的浑身上下,到处是血,用杰·罗斯后来在法庭上的话说:“看上去更像是一桩凶杀案的现场。”卡瑟琳的身子底下蔓延着一大汪血泊,灰色的绒裤腰部已经被鲜血浸得透湿,头发结成血糊糊的一大块,衣服、裤子和赤裸的脚底溅满斑斑点点的血迹,尸体周围散落着的一大卷纸巾,一双袜子、一双男式运动鞋和一双女式拖鞋也全都染了血。而且,杰·罗斯和荣·派奇注意到,血迹已经开始干结。
  后楼梯一共18级,约三英尺宽,刚够两个人并行。如果是从上往下走,靠左墙有一溜儿扶手。楼梯上面的15级直上直下,最后三级呈螺旋状左拐,刚好终止在左墙最下端的门口。门外经过一小段过道便是厨房。楼梯间本身只有一盏灯,但如果将楼上楼下过道里的灯都拧亮,照明应该是不错的。楼梯正下方墙上离梯面约25英尺高处挂了一幅托卢斯·拉特瑞克的画作《黑猫》。看得出来,镜框玻璃上也有溅洒的血痕。
  巡警茱安妮·麦东伟和维克多·费古尔罗是接到“五号代码”后赶赴现场的第一批警方人员,只比杰·罗斯们晚了大约两分钟。茱安妮上下打量了一遍楼梯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和现场的其他公务人员交换意见,也没来得及向彼得逊父子等询问出事经过,就拨通了杜尔罕警署凶杀处的电话。茱安妮后来解释说,尽管警方无线电发布的紧急讯息中称有人摔下了楼梯,但她在现场得到的第一印象却是凶杀——“因为,太多的血。”
  3点07分,凶杀处值班警探丹·乔治赶到时,彼得逊家的正门前已经停放了三四辆车。丹绕过急救车和巡逻警车,将自己的车泊在了后院。他在离开警署前打过一圈电话,相信他的同事们很快就会开着各自的车接踵而至,所以还是把前面的停车位留给他们吧。
  丹·乔治从一道侧门进入,在彼得逊家的大宅子里急匆匆地穿行。他记得茱安妮在电话上说过,尸体的位置是在厨房旁边的后楼梯,也许走过这条过道就到了。过道尽头,就在丹伸手推门的刹那间,他瞥见门把上有一大滴血。但是太晚了,他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丹马上松手——奇怪,手套上没有血。原来那血滴是干的。
  和茱安妮·麦东伟一样,丹也几乎是只看了一眼楼梯间,就在心里头敲定了这场“事故”的性质。他立即命令警员们封锁现场,包括整个园子。“园子很大,”丹·乔治对茱安妮交代说,“我在来时的路上观察过了,所以要记得多准备一些黄色警戒线。还有,是谁拨打的911电话?”
  “迈克·彼得逊。”茱安妮指着厨房说,那里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和一位年轻女子。
  丹皱了皱眉,他好像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
  茱安妮说,据两位急救人员讲,他们到达时,看见彼得逊先生正在楼梯间转来转去,一面发出一阵阵的低嚎。他情绪激动,身上到处是血。稍后,茱安妮曾试图问他一些问题,比如死者的出生年月日。但彼得逊先生好像完全无法回答问题,他只神情茫然地看了茱安妮一眼,便将头又转开去了。
  正说着,迈克·彼得逊突然从厨房跑出来,直冲向楼梯间。他光着脚丫,身上只穿了T恤和短裤。T恤衫是深色的海军蓝,但上面大片大片的血迹依然清晰可见。
  泰德·彼得逊紧跟在后面,高声叫道:“你要我再去看看她吗?”泰德后来说,他当时是想安慰父亲,所以同意再去看一看他的继母卡瑟琳是否确实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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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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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警察们赶到时,迈克·彼得逊已经扑倒在尸体上大放悲声。他紧紧地抓住亡妻的衣衫,死活不撒手,众警察强拉硬拽亦无济于事。最后是泰德好说歹说,才勉强将父亲又劝回到了厨房。
  但是,现场已经被“污染”了。
  丹·乔治也跟到了厨房,借着那里明亮的灯光,他总算看清了迈克·彼得逊的脸。也是在这一刻,丹的记忆鲜活起来。两年前,这位彼得逊先生曾参加竞选过杜尔罕市长,并在当地的媒体上频频露面。虽然未能如愿进入最后的投票阶段,但仍给像丹·乔治这样的选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因为记得电视上说过,彼得逊先生是作家,写小说,也写报纸上的专栏文章,一位颇有水准的文化人。
  好像嫌现场还不够乱似的,这时候,门外又有人吵起来了。众人出来一看,是泰德·彼得逊用手机召来的两名“援兵”,本杰明·梅钠德和西瑟儿·韦森。泰德和科丽丝玎娜刚刚跟他们在一起参加过同一个派对。泰德在电话上指名点姓要本杰明把西瑟儿带过来,因为西瑟儿是公爵大学附属医院的实习医生,正规的称呼应该是“韦森博士”或“韦森大夫”。
  警察们说,“大夫”就不必了吧,这儿已经没有什么人需要抢救了。但泰德坚称他对他父亲的状况不放心。于是,厨房里又多了两名“闲杂人员”。
  泰德说得没错儿,彼得逊先生的状况着实令人担心。他不断地抽泣、哽咽或喃喃自语,似乎一直就没停过。他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卡瑟琳真的已经离他而去,卡瑟琳就是他的生命,没有了卡瑟琳,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他说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整个晚上,他和卡瑟琳在一起喝葡萄酒、喝香槟、看电影,茱莉·罗勃兹和凯瑟琳·泽达主演的《美国甜心》,非常罗曼蒂克。两个人都很快乐,仿佛又找回了当年谈恋爱时的感觉。临睡觉以前,他就带着几只狗出去了一会儿,在游泳池边逗留了大约30到40分钟。他以为卡瑟琳已经回房躺下了,没想到……
  泰德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到了你们这把年纪,不可以再逞能。以为还跟年轻人似的,喝多少都没关系。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像你们这种喝法迟早会出事的。
  迈克·彼得逊对儿子的话充耳不闻,仍是喃喃自语地:卡瑟琳真的死了吗?真的已经没有救了吗?……
  泰德说,你要是真不相信,那我就再去看一次。
  有了刚才迈克·彼得逊“冲现场”的那通乱,丹·乔治不敢再大意,他立马派人把守住后楼梯的上下两个口,严令闲人不得接近。泰德·彼得逊费了半天劲,磨了半天嘴皮子,警察们才说,要看可以,但只能看,不能碰。
  楼梯间本来就是亮着灯的,但警察们还是替泰德打开了手电。强烈的亮光下,现场的血腥仿佛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怵然,也更加触目惊心。从卡瑟琳赤裸的双脚开始,泰德一路看上去。当电光照射到死者的脸部时,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尽管泰德不愿意相信,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在卡瑟琳的脸上看到了痛苦、甚至恐怖的表情,看到了几处绝对不可能是滚下楼梯时留下的划伤和青紫斑。
  当然,毫无疑问,卡瑟琳确实是死了。
  随后到达的泰利·威更斯中士没有直接进宅子,他在前后两道门处耽搁了一会儿,劝说被警笛和紧急闪烁灯光惊醒的围观邻人们离开现场,然后又增派了几名岗哨。
  宅内,迈克·彼得逊踱到厨房的水槽旁拧开水龙头,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那意思是准备洗手。威更斯中士正好看见,马上予以制止,并指示将彼得逊父子和本杰明·梅钠德带到后面的门廊“看起来”,两位女人,科丽丝玎娜·塔马赛提和西瑟儿·韦森,则被送进了一间小书房。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迈克·彼得逊大声抗议道,“我需要给律师打电话吗?”
  没有人理会他。
  坐在廊檐下的长椅上,彼得逊先生开始唠唠叨叨地对两个年轻人说,他在过去的几年里为本市《先驱者太阳报》主持专栏时,曾写过若干批评杜尔罕警署的文章。他料定警方迟早会向他反攻倒算,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他最悲痛、最伤心,也最脆弱的时候。他说他有一个感觉,他感觉警察们正在利用他的这场家庭悲剧对他进行报复,进行栽赃。
  其实在那个时候,以及那以后的至少两天里,警方并没有把侦破此案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彼得逊先生身上。事实上,办案人员们一直在想弄清楚,案发时除了迈克·彼得逊以外,现场是否还有其他的人。毕竟,以彼得逊先生的声望和地位,他作案的可能性极小。
  凌晨4时许,警察们终于等来了杜尔罕警署首席侦探亚特·霍兰中尉,一位有权决定该现场是否为犯罪现场的警方“权威人士”。亚特·霍兰一面听取着几位警官的简要汇报,一面迅速地查看了死者和楼梯间的情形,查看了办案人员们在室内外各处发现的血迹:墙上、地上、桌上,以及台阶、门把、茶壶上,还有厨房里的抽屉和碗橱上,有的地方是长长的一抹,有的只是小小的一滴。
  霍兰中尉当即认同了在场各公务人员的一致看法——卡瑟琳·彼得逊之死“相当可疑”。
  也就是说,赛德街1810号被官方正式确认为“凶杀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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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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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警察们就知道该做什么了:录口供、起草搜查令、打电话请法医、请警方摄影师、请犯罪现场实验室……
  对科丽丝玎娜和西瑟儿的问话进行得还算顺利,但办案人员们却在三个男人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迈克和泰德·彼得逊父子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本杰明·梅钠德大概是在几小时前的派对上喝得太多,已经有些不省人事。
  外面的气温变凉了,警察们让三个男人回到室内,先跟两个姑娘在小书房里呆了一会儿,因为泰德不停地跟人说话,只好又将他们隔离到迈克·彼得逊的私人书房。自然,各人的行动都受到了一些限制。比如西瑟儿要上厕所,得有警察跟;比如彼得逊先生换下的T恤衫和短裤,得交给专人装进“物证袋”里。其他的人还好办,科丽丝玎娜、西瑟儿和本杰明都和衣蜷缩在沙发上或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很快便睡着了。彼得逊先生打开电脑上网,其间有人听见他念叨了一句“卡瑟琳的同事发给她的电子邮件,关于一个会议的”。唯有泰德·彼得逊气不顺,他反反复复地向办案人员们强调说,卡瑟琳在案发前肯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因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而失足滑下楼梯,又喋喋不休地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和质问,嫌警方软禁了他们,嫌警方侵犯了宪法赋予他们的权利。
  泰德打长途电话给他的叔叔比尔·彼得逊,内华达州雷诺城的一位民事律师。
  “比尔叔叔,卡瑟琳死了。”泰德听见比尔的话筒掉在了地上。等叔叔摸索着捡起话筒,泰德接着说,“你先冷静下来,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泰德在电话上说,办案人员们颠来倒去地盘查他们,不允许两位女士上厕所,黄色警戒线拉得哪儿哪儿都是,有一位警察态度非常粗暴,对他们就像是对待犯罪嫌疑人,“你觉得这一切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比尔·彼得逊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第一,告诉你父亲保持沉默。”
  “但是,一位警察正在跟他谈话。具体地说,那警察正搂着他的肩。”
  “你现在就过去告诉那位警察,”比尔·彼得逊对侄儿命令道,“告诉他你父亲已经聘请了律师,他的律师正在电话上,告诉他马上停止谈话。还有,把电话转给现场的首席侦探。”
  过了几分钟,泰德·彼得逊回到电话上,说他已经把叔叔的意思转告了父亲,但是现场没有任何警方人员愿意接听这个电话。
  6点过,亚特·霍兰中尉带着法官签署的搜查令回到彼得逊家的大宅子,他已被正式指派主持本案的调查侦破工作。与霍兰中尉同时到达的还有法医肯尼思·斯奈尔博士。
  斯奈尔博士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尸体周遭的血泊,他仔细查看了卡瑟琳·彼得逊暴露在外面的所有身体部分:脚、手、脖颈和头部,在死者的头顶和后脑处发现了四道长约四英寸的纵向伤口。“如果她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话,”斯奈尔博士慢慢站起身来,搓揉着有些麻木的膝盖,一边对亚特·霍兰中尉说,“你们就应该注意找寻一支杆状或棍状的凶器。”
  星期天上午,凯特琳·艾瓦特吃完早中餐回到她在康奈尔大学的女生宿舍时,看见桌子上有一张女生部主任给她的留言。康奈尔大学位于纽约州的埃萨卡市,在杜尔罕以北约600英里,中间隔了六个州。
  凯特琳拿着留言条走进主任的办公室,发现她的好友兼室友蓓卡也在那里。蓓卡红红的泪眼令凯特琳心中一凛:“怎么啦,蓓卡?”
  蓓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反过来安慰她说:“凯特琳,你先坐下。别着急,主任马上就来。”刚才凯特琳出门时,是蓓卡接到了迈克·彼得逊打来的长途。
  “不行,蓓卡,”凯特琳有些慌了,“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蓓卡拗不过,只得说:“凯特琳,是关于你的母亲。”蓓卡停了停,费劲地搜寻着合适的字眼儿。但最后从她的舌尖上结结巴巴蹦出来的,却是最直截了当、言简意赅的一个短句,“她,她死了。”
  “死了?”凯特琳不懂,“死了是什么意思?”在她19年的短暂人生中,凯特琳只经历过一次亲人的离世,那是她10岁那年,104岁高龄的曾祖父寿终正寝。但是,她的母亲卡瑟琳才48岁。不可能!
  凯特琳不记得女生部主任跟她说了些什么,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只知道第二天早晨醒来,她的床头桌上到处放满了同学们送来的鲜花和绒毛玩具,还有半冰箱的冰激凌。她的生父,卡瑟琳·彼得逊的前夫弗莱德·艾瓦特也专程从费城驱车赶到了爱女身边。
  也是在星期天的上午,迈克·彼得逊还先后通知了外地的另外两个孩子,正在新奥尔良市图兰大学上二年级的玛格丽特·拉特利和玛格丽特的妹妹,旧金山大学一年级的玛莎。
  稍后,彼得逊先生打电话到田纳西州卡瑟琳的哥哥斯蒂文·亨特家,他知道亨特先生正在波多黎各出差。果然,亨特太太辛西娅接了电话。
  “怎么回事,迈克?”辛西娅听得出来迈克·彼得逊正在抽泣。
  “卡瑟琳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辛西娅用的是现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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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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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子们都回来了,我弟弟比尔很快就到。但是……但是我真的没法儿和亨特家的人讲这件事,就麻烦你跟斯蒂文说一声。”“男孩子们”指的是彼得逊家的两个儿子克雷顿和泰德,“亨特家”就是卡瑟琳娘家。
  斯蒂文·亨特听了此事的反应几乎和他的外甥女凯特琳·艾瓦特一模一样:“不可能!她不可能从什么楼梯上摔下来。”斯蒂文对着话筒吼道,“一定是迈克干的。”斯蒂文于第二天飞回美国。
  辛西娅·亨特不负彼得逊先生的托付,将噩耗依次传给了她在佛罗里达州的婆婆、卡瑟琳的母亲芙罗妮卡·亨特夫人,以及卡瑟琳在弗吉尼亚州的两个妹妹堪戴丝·冉勃利尼和萝莉·坎贝尔。
  星期天下午,验尸报告出炉。
  主持验尸的杜尔罕警署首席法医黛波拉·腊迪希博士在报告中写道:“……死者体重58公斤,身高161米……右眼部及鼻梁右侧内有三处青肿及三处擦伤,因为该部位受到周围骨骼的保护,不可能为摔下楼梯所致。”
  后来,腊迪希博士在答记者问时解释说,如果是从楼梯上滚下来,脸部受伤部位应该是骨骼比较突出的地方,譬如鼻子、颧骨和下巴等。
  报告中继续写道:“前额一处皮肤破裂和轻微青肿,以及耳廓和鼻子处的青肿,可能为摔下楼梯所致……脸部还有数处明显是被指甲造成的抓伤或划伤……口腔内无伤,只有一颗牙齿上有一个小缺口,但无法断定是否在近期造成。”
  腊迪希博士剃掉卡瑟琳的头发:“……致命受伤部位为头顶和后脑,共有七道重大伤口,其深度大多从头皮直至颅骨……其中一处皮肉翻卷,其下颅骨骇然可见……疑为金属或硬木质、杆状或棍状凶器所致。”
  腊迪希博士揭开头皮:“……颅骨无骨裂,”再锯下头顶盖骨:“脑内零星淤血,无创伤……提取脑组织样品以备进一步的化验。”
  法医转向卡瑟琳的双手:“手上沾有些许毛发,指甲缝中有干结血块,但无皮肉屑……右手背一处青肿,左手两道伤口及数处青紫,手腕及肘部多处青肿……当为抵挡攻击时造成的自卫性伤痕。”
  “……身体外部其余部分无明显受伤。”
  “经解剖……无内脏病变……无血液进入呼吸道或被吸入肺部……颈部左甲状软骨末梢处骨裂并淤血,应为外力卡掐或勒扼所致,而非由摔下楼梯造成。”
  “血液中酒精含量007,”即低于北卡罗来纳州法定的酒精中毒标准30%,与泰德·彼得逊关于卡瑟琳因醉酒而失足摔倒的推论不符。
  黛波拉·腊迪希博士的结论:“死因为头部遭受重创,当属凶杀无疑。”
  杜尔罕警署年轻的血液溅洒运动学专家丽贝卡·瑞德绕着楼梯间上上下下转了两圈,越发失去了自信。她从来没有在现场看见过这么多的血,这么多种不同的血迹图案,多到她简直无从下手。
  丽贝卡打电话给她的老师,北卡罗来纳州调查局官员杜安·笛维尔请求帮忙。
  杜安·笛维尔穿上特制的靴子和连身工作服,他也绕着楼梯间的上上下下转了两圈。虽然血迹都已经干结,但宅子里的空气中仍然滞留着一股子甜腻腻的腥味儿。杜安首先在脑海里将现场各种不同形式的血痕图案进行了大致的分类:喷溅抛洒式,传递转移式,涂抹擦拭式。
  正是那几处较大面积的涂抹式血痕引起了杜安·笛维尔的注意。显然,在警方到达之前,有人曾试图抹掉那些血迹。不过,在杜安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像这样的涂抹式血迹在犯罪现场是十分少见的。通常的情况下,凶手或者将血迹完全擦拭干净,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或者就干脆原封不动,此即所谓的“all-or-nothing(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彻底)模式”。从犯罪心理学的意义上,像这样的“半截活儿”至少说明了案犯的缺乏经验,说明了警方正在与之打交道的不是一名惯犯。
  然而,真正令杜安·笛维尔感兴趣的,是楼梯间的墙壁和硬木楼板上为数众多的喷溅式血滴,最大的若酒盅口,小的如手指头。当然,绝大部分都不是完美的圆形,而以水滴状居多。杜安精心挑选出一共42处典型的血滴图案,一丝不苟地用比长仪(一种带镜头的比例放大标尺仪,其精确度可达十分之一毫米——笔者注)将它们放大到图纸上,再仔细丈量每一滴血的尺寸,计算在到达终极点之前,血滴在空中的角度、速度和经过的轨迹,并进而推算出它们的原始起点,即受害人出血时的位置。
  “一般来讲,血液飞溅时在空气中的运动方式符合物理学中最基本的运动学原理。”杜安·笛维尔学究气地向亚特·霍兰中尉介绍着血液溅洒动力学的背景知识,“计算的过程和步骤非常繁琐,目前已经有现成的电脑程序可以减轻工作量。但在进行事关重大、事关人命的计算时,我还是更相信传统的纸和笔的方法。或者双管齐下,用电脑程序验证手算结果。在具体的实践中,我们一般选用食用番茄酱与一定比例的生理盐水混合,作为血液的代用品,以模拟血液以不同的角度和速度抛洒或滴落而形成的图案。”
  几天后,杜安·笛维尔计算出,楼梯两侧墙壁及梯级上的血滴来自两个原点,或喷发点,一是在从上往下数第12梯级上方空中约18英寸处,另一点为其下3级楼梯上方11英寸处。也就是说,死者身上的血是从距离楼梯一定高度的空中,而不是从楼梯的地面溅洒到墙上和地上的。这显然不可能用卡瑟琳滚下楼梯时头破血流来解释。从时间或案情发展的角度分析,杜安认为,这应该发生在本案的开头,而且很有可能是凶手对被害者的第一轮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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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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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梯最底下血滴的原始喷发点距离地面很近,其中不少呈抛物线轨迹,形如喷泉喷出的水柱或水线。
  彼得逊家的养女玛格丽特·拉特利一路风尘,从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赶回杜尔罕时,赛德街1810号已经进不去了。迈克·彼得逊还算想得周到,留下泰德在斜对过的赛德街1819号邻居贝利太太家接应。
  泰德先带玛格丽特到附近的华盛顿公爵饭店登记房间,又带着她到了珂莉·沙顿夫人家。从天亮后被警方送出“犯罪现场”,迈克·彼得逊就一直呆在那里,而且看来在警方解除警戒之前,他还得在沙顿夫人家继续呆下去。
  珂莉·沙顿是一位能干而善交际的女律师,两年前迈克·彼得逊竞选市长时,沙顿夫人曾任他的竞选委员会主任。尽管彼得逊家当律师的比尔已经从内华达州赶来,但他毕竟算“外地人”,而且做的是民事法,所以迈克·彼得逊还是请了沙顿夫人替他出面打点与警方的事务。
  这天晚上,玛格丽特打电话给她在罗得岛州的姨妈,也是她生身母亲丽诗·摩克·拉特利的亲妹妹。姨妈姓布莱尔,和玛格丽特同名。拉特利姐妹俩和玛格丽特姨妈走得很近,两周前,她们才刚去了姨妈家过感恩节。
  姨妈一听是玛格丽特的声音,便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生日快乐,宝贝儿!……”第二天,12月10日,是玛格丽特的20周岁生日。
  但是,玛格丽特却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接受生日的祝福,她匆匆打断姨妈的话:“玛格丽特姨妈,卡瑟琳死了。”
  显然是受到了震惊,玛格丽特·布莱尔沉默了好一阵,才问:“她是怎么死的?”
  “泰德说,她喝了很多酒,从楼梯上摔下来。是父亲发现了她。”
  又是一阵沉默。等玛格丽特·布莱尔重新开口时,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孩子,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正在这时,背景中传来迈克·彼得逊叫玛格丽特的声音。
  “玛格丽特姨妈,我得走了。他们等我一起到外面吃饭呢。”
  12月10日,星期一,早晨6点整,办案人员们准时返回彼得逊家的大宅子签到。这一次,特伦特·霍尔警官奉命带来了他的“搭档”——警犬巴士科。亚特·霍兰中尉说过,今天的首要任务就是寻找凶器。
  等一切准备就绪,霍尔警官给巴士科发出只有一个字的命令:“去!”
  巴士科来来回回地嗅遍了宅子的每一间房,每一个角落,嗅遍了彼得逊家的四辆车:迈克·彼得逊的美洲豹高级轿车,卡瑟琳的大众牌敞篷轿车,泰德的三菱牌蒙特罗运动吉普,和一辆三菱牌3000GT家用面包车,又嗅遍了园子里修剪平整的草地,起伏上下的小山丘,稀疏的小树林和茂密的竹林,嗅遍了所有有路或没路的地方。1小时45分钟以后,巴士科什么也没找到。
  亚特·霍兰中尉从警署调来更多的人手,分五个小组进行方块式地面搜查,一干人等直搜到日落西山,除了先前在壁炉旁发现的一支手杖与“杆状或棍状凶器”比较接近而外,几乎是一无所获。
  也没有发现外人进入的迹象。
  在交还彼得逊家的大宅子之前,办案人员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在暗下来的楼里喷洒鲁米诺溶液,一种能使肉眼无法观察到的潜血迹显形的荧光试剂。
  丹·乔治手里拿着带喷头的硬塑溶液瓶,每喷过一片,旁边的人便赶紧灭掉手电光,如有什么发现,另外两人就在荧光出现处做下记号。鲁米诺溶液可以和微量血液中的铁发生瞬间反应并产生蓝紫色荧光,但这种化学反应的速度非常快,荧光仅持续10到20秒便自行消失。
  在后楼梯和厨房之间过道的地板上,他们看到了一串蓝莹莹的脚印。脚没穿鞋,脚掌脚跟和五个脚指头清晰可见。脚印绕过厨房,走进旁边的洗衣房,先在水槽前停留,再折向洗衣机。然后,脚印一路到了厨房里的水槽,转向厨房另一侧的台子,又回到水槽。正是在台子的抽屉和碗橱上,初到现场的警察们发现了血迹。最后,光脚印消失在返回楼梯间的路上。
  当然,这些脚印并不能告诉办案人员它们在各处停留的时间,或者脚印的主人在那些停留处都干了些什么。
  当晚8点30分,警察们撤出赛德街1810号。
  几天后,警方专家们才知道,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时候,有人在宅子里删除了彼得逊家电脑中储存的大量文件,包括电子邮件、图片和网页等等。
  也是在星期一,杜尔罕各报登出了关于赛德街1810号的消息。事实上,从星期天,案发后数小时开始,就有媒体的面包车一直停放在赛德街和肯特街两侧。多事的记者们翻找出迈克·彼得逊当年竞选市长时拍摄的若干新闻照和关于案情的故事一起摆在报纸的头版,以唤醒读者们的记忆。某些媒体甚至在其报道中称,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官方宣布,但据“可靠的内部消息”,死者的丈夫迈克·彼得逊已被警方列为本案的第一号“嫌疑人选”,因为他是案发时的唯一在场者。
  这些报道显然对当事人产生了不小的压力,迈克·彼得逊马上加重了自己的筹码,他通过珂莉·沙顿夫人花高价从临近的查博希尔市聘来了北卡罗来纳州首屈一指的刑事辩护律师戴维·鲁道夫。此举说明,迈克·彼得逊预料到自己可能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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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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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特·霍兰中尉把杜安·笛维尔等领到警署物证室,那里铺着白纸的长条桌上摊放着彼得逊夫妇案发时穿的衣服。
  在卡瑟琳的灰色绒衣和绒裤上,杜安·笛维尔发现了不止一处传递式印状或抹状血迹,“这意味着,”杜安对霍兰中尉说,“有人曾将别处的血液通过手等中介体转移到卡瑟琳身上。可以确定,其中有的是当迈克·彼得逊扑倒在妻子的尸体上痛哭时留下的。但也有几处无法解释,”杜安指着绒裤的背面,“你说过,你们看到的尸体是仰面朝天而卧,而这些传递式血迹却是在人手根本不可能触摸到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在卡瑟琳死后,或倒下后,有人曾经搬动过她?”
  杜安·笛维尔点点头:“非常可能。”
  但更令杜安不解的是,绒裤正面的大腿处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带血的半截鞋印:“就好像当卡瑟琳躺在那里的时候,有人踩到了她身上。”
  杜安·笛维尔拿起办案人员在尸体旁边发现的那双男式运动鞋。迈克·彼得逊已经承认,那鞋是他的。两只鞋都沾满了血迹,鞋底花纹和绒裤上的鞋印完全匹配。
  杜安指着右脚鞋面上若5美分硬币大小、差不多是正圆形的一大滴血:“我们管这样的图案叫90度滴,或垂直滴落。也就是说,当鲜血滴下时,这只鞋就在血滴的正下方。还有这里,”外侧的鞋帮上有一处变了形的血滴,“这种血滴图案显示出非常明确的‘方向性’,说明当鲜血滴到鞋子上时,这个人的脚正在动。”
  迈克·彼得逊的T恤衫和短裤也是同样的血痕斑斑,正面腹部处还有被水冲洗过的痕迹。但特别引起杜安·笛维尔注意的,是卡基短裤的裤裆和右腿裤管内面的血迹。没有人向杜安提示或建议过什么,但经验告诉他,要产生这种角度从下往上的喷溅式图案只有一种情形,一种对杜安而言并不陌生的情形:当被害人倒地后,凶手两腿分跨在被害人身体两旁,居高临下地对被害人实施打击。
  “如果这种情形确确实实发生在了本案中,”杜安·笛维尔推论道,“结合现场的其他血痕图案,其空间位置就应该是在楼梯的最后几级。而时间上的顺序,则可能是案犯对受害人的最后打击。”
  卡瑟琳有一个和她同样能主持场面的大妹妹堪戴丝·冉勃利尼。星期一,卡瑟琳的女儿和家人们陆续抵达杜尔罕后,堪戴丝便应迈克·彼得逊之邀,接管了有关卡瑟琳后事的一应内务,脚不点地地带领着女眷们四处奔波,挑选墓地、打造石碑、定购鲜花、邀请友好、策划葬礼、置办卡瑟琳的穿戴等等等等。迈克·彼得逊自称沉湎于过度的悲痛之中,已无心无力顾及他人他事。其实即使没有这些理由,堪戴丝·冉勃利尼还是很愿意亲自操办姐姐的丧事。自从刚到杜尔罕时,看到了那些围绕着彼得逊家园子的黄色警戒线,不知怎么的,堪戴丝心里就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别扭。事实上,她是不放心把卡瑟琳的事交给旁人,特别是彼得逊家的人。
  12月11日,星期二上午,堪戴丝·冉勃利尼正在彼得逊家的楼梯间里,这是她第二次在这里清擦血迹。81岁高龄的母亲将在今天下午飞抵杜尔罕,堪戴丝不希望老人家看到这些血,以免触景生情。
  接到女儿的死讯后,芙罗妮卡·亨特夫人已经在敬老院的医务室里吊了一整天点滴,今天刚能够打起精神,勉强动身启程。倒不是老人身体已经康复,只是必须挣扎着再见女儿最后一面。为了配合母亲的飞机班点,堪戴丝·冉勃利尼将卡瑟琳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在晚上的5点到8点。
  堪戴丝·冉勃利尼第一次清理楼梯间,是在星期一晚上警方撤走之后。事前她听一位女警察说起了现场的血迹,便一口应承说没有问题,她负责清理。她记得那警察当时怪怪地瞥了她一眼。后来身临其境,才明白了女警察的眼神儿。
  那天晚上,堪戴丝一边擦,一边流泪。一个小时过去了,才刚刚擦掉不到五分之一。堪戴丝只得歇手。不单是因为工作量太大,也因为四周无处不在的血迹,她从不管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无法避免的血迹,而且是亲人的血迹,压迫着她,让她感觉头晕,感觉目眩,感觉窒息。这也许就是没有太多科学依据的所谓“血亲反应”吧。再加上狭小的楼梯间形似深井,更让她产生了一种身陷囹圄的不安和无助。其实在英语中,这种半封闭式的楼梯间本来就叫“楼梯井(stairwell)”。“楼梯井”——“死亡陷阱”,这个陡然冒出的联想令堪戴丝为之一惊,全身不寒而栗。
  这一次,因为有了经验和思想准备,堪戴丝镇定多了。她已经想好,先从高处开始。她用左手将瓶中的洁净剂喷到墙上和“黑猫图”的玻璃镜框上,再用右手的海绵拭布擦抹。混合了洁净剂的血水顺着她的右胳膊徐徐流淌,又从肘部滴落到脚下的地板上……
  一位摄影师模样的人走进彼得逊家的大宅子,要堪戴丝马上让出楼梯间。堪戴丝看着他在楼梯间周围架设起各种各样的灯光和摄影器材。
  “你这是要干什么?”堪戴丝问,“是警察派你来的吗?”
  那人说,他不是警察派来的,他也不准备回答堪戴丝更多的问题。
  摄影师忙碌了一个半小时,拍了许多不同角度的照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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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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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堪戴丝·冉勃利尼刚准备继续工作,又进来两个扛梯子的工人。堪戴丝一开始以为他们是要油漆楼梯和地板,心想这下可好,不用我再忙活了。
  工人们和摄影师一样寡言。他们先在楼梯间上下两个出口的墙上钻了一圈眼儿,又抬进两大块木板。叮叮当当地一阵敲打之后,楼梯间便被封死了。
  堪戴丝·冉勃利尼后来才知道,是迈克·彼得逊的律师戴维·鲁道夫新雇的私人侦探罗纳德·顾尔热特让这么干的。他们也需要保护现场。
  卡瑟琳的遗体告别仪式在霍尔顿-布睿安殡仪馆举行。卡瑟琳一身黑装,配以各式珍珠首饰,即使躺在敞开的棺木里,也显得韵味十足,风度十足。卡瑟琳旁边的桌子上摊放着“宾客留言簿”,迈克·彼得逊在扉页的题记中写道:
  我的下一部小说将是关于爱情——刻骨铭心的爱情——当然,也是关于你。
  爱你的
  迈克
  两侧的画架上是展示卡瑟琳一生的多幅装帧精美的照片,从童年、少年,到青年、中年,有生活照,也有工作照;有单照,也有合影;有和迈克、孩子们的,也有和亲戚朋友们的。
  迈克·彼得逊和堪戴丝·冉勃利尼讲好了4点半在殡仪馆见面,但是他没来。5点,宾客们陆续到了,他还是没有来。堪戴丝只得硬着头皮,以主人的身份迎接这些与她素不相识的彼得逊夫妇的朋友熟人们。
  6点,亚特·霍兰中尉带领办案人员再次造访彼得逊家时,彼得逊先生显然还没有出门的打算,因为他还穿着居家的休闲装。等霍兰中尉宣读完新的搜查令,迈克·彼得逊才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请容我换了衣服去殡仪馆与亡妻告别。”
  这一次,警方抄走了三台电脑、一颗用来镇纸的手榴弹——迈克·彼得逊当年参加越战的纪念品和厨房里带血的拖把等物。
  第二天,在公爵大学教堂举行的葬礼之后,卡瑟琳·亨特·彼得逊被掩埋在了离森林山庄不远的枫树公墓。墓碑是女儿凯特琳·艾瓦特亲自设计的,上面雕刻着卡瑟琳生前最喜爱的玫瑰花,和引自诗人柯林·西契科克的一句诗:
  只要你在心里悄悄地呼唤我的名字,
  我就会走进你的心里。
  法医实验室的托马斯·波尔丁博士在卡瑟琳的脑组织样品中观察到了极为罕见的红色神经细胞原,一种当供应脑部的血液越来越少,脑中氧气逐渐耗尽,大脑和小脑的脑细胞开始死亡时,人体免疫系统为应急而自发产生的救援细胞。与之相伴的情形通常是,受害人躺在最后倒下的地方奄奄待毙,任由身上的血液一点一滴地流光。这是一种缓慢的、痛苦的死亡过程,大致持续2到4个小时。
  红色神经细胞原的存在意味着,卡瑟琳并没有在跌下楼梯(如迈克·彼得逊所言)或遭到攻击(如警方和急救人员们所推测)后立即停止呼吸,她还在垂死的边缘徘徊挣扎了2到4小时。
  2到4小时,足够让迈克·彼得逊为他受伤的妻子叫来救护车,甚至送进医院的急诊室和手术台,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2到4小时,也足以对迈克·彼得逊提起起诉,指控他见死不救,甚至故意杀人,甚至预谋杀人。
  杜尔罕地区检察长简蒙·哈丁收到亚特·霍兰中尉转来的波尔丁博士报告后,马上要求法院召集大陪审团听证。第二天,2001年12月20日,听证会从上午9点48分开始。在听取了法医黛波拉·腊迪希博士、州调查局官员杜安·笛维尔和亚特·霍兰中尉的证词后,大陪审团于当日下午2点下达了起诉书,指控迈克·彼得逊预谋杀人。
  彼得逊家几乎是即刻便得到了消息。2点50分,迈克·彼得逊驾驶着他的浅棕色美洲豹高级轿车,带领由一共五辆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出森林山庄,开向杜尔罕市中心,在杜尔罕地区监狱对过的停车场泊下。
  停车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接到他们的通知后赶来的记者。彼得逊先生的两个弟弟比尔和杰克,两个儿子克雷顿和泰德,两个养女玛格丽特和玛莎·拉特利,以及他的另一名律师、戴维·鲁道夫的助手托马斯·梅尔簇拥在迈克·彼得逊两旁,站成一个紧密的半圆。
  迈克·彼得逊面对一片摄影摄像机镜头和十几只伸过来的麦克风,重申了他对卡瑟琳的爱情,也重申了自己的无辜。托马斯·梅尔则表示:“我们对地区检察长办公室作出的仓促决定非常遗憾。他们在起诉书中所指控的,是一桩根本不存在的罪行。”
  约10分钟后,迈克·彼得逊握着律师的手,互祝“Goodlucky(好运)”,又与在场的亲人们一一吻别,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停车场,穿过街道,消失在地区监狱的铁门后面。
  迈克·伊维尔·彼得逊是犹金和依琳娜·彼得逊夫妇的大儿子。1943年10月23日迈克出生时,他的父亲刚刚加入美军。一个月后,犹金·彼得逊出征欧洲,于诺曼底登陆后的第八天到达法国北部海岸。
  彼得逊夫妇后来又有了两子一女,一家六口随着军队的换防和犹金·彼得逊的调动而频频迁徙,先后驻扎过美国境内的华盛顿州、佐治亚州、堪萨斯州、加利福尼亚州、弗吉尼亚州、宾夕法尼亚州、北卡罗来纳州以及亚洲的日本和欧洲的丹麦。迈克·彼得逊在家中很受弟妹们的敬重,因为他不仅处处以身作则,而且敢于在弟妹们遭到学校“小霸王”欺负时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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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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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1年,迈克·彼得逊中学毕业后上了位于杜尔罕市的公爵大学。这所著名的大学曾出过不少著名的毕业生,包括中国人民熟悉的美国前总统理查德·尼克松和国会参议员、1996年总统候选人巴勃·多尔的夫人伊丽莎白。迈克在公爵大学主修政治学,也是当时颇受师生们瞩目的“学生政治家”之一。他参加过学校的辩论队和法学研讨会,竞选过学生会的部长和主席,主持过学校的校刊和年鉴。
  某年暑假,迈克到父亲新换防的驻地探亲,在军队大院里结识了一位邻家姑娘,从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回家度假的帕迪霞·贝特曼。她便是后来的第一任彼得逊夫人。
  1965年,迈克·彼得逊从公爵大学毕业,旋即进入查博希尔市的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法学院,但因为参与了一些与校方发生冲突的学生活动,不久便自行退学。
  此前一年,美国开始往越南派兵,五角大楼急需人手。迈克·彼得逊的专业和背景使他顺利地获得了一份国防部非军人编制的合同工,正式的头衔叫做“战略分析家”。迈克被派往越南的具体任务是,分析两个或多个机械化师协同作战取胜的可能。但这只是对外的说法。事实上,根据上峰对迈克的密示,无论实际的情形如何,他们需要的只是肯定的答案,所以即使事实与之相悖,迈克·彼得逊都必须在他送回的报告中以“毋庸置疑的例证”证明这一预先内定的结论。
  出发之前,迈克匆匆回家与帕迪霞·贝特曼完婚,这件事使彼得逊的家人们兴奋了好些日子,因为新过门的帕迪霞贤淑温顺,对人体贴周到,就好像东方文化中的“三从四德”培养出来的,是父母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妇,弟妹们心目中理想的大嫂。
  迈克·彼得逊在越南忠实地执行上峰交代的任务,并很快喜欢上了战争,确切地说,是喜欢上了战争所能提供的丰富的想象和广阔的写作空间。尽管他也在越南战场上看到了同事们私下进行的非法货币交易,看到了军队上层的种种舞弊现象,并获得了包括军中每日的伤亡报告和媒体发回国内的报道完全不同的第一手资料,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迈克·彼得逊暗自下定了决心,他要当作家,他要写战争,他要成为美国作家中的“战争专业户”。
  迈克·彼得逊决定效法大师级作家厄尼斯·海明威,为了写战争而实实在在地投身于战争,而不仅限于目前这种旁观者身份的“分析家”。按照美国的法律,大学毕业生没有当兵的义务,何况迈克有腿伤,属于体检级别中的4F。但他搞了一点小小的欺骗,抹掉了体检记录中的这一段,又经过大半年刻苦锻炼,终于在1968年穿上了海军陆战队的皮革军服——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被民众戏称为“皮革脖子”。
  也是在这一年,迈克的妻子,现在的名字叫帕迪霞·彼得逊,跟随婆家到了丹麦的哥本哈根。她本打算在当地找一份工作,最后却被国防部派到西德与卢森堡边境的哈恩空军基地,当了那里随军家属孩子们的小学老师。
  当时,美国国内的反战运动风起云涌,尤以各大学的学生们最为起劲。从政治上讲,迈克和帕迪霞都是反对越战的。迈克曾在公开场合发表反战言论,帕迪霞参与组织过学生示威。但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迈克·彼得逊在新兵训练结束之后,义无反顾地入越参战。
  由于他的学历,迈克·彼得逊被授予少尉军衔,指挥一个30人的水陆两用车辆排,以及为该排配备的机械技工小组和四名来自陆军的步兵。水陆两用车辆的主要功能是将战舰和运输舰上的武器装备等物从船上运到海岸,或者反之。越南的海岸线很长,所以越战中,海军陆战队也用这种车辆作为海岸巡逻车。
  当时的越南分成北越和南越两个敌对部分。迈克·彼得逊和他的水陆车辆排被派往南越的最北边,驻守在与北越仅一道铁丝网之隔的海岸线上。他们的任务是负责各部队来自海路的军需供给,并捎带海岸线一带的警戒。按说,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岗位。
  一开始,排里的官兵们对他们的“大学生排长”爱搭不理。也难怪,军人都是一介武夫,唯孔武之辈是从。但久而久之,他们发现迈克很有些领导才能,而且毅力超强。唯一的问题,“你很难和他坐下来进行一般常人式的交谈。他好像总是在思考着什么,总是在分析着你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
  1969年2月21日,越南春节,迈克·彼得逊和他的士兵们带着玩具糖果等物到附近村庄发放给过节的孩子们。
  2月22日晚,水陆两用车辆排的驻地突然遭到北越部队的攻击。当迈克·彼得逊从惊慌失措的哨兵递过来的夜光望远镜中看见敌方密麻麻的一大片时,脑子里顿时出现了空白。当时,士兵们已经各就各位,单等着指挥官下达命令,但他们的少尉排长却呆若木鸡,一言不发。
  等士兵们明白过来迈克确实是不对了,就有人喊道:“文特斯,抡他一巴掌!”
  文特斯是离迈克最近的士兵,他果然跳将起来,左右开弓,扇了排长两个大耳刮子。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仿佛迪斯尼动画片中的情景:迈克·彼得逊从幻觉回到现实,他开始大声地问问题,大声地下命令,大声地对着话筒嚷嚷,要求司令部派增援部队,派轰炸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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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陷阱(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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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增援部队没有来,轰炸机群也没有来。经过数小时恶战,水陆两用车辆排打光了他们几乎所有的弹药,在敌方仍然猛烈的攻势下,被迫从前沿战壕退入后面的地下掩体。这时,迈克·彼得逊只剩下了最后一颗手榴弹,一颗为他自己准备的手榴弹。其间的某一刻,他觉得北越部队真的已经攻占了他们阵地,他都听得见带越南口音的英语喊话。手榴弹的引信环一直就套在迈克的右手小指上,此时,他猛地一拉,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大意为“与阵地共存亡”的豪言壮语。但是,手榴弹滚落在他的脚下,却没有爆炸。原来由于质量问题,引信在拉开手柄上的盖子之前,自己先断了。
  多年后,迈克·彼得逊每每跟人讲起他这段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时,总不忘补充一句:“我从新兵训练到战场上的真枪实弹,用过的手榴弹不止一百,但唯有这一颗有质量问题。”进而总结道:“死生由命,我命不该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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