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走下神坛的周恩来

_5 权延赤 (现代)
  有次,我见总理太辛苦,拉计算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后面还有那么多文件,难免又是整天整夜不得合眼,便劝说一句:"别人都算过了,差不多总理就不要再算了……"
  我的话没讲完,因为总理一下子掀起眼帘盯紧我,并且眉头皱起来:"怎么又讲差不多的话?"
  我自知失言,尴尬地闭了嘴。总理最听不得"估计"、"大概"、"差不多"一类泛泛之辞,他作什么事都追求一个精确。
  "这是多余吗?"总理举举计算器,"要我签个字很容易,提笔一划就行。可是事关国计民生,国家的资金,人民的血汗,我是提笔千斤啊,不敢不慎之又慎!"
  总理这种谨慎细致事必躬亲的态度,确实发现了不少问题,避免了许多失误。记得中印、中缅边界谈判时,总理查阅了大量资料、地图,还向许多专家请教。一次,送呈文件所附的地图上少了一个对方的据点,还有一段边界线画弯了。这本是具体技术工作人员的责任,下面各级负责人也看过,都未发现。总理审阅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使那些具体责任者既感动又惭愧,受到一次很深的教育。
  总理办公的第3个特点就是极端的认真负责。他常常在办公桌旁一坐十几个小时,修改各部门送来的文件。记得有次他放下笔,搓搓脸又揉揉发木的手指,望住我,忽然发出一声感慨:"唉,我这个总理,简直是一个语文教员,天天在这里改卷子……"
  总理说得很形象。不过,我们秘书们议起来,又有另一种形容,我们看总理批阅文件,就像雕刻和绣花那样精细、那样一丝不苟。他的责任心容不得任何粗枝大叶,拖拉推诿;一旦发现这种情况,他就会声色俱厉地加以批评。
  有次,外交部报来个案子,不算大成熟。秘书陈浩接到报告,没有完全查清就送给了总理。总理一看报告里许多事情提法不准确,问题没弄清楚,立刻火了,严厉问陈秘书:"这个案子你问清楚了没有?"
  陈浩不安地说:"哎呀,我也没弄太清楚。"
  "怎么这个样子就给我送来了?"总理把报告摔到桌上:"不行!快去,把他们叫来!"
  陈浩忙去打电话,把外交部主管副部长和有关司的负责同志叫来。总理严厉批评之后,把案子打回去,叫他们重新搞。
  总理办公的第四个特点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浸于习惯性的忘我劳作之中,真正是坚韧顽强,鞠躬尽瘁。
  正常情况下,总理的睡眠时间也往往只有三四个小时。在那长达十几小时的连续劳作中,给我们留下的印象不但有精力超人,更有坚持和苦撑的感人毅力。
  我曾长期观察总理办公过程中,精力和身体所历经的几个阶段。开始是亢奋激昂,紧张热烈;在把那些重大的和紧急的公事处理完后,总理和秘书就像打完一场冲锋仗,可以稍微喘息一口。这时,总理必要借机喝几口浓茶,然后就进入了连续持久的带有一定节奏的繁忙工作。这个阶段很长,可以四五个小对,也可以七八个小时,我们这些秘书当时普遍是30岁上下的盛年,常感不支,有心往下沉和眼睛困涩的感觉。但总理在这段时间,一直显得朝气勃勃,热情洋溢。正因为这样,他才给我们留下了精力超人的强烈印象。
  然而,继续往下批阅文件,劳作超过10小时后,总理就进入了"坚持"和"苦撑"的疲劳期。他疲劳的程度也是分几个阶段的。
  他工作太投入,处于一种忘我的境界,所以疲劳开始袭来时,他并不自觉,完全是出于生理上的自卫本能,打个哈欠或抬起头作一下深呼吸。
  疲劳在悄悄加重,终于影响到办公效率,并且迫使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抬起头来深呼吸。这时,他意识到累,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口大口喝浓茶,以刺激渐渐麻木的神经重新兴奋起来。
  这样坚持一段后。似乎茶碱已失去效力,总理会烦躁地突然站起身,围绕办公桌快速地走几圈,并配合着揉揉眼窝和太阳穴,然后坐下继续办公。
  他终于感到这样也不解决问题了,便拿起办公桌上放的那件"宝",打开铁盒,用手指擦点清凉油,抹在额头和太阳穴上。这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天灵感应,邓大姐会出现在总理办公室的门口,悄悄地在门外转圈,忧虑而心疼地朝里面伏案劳作的总理投去一瞥又一瞥。她轻易不进总理办公室,不去干预总理的公事,这是结婚时就有的协议。总理的办公室有三把钥匙。一把在警卫手中,警卫交接班时,钥匙属于交接内容之一。另一把在秘书手中,一般是放在机要秘书那里。总理自己有一把,睡觉时放枕下,起床时揣兜里,从来不离身。邓大姐没有钥匙,总理不在,她就进不了办公室;总理在,她也极少走进去,在门口转了一阵,终于向着门里轻轻唤一声:"恩来呀,该休息一会儿了。"总理掀起眼皮,目光从镜框上方望一眼邓颖超,点点头,却马上又伏进了文件堆,继续他的批阅修改。
  片刻,邓大姐又轻唤一声:"恩来呀,起来活动活动吧。"
  总理再次掀起眼帘,似有所震动,双手在桌上一撑,便立起身:"好的,我活动活动,你去休息吧。"
  总理又开始绕办公桌快走,这种活动更多的是为了安慰邓大姐。快走两圈,便朝大姐挥挥手,叫她放心休息去。当邓大姐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时,总理便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习惯地擦一些清凉油。
  这样又坚持一段时间后,疲劳便达到了难以克服的地步。眼皮会不知不党地耷拉下来,手中的笔在总理瞬间的迷糊瞌睡中,在文件上留下一些点或道的墨迹。出现几次这样瞬间的迷糊磕睡,总理会痛苦地拍拍额头,搓搓脸,猛地丢下笔,朝后仰身靠在椅背上,大声吩咐:"给我一条热毛巾!"
  一边用热毛巾拼命地擦脸,揉眼窝,一边继续批阅文件,总理是在尽力聚集全身仅存的一点热能,投入到劳作中去。这样坚持一会儿,又会大声吩咐:"谁有烟?给我一支烟吸。"
  总理的办公桌上放有一块"请勿吸烟"的牌子。他不吸烟,我们也自觉地不吸,以保证室内空气不受污染。但他困倦极点时,就会自己破坏自己的规定,吸燃一只香烟,以便给神经强刺激。
  仿佛还是冥冥之中存在的那种天灵感应,或者叫生物电?我多次遇到这种情形,总理吸燃香烟不久,电铃忽然响了。这是睡醒一觉或难以入睡的邓大姐在按铃,她的卧室有个按钮,她那边一按,总理办公室这边的铃就响,是专为她和总理之间联系而装设的电铃,目的就是让邓大姐督促总理休息。而且,不久就有卫士进来,传达邓大姐的吩咐:"总理该休息了。"
  看着总理疲惫已极的样子,我们这些秘书都心痛。可有时掂掂手中的文件又感觉为难,那边都等着回话呢!即便可以拖一天,可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说不定比今天还要忙啊……
  总理疲劳过度的最严重表现,就是鼻子里突然地流出血来。淡红色的血液有时滴在文件上,用棉球擦不及,堵不赢。这时,我们会不由分说夺下他手中的笔,配合卫士把他拉到沙发那里坐下,仰靠沙发,用凉水浸过的毛巾覆盖在他前额和鼻梁上。我多次见总理劳累过度大流鼻血。为中国向苏联争取156项援建项目,为抗美援朝,为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完成,为摆脱三年困难,恢复国民经济的发展,为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成功,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为减少损失,保护干部,维持党和国家各方面工作的继续运转,苦撑危局,都曾大量流血。那场面令多少人心碎神伤,热泪哽咽!
六个办公室(2)
  每次总理累得流鼻血时,我们只能默默地帮他用冷毛巾敷额,找棉球止血,却不能强迫他去休息,那样只会让他着急生气,反而流血更多。这是有教训的。我永远忘不了抗美援朝时发生的那次流鼻血。
  那是抗美援朝打得最残酷的阶段,美国飞机狂轰滥炸,给我们的运输造成极大困难,加上放毒气,撤细菌,无所不用其极。总理连续工作,三天三夜没合眼,那天夜里连续两次流鼻血。第二次流鼻血时;斜靠在沙发上,敷了冷毛巾,堵了棉球,血仍然止不住,渗出棉球继续往下淌。我们又痛又急,再三劝说他去休息,就是劝不动。他坚持要等前线的一个特急电报。
  我见总理脸色灰白,呼吸问,不但有血水悄悄流出;而且还有无数纤小的血粒随着出气成星状地溅洒在鼻孔下方的各个部位。我心痛得受不了,再次过去劝说:
  "总理,你必须休息了!"
  "不行,这个电报很重要,我必须等。"
  "我得为你负责。"我招呼卫士,"来,扶总理回去休息。"
  我扶住总理肩膀,想强迫他去睡一会儿,可是,总理忽然发火了:"胡闹台!你怎么就想不到要为我们的志愿军战士负责?"
  我被吓退一步,看到总理网满红丝的,眼睛恼火地盯紧我,由于生气动怒,鼻血淌得更厉害了。
  "总理!"我叫了一声,我哭了,"你,你别生气啊……"
  总理下意识地擦一下流到唇际的鼻血,皱着眉头,放缓一些声音;"我可能严厉了一些。可你想过没有?我们有4万志愿军战士在朝鲜前线流血牺牲,我流这点鼻血又算得了什么?我现在去休息,耽误了电报,对得起志愿军战士吗?"
  "总理,我错了,我考虑不周。"我流着泪说,上前替总理换棉球止血,"你别生气了,不然血流得更厉害,你不要说话了……"
  总理一直坚持在办公室,直至收到前方来电,又口授了复电内容,签发了复电,然后才服药休息。那以后,再逢总理累得流鼻血,我们决不敢强迫他去休息,只能忍着心疼相机劝说几句。总理根据情况,有时不听劝,鼻血稍止便又起身继续工作;有时情况不那么急,没有重要的事非办不可,他就听大家的劝,随手抱几份文件,走进他的卧室。
  总理无论怎样疲惫不堪,上床后必要办一会儿公,否则无法入睡。就像有些人上床后不看一会儿闲书就难以入睡一样,已经养成习惯。所以,这个卧室可以算作总理的第4办公室。
  总理的床头也是三件"宝":红蓝铅笔,老花镜和清凉油。如果总理主动停止办公睡觉,那就会心里有事,难入睡,睡着也不踏实。他经常是看啊看,眼睛困得睁不开了,就抹清凉油,继续看,直到"失去知觉",也就是在无意中自然入睡为止。
  值班卫士随时注意着卧室内的动静,一旦总理入睡了,便轻手轻脚进去,将灯熄灭,再轻手轻脚出来,关严门,小声对值班的秘书们说:"回去吧,总理睡了。"
  当然,有时总理是自己关灯睡觉,这是主动有意地要睡觉,一般是没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了,或者是头痛得无法看东西了。总理用脑过度的痛苦之状我们都见过,微蹙眉头,不敢睁大眼;这时他要服安眠药,并由护士人员帮忙作些头部按摩,促进血液循环。
  总理主动熄灯睡觉,常发生睡不踏实的情况。一见他关灯,值班秘书就可以走了。可是工夫不大,总理"第四办公室"的灯又亮起来,这是他又想起了什么事,叫卫士再把秘书找来,或询问,或交待一件事,或对某项工作作出指示。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总理见秘书跑来跑去,心里不安,就说:"唉,真麻烦你们了。还是给你们寝室安部电话吧。"
  于是,值班秘书的床头就安了一部红机子。总理床头也装一部红机子,这部红机子没有拨号也没有铃,拿起话筒就可以让总机找人,可以打出去,外面打不进来,因为不响铃。怕响铃惊扰住隔壁的邓大姐。
  有了电话,我们就可以少跑许多腿。有些事,在电话里就可以说了,回答总理的询问或接受某项指示,而不必再从寝室跑到总理的"第四办公室"。
  我们有时开玩笑,西花厅是电铃的世界。总理的4个办公室都装有按铃,从厕所卫生间到餐厅到办公室到卧室,随时按响铃召唤秘书。
  办公条件都是逐步提高。比如总理的"第四办公室",开始条件简陋,总理抱着文件上床,在身边一放,就将背靠在了床头上。他批阅文件时,就将两腿弓起来,文件放在腿上,边看边批示。这样是很累人的,而且文件放在腿上,写字不易写好,还吃力。卫士见了这种情况,就帮忙找来一个硬纸板,让总理垫在腿上。
  这样写字方便些,但人仍然很累。邓大姐见了,心有不忍,动了动脑子,把木工请来,亲自讲了设想。木工就按大姐的设想做了一张小桌子,带倾斜面,刚好能卡在床上。这样,总理办公就可以减轻些劳累。
  这张小桌,平时只放三样东西:红蓝铅笔、老花镜和清凉油。60年代,总理劳累过度患了心脏病,小桌上便又加了一瓶预防心脏病淬然发作进行救急的药品硝酸甘油。现在,这张倾斜的小桌子就陈列在中国革命博物馆中。
  总理在"第四办公室"里的办公,经常是处于强撑、苦撑的状态。有几个场面给我留下印象很深。
  一次是在困难时期,由于中央领导都坚持不吃肉、不吃蛋、吃粮不超定量标准,总理那么大工作量,怎么受得了?他身体素质明显下降,瘦得眼窝都凹了进去,并且患了病。
  那天,总理连续工作17小时后,从"第三办公室"转入了"第四办公室",身子靠在床头,毫无休息的意思。大家劝几次不起作用,见保健护士郑淑云给总理送药,就请小郑帮忙劝劝。
  郑淑云15岁参军,18岁进中南海,长期在总理身边服务,是很有感情的。总理晚年曾深情地对郑淑云说:"我从你黄毛丫头,看到你白毛丫头……时间不饶人啊!"
  郑淑云劝总理是有办法的。50年代中美华沙会谈期间,有次总理一连工作22小时,仍然坐在"第三办公室"不肯转"第四办公室",当然也就更谈不上休息。邓大姐已经按响过4次电铃,就是催问总理休息没有?活动了一下没有?我们劝不动总理,就由小郑去劝。
  郑淑云劝总理另有一招,用老百姓开玩笑的话讲,叫"耍赖皮"。劝总理几句,总理不应声,郑淑云索性站在办公桌前不走了。总理不动,她也不动,她相信总理不能看着她这样永远"罚站"。
  果然,时间一久,总理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啊,还没走?
  郑淑云站着不动,说:"你不睡,总得活动一下啊,你不活动我就完不成任务;总理不完成任务不睡,我完不成任务也不能走啊。"
  "啊,好,好,我动,我活动。"总理站了3次才站起身,两手抖个不止,郑淑云眼里一下子含了泪,这全是累的啊!总理就在她的"监督"下,绕办公桌走几圈,喝口浓茶水就又坐下了……
  这一次又是由郑淑云"劝驾",让总理早些休息。她进入"第4办公室"时,见总理在床头垫个枕头,靠在上面,戴着他那副老花镜,正在算账;床上到处是写满算式和数字的稿纸。小郑同我们一样,对于总理的"事必躬亲",又受感动,又有一些看法。这看法曾由邓大姐说出口,那是当我们众人面说给总理听的:"有些事别人能做的就请别人帮助做一些,不要事事自己动手才放心。"
  于是,郑淑云照大姐的口气脱口而出:"总理,像这些具体的:技术性工作,你不好让别的同志帮你做一下吗?"
  类似的话,我和其他秘书也讲过,前面的文章写到过,总理是发了脾气的。这一次对小郑也不例外。总理从老花镜的镜框上边看一眼郑淑云,不理睬,继续算自己的账,总理有时就是这样来表达心中的不满。
  郑淑云明白,有了这种像孩子赌气一样的表现,肯定是药也不会吃了。她还是老办法,在床前一站,等着吧!这次"罚站"的时间可真不短,总理直到算完一组数字,才放笔,摘下老花镜,揉揉疲劳的眼睛,缓缓扭头望住郑淑云,一脸严肃:"你说这是具体的技术性工作,你这么看对吗?关系到亿万人民的吃饭问题,只是具体的技术性工作?民以食为天,我不亲自算一算怎么能知道底细呢?国家遇到困难,不是粮食多得吃不了,我算准确些就可以少一些人挨饿,作为一国总理这不是起码应该做到的吗?"
  总理停了停,抓起那一堆堆的算式纸和有关文件、资料,在手中掂掂分量,沉甸甸地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从城市到农村,男女老少的定量。还包括半劳力,各地区都有差异,我不亲自算算怎么能心中有底?怎么会发现问题,纠正这里的失误?人命关天,非常时期,作为总理必须让全国人民都渡过这一难关,这是小事吗?只是技术性工作吗?"
  总理讲到这里,已是泪花迷离,像是看到了一股股饥饿的盲流正在全国流动,寻找一切可吃的东西,以维持那坚信还有美好明天的生命。
  "前一段我们工作没做好,人民遭了难,现在我们不能再出漏洞。我们共产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有时难免好心办了错事,但为人民服务这颗心可是决不能少了丝毫。你懂这个道理,就能理解我的工作了。"
  "总理……"郑淑云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泪水一下子滚落下来。这就是人民的总理啊!她哭着用力点点头。
  "好了,你去吧。"总理把药喝掉,又戴上花镜抓起了笔:"我现在还不能休息。"
  这一夜,总理又没睡。天亮后,随着清嗓声和电铃声,总理从"第四办公室"进了"第一办公室",向聚集来的秘书们发指示,批阅秘书们呈递的急电急件……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就这样又开始了。
  在总理的"第四办公室"还有一件事留给我极深印象。那是1966年,李宗仁先生从国外回来的时候。
  那天,总理已是连续工作了60多小时,眼睛充血厉害,痛得再也无法看东西,不得不从"第三办公室"转入"第四办公室"。但他还是无法入睡。事情太多,他坚持"事必躬亲",躺靠在床头上,闭了眼,仍然无法省心,叫我们秘书来谈工作。
  医生来给他治疗,他放不下工作;连护士给他打针这点时间,他也不肯放过,吩咐张作文同志:"张秘书,李宗仁先生的讲话稿你给我念吧,要念仔细,不要错漏字。"
  "总理,先把针打完……"
  "念吧,这不影响打针。"总理用疲惫低沉的声音吩咐。为了不让总理着急,秘书张作文只好马上念。
  这是李先生在为欢迎他举行的宴会上的一个讲话稿,张作文念得仔细缓慢,竭力咬清每一个字。我在一旁听着张秘书一个字一个字往出吐,看着护士手中的针药一点一点注入总理虚弱的体内,泪水忍不住一滴一滴顺了脸颊淌落在衣襟上……
  总理的生命就是在这样的劳作中渐渐耗尽的。
  与总理的这四个办公室相比,他的"第五办公室"可就是广袤万里的大气势了。天上地下,山头海边;农村、厂矿、机关、学校、街道、商场,无处不是他的办公室。
  话讲到这里,一般人都不难理解其中的含义了。总理一生,不允许一分一秒有虚度,要求我们秘书敢于并善于"见缝插针"。无论何时何地,抓住总理一点空闲,哪伯只是分秒之间,也要插根"针"。
  这根"针"就是汇报条。
  所谓汇报条,就是一张纸,将我们要呈报的事情或问题写在纸上,有点空就随时可以交总理看。总理看完作批示,如果反映的问题重要,还要转呈主席看。这汇报条的分量就确实够重了。
  所以,汇报条要求我们要用深色墨水,不许用浅色;字要写大些,不许草,也不能太小,怕主席看着费力。内容要简明扼要,有骨头有肉。所谓骨头,就是事实;所谓肉,就是我们在调查了解中所形成的看法和意见。
  汇报条不好写;有用的话一句不能少,没用的话一句不能多,而且要尽量让自己站在总理的角度考虑哪些内容有用,哪些没用。杨纯虽然是女同志,但她早就担任了地委书记,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就是这样的同志,调来总理身边当秘书,负责农业方面,她第一次写汇报条,就写了12次,后来还是在老秘书许明同志的帮助下才完成。
  地委书记本身就配有秘书,还能不如秘书水平高?不要忘了,这是总理秘书,凡事要站在总理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这就是能当好地委书记未必能当好秘书的原因之一。
  "事必躬亲",这只是总理的愿望和追求,实际上不可能做到。所以我们这些秘书经常要代替总理去参加国务院各部委的会议。在会上只能带耳朵和眼睛,只能动手记不能张嘴讲,乱发议论是绝对不允许的。听了看了记下了,回来就写汇报条,见缝插针,报给总理,总理批示后,就可以向各部委负责人张嘴讲话,发布指示了。
  在飞机上,在轮船里;在火车和汽车上;在轰响的厂矿,在书声朗朗的院校,在田间地头,在沸腾的水库工地,总理都曾批阅过汇报条。这个汇报条也不断"完善",开始只是一张纸,后来统一规格,变成专门印好的纸;抬头印有"每日汇报"4个字,下边一分为二,一半是写汇报内容,一半是空白,留给总理写批示。
  我们每次外出参加会,回来必写汇报条,开门见山,不容一句套话。比如:今日某某部部长会议议了几个问题,1、2、3、4、5,不满一页纸,必须全写清。
  汇报条内容广博繁杂,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比如秘书赵茂峰,至今保留着总理圈阅过的一张"小"汇报条:
  "总理:
  首先谢谢总理对我家里的关怀。今晚接家信称:这次地震,我家里的房屋都倒塌了,由于救得快,人没有发生大的事故,特此报告。并再次感谢总理的关怀。
  赵茂峰"
  就这样一个汇报条,总理去邢台地震灾区视察慰问时,专门接见了赵秘书的父母和伯父母。
  递汇报条,有时还需要有简单的口头汇报,回答总理的提问,特别是大事件和绝密事件。记得有次乘汽车,我见缝插针递上汇报条。总理一看,先伸手按下起动电钮,玻璃隔断升上来,将前后座位隔开后,总理才提出问题,听取汇报。有时,他向我们交待毛主席交办的绝密事件,也要先将玻璃隔断升上来,然后再开口。
  当然,汇报条并非只能在"第五办公室"见缝插针地呈送总理;在西花厅他的"四个办公室"里,我们也可按正常工作程序呈递,而且这样呈递的汇报条也是大量的。不过,由于汇报条可以在"第五办公室"的广阔天地里随报随批,确实提高了办事效率,使总理在有限的生命里,为中国人民多办了许多许多事。
  记得"文革"期间,宣统皇帝溥仪病逝了。赵秘书得知这一消息后,当即写了汇报条呈送总理。
  总理在"文革"中有多忙,无须我再多讲,公布于世的大量文章已使人们有所了解,以致于工作人员写了那篇著名于世的请求总理注意休息的大字报。我这里只举两个小例子,就可以使人们更深切地体会到总理在"文革"中有多忙。
  我跟随总理几十年,听惯了他的一句口头禅:"你们不要怕我忙么,我不怕忙你们怕什么?我能忙过来。"
  我曾目睹周恩来连续工作一星期,只休息了13小时。这是当时的总理卫士长成元功同志一分一秒计算出来的,从总理上床计时,到起床止,不论是否睡着,累计躺下休息13小时。就这样的劳作,总理仍是笑着说:"不要紧,我能忙过来。"他出访亚非十四国时,我们一分一秒算计,他平均每天睡眠只有2小时,却仍然精神抖擞地说:"我可以,我不怕忙。"
  这样超人的精力和忘我的精神,"文革"中却自己承认忙垮了。
  我清楚地记得,总理曾当我们好几个人的面,说过两句至今想起仍然止不住想落泪的话。
  "文革"中总理忙得经常是边走路边吃点东西当饭。他来去匆匆地走过西花厅院子时,总是见到花工老周剪果树、铲杂草、修花坛,忙个不停。有一次,总理蓦地停下步,不再咬手中那作为午餐的半片面包,默默注视花工老周。老周直起腰,抹把汗,问:"总理有事吗?"
  总理摇摇头,不无伤感地叹了口气:"唉,咱们西花厅就是我们两个姓周的人最辛苦了。"
  不久,曾经在总理身边工作过的乔金旺同志又调回总理身边。见面时,一脸病容,憔悴不堪的总理,用颤抖的声音说:"老乔啊,'文化大革命'把我累垮了!"
  我们从没见过总理说这样伤心悲哀的话,真受不了啊,当时大家都哭了。
  我常在报刊文章里看到"百忙之中"这个词,那是被人用滥了。有几个是真正的百忙之中?有哪个能像总理那样百忙、千忙、万忙?
  就在这百忙之中,我们还要用汇报条见缝插针地填满总理那一分一秒的"空闲"时间;我们不忍心这样做,又不得不这样做。
  记得赵秘书将溥仪病逝的汇报条呈送总理时,总理正忙得一次又一次用清凉油揉太阳穴。他看到这张汇报条,稍稍一怔,马上难过地蹙紧眉头。他对这位末代皇帝溥仪始终是关心的,同溥仪和溥仪的弟弟溥杰都有多次的见面和交往,建立了感情。他在1961年曾经请爱新觉罗一大家人在中南海包饺子共渡除夕,仿佛那情景还在面前一样。
  总理放下手头的工作,专门为溥仪的病逝作了指示,要求统战部拟定一个具体的治丧办法,并把结果报告给他。
  中国末代皇帝溥仪及其一家人的命运,同十月革命时俄国沙皇一家人的命运是截然不同的,中国共产党及其领袖们在处理这件事上也表现了"中国特色";体现了毛泽东思想的特色和中国文化的特色。这种特色与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性一样顽强,巨大,执着,即便在"文革"那样天下大乱,无所不偏无所不激的形势下,这种特色依然鲜明地保持并表现出来。
  溥仪的丧事,是在总理的直接关心下办理的。在当时条件所能允许的范围内,尽早尽快尽好地处理了这件具有政治影响和历史影响的事情。
  总理的"第六办公室",只是为了介绍得方便,我自己按叙述顺序这样叫一下罢了。此前没人这样叫过。
  这是与前面介绍的五个"办公室"含义完全不同的"总理办公室",是指一级组织机构,属国务院编制,就像现在人们常提到的"邓办"、"陈办"、"杨办"一样,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在"总理办公室"的编制内。
  "总理办公室"也泛指总理身边的工作班子,因为办公地点就在西花厅,所以常被人简称为"西花厅"。比如"总理办公室来电话了",常被各部委说成"西花厅来电话了"。
  总理办公室设有室主任、副主任;下面还曾设过综合、外事、军事、财经、行政等等组,有组长、副组长。不过,无论主任还是组长,工作职责主要是行政上的调度、协调,在业务上,主任、组长及每个秘书都是各管一个口或一个方面,都是直接同总理发生关系。总理不允许那种层层上报下达的体制。他曾经对我们大家说:"你们的工作如果先经过办公室主任、副主任、组长、副组长那儿,那主任、组长不是变成二总理、三总理了吗?"
  "总理办公室"的"兴衰史"大致是这样:建国后,陆续从全国各地调来一些有文化有实践经验有专业知识的干部到总理身边工作,这套班子就叫"总理办公室",是政务院(后改称国务院)的直属机构。不过,我们这些人都叫总理办公室秘书,那时还不叫总理秘书,因为我们还要负责陈云、陈毅和习仲勋三位副总理交办的事。当然,三位副总理自己也有秘书,一般不找我们。但总理讲过话:"你们要为我们4个人服务,不能光为我一个人服务。"
  很快,"西花厅"就成了"总理办公室"的代称。我们又把西花厅称为"家"。比如"家里来电话了"或"叫你马上回家",大家只会想到西花厅而不会想到其他什么"家"。总理外出,我们也是说:谁谁跟总理出去,谁谁留下看家。"看家"就是留在西花厅值班。
  这个家里的成员真正是来自五湖四海。比如负责计委、经委的顾明来自鞍钢(王鹤寿推荐);负责交通的王伏林来自军队的第四高级步校(校长是林彪);负责农业的杨纯曾是松江地委书记,到1956年又调来国家计委的李岩;负责军事的雷英夫是毛主席推荐的"洛阳才子",1956年1月调来的周家鼎原在西南军区司令员贺龙麾下工作;我是1940年从385旅由张才千团长和王唯洲旅长推荐到总理身边,建国后又由副官改为机要秘书;负责财经的秘书吴群敢来自上海工商局(局长许涤新推荐);负责外事的陈浩和马列,一个是1945年由王炳南"考试"合格而进入中共南方局外事组的青年党员学生,一个是跟随旅大区党委书记欧阳钦作为周总理随员到莫斯科参加中苏谈判,而后调来总理办公室……
  大约是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完成前后,我们就基本是只向总理负责了。从抗美援朝开始,虽然外交、军事两组的秘书不少,但毕竟建国后转入以经济建设为主,所以还是财经组秘书最多,多达六七人。"西花厅"建有党支部,财经组人数最多,所以单独组成一个党小组,年轻的吴群敢任党小组长,总理就在这个党小组过组织生活。
  1956年,国家经济建设取得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就,总理办公室也达到鼎盛时期,秘书多达20余人。毛泽东批评"反冒进"以后,从1958年开始,总理办公室开始减人,西花厅渐渐冷清。不过,这第一次精简还不是因为"反右",而是总理认为应该支援文教战线。陈浩去儿童医院任党委书记;刘昂到机械部当司长;李琦到山西任省委宣传部长;韦明到北京市委文化部任副部长……
  总理办公室主任原来是由国务院副秘书长齐燕铭兼任,到1958年开始精简人时,就把统战部秘书长童小鹏调回总理身边任总理办公室主任,而由许明任副主任。秘书的人数由20余人减至10余人,并且要继续减。
  总理办公室的第二次精简发生在1964年底到1965年初,当时一位领导同志的两个秘书在外事工作上出现失误,耽误了大事。事情反映到主席那里,主席生气了,只说了一句话:"秘书太多会误事。"
  毛泽东历来讲话言简意约,越是讲得含蓄,分量越重,总理就紧张了。他回来说:"秘书最多的当然是我这里了。"当即决定精简。
  就在决定精简的期间,在一次见面时,毛泽东说周总理:"你搞那么多秘书干什么?让秘书牵着鼻子走。"
  总理回来,便作出决定:撤销总理办公室。
  1965年1月,童小鹏主任调中央办公厅;许明副主任调国务院任副秘长;顾明到国家计委当副主任。总理办公室撤销,改称总理值班室。秘书也调走一些,比如外事秘书马列调往国务院外办,李岩去了六机部办公厅,戚建南调到财贸办公室,总理值班室只剩了6个秘书。
  西花厅门前清静多了,但总理的工作还是那么多;毛泽东只是宏观领导,具体事都交总理办。这样一来,事无巨细,总理都得自己去问,自己拨电话,自己去联系。秘书少了,一个人负责几个口,当然也更忙了。
  凑合一段时间,实在忙不过来了,各部委就自己成立了一个小组或办公室,专门与总理联系,向总理负责。这些人加起来,比原来的总理办公室秘书多几倍;真是精简了一个机构,臃肿了整个国务院机关,实在得不偿失。
  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林彪、"四人帮"多次向总理发难,总理值班室也撤销了,秘书纷纷被下放,连老卫士长成元功也由于江青发难而被下放。最困难时,总理身边只剩了一名秘书。而卫士的工作也只剩我和高振普,由我负起卫士长的职责。总理病重后,才又调来乔金旺,算是增加了一名卫士,照顾住院的总理……
  总理同秘书的关系非常亲密,对每个秘书的经历、品格、能力、思想及家庭状况都了如指掌;他可以用眼色指示我们行动,那一种默契就像用生物电磁波建立了一条热线。实际上也有"热线",由我给每个秘书与总理之间安装了电铃,总理亲自约定"联络暗号"。比如外事组的办公室,总理约定:"我按一下就是叫马列,两下是找陈浩,三下呢,就是邓光来。"接着转向杨纯:"你们办公室呢,按一下是叫你来,按两下是找许明……"
  总理办公室撤销时,总理对秘书们说:"既然解散了,咱们就一块吃顿饭,照个相吧。"
  总理敬大家茅台酒,深藏心底的那种难言的复杂情感渐渐随着酒力溢于颜色。他那湿漉漉的目光逐一在我们的脸孔上注视,然后缓缓滑过。末了,深吸一口气,猛地把头转向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同志,用情绪起伏的声音命令式地说:"从我这里离开的同志,你一定要给予很好的安排。没有安排好的不走,仍是我这里的人!"
  然而,感情深与"让秘书牵着鼻子走"又怎么能成为一回事呢?滑稽。
  无论那时还是现在,确实存在"让秘书牵着鼻子走"的干部,特别是有的懒干部,养尊处优的干部,缺少文化知识和工作能力的干部。总理是位"事必躬亲",无比勤奋的人,我们全体秘书加起来也无法比他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牵着他的鼻子走?
  大凡当秘书的都不是傻瓜,知道有的首长好"哄",有的首长好"唬";有的事能"哄",有的事不能"哄"。但是对周总理,何时何地,任何一件事都"哄"不得,"唬"不了。
  有次总理同廖承志等讨论港澳问题,谈话中,周恩来随口问一句:"香港和九龙的总面积是多少?"
  廖承志跟总理那么久,再了解不过。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理不生气;不知道装知道,总理准生气。
  迎着周恩来的目光,廖承志老老实实摇头:"不知道。"
  总理的目光转向负责港澳工作的秘书。也许是见到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而总理的询问只是随便问问,并不是要写到文件里?何况他脑子里似乎有点印象,便回答一句:"十几万方公里。"
  "滑稽!"总理勃然变色了,"浙江省才有多大面积?啊!"
  这位秘书立刻胀红了脸,流水也似低下头;过去只知道总理容不得"可能"、"大概"、"估计"一类词,所以从汇报和回答里抹去了这一类词。没想到这一次更糟……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样蒙哄是决不允许的!"周恩来声色俱厉。有这样一次,下次谁还敢蒙哄?
  有的秘书说,当翻译的最好蒙哄首长,只要说流利点,翻译不够准确首长也不懂。
  但是对周总理就不行。英、德、日、俄、法,这些语言总理都懂。外事秘书马列就曾说:"你要是什么地方漏译或错译,总理马上就能发现。这就是给他当翻译的不易之处--你甭想蒙混过关。"
  有一次,马列把"美帝国主义"译成了"美国人",总理立刻提醒:"错了,是美帝国主义,不要译成美国人,纠正过来。"
  还有一次,总理讲到"无神论者",马列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词儿,卡壳了。只好老实告诉周恩来:"总理,'无神论者'这个词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您用英文提个醒吧。"
  正因为总理懂外语。所以了解翻译的难处和苦衷,所以给他当翻译也有容易之处。比如毛泽东同外宾谈话,仍然保持一贯的语言风格,成语典故随手拈来,国人听来生动、感人、深刻,翻译可就苦了,常常无法用外语表达出来。总理同外宾讲话,尽量不用或少用难译的成语典故,句子造得平易、朴素、准确,甚至一些计量单位也换算成公顷、公斤、米来讲,而不用亩、市斤、尺:等国内市制,以免翻译作难。
  总理有一次批评秘书韦明,讲过一句很严厉的话:"你知道尔是干什么的?你是我的秘书!"这句话是1954年讲的。那以后,这话像长鸣的警钟一样,伴着我们度过了跟随总理的全部时光。每个秘书都不忘自己的职责,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应该站在什么位置,或说只能站在什么位置。
  陈浩曾经对总理和秘书的关系有个总结,我认为是比较切合实际的。
  总理对秘书的态度是10个字:信任、尊重、民主、培养、关怀。
  总理对秘书的要求是:认真负责、准确、及时、扼要、有日报、有建议、严格保密。
  秘书的工作内容是:
  1.传达总理的指示、批示;2.筛选电报。特别重要特别紧急的,随收随送;十分重要十分紧急的,送"第一办公室"(厕所);重要的、紧急的,放"第三办公室"的办公桌上;一般的,晚上总理批阅文件时再交给他看。3.加工经办的案子。按总理要求,通顺文字,齐全附件,理清来龙去脉,检查是否合乎政策。4.划《参考消息》,将外电重要内容用红笔划出来,送"第一办公室"(厕所)。5.做文件摘要,为总理节省阅件时间。6.起草总理的口授电报;帮助查阅地图、经典著作、历史事件的时间地点等资料。7.将各地各部门打来的电话写成汇报条或当面向总理汇报请示。8.轮流值夜班。9.通知有关人员来开会;准备材料、作记录,必要时整理成文件,经总理改定印发。10.随总理出访。事前作准备工作,出国后理材料,拟电报、值夜班等等。
  由此也不难看出,秘书是为总理服务,向总理负责,决不可能总理"让秘书牵着鼻子走"。
衣食住行(衣)
  周恩来出访亚非欧14国时,有个很能眨巴眼的记者问:"周先生,你已是65岁的人了,为什么看上去还显得这么年轻?你都吃什么了?"
  这个问题,不乏挑衅味道,但也不乏好奇。
  尼克松对这种问题的看法是:权力使人年轻。
  一首歌唱的是: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
  有位老干部回忆说:"只有爱心才能使总理老是那么年轻。"
  不过,总理当年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我是一个东方人,我是按照东方人的生活习惯生活的。"
  总理是按照怎样一种东方人的生活习惯去生活的?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探寻的兴趣越来越浓,甚至有些医生也开始研究,研究总理长寿的秘诀。
  绝大多数人会说:你讲错了。总理不满78岁病逝,这不算长寿。现代人78岁实在是太普遍了。
  但你不要忘了,如果人"醒"着才算活着,那么总理的寿命绝对超过120岁的寿星;一些很有研究的医生对我讲,像总理那样的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换其他任何人也不会活得比诸葛亮长。"总理是累死的。如果作一项试验,选10万人在总理那样的重负下经受总理那样的劳作,不出一年会倒下1万,不出5年会倒下3万……"
  这种试验虽然不可能进行,但我相信他讲的话。当我们20多个秘书对总理1个人,昼夜实行车轮大战时,我就曾想过:换我处于总理的位置,我一年肯定彻底躺倒,而且不大可能再爬起来。回到原来的话题:总理是怎样按照东方人的生活习惯生活的?工作已经讲过不少,本章讲讲衣食住行,下章讲讲休息娱乐,然后还有"夫妻之间"……

  周思来信奉并遵循"人靠衣装马靠鞍"的东方文明。
  人靠衣装,周恩来必然要有各种"讲究"。我替他总结了4条:讲究选料,讲究款式,讲究穿衣保密性,讲究作衣的时机和理由。
  首先谈谈在作衣置装的选料上有什么讲究?
  一进城,周恩来就跟我谈话:"进城了,以后你就不要叫副官了,当行政秘书吧。"
  当时也没什么正式命令,总理谈了话,就从上到下都改称我何秘书,并负责总理的生活。
  谈话后,总理交给我一项工作:"我参加活动多,仪容是否整洁,国内国外都注意;给你们提个要求,我的衣服一定要能表现出中国人的脸孔。"
  那时,北京裁缝手艺最好的大约就是"红都"了。五六十年代,只有外国使馆和中国高级官员才能在那里做衣服,用现在话讲,是中央首长做衣的"指定厂家"。
  我陪总理来到"红都",有关服务人员迎来,见到总理的激动喜悦自不必说,他们都知道总理的衣装关系中国人的形象,将各种高级衣料向总理介绍:"为满足出国人员需要,我们进口了一些英国呢料和澳大利亚毛料;各型各色比较齐全……"
  总理摇摇头:"不要进口的,要国产的。"
  服务员马上理解,向总理详细介绍国产衣料。总理向我们交待:"今后我做衣,无论毛料布料,必须用国产的。"
  总理仔细选择了衣料。他对衣料和颜色大致是这样选择的:首先选了上海产的法蓝绒,又选了青色粗呢毛料各做一身中山服。刚进城主要就是这件青色粗呢毛料中山服当"礼服",接见外宾和参加重要活动都是穿这件衣服。接着又选了蓝昧叽布做一套夹衣;又选了普通的斜纹布、平纹布作夏装。记得平纹布是灰色的,总理喜欢浅灰色,也是做成中山装。做内衣都是选择普通白市布,他不大喜欢穿棉毛衫,棉毛裤,都是用普通白布做成衬衣衬裤。
  以后再为总理做衣,就是由我带人选料了。按照他的习惯,无须再请他过目。比如有了国产毛的确良后,我们曾用这种料为他做夏装。
  我们还为总理做了两件大衣。一件是用灰色昧叽布做的夹大衣,春秋穿;一件是浅青色海军呢大衣,冬天穿。
  总理从不戴帽子,无须我们去挑选制作。
  总理喜欢穿普通单色的线袜子,有了尼龙袜子后,据说毛泽东不喜欢尼龙袜,仍然穿线袜子。总理接受了尼龙袜子,60年代开始穿尼龙袜。
  总理喜欢穿黑布鞋和黑皮鞋。他外出活动多,走路快,要求鞋尽量合脚。我曾陪他去东安市场买鞋,围观群众很多,事后公安部门很紧张,怕安全出问题。总理不以为然,说:"那也得到群众中去嘛,进城了又不是进了禁闭室,那就危险了。"我插话:"人太多,影响秩序也是实情。以后还是我们给你买回来。"
  总理和我脚一般大,身材也差不多,鞋可以互相换着穿,汗衫和大衣有时他也穿我的。那次在东安市场没买到合适的鞋,总理又到同春和鞋店去选了选,还是没合适的。虽然是晚上,人仍然不少,认出了总理,围观造成混乱,怕影响营业秩序,总理就回来了。后来还是定做了一双皮鞋。并且特别关照:"要用国产牛皮。"
  总理佩戴的东西也都是国产货。小到手绢大到手表。刚进城时,实行供给制。我国还不能生产手表,中办为党和国家领导人从香港买来手表,每人一块,给总理的那块是瑞士产的劳莱司自动表。总理欣赏一番那块表,发出一声感慨:"什么时候能让我戴上自己生产的手表呢?"
  上海首先使总理实现了愿望。记得总理听说上海生产出手表的消息后,无限欣喜,扬手遥指东南:"告诉他们,我买一块。按市场价买。我给他们做广告!"
  那时人们对广告的认识同现在远不能比,若是人们有现在的头脑和意识,总理给上海表作广告的举动,不知将被有头脑者做多少文章,产生多大的影响,带来多大的市场和效益呢。
  上海手表厂为总理精选了又精选,送来一块上海表,要了120元。后来市场价就是120元。周恩来以后参加各种活动,亮出手腕看表时,就为上海厂作了广告。随着上海手表厂的发展,后来又换了带日历的上海表。
  总理从贴身所穿背心汗衫到外衣、外裤、鞋袜、手表、睡衣、手绢、牙具等所有物品,都是表现中国人脸孔的国货。他曾对我们说:"进口是必须的,国外许多东西比我们先进么,拒绝学习利用是错误的。但我作为总理,代表着中国人的脸孔,中国人的骨气。只要我们国家能生产的,我就要用国货。都不用国货怎么能发展民族工业?我们时时都要想着为发展民族工业多作贡献。"
  不过,总理也遇到了两大难题。
  第一个难题是刮胡子刀。
  总理的大胡子是很出名的,又多又硬还长得快,长征及初到陕北时,留下来一些蓄有胡子的照片。总理曾抚着那一部美髯幽默地自嘲:"转来嘴角无觅处,忽闻毛里有声音。"据说这是苏小妹挖苦苏东坡的话…
  进城后,总理外事活动频繁。他注重仪容,胡子要天天刮。修面是北京饭店朱师傅负责,但不可能天天麻烦朱师傅,所以平常还是总理用安全刀自己刮胡子。
  其实,总理也不愿刮胡子那么勤,他不只一次皱着眉头,一手抓着刮胡子刀,一手抚着刮疼了的下领,摇头叹气:"咳,太浪费时间,太浪费时间。"
  在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中,总理可说是真正日理万机的唯一的一个人,你想想,活动安排都是一分一秒地计算,连从中南海到人民大会堂这段路所需5分钟都要算出来,刮个胡子也要占用5分钟,总理能不急吗?连呼浪费时间。
  偏偏国产刀片质量太差,始终"疲软",不能痛快解决总理的胡子问题。于是,矛盾越来越突出:刮胡子修面直接关系着中国人的脸孔,用外国刀片修出的中国人脸孔,即便外面不知道,总理内心总是不舒服的。所以他要用国产刀片;可国产刀片直到总理病逝,始终没有争气,新刀片连一次都刮不完就变钝了。也许是多数中国人的胡子少?对于胡子少而软的多数人,国产刀片是可以连续用一段时间的,可是像总理这样的大胡子,硬胡子,确实没有一次能痛快刮完。往往是还剩一些胡子没刮净,两面刀片已是都钝了。总理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用热毛巾敷软胡子,再打些肥皂,再刮。
  有时刮着困难,他蹙着眉头忍痛,还要咬着牙加快刮脸速度。工作等着呢,时间不饶人啊!我们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怎么就炼不出好钢,生产不出"过得硬"的刀片?
  有一次到缅甸访问,去之前,当时的卫士长成元功对卫士高振普说:"这次出去,咱们领10元外汇,给总理买几个刀片吧!"
  总理每次出访,从来不领按规定应该领取的出国外汇,都替国家节约了,并且影响带动我们所有随行人员,也都不领不用,多为国家节省一些外汇。从没像现在的出国人员,大件小件往回买;出一次国,提高一次生活水平。
  我记得很清楚,去缅甸那次,买回4包刀片,每包5片,共20片。带回国后,替总理装好安全刀,总理匆匆刮脸时,很快有了感觉,脸上一喜:"噢,"他轻轻叫一声,"刀片质量提高了嘛!"
  我们可真狼狈了,抓着头皮,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看着镜面上总理那喜形于色,刮得轻松痛快的表情,真不忍心破坏他的情绪。
  胡子刮完了。总理用毛巾擦擦脸,旋开刀架,嘴里喃喃着:"是上海的刀片吗?"
  看到总理擦抹刀片上的肥皂沫,我忙回答:"是在缅甸买的外国刀片。"
  总理脸色一下子变黯淡,看着刀片上的外国字母,微微皱了皱眉,再没说什么。
  唉,那时多么希望我们能生产出自己的好刀片啊!
  这20个刀片,维持了一段时间。用钝了,就送到北京饭店的朱师傅那里去磨一磨再继续用。因为这种刀片磨过之后也比国产的新刀片好用。
  总理确实时间太紧,刮胡子又是不能少的一项内容,所以对这20个刀片例外地没有批评我们乱花钱或是坚持用国货。毕竟对工作有好处么。所以,当刀片确实无法再用的时候,我们就托外贸部副部长李强帮忙,请他出国时帮总理买几个刀片,讲了总理刮胡子的难处。
  "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李强说,"放心吧,这事交我好了。"
  李强用自己的钱给总理买了几十个刀片。总理刮胡子时,我们告诉了他这件事。
  "上次没说你们,这次怎么又买了?"总理不高兴了,"而且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让别人替我掏钱买!别人不了解我,你们不了解吗?"
  "这种刀片国内还生产不出来么,"我们解释,"国产刀片刮不动你的胡子,还影响工作。"
  "刮不动,我可以去理发馆刮!"总理生气了,扔下外国刀片,到理发馆修面去了。我们可以理解,他真正不舒服的原因,还是国产刀片质量上不去。
  没办法,我们就去找大姐,请邓大姐替我们说情。
  邓大姐利用在一起吃饭的时机,慢条斯理劝说:"他们也是好意,你那个胡子确实是个大难题,既然能节约时间,有利工作,这次就用吧,以后不再这样搞就是了。"
  总理没再说什么。他承认胡子确实是个大难题,勉强接受了"既成事实"。这几十个刀片真解决了大问题,总理用了好长时间。
  后来,国外又生产出电动刮胡子刀。总理又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爆发,忙得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刮胡子。他不接受也得接受电动刮胡子刀了,因为活动紧张时,常常三天五天地处于公开场合,根本没机会刮胡子。这时候就只能利用在汽车里或上厕所的短暂时间,用电动刮胡子刀匆匆地把脸上冒出的胡茬"打扫打扫"净。
  总理遇到的第二个难题是怕热耐寒,这使他不想突出也常常在一群领袖人物中鲜明地突出出来。
  战争年代,总理穿过棉衣棉裤。所以,刚进城时,虽然知道总理不怕冷,仍然在秋凉时节,由我作主替他缝制了一身丝棉袄。接着是入冬,毛泽东去莫斯科谈判不顺利,毛泽东点名要周总理去谈。我就向总理建议:"总理,苏联比咱们黑龙江省还要冷,听说吐痰动作慢了就会冻在嘴唇上。"
  "那是胡吹,"总理笑着摇头,"我去过苏联,冷是比我们这里冷点,没那么严重。"
  "西伯利亚跟莫斯科还不同。整天讲西伯利亚寒流,那边来胜风,我们就能冷大半个中国,普遍降温,可想不是吹牛。我们这次还要参观他们的工业城市,在西伯利亚少不得要走走,那就到了寒流的老家了。"
  "你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需要一件皮大衣,和一顶皮帽子。"
  "我不需要。"总理摇头。
  "有备无患。"我劝说,"你不是去观光,也不是做客,是去做工作呢。万一冻病了,躺倒了,就要影响党和国家的大事……"
  总理被我说动了。沉吟一下,表示同意:"那好吧,听你的。"
  于是,我们给总理做了一件皮大衣,一顶皮帽子。我以为这次是真做对了,莫斯科比北京冷得多,我们是毛衣毛裤,棉衣棉裤,再加皮大衣,仍然冷得不敢在野外长时间停留不动。特别是到西伯利亚,零下30多度还是好天气,夜里一刮风可真不得了,虽然不至于吐痰冻在嘴唇上,唇上也确实不敢沾唾沫,沾湿了就马上有结冰的感觉。
  我有点替总理担心。因为一带皮大衣,他就把毛衣毛裤,绒衣绒裤,棉衣棉裤统统丢下不带了,上身除了外衣,只多一件夹背心;下身就是一层衬裤一层外裤。大衣是个皮筒子,上下通气灌风,真怕总理冻出病。
  这一层担心很快就消失了。那是难以想象难以置信的,总理即便在零下30度的严寒中一站3小时,所有人脸上都会出现青灰的寒色或鸡皮疙瘩,总理却红光满面,从皮领口和帽沿下流出腾腾热气。不动还好,稍有运动,比如说走着参观,工夫不大,他竟能流出汗来!
  "上当了,上当了。"总理开始小声发牢骚,"这家伙又沉又热,何秘书,我可是上你们的当了。"
  总理不时地用手提提穿在身上的沉甸甸的皮大衣。他是极讲仪表的人,什么衣服穿上身,决不随便解开一个扣,再热也要保持整齐。
  我很纳闷:"总理,我们毛衣毛裤,棉衣棉裤还要穿个皮大衣,你……"
  "我怕热,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理心里有气。
  "转战陕北到进京,你也穿过棉衣……"
  "那是盖棉被!"总理纠正,"那时走到哪儿,随便一倒就睡一觉,棉衣是当棉被。现在我又不需要走到哪就倒在哪儿睡……"总理摇着头,朝我挥挥手:"上当了上当了,你忙你的去吧。"
  在莫斯科,总理基本不穿那件皮大衣,只是多穿一条布衬裤,上身加件我的绒衣。就这一身,到处走走看看,没有事。
  我不能不担心。哪伯是穿上那件海军呢大衣呢?偏偏带了皮大衣就没带海军呢大衣。总理连呼上当,本来就不高兴,所以穿得再少也不敢多劝了。
  然而,离开莫斯科,到了西伯利亚就不能不劝了。有时气温能降到零下三四十度,再挨骂也得劝他穿上皮大衣。当时我可没料到这一劝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那一路多次停车,参加地方党政领导人举行的宴会,参观工厂。户外活动时,总理穿了皮大衣。在客人面前,他不能说热也不能嘀咕上当了,热着热着,忽然鼻子一湿,忙把头转向一边,用手绢去堵。
  糟了,总理流鼻血了!
  从这次"血的教训",我才明白总理确实怕热不怕冷。回到专列上,总理丢下皮大衣,又开始说"上当了。"大家面面相觑,都默认这是事实。
  此后,这件皮大衣就压了箱底,总理再没穿过一次,直到他逝世。邓大姐对我说:"这件大衣基本没穿过,还新着呢。总理逝世前有交待,那时是供给制,大衣应是公物,还是把它缴还公家吧。"
  于是,总理1950年1月20日访问莫斯科所穿的这件大衣,在25年后又新新地"完壁归赵"还给了公家。
  我们为总理做的那件丝棉袄,总理也从没穿过。我们也接"血的教训",一次没请他穿。每年冬天,总理下身就是一条衬裤、一条外裤,上身就是一件衬衣,一件呢子外套,偶尔加件夹背心。天气最冷时,哪怕是去机场迎送外宾;所有主人客人都是一身棉又裹一身皮毛,只有总理一身单,外面穿件呢子大衣就可以在寒风里一站两个小时,红光满面,没有丝毫寒冷之状。这使许多人都惊讶不已。贺老总等几位首长想学学总理,可是不行,在机场上一站就明白不是挺一挺能过去的。也只有总理是个例外。
  总理不怕冷也不怕感冒。他极少感冒,偶尔有点感冒,嘴里含口酒就可以好。常听议论:苏联人在寒冷中生活惯了,特别经冻。还有一种说法:白种人比有色人种耐寒;白种人比黄种人耐寒,黄种人比黑种人耐寒。如果这种说法真有什么科学根据,那么周恩来肯定是个例外。他比绝大多数白种人都耐寒。记得1965年11月,总理去罗马尼亚参加乔治·乌德治的葬礼。那天风雪交加,雪是那种颗粒状的雪,不像那种轻盈飘落的雪花,而是像沙暴一样横扫一切。这种天气的寒冷总是带着钻透力和齕咬力,总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不穿大衣,不戴帽子,站在一群皮毛裹身的各兄弟党和国家领导人中,默哀,送葬。
  墓地很远,仪式又长,从早晨8点到下午1点,总理在风雪中整整站立、缓行了5个小时。
  不断有各国外宾惊讶地打量总理,关心地问几句:"怎么没穿大衣?"今天变天了,你穿这么少……叫人取些衣服来吧?"
  一位外宾甚至批评起我们这些随员:"哎呀,你们就是这么保护你们的总理?天这么冷!"
  我们不想多解释,多解释怕吓坏了他们;我们的周总理何止是没穿大衣?他连毛衣毛裤都没穿一件!
  总理不但对穿戴的选料有讲究,对如何穿戴及款式也是蛮有讲究的。
  总理这一生,多数都是在礼仪环境中度过,极少有随便松弛,自由自在的时候。我们私下聊天,都觉得总理这一生太累太苦了。
  毛泽东在穿衣方面很与他的性格有关:宽松随意,无拘无束,漫不经心。他穿衣往往由卫士帮忙,自己并不动手,也不会注目在他面前手忙脚乱的服务人员;他的目光落在你身后很远的地方,可能正在看赫鲁晓夫干什么或美国人跟越南人打成了什么样?这个时候,你给毛泽东穿什么衣服?纽扣是少了一颗还是扣错一个眼?胸襟上的菜汤是否洗去了?他都不管。你怎么摆弄他怎么动,听话得很;衣服给他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扣子扣错一个眼,衣服左高右低,歪一天没人说他也不知道。
  周思来的穿衣也反映出他的性格:规矩严整,清洁平展;认真仔细,一丝不苟。他不叫卫士帮忙,穿衣脱衣都要自己动手。就寝时,他每脱一件衣裤,都要叠放整齐,从不乱扔,更不会胡乱一揉一堆;他从外衣裤到内衣裤,从下往上一件件叠放好,第二天起来,又从上往下一件件取来穿上;按部就班,顺序明确。他不但衣服一上身就要系好每一个扣子,神展每个衣角袖口领口,而且注意不能有一点点污渍。一旦发现,哪怕只是米粒大的污渍,他也会马上用湿毛巾仔细地擦去。我不只一次被他那种爱好清洁,仔细揩拭去溅到身上一点污渍的专注神态所打动。那神态常使我联想到爱惜羽毛的勤于梳理功鸟儿。
  毛泽东喜欢"乱",屋里的书,床上、椅上、桌上、沙发上"随便"扔,越乱他越好找,谁若不经他允许而破坏了他的"乱",越归置得整齐有序越会挨他批,惹他发脾气。他会由于这种人为的整齐有序而无法一下子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周思来却是讲究条理顺序的人。一天到晚无论多忙,都忙得有条不紊,生活和工作井井有序。办公桌上的文件按轻重缓急排放得清楚规律,闭上眼也不会拿错;纸墨笔砚文具眼镜各自就位;举手就能拿对;就连衣服口袋也都分工明确,永远不乱揣东西。手绢是固定装在右边的裤兜里,左边的裤兜装手纸;右面衣袋装眼镜盒,盒里还放两支圆珠笔,左边衣袋里永远是装笔记本;上衣袋里只装别人递来的名片或汇报条,涉及机密的材料就放入贴身的内衣袋中。这种条理性和规律性保证了总理的工作效率,从来不会发生手忙脚乱找不到东西的情况。一有事,他说走就走,不像一般人,越急越丢三落四地迈不开步。
  由于长期生活在礼仪环境中,时时要面对照相机,摄影机镜:头,时时要面对外宾、内宾和广大群众的注目,他养成了穿制服的嗜好。他多次对我们讲:"衣着整齐是一种礼貌,表示对人家的尊重。
  一旦养成嗜好,就不容易去分场合。所以,总理即便在家里,四周围没有外人,也总是衣着整洁,连领扣也不放松,好象面前有个摄相机随时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理应永远保持自己的形象,保持好中国人的脸孔。
  前面讲了总理怕热不怕冷,那只是一个方面,是对冬天而言。
  到了夏天,总理就变了,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惧暑热。
  记得进城后,总理做的布料服,都是浅灰色的中山服,有斜纹布,也有平纹布。他认为孙中山"发明"的这种中山服是最能表现中国人脸孔的,当时的干部制服都是中山装。夏天无论多热,总理穿的也是布稍稍薄一些的平纹布中山装,而且太"正统"太"制式",中山装里还一定要穿衬衣,衣领整齐地露一圈白边。当天气热得人恨不能脱光了再泡在凉水中时,总理也坚持"全副武装",他甚至不肯赤脚穿拖鞋,一定要穿双短袜子。公开场合这样严整还有一定道理,回到家,没有外人,仍然保持这种"严整"性,我们可有点受不住了。总理办公,哪怕热出一身汗,决不会脱下那身制服,连领扣都不肯松开。他这样表率,我们就不得不跟着注意。在自己办公室还可以悄悄脱下制服,随意地只穿件汗衫或圆领衫,赤脚踩双凉鞋。但电铃一响,就赶紧穿制服,全身严整地去见总理。
  记得有次热浪袭击北京,热得人要死要活,张开嘴喘气。总理开会回来,汗水湿了全身。他匆匆去冲凉,从卫生间出来,已,经又是全身披挂,制服领扣都系严了。在办公桌前坐下,还认真戴上工作袖套。
  我们帮他开了电扇,电扇前还放盆凉水。但那风仍然是灼人的热风,总理刚坐下,汗水已经又流出来。
  "总理,"我终于忍耐不住,打断他的办公:"我想给您提条意见。"
  "噢?"总理抬起头,由于汗水不断被电扇风吹干,脸上变得粘湿;他认真望住我:"说吧,有什么意见?"
  "天气这么热,"我朝办公室外望一眼,在聒耳的蝉鸣声中,空气热得浮动波颤,"你不脱外衣,我们也就不好脱,太受罪了,影响办公啊。"
  邓大姐很少有地也走进了总理办公室,支持我的意见:"是啊,这么热。你那是干吗呀?又是背心又是衬衫,外边还要套制服,穿那么多!"
  总理打量自己:"我觉得还可以……问题不大。"
  "等觉出不可以就晚了。再说,大家都捂着……"
  "你们可以脱,不要跟我比。"总理还不肯放弃"形象"。
  "你不脱,我们怎么好脱呢?"我拿定主意要让总理解脱些,轻松些,"在家里又没什么影响问题,完全没必要受那个热罪……"
  这时,许多秘书和卫士也进来劝说,提意见。总理见众口一词,才勉强动手去解领扣、衣扣。
  从这天开始,总理在办公室才不再坚持穿制服,穿上了汗衫或香港衫,但他一次也不穿圆领衫,更不肯赤脚穿凉鞋。
  记得1954年英国工党领袖艾德礼来华访问,天气热得厉害,艾德礼穿上了短袖衫,总理却仍然保持他的礼貌,整整齐齐地穿:着制服,并且认真扣严了领扣和每一颗纽扣。
  总理在公开场合一直严整地穿制服,偶尔在游览时穿过西服;他有一身西服,基本没怎么穿,好象只在日内瓦会议和出访非洲时穿过那么几次。
  总理自己礼貌严整,对周围人也这样要求。有次,某国大使馆举行国庆招待会,总理去参加了。虽然时值盛夏,总理依然制服加身,严格齐整。他向使馆内走去时,目光在跟随的政府官员中一扫。政府官员受总理影响,也都注意外事活动中的形象,个个衣冠楚楚。唯有黄炎培老先生不大在意,穿着一条西装短裤就来了。
  总理招招手,叫来礼宾司一位同志,小声吩咐:"你去提醒黄老,怎么穿短裤来了?主人会误以为对他们不尊重。你请他赶紧换条长裤再来。"
  但是,这种礼貌要求也有不得不放一边的时候。
  总理出访越南,胡志明主席到他下榻处来看望。面对闪光灯和照相机镜头时,胡志明脚踏"陆海空"胶鞋,身穿制服,保持了他平日的形象。记者拍照一结束,胡志明马上脱衣换绸衫,一边催促:"都快把制服脱掉,我先脱。"他特意关照老朋友周恩来:"我知道你礼貌多,可也得分在哪儿。到这儿就是到家了,没那么多礼。"
  胡志明历来没那么多"礼",在他的总统府里也是这样,新闻记者一拍照完,他就忙脱衣服,宽松一下自己。周恩来出访的原则是"客随主便",到这里也就只能随胡志明紧着脱制服了。
  回国后,这个故事从我们3组传到1组(负责毛泽东的卫士组叫1组,刘少奇的为2组,周思来的为3组),又传到毛泽东耳朵里。毛泽东听后一笑:"恩来也能被脱了制服。"
  毛泽东进城27年,在我的记忆里只去过西花厅一次,小坐片刻就走了。他习惯召人来,没有或极少有串门的时候。他见到的周恩来自然都是"制服形象",不能想象他还会在外事活动中被动员脱下衣服。
  也巧了,周思来访问过越南,胡志明又来访问北京,也赶上个大热天。毛泽东一候拍照告一段落就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催促胡志明:"脱脱,到我这里来就是到家了,放开些,随便。"
  那天也确实闷热,毛泽东脱得剩下个背心时,仍在催促胡志明:"脱脱,脱光了谈话舒服。"
  胡志明脱下制服就想停,见毛泽东脱得剩个背心,只好继续脱。等他只剩件背心时,毛泽东已经光了膀子,笑着催促:"都脱了。到家了,随便。"
  胡志明怔了一下,手抚长须呵呵笑了。他笑起来很像孩子。把手中的折叠扇用力合上,客随主便,一下子脱光了膀子,两位领袖人物就这么光着膀子高谈阔论天下大事。
  这件事传到总理耳中,我们开玩笑说:"幸亏总理没去,总理要是去了可该怎么办?"
  总理只是笑,未了说一句:"也许就谁都不用脱了。"
  总理穿衣还有个大讲究,是只有我们这些身边人才知道的,外界难以知晓。就是讲究保密,有时甚至是"严格保密"。
  从莫斯科到阿尔及尔,从日内瓦到雅加达,许多国家的服务员都知道周思来总理有个皮箱子,警卫人员看守很严,里边不知藏有多少重大机密或钱财。特别是到第三世界国家,一旦决定给他们援助,有的服务员就指指那箱子,悄悄问我们的同志:"你们援助我们的钱都锁在那个箱子里面吧?"
  每逢这时,我们只能笑着摇摇头,但马上又感慨万千地点点头,心里别有一番酸涩的滋味。实在说,给他们的每一项援助,都与这个皮箱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这其实是总理的行李箱,里边装有他的生活用品。
  有一条总理在家使用的棉被。这是出于卫生和安全上的考虑,也是因为总理用惯了自己的被子,所以出国不使用宾馆的高级被褥。总理这条被子的被面是绿色平纹布,被里是粗糙的白市布,中间一个薄薄的棉花套。还有个养麦皮枕头,进城后始终是这个枕头,很旧了。
  有件睡衣,进城时就穿着,早磨光了绒毛。由于总理睡前有办公习惯,背部着床多,所以那里首先磨薄磨破。先破小洞,我们就动手补,渐渐磨成大洞,补不胜补,就将整个后背换掉,破了再补,补丁摞补丁,一直穿到去世也舍不得买新的。
  有三双袜子,没一双不带补丁,特别是脚掌部分,几乎每星期都要由我们拿去补一次两次。卫士成习惯了,总理一上床,就检查他的袜子,发现新洞,马上拿走去补。第二天早晨再提着袜子进来交给总理穿。这种情况直到有了尼龙袜子后才稍好些。尼龙袜子结实,不那么容易破。
  总理的毛巾更不好见人。擦脸巾磨得没了绒毛,渐渐像了纱布,渐渐磨出洞,洞越来越大时,总理就将毛巾从中间剪开,将两边换到中间对缝起来继续用。因为毛巾都是中间使用多,先磨破,而两边很少磨损。
  总理的擦脚巾更不好说,是用废纱布缝起来当脚巾,几十年就是这样用纱布。
  总理用的牙杯上,印有"保家卫国",这个牙杯用到去世。无须多说,"保家卫国"4个字,就说明了这个杯子的年头和质量。
  总理使用的是猪鬃牙刷,白玉牙膏,力士牌香皂。那时的力士牌香皂没有香味,碱性大,我曾帮他买过一块檀香皂,结果挨了顿批:"你是不是还想买些香水头油回来?"
  从此,再没人干这种"讨人厌"、"讨人嫌"的傻事。
  总理的内衣内裤,件件补丁摞补丁。因为怕国外有传染病,我们要保证总理的安全,所以他的内衣内裤不能拿到街上去洗。何况总理的内衣裤补丁那么多,拿出去影响未必好。万一是用搅洗机,这样的衣服肯定会被搅破。在家我们可以帮总理洗衣,在国宾馆显然没办法,没法拿出去晾晒,万一被照张相,还不知会引出什么故事来?所以,出国就只能交大使馆,请馆里的女同志帮忙洗。每逢这时,都是大使夫人亲自动手为总理洗,许多大使夫人都是边洗边哭。记得总理在马里访问时,大使赖亚力的夫人看到总理穿的衣服,有的补丁摞补丁,有的布都糟了,稍一用力就破个洞;所有这些衬衣,只有领口袖口是换了新,露在外面一圈不会被人发现里面的内衣破旧成什么样。她一边洗一边流眼泪,轻轻喃出几声"总理……"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作为我们一个六七亿人口的泱泱大国的总理,穿这样破旧的衣服,叫外国服务员看到了会怎么议论?他们不了解我们的国情,和我们的价值观、道德观也不同,难免不理解,所以还是向他们严格保密为好。所以,每天早晨总理一起床,首先由我们的卫士进去,该收的收,该藏的藏,行李箱锁严实了,才放服务员进。到了晚上,总理再休息时,才开锁取出卧具、牙具和衣物。
  服务员见不到开箱子,自然以为里面都是贵重之物。但是,以总理为代表,中国人民正是这样节俭奋斗,才尽自己所能省出了钱物支援那些第三世界的国家和人民。
  当然,对于那个年代的许多援助应当怎样评论?要有具体的分析,不能一概肯定,也不应一概否定。但其基本说法没错:援助是相互的。
  总理的节俭不只表现在"补丁"上,主要还是脑子里时时想着。
  他的毛巾磨破了中间部分,就剪开来将两边缝到中间用。毛泽东也是这样。总理还有个特点。我们用破两三条毛巾,他的毛巾才磨破。我们都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就是总理从来不两手抓了毛巾用力拧干,只是用两手合力挤出毛巾里的水。这样毛巾虽然不会挤干,擦着不如拧干的毛巾舒服,但挤毛巾不会挤断纤维,而拧毛巾会拧断纤维,这是总理讲给我们的道理,所以他的毛巾使用时间长。
  他每次刷过牙,总要多甩一阵牙刷。我们纳闷,先后有几位同志问:"总理,你刷牙怎么没完没了甩牙刷牙杯呀?"总理笑着问:"你看牙刷上的猪鬃怎么扎在牙刷把上的?"
  "当然是用线扎上去的。"
  "水不甩尽就会把线沤断的。"总理笑着解释,"而且,这么甩一甩也是运动,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总理对于他的制服,很讲究,不允许有补丁。这么大个国家的总理,穿着补丁衣服会客显然不好。所以,他对衣服穿用都很仔细,减少磨损。比如办公,一定要戴袖套,他每天批阅公文常在10个小时以上,袖底很容易磨破。即便戴着袖套,每件衣服最先磨破的仍然是袖底部位。既不能丢弃旧衣,又不能带补丁,这时总理就把衣服交我拿到王府井去织补。富有经验的老师傅们采用织补的办法,衣服补好了,还不会叫人一眼看出补丁。
  对于内衣内裤,总理不大讲究补丁的形状用料,但是,袖口领口是一定要搞好的。有的确良布后,我曾建议把总理磨破衣领或磨得已经毛边了的衣领,都换成的确良衣领,总理对这个建议很满意,表扬我:"既节约,又能较好地保证我们中国人的脸孔。"
  对自己人,总理不在乎"脸孔"。每次出国,大使馆都是提个漂亮的小皮箱,把总理的换洗衣服装走。洗净晒干后,再用漂亮的小皮箱装回来。
  1963年底到1964年初,总理计划出访欧、亚、非的19个国家,后因乌干达政局动荡,减为访问14国。当年这是一次很有国际影响的出访。
  记得到了埃及,大使馆来人,也是用漂亮的皮箱把总理的换洗衣服装走了。送还衣服时,陈家康大使的夫人徐克立亲自来到宾馆,一见当时的卫士长成元功,就开始发火:"你们简直不象话!"原来,她也是亲自为总理洗了衣服。她不是边洗边哭,而是边洗边难过,边上火,现在抖开总理的旧衣服朝着成元功发作了::你看看,你们都看看2这种旧衣服,连我们使馆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谁再穿,你们就叫总理穿这样的衣服?太不象话了!"
  成元功苦笑说:"我们不想给他做新衣服吗?可你能说服了他吗?"
  "那不行,后面还要走好多国家呢,我们六七亿人口的大国,总理穿这样的衣服怎么行呢?"徐克立从包里取出三件外国衬衫,说:"我和老陈用自己的钱买了3件衬衫,我们知道总理的习惯,这不是花公家,算我们送他的还不行吗?"
  徐克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知道总理从不肯让公家花钱,不要出国补助,她可不知道总理对衣装的第一要求应是能表现出中国人的脸孔,怎么可能接受外国衬衫呢?但我们跟她讲不明白,
  最简单的办法还是叫她自己去碰碰壁:"那最好你自己去跟总理说吧?"
  她去了。她碰了壁。
  "我们是拿自己的钱给您买的!"徐克立强调她和丈夫是公私分明的。
  "你们的钱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国家的外汇吗?我要是做衣服,在北京就做了,何必花外汇在国外买?"总理始终强调一条:帝国主义对我们搞封锁,外汇尤其珍贵,要花在刀刃上,一分不能浪费。他只收下自己的旧衣服:"再说,我也有衬衣,破一点儿,还能穿么。"
  总理到底没有接受这3件衬衣。
  总理"爱惜羽毛"是否过分了?注意清廉节俭是否过头了?是否过犹不及,不值得宣扬了?我们这些"身边人"从不这样看。有次我们给他买来新衬衣,想造个"既成事实",被他狠批一顿,命令退货。事后,他有段话给我们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他像是问我们,又像问自己,带着沉思的表情停顿片刻才又说:"我看不过分。前提是我们国家还一穷二白。这里有两种考虑。六七亿人口的中国,不就是我一个总理吗?再穷也不缺我几身新衣服,何况对外还有个影响问题。这话不是没道理。但我们不能少了另一个考虑:身为六七亿人口大国的总理,我怎样做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表明我提倡什么?六七亿人口是应该提倡节俭,还是现在就不顾国情去追求享受?我更多考虑的是后者。"
  总理的第4个讲究,就是讲究作衣置装的时机和理由,或叫目的。
  就我所知,总理进城后,大约做过5次衣服。
  进城不久,他搞过一次"大规模基本建设",就是前面讲过的,做了大衣、夹衣、夏装,都是青色、蓝色或浅灰色的中山装,要表现出中国人的"脸孔"。
  1954年6月,周恩来第一次访问印度,与印度总理尼赫鲁发表联合声明,重申了中印两国政府在4月29日的协定中首次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一)互相尊重领土主权;(二)互不侵犯;(三)互不干涉内政;(四)平等互利;(五)和平共处。
  这5项原则现在已为世界最大多数的国家和政府所承认和拥护。这5项原则是由毛泽东最先提出基本精神和内容,由周恩来具体化成5项原则。据当年的外国记者报道,尼赫鲁对签署这5项原则曾有过犹豫。是年轻的甘地夫人被周恩来那亚洲最伟大政治家的翩翩风度所吸引,深深地受到感动,并为之"着迷"。她运用自己的全部影响和力量,"终于说服尼赫鲁接受了周恩来提出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这是当年国外报纸登过的报道,我虽然记不全具体文字,但大意是记得清楚并无法忘记的。
  就是这次访印归来,我们接受了教训。印度热得受不了,总理穿的衣服都是布做的,太厚,热得流鼻血,影响活动。访印后又访缅甸和越南,今后访问东南亚、印度及印度支那的活动不会少,所以周恩来同意我们为他做了两件绸衫。由此进一步考虑下乡时也会有个穿制服不便参加劳动的问题,我们陪总理逛了趟天桥,为总理买回两件衬衣,浅蓝色,便于下乡穿,便于参加生产劳动。
  这算第2次买衣服吧。
  第3次是去柬埔寨访问前夕,因为柬埔寨国王去世,处于国丧期,总理下令,代表团全体人员每人做一件白色西服,带有吊唁哀悼之意,总理自然也不例外。这次作衣的目的性很强,并非一般添置衣装。为此,西哈努克亲王很受感动,与周总理建立了深厚的私人情谊。
  第4次作衣置装是在1963年,周恩来访问欧、亚、非的14国前夕。这是总理第一次访问非洲,意义重大。
  行前,我们工作人员讨论这次活动的准备情况。有人说:非洲那地方没人敢去,温度特别高,蚊蝇又多又厉害,咬得人受:了。大家都没去过,就有些紧张,把邓大姐姐请来,商量办法。
  我说,要接受10年前访问印度的教训,听说非洲比印度还要热,应该预作准备。总理50年代做的衣服都已破旧,一旦热得穿不住制服,衬衣没有一件适合公开场合"亮相",所以必须做几套适合热带穿的衣服。
  大家都是这个意见,邓大姐也同意,并征得总理认可,我们为总理的衣装进行了自50年代初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更新"。所谓"大规模"是比较第2次、第3次那种有目的有限地添置一两件衣服而言。这次趁14国之行,为总理做了几件一百支纱的府绸白衬衣,做了毛的确良中山装,那是浅灰色有暗格暗道的当时国内比较好的料子。总理脚上那双黑皮鞋已经换过几次掌,趁这次去非洲,我们为他做了一双皮凉鞋,配浅色衣服,凉鞋选了棕色牛皮。这次"大规模更新"也许不如现在青年人的随便一次换季,但对于我们的总理,却是50年代到60年代的十余年间,唯一一次认真的添换新衣。
  60年代到70年代,总理10年未添新衣。进城时做的那件法蓝绒中山装,虽有工作袖套保护,也多次破损,经我手多次送到"红都"服装店请王师傅织补。到70年代,已经有外宾看出了总理那身"礼服"是织补过的,并传说出去。
  于是,我有了理由,在基辛格访华前夕,郑重给总理提意见:"你那套衣服会见外宾实在不行了,再做一套吧,仿原来那套法蓝绒的,不改变样式,还是过去形成的一贯衣着形象……"
  总理终于同意了。在基辛格访华前夕,做了一身新的法蓝绒中山服。这身衣服中国人都很熟悉,就是总理坐在沙发里照的那张半侧像,被群众广为张挂,并被《周恩来传略》一书选为封面;就是这张照片上总理所穿的那身衣服。
  这件法蓝绒中山装,总理一直穿到1975年3月。根据总理一贯的意愿,他去世后,我们选择了这件衣服为他着装,这在后文有所交待。
衣食住行(食)
  周恩来爱吃什么?平日吃什么?吃东西忌什么?这恐怕是许多人都想知道的内容。
  有人说,周恩来祖籍浙江绍兴,出生在江苏淮安,自然是喜爱吃江浙风味。他的厨师桂怀云就是江苏人,说明他喜欢江浙风味的饭菜。
  这话不准确。周恩来的一生,去过地方太多了,其中生活战斗过较长时间的地方,不但有东北、天津、江西、安徽、湖南、陕北、重庆、南京、北京等饮食风格迥异的中国各地,而且有日本、法国、德国、苏联等世界各国。总理是个很讲究"入乡随俗"的人,不爱吃的东西吃几次也就适应,慢慢变得爱吃。他爱吃的东西还会少吗?
  比如狗肉,这曾是总理最讨厌的一种食物。
  从我一到周恩来身边,就知道他讨厌狗肉。因为那时的革命队伍中,江西出来的老红军很多。江西人是湖南人的老表,亲戚,所以这两地的人都爱吃狗肉。不但吃起来香,聊起来也香。周恩来一听聊狗肉,就厌恶地皱眉头:"那东西我连味都闻不得,想不出你们怎么会馋狗肉?"
  遇上江西、湖南的同志吃狗肉,周恩来一定避开,嘴里念念有词:"我才明白五台山的人为什么都讨厌鲁智深;他本来不错,就是喜欢吃狗肉……"
  当时我跟随周恩来在重庆,重庆周公馆的"馆长"就是龙飞虎。这个人的名字很反映他的性格,他就是个生龙活虎的人。从西安事变时跟随周恩来,已经很熟很有感情。
  龙飞虎特别爱吃狗肉,他不理解天下怎么还会有人不爱吃狗肉?周恩来不吃狗肉是多大的误会和不幸啊!
  "太可惜了,周副主席一定是受骗了,误会了。"龙飞虎对我们工作人员嘀咕,"怎么还会不吃狗肉呢?这么冷天,狗肉多暖身子啊。"
  当时正是冬季,重庆潮湿阴冷。这种潮冷有时比北方的低温更容易僵化人的肢体。龙飞虎想个主意,做了闻不出狗肉味的狗肉,并给我们讲一段假回民不吃猪肉的故事。说一位同志虽不是回民,却从来不吃猪肉。有次请他吃猪肉馅饺子,骗他说是羊肉的。因为放的调味品浓,加上长期吃不到肉,太缺油水,所以这位同志一个劲说饺子馅很香。吃完了,才告诉他是猪肉馅。从此这位同志就吃猪肉了。
  龙飞虎用同样的办法,做了狗肉请周恩来吃。他也不多语,反正是红烧肉,不说红烧什么肉。周恩来不知道,也就大口小口地吃了。
  饭后,龙飞虎笑眯眯问周恩来:"周副主席,身上暖和了吧?"
  "吃过饭当然身子暖了。"周恩来很舒适地回答。
  "还是狗肉暖身子。"龙飞虎先含蓄一句。
  "什么?"周恩来睁大眼,接着打了一个呃。
  "周副主席,今天请你吃的是狗肉。"
  "啊?"周恩来勃然变色,将手按在了脖根,像有些恶心,可也吐不出去了。他发起脾气,厉声责问龙飞虎:"你怎么强迫人哪?你就这么个搞法子啊?胡闹台!"
  龙飞虎并不害怕,低着头听骂,也不多解释。周恩来心地善良,发多大脾气不会伤害人,所以听他骂不会产生思想压力。
  周恩来顾不上多骂,忙拿了香茶水漱口,又连喝几口,压压胃里的翻腾。末了还捏几叶茶片含嘴里。龙飞虎已经溜跑了,我们都忍不住笑,周恩来也只剩了苦笑,对我们叹口气;"唉,龙飞虎这个人哪,侵犯人权,骗我吃狗肉。"
  后来,周恩来多次说这个话。那时虽然不像现在某些国家的。大讲"人权",讲滥了,讲假了,但那时国民党搞恐怖统治,侵犯人权的话常可以听到。周思来就常说起"龙飞虎骗我吃狗肉。"其中当然不乏亲昵。毕竟龙飞虎是出于关心爱护周恩来。
  过了一段时间,周恩来接受狗肉了,并且渐渐吃出好味来。建国后,金日成首相常来中国访问。朝鲜人更爱吃狗肉,周恩来多次请金日成到家作客,吃淮阳菜,也吃狗肉火锅。
  吃狗肉火锅时,周思来和金日成吃得开胃开心。金日成说:"没想到周总理也这么爱吃狗肉。"周恩来说:"这要感谢我过去的一位秘书龙飞虎,他骗我吃狗肉,我当时还骂了他,可毕竟是从那一次开始,我渐渐能吃狗肉,爱吃狗肉了。可见接受一种新事物不容易哟……"
  此后,周恩来多次为吃狗肉的事表扬龙飞虎,说帮助他接受了一样新事物。
  1959年,周恩来陪金日成到广州参观,广东省的同志宴请金
  日成。周恩来事前向金日成打招呼:"今天广东省委的同志请你吃蛇肉。这是广州的名菜,你怕不伯呀?"
  金日成笑笑说:"总理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也是接受新事物么。"
  骗周恩来学会吃狗肉的龙飞虎,后来作了福州军区的副司令员。有一次,他想总理想得厉害,就托人给总理送来一筐桔子,很新鲜,说请老首长尝个鲜。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