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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8 杰夫里·迪弗 (美)
  “门牌号码几号?”走在萨克斯之前的埃迪·邓问。
  “一楼B室。”她回答。
  他朝那扇房门走去。  棒槌学堂·出品
  就在这时,萨克斯注意到这扇房门的门钮上,好端端地插着一把钥匙。
  怎么会有钥匙?她纳闷。
  埃迪·邓已把手伸向门钮。
  “不!“萨克斯大叫,同时拔出了手枪,“等一下。”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埃迪·邓已经将门推开,随后他立刻向后一跳——回避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一个瘦削、黝黑的男人。这个人一手勒住一个哭泣中的十来岁女孩子的腰,把她挡在前面作为人肉盾牌,另一只手上的枪则紧紧抵住女孩的脖子。
  
第二十五章
  “住手!住手!”埃迪·邓慌忙用中文叫喊。
  他举起没有任何武器的双手,高过他乱蓬蓬的头发。
  所有人一动也不动。萨克斯同时听见了好几个声音:女孩的啜泣声、外头的人声、街上的车辆喇叭声、持枪男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的狂乱喊叫,还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微微侧过身子,以缩小自己暴露在火力下的目标,手中的格洛克手枪牢牢地对准歹徒的脑袋。在这种情况时下应该遵守的原则是:不管情势多么险恶,切勿惊慌,绝对不能放下武器,在对峙的情况下不能先将武器移开,也不能让歹徒瞄准你身体的任何部位;你必须让他们知道,就算挟持人质也救不了他们。
  这个男人缓缓向前踏了一步,示意他们退后,嘴里仍嚷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话语。
  但萨克斯和埃迪·邓却都不肯退让;“埃迪,你穿防弹衣了吗?”她低声问。
  “穿了。”他回答,声音有点颤抖。
  她也已穿上了防弹衣——美国装甲公司的防弹背心,拥有坚硬的金属防护——但在这种距离之下,子弹很容易伤及他们身上没有防护的部位。任何一个大腿动脉的伤口,就能比胸部中弹更快置人于死地。
  “后退点,”她小声说,“我需要点光源才能开枪。”
  “你要开枪?”埃迪·邓讶异地问。
  “后退一点就行了。”
  她慢慢向后挪了一步,又一步。这位年轻的警察发根间渗出了汗珠,却一动也不动。萨克斯停了下来。听见他正喃喃说了些话,也许是在祷告。
  “埃迪,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她轻声说,又等了一下,“埃迪,你在干什么!”
  他摇摇头:“抱歉,我没事。”
  “慢慢移动。”萨克斯轻声说,接着又以非常缓慢的话语对那位挟持了少女的歹徒说,“把枪放下,不会有人受到伤害。你会说英文吗?”
  他们后退了几步。歹徒立刻紧逼向前。
  “说英语吗?”她又试问了一次。
  没有反应。
  “埃迪,用中文告诉他我们会解决问题。”
  “他不是汉人,”埃迪·邓说,“他不会说中文。”
  “试试看。”  棒槌学堂·出品
  埃迪·邓冒出一连串话语,用流利的中文试着与歹徒沟通。
  但持枪的男人却没有回应。
  他们这两位执法人员不断后退,向通道入口移动。外面没有任何一个警察联邦探员注意到他们。
  萨克斯心想,我们的人都死到哪儿去了?
  持枪者挟持那位吓坏了的女孩,枪口紧紧抵着她的脖子,慢慢朝出口前进。
  “你们,”他用生硬的英语对萨克斯说,“趴在地上。两个都趴下。”
  “不。”萨克斯说,“我们不趴下。我要你放下手枪。你逃不掉的,外面有几百个警察,你明白吗?”她边说边调整手枪的角度,凭着此处比刚才稍微亮一些的光源,对准了这个男人的脸颊。然而,她能射击的范围很小,女孩的太阳穴就在她瞄准目标的右边,距离不到一英寸。这个人的身材又十分瘦小,萨克斯几乎没有其他可瞄准的地方。
  歹徒看向他们后方,视线飘出这条阴暗的通道。
  “他打算开枪,准备逃跑了。”埃迪·邓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听好,”萨克斯冷静地说,“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
  “闭嘴!”这个男人把枪用力戳向女孩的脖子。她立即尖叫起来。
  此时,埃迪·邓伸手摸向腰侧。
  “埃迪,不要!”萨克斯叫道。
  “不!”歹徒用力把女孩往前一推,同时朝埃迪·邓的胸口开了枪。他大叫一声,整个人被子弹的冲力撞得往后退,重重撞上了萨克斯,压得她一起倒在地上。埃迪·邓翻过身,开始作呕——或许是吐血,但萨克斯无法分辨。以如此近的距离,子弹说不定已穿透他身上的防弹背心。在慌乱中,萨克斯拼命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歹徒在她没来得及重新举枪瞄准时,手里的枪就已经对准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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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
  她笑了:“欢迎加入。”医护人员扶埃迪·邓站起来,准备把他带到紧急医疗小组的车上做更详细的检查。
  萨克斯和两名特勤小组人员一起清查公寓,在浴室中找到一名惊慌失措的男孩,年纪约八岁左右。在十五分局的华裔警察的翻译下,医护人员大概检查了这对姐弟的情况,确定他们两人都没受伤,也没有受到“幽灵”手下的性侵害。
  萨克斯看向通道,看见另一位医护人员和两名制服警察正打量着地上的死尸。“先等我检查尸体,”她提醒他们,“我不想让尸体状况受到任何不必要的干扰。”
  “没问题。”他们回答。
  站在一旁的桑尼拍遍身上口袋,总算摸出了一包香烟。萨克斯心想,如果他在身上找不到,说不定就会动手到死者尸体上找。
  阿米莉亚·萨克斯换上现场鉴定防护服,开始搜索犯罪现场。她抬起头,看见桑尼正朝她这里走来。
  她露出笑容,看着这位咧嘴微笑的矮小男人。“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知道吴家的人住在这里?”
  “我也想问你一样的话。”  棒槌学堂·出品
  “你先说。”她感觉他正打算好好自夸一番,也乐于让他这么做。
  “好。”他抽完了一根烟,紧接着又点上一根,“我用的是在中国的模式,到很多地方,和人聊天。今天晚上我去了几个赌场,总共三家吧。输钱、赢钱、喝酒,不停和人说话。最后我在扑克桌前遇到一个家伙,是木匠,福州人。他告诉我先前有个男人进来过,没人认识他。他向大家抱怨女人,抱怨他因为老婆病了,又折断手臂,因此他必须一个人承担家里的事。他吹嘘将来要赚到的财富,后来又提到今天早上福州龙号的事,说在船要沉的时候,他救出不少船上的人。这个人肯定是吴启晨,我说,他肝脾失调。他说他就住在附近。我打听了一下,问出这个街区。许多刚来的人在和地头蛇会过面后,就会被安置在这一带。我来到这里四处查看,问了不少人,看有没有人知道什么线索。结果我问出今天早上刚好就有一家人搬来这里,特征和吴启晨一家完全一样。我到他们住的地方,先从后面的窗户偷看,看见里面有一个拿枪的男人。嘿,你也是先从后窗偷看吗?小红?”
  “我才没有。”
  “那你应该先这么做才对。这是保命守则。凡事都要先从后窗看看。”
  “我应该这么做的,桑尼。”她朝歹徒尸体方向撇了下头。
  “可惜他死了,”桑尼惋惜地说,“否则应该很有帮助。”
  “要是他没死,你该不会想折磨他,逼他们开口吧?”她问。
  但这位中国人只神秘地笑了笑。接着他问:“小红,你是怎么找到吴家的人?”
  萨克斯向他解释,他们是通过分析吴启晨妻子的伤势,才找到吴启晨一家。
  桑尼点点头,对莱姆过人的推理能力佩服不已:“可是,怎么又让‘幽灵’跑了呢?”
  萨克斯再解释,说是因为有人提早开枪,才让这个已到手的蛇头又溜了。
  “是科吗?”
  “没错。”她承认。
  “真混蛋………我不喜欢这个家伙。”
  桑尼看着她身上的现场鉴定防护服,皱起眉头说:“你为什么穿这种衣服?小红?”
  “这样不会让现场造成污染。”
  “颜色不对,不应该穿白的。在我们国家,这是死亡的颜色,出殡用的色彩,照我说,你应该扔了它改穿红色的,红色在中国是吉祥的色彩。你也不要穿蓝的,要穿红的。”
  “穿白的就够醒目了,可以成为歹徒的枪靶。”
  “不好,感觉很差。”他想起埃迪·邓之前帮他想出的一个名词,“这是凶兆。”
  “我可不是神秘主义者。”萨克斯说。
  萨克斯要桑尼保证不进入犯罪现场,至少在她做完鉴定的这段时间,然后开始勘验死者的尸体、进公寓内部走格子,最后再搜索“幽灵”遗留下来的那辆弹痕累累的休闲旅行车。她把所有收集到的证物装进袋内,贴上了编号,才把身上那套防护服脱下。
  接着她和桑尼一起开车去医院,看见吴启晨一家已在医院的一个房间内团聚,旁边还有两名制服警察和一位表情冷漠的移民局女监护人员。在桑尼和移民局人员的翻译下,萨克斯尽可能提出了一些问题。尽管吴启晨完全不知道“幽灵”可能藏身在什么地方,但这位个头瘦小,态度愤慨的男子,却提供她不少和张敬梓有关的事情,包括那个被他们照顾的婴儿。她的名字叫“宝儿”,意思是珍贵的孩子。
  真可爱的名字,阿米莉亚·萨克斯心想。
  她对移民局的工作人员说:“他们都会被拘留吗?”
  “是的,直到举行听证为止。”
  “如果把他们安置在我们的庇护所,应该没问题吧?”在这座城市里,纽约市警察局拥有好几间外表毫不起眼但内部却有重重防护的房子,供保护证人之用。移民局有专门为偷渡者设置的拘留中心,但那里的安全措施是出了名的松懈马虎。而且,“幽灵”一定会料到他们将被送去那个地方,以他的关系,可能会买通拘留所里的人,好让他或随便一个手下进去,再次想办法杀害这一家人。
  “我们这边不会有问题。”
  萨克斯知道摩瑞山的那间证人庇护所还空着,于是她把那个地方的地址抄给移民局探员。并写上负责管理那个地方的纽约市警察局警察的名字。
  收下地址后,这位移民局女工作人员抬头看着吴启晨,像个坏脾气的老师,对他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不肯好好待在家里?为了来这里,你差点害死你的妻子和孩子。”
  吴启晨的英文并不太好,但显然他听懂她说的话。他从妻子病床边跳起来,以夸大的手势说:“这不是我们的错!”他叫道,大步走向这个一脸愠怒的女人,“来这里,不是我们的错!”
  移民局探员觉得有点好笑:“不是你的错?那是谁的?”
  “怪你的国家!”
  “怎么说?”  棒槌学堂·出品
  “你不懂吗?睁开眼睛看看!到处都是你们的钱财和富贵,你们的广告,你们的计算机,你们的耐克和李维斯、汽车,发胶………你们的莱昂纳多,你们的漂亮女人。你们美化了一切,你们吹嘘,你们的电视告诉全世界说你们他妈的什么都有!美国这里全是钱、全部自由、全都安全。你们告诉所有人这里有多好。你们赚走我们的钱,却对我们说门都没有,走开!你说我们那里很差,但当我们想要来这里时。你们却说门都没有!”
  他激动地又说了几句中文后,才闭上嘴巴。矮小的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移民局的女工作人员,看着她的金发说:“你的祖先是哪里人?意大利?英国?希腊?他们是这个地方的原住民吗?你告诉我呀。”他愤怒地挥了挥手,然后坐回病床上,握住他妻子没受伤的那只手。
  移民局探员摇摇头,以屈尊施惠的态度笑了笑,似乎相当惊讶眼前的这位偷渡者竟然有这样的偏见。
  这幢建筑和地下室的车库都很难攻入。然而,增建在对街的那座地下停车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为了防范恐怖分子的炸弹攻击,政府服务部严格限制进入曼哈顿联邦大厦地下室车库的车辆。
  联邦政府的雇员太多,如果要一辆辆检查,势必造成邻近街区交通阻塞,因此这个车库索性不对外开放,只供少数高层的联邦政府官员使用。至于到联邦政府上班或办事的其他人,就只能把车停在对街的地下停车场。当然,这个停车场也有安全防护,但由于停车场是盖在一座小公园底下,所以就算遭受再强大的炸弹攻击,能受到的损害也有限。
  事实上,在今晚九点钟的时候,这座停车场的安全防护并非处于最佳状态。在停车场入口岗哨执勤的那名警察,被百老汇街上发生的一件事给吸引住了,一辆车子在那条街上不知何故烧了起来。这辆突然被大火吞噬的老式货运车,吸引了上百名兴奋围观的群众。
  这位肥胖的警察走出岗位,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从货运车窗窜出的黑烟和橘色烈焰。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注意到有位身穿西装、手提公文包的矮小男人,正快步溜进标明“仅限汽车进入”的车道,匆匆走下斜坡,进入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停放的地下停车场。
  这个人已经默默记住他要找的那辆车的车牌号码,而且只花了五分钟,就在停车场里找到了。这是一辆海军蓝颜色的公务车,停在离出口非常近的地方,这辆车的驾驶员之所以能把车停在这个位置,是因为他开进来的时间是在半小时前,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大部分机关办公室的人员都离开了。
  这个男人敢肯定,这辆车和所有公务车一样,车上绝对没有警报器。他向左右瞄了一眼,戴上手套,用一根扁平细长的工具插入车门与车窗玻璃的间隙中,勾开门锁。接着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包沉甸甸的纸袋,打开做最后一次检查。纸袋中有好几根一英尺长的黄色棍子,上面都印有一行小字:危险爆炸物,使用前请详阅说明书。几根电线从接在火药上的一根雷管拉出,连接至电池盒,再接到一个简单的压力开关。他把这包东西放在驾驶座底下,拉出了一些电线,然后把压力开关安置在座椅底下的弹簧中间。任何一个体重超过九十磅的人,只要坐上这个驾驶座,就会开启回路,引爆车上的炸药。
  这个男人把电池盒上的开关由“关”拨至“开”的位置,然后轻轻关上车门,随即离开了这座停车场,若无其事地走过那名还在看热闹的警卫。这名警卫仍出神地看着纽约市警察局的消防队用水柱熄灭失火的货运车,但脸上的表情倒有点失望,仿佛这辆车的油箱没像动作片或电视节目中的车辆那样炸开,是件相当令人惋惜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
  他们安静地坐着,凝视着电视机小小的画面。有听不懂的地方,威廉会给大家解释。
  电视上正在播放特别报道。新闻中没提到是谁死在坚尼街上,但毫无疑问,这肯定是吴启晨和他的家人,因为报道中提到他们就是今天早上福州龙号上的乘客。蛇头“幽灵”的一名同伙被警方击毙,但他本人则和其他两名党羽逃之夭夭。
  新闻结束后,是广告。威廉起身靠向窗户,看向外头漆黑一片的街道。
  “快回来!”张敬梓对儿子叫道。但那孩子不为所动,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这孩子………张敬梓心想。
  “威廉!”
  他这才离开窗前,掉头走进卧房。此时,罗纳德正不停在转换电视频道。
  “别看了,”张敬梓对小儿子说,“去读书。找本书来,去练习英语。”
  这孩子乖乖地站起来。他走到书架前,随便找了一本书,便回到沙发上翻阅起来。
  梅梅缝好了毛绒玩具。看起来很像一只猫,是给宝儿的。她拿起玩具,身体倾向椅子的扶手,逗得小女孩眯眯地笑着,伸长了双手。她们两人一起玩着这只玩具猫,十分开心。
  张敬梓听见沙发那里传来一声哀号。他的父亲正躺在沙发上,全身裹着一条和他皮肤颜色接近的灰白色的毯子。
  “爸爸。”张敬梓喊了一声,连忙站起来。他打开老人的药罐,拿了一颗吗啡药丸,端起一杯冷茶让老人服下药丸。在老人初患此病的时候,他们到地方上的一位医生那里就诊,医生诊断这是肠胃被湿热侵入引起的,便开给他们一些草药和滋补品,而老人疼痛的情况却越来越剧烈。没多久,另一位医生诊断出老人患了癌症。然而,在公家医院,老人名列在一长串等候医疗名单的最后面。而私人诊所的收费惊人,随便去看一次病,可能就得花掉一个人两个月的薪水。至于癌症,一般家庭根本无法负担。以张敬梓的条件,他只能去福州市郊北边找一位“江湖郎中”,这种医生受的训练不多,仅有一般护理人员的程度。面对癌症,这位江湖郎中完全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开一些吗啡药供老人止痛而已。这个药罐虽大,但药量只够一个月,而老人的健康情形却每况愈下。张敬梓通过网络,查询到美国纽约有一家相当著名的医院专门治疗癌症病患。张敬梓知道父亲的癌症病情仅为初期,而且他还不是很老,才六十九岁而已,加上每天勤做运动,身子骨还算硬朗。因此他还能承受手术,只要让医生割掉那些被癌细胞破坏的部分,再给予放射和药物治疗,就能控制住这种疾病。如此一来,他就能再多活上好些年。
  他凝视着父亲,老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们杀了他一名手下,现在‘幽灵’一定气死了。既然他追杀吴家人的计划失败,就一定会来找我们。我知道他这种人,在没找到我们之前,他绝对不会放弃。”
  这就是他父亲的风格。安静地坐下,沉思,然后做出判断,而且往往所言无误。举例来说,过去他总认为中国必定出现剧变。他的看法是对的:五十年代的大跃进,差点摧毁了中国的经济;而接下来的文化大革命,又使像他父亲这样的人——和所有开明的艺术家和思想家一样——受到迫害。
  但张杰祺安然渡过了这场灾难。早在六十年代,他就对自己的家人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疯狂的行为持续不了多久。我们只要想办法活下去,然后耐心等待。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文化大革命不到十年毛泽东去世,接着四人帮垮台。张杰祺的看法果然是对的。而现在,张敬梓悲观地想,他父亲的看法也一定没错——“幽灵”肯定要找上门来。
  “蛇头”一词,是以人口走私偷偷摸摸运送偷渡者跨越国境的动作为象征而来的。张敬梓感觉“幽灵”此时正在这么做——鬼鬼祟祟地潜行、招兵买马、运用关系、恐吓甚至拷打一些人,只求找出张敬梓所在的地方。他也许会………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张敬梓、他的妻子和父亲全都呆住了。
  一连串脚步声传来。  棒槌学堂·出品
  “关灯,快点!”张敬梓叫道。梅梅立刻匆忙奔过客厅,关掉了电灯开关。
  张敬梓迅速走到橱柜前,拿出那把被他藏在里面的威廉的手枪,然后快步走到房子正面的窗边。
  他双手颤抖着,隔着窗帘向外窥视。
  停在对街的是一辆货车,车窗上印有硕大的比萨图案。送货的司机正拿着一个纸盒,走向旁边的一幢房子。
  “没事,”他说,“是送货的人。”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看见的却是自己的父亲、妻子和那个婴儿在电视荧光屏蓝色光线照耀下的模糊形象。他脸上宽心的微笑消失了,就像墨在砚台上磨出的一块黑云,他心中顿时充满了悔恨,后悔自己的决定竟然带给这些他所爱的人如此大的痛苦。在美国,张敬梓知道,折磨一个人的心灵是触犯法律的行为,中国虽然没有这条法律,但让家人和朋友蒙羞或遭受打击,也同样是件令人难受之极的事,他心中充满这种强烈的感觉,一种灼热滚烫的惭愧感。这就是我带给父亲和家人的生活:恐惧和黑暗。什么都没有,唯有恐惧和黑暗………
  疯狂的行为持续不了多久。
  或许的确不会,张敬梓心想,但这并不表示在疯狂持续的这段期间中,完全不会有人遭遇不测。
  “幽灵”坐在炮台山公园市区的一个长椅上,看着哈德逊河面上船只的灯光。此处的风光虽然明媚,但不如香港的码头壮观。雨已经停了,但风势仍盛,吹动低矮的紫色云朵快速掠过空中,一片片云朵的腹部全染上了这座城市的灯光。
  为什么警方会找到吴启晨?“幽灵”还在纳闷。
  这个问题他想了又想,却得不到答案。也许是通过他们杀害的经纪人,或是通过吉米·马——虽然他用吉米·马的血在墙上留下字迹,但警方也许不相信是意大利人干的。新闻已经报道,说他们扔下的那名土耳其人被警方击毙,这表示他得付给土耳其帮会总部一大笔赔偿金。
  他们是怎么找到吴家人的?
  也许是魔法………
  不,不会是什么魔法。他已经有证据,这次他的对手及其手下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和以前追捕过他的人不太一样。他们比中国台湾的警方强,比法国警方强,也比一般移民局的探员厉害,在坚尼街上若非有人提早开了枪,他不是被关在监牢,就是早被打死了。
  还有,根据他的情报来源所说,那个林肯·莱姆究竟是何方神圣?
  现在,他相信自己已经安全了。他和那两个土耳其人已很小心地藏好那辆抢来逃亡用的车,藏得比他在海边偷来的那辆本田汽车还好,随后便迅速分散。他在吴启晨的住处外面戴着面罩,发生枪战后并没有人追踪他们,而被击毙的卡什卡里身上也没留下任何能让人联系到“幽灵”或土耳其帮会总部的线索。
  明天,他就要再去找张家的人。
  两个年轻的美国小妞缓缓从他面前走过,她们一边欣赏河景,一边以一种令他不耐烦的方式絮絮叨叨地谈天。但“幽灵”对她们的话充耳不闻,只恶狠狠地盯着她们的背影。
  要忍一忍吗?他心想。
  不要!“幽灵”心中立即做出了决定。他拿出手机,在理智阻止他之前,就拨了“小妖洞”的电话,约好见面时间。他发现,她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显得有点兴奋异常,现在她正和谁在一起?他不由得这么想。她现在在做什么?说了些什么?今晚他没有时间多陪她——经过这漫长的一天,他早已精疲力竭,亟需好好睡一觉。然而,他又是如此渴望接近她,用手去感觉她坚实的躯体,看着她躺在自己的下面………抚摸她,连根拔除坚尼街上的失败在他心中留下的惊骇和愤怒。
  挂断电话后,他继续看着快速飞过的云朵,看着波涛起伏的浪花,心中充满的却是那女人忍不住让他兴奋的声音………
  少则得。
  多则惑。
  败则胜。
  晚上九点三十分,待在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办公室的弗雷德·德尔瑞站了起来,伸个懒腰,抓起桌上四个已喝空的咖啡罐,扔进已经很满的垃圾桶中。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又翻看了一遍坚尼街的枪战报告。这份报告差不多算完成了,但他知道明天还是得再校正一次。德尔瑞喜欢写作,而且文笔颇佳(这些年来,他曾使用笔名在许多历史和哲学杂志上发表过不少文章),但这份特殊的作品还需要一些更详尽的数据加以补充。
  他俯身到桌前看着这份报告,忍不住又翻来翻去,心中想的却只有一件事:为什么他会被派来参与“猎灵行动”呢?
  弗雷德·德尔瑞拥有犯罪学、心理学和哲学三个学位,他却不想做那些只需要动脑子的执法工作。
  对于卧底这个专业,他的能力就像莱姆之于刑事鉴定一般强。他拥有“变色龙”的绰号,可以轻易装扮成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当然,先决条件是这个人必须是黑人,而且身高得超过一米八才行。尽管有此限制,但能让他假扮的对象还是很多——毕竟,在这个社会中,唯有犯罪是不分种族肤色而真正各凭本事的。
  然而,德尔瑞的天分,以及他对执法的热情,却造成他此时的尴尬处境。他实在太优秀了,除了为自己隶属的联邦调查局担任卧底以外,他还经常被借调给缉毒局、烟酒枪械管制局,以及纽约、洛杉矶、华盛顿特区等地的警察局。当然,黑社会也有电脑,也会使用手机和电子邮件。通过这些工具,德尔瑞的名声慢慢在黑社会中传开,到最后,要让他去做卧底就变成了一件极危险的事。
  因此他被调换了职务,升级成为所有卧底探员的主管,负责掌管纽约市的线民情报。
  对德尔瑞个人来说,他真正想去的是另一个部门。在那年俄克拉何马州联邦大楼的爆炸案中,他的搭档托比·德里多刚好被炸死在里面。好友的死亡,使得德尔瑞这些年来不断申请调职,想进调查局的反恐部门。但他也无奈地发现,单凭一股打击犯罪的热情,还不足以让他到那个部门胜任——看看阿兰·科的例子就知道了——因此他只好甘心留在这个能完全发挥他专才的地方。
  刚开始,他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派去参与“猎灵行动”:他以前从来没接触过人蛇偷渡的案子。原本他以为自己被征召,是因为他在曼哈顿、皇后区和布鲁克林拥有广泛的情报网络,而这些地方正是华裔社群聚集之处。但他很快就发觉,在这起案件中,他过去培养线民和调度卧底探员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德尔瑞看过不少有深度的电影,看过一部名叫《唐人街》的名片,这部电影描述洛杉矶旧日的唐人街,行事活动完全隔绝于西方的法律制度之外。他发现,这并不是出自编剧的想象,因为纽约的唐人街就具有同样的特质,在唐人街,司法管辖权几乎操纵在帮会手中。
  和附近几个地区比起来,唐人街居民打九一一或向当地警方报案的次数明显偏低。在这里,没有人会对外来者泄露任何消息,就算警方派人来卧底,身份也马上就会被揭露。
  因此,在这次“猎灵行动”中,他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他缺乏经验的复杂案子。不过,在今晚留在办公室里加班后,他感觉好多了。明天他就要去和南区与东区的两名主管以及一位来自华盛顿的局长助理会谈,他要自称为调查员督导,好用这个头衔取得更多调查局的资源,提供给自己和“猎灵”小组的成员。他要以调查员督导的身份,威胁也好、商量也行,说服他们相信这件案子的绝对管辖权必须由联邦调查局(也就是他自己)取得,得到特殊战术小组的支持,并把移民局的地位降低,要他们只担任顾问的角色,完全将他们排除在这件案子之外。皮博迪和科一定会气得直跳,但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没错,移民局是收集了不少蛇头和人蛇走私行动的情报,也成功阻止他们的船只靠岸。但现在,“猎灵行动”面对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杀手,而这正是调查局的专业和特长。
  他自信上级高官一定会买他的账,德尔瑞很清楚,像他这样的专业卧底探员,绝对可以名列在世界顶尖的谈判者(或勒索者)的行列之中。
  德尔瑞悄悄拿起办公室电话,拨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打电话回他在布鲁克林区的公寓。
  “喂?”一个女人接起电话。  棒槌学堂·出品
  “我三十分钟后就会到家。”他温柔地说。对莎莉娜,他绝对不会使用他自创于纽约街头并在工作中永远不离嘴边的黑话。
  “一会儿见,亲爱的。”
  他挂断电话。无论是在调查局还是纽约市警察局,都没有人知道德尔瑞的私生活——也没人知道莎莉娜这个人,不知道她是布鲁克林音乐学院的舞蹈老师,已和德尔瑞交往了许多年。实际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她总是忘情地工作,而且经常旅行,德尔瑞也是忘情于工作,也同样经常出差旅行。
  但他们彼此都满意这样的交往方式。
  调查局总部表面看起来就像一般普通的公司,德尔瑞走过办公室,朝两个卷起袖子,松开领带的探员点了点头。德尔瑞心想,如果调查局头子胡佛①【注①:胡佛(J Edgar Hoover,1895—1972),1924—1972年任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还在世,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穿着,就好像他自己绝对无法容忍调查局里有同性恋存在一样。
  “犯罪太多,”德尔瑞迈开长腿从他们身旁走过,口中吟咏唱道,“但时间太少。”他们挥手说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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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张家的人在皇后区某处,”萨克斯说,同时在写字板上写下这条线索,“他们开的是蓝色货运车,没有车牌,车上无标志。”
  “有更详细一点的描述吗?”莱姆咕哝道,“到底是天蓝、海军蓝,还是婴儿蓝①【注①:指一种柔和的浅蓝。】?”
  “吴启晨记不得了。”
  “哦,那好,太有帮助了。”
  在萨克斯踱着步子思考时,托马斯接替她写写字板的工作。
  至于“幽灵”遗留在吴启晨住处外那辆车,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这辆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是赃车,挂的车牌是伪造的。由车籍号码追查,只知道这辆车是一个月前在俄亥俄州被人偷走的。
  桑尼坐在房间里,并没有再凭亚洲人与众不同的洞察力提出任何见解。他只是低着头,不停翻着先前他从唐人街带回来的一个大购物袋里的东西。塞林托正在打电话,从他眉头深锁的样子可知,他显然已经知道“幽灵”在枪战后从容逃走的消息。
  萨克斯、库珀和莱姆开始研究在那辆开拓者汽车上收集到的证物。她在车上的刹车和油门踏板底下,找到一些细小的灰色毛毯纤维,其中有两条与被击毙在吴启晨住处外头的歹徒的裤管吻合。剩下的纤维,如果不吻合开拓者休闲旅行车上的地毯或先前其他几个现场,就有可能是来自于“幽灵”的巢穴。
  “燃烧纤维,检查内含的东西。”
  库珀拿了两根纤维,利用气相色层分析质谱仪做化验。经过这道程序,就能知道这种地毯的实际成分。
  在等待化验结果时,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一会儿后,托马斯便带了来访者进来。
  突然来访的人是哈罗德·皮博迪。  棒槌学堂·出品
  莱姆猜想,他来这里一定是想谈谈科今天犯下的错事。然而,从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看来,他想说的好像又不只是这件事。接着,他身后出现了一个人。莱姆立刻认出他是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办事处的处长,一位有着完美下巴、过度英俊、态度又有点做作的男人。莱姆曾与他合作过几次,发现他虽有效率却缺乏想象力——而且,正如德尔瑞抱怨过的,他老是满嘴的行话和专业术语。和皮博迪一样,他脸上的表情也相当阴郁。
  然后,第三个人出现了。这个人身穿鲜亮的海军蓝西装和白色衬衫,让莱姆以为他也是调查局里的人。但他马上简短地自我介绍,说他姓威伯利,是国务院派来的。
  所以,现在国务院是真的管起这件案子了,莱姆心想。这是好现象。一定是德尔瑞运用了什么关系影响了高层的人,才让他们决定增援这件案子。
  “很抱歉突然打扰你,林肯。”皮博迪说。
  调查局处长接着说:“我们有事想和你谈谈城的事。”
  “什么事?”
  “我们不认为这件事与你手上的案子有关系,但我担心或许有点牵连。”
  快说吧,莱姆心想,只希望自己不耐烦的眼神能准确传达出这个信息。
  “今天晚上,有人在联邦大楼对面的停车场装了炸弹。”
  “天啊。”梅尔库珀喃喃说。
  “就装在弗雷德·德尔瑞的车子上。”
  不,上帝,请不要!莱姆心想。
  “不!”萨克斯叫了起来。
  “炸弹?”塞林托脱口而出,急忙挂掉正在通话的手机。
  “他没事,”处长很快地说,“炸药并没有引爆。”
  莱姆闭上了眼睛。他和德尔瑞都有过因为炸弹攻击而失去挚友的经验。即使像莱姆这般铁石心肠的人都认为,这种行为是各种谋杀手法中最阴毒、最懦弱的方式。
  “他受伤了吗?”桑尼关心地问。
  “没有。”
  “详细的情况呢?”莱姆问。
  “炸药是接在压力开关上面。德尔瑞触动了开关,但只引爆了雷管,也许是火药头没装好,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答案。”
  调查局处长说:“我们的防爆小组已拆下炸药,交给物证反应小组化验了。”
  莱姆熟悉联邦调查局的物证反应小组,也相当佩服他们的专业能力。只要有任何蛛丝马迹,莱姆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找得出来,“你们为什么觉得与这件案子没有关联?”
  “在炸弹被触动前的二十分钟,有人匿名打九一一报警。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确定是哪里的口音。他说为了上星期的逮捕行动,查伦科家族正计划一些报复行动。他说接下来还有别的好戏可看。”
  莱姆回想到,德尔瑞不久前才在布鲁克林区俄罗斯黑社会的老巢完成一次大型的卧底行动。他们逮捕了两个跨国洗钱罪犯、底下的人员和几名有职业杀手嫌疑的人,并且没收了数百万美元和俄罗斯卢布。
  “这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布莱顿海滩的一个公用电话。”
  那个地方有最大的俄罗斯移民居住区。
  “我不相信这种巧合,”莱姆说,“记得吗?‘幽灵’为了接应偷渡者,不是曾经在俄罗斯待过?”
  他看向萨克斯,她正扬起眉毛,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她开口说:“‘幽灵’和他同伙不久前才逃离吴启晨住处的枪战现场,我不认为他们还有余力绕回联邦大楼去安置炸弹,除非他们雇用别人去做。”
  莱姆注意到,国务院派来的那位威伯利先生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说话。他就站在那儿,两手抱胸,站在证物表的前面,默默地看着他们说话。
  “他们是如何进去装炸弹的?”塞林托问调查局处长。
  “我们判断歹徒分成两组。一组在停车场前放火烧掉街上的一辆货运车,而另一组就乘机溜进停车场装置炸弹。”
  莱姆突然感到一阵厌恶,他现在明白联邦调查局处长说的“牵连”是什么意思了,“弗雷德一直想请调,不想管‘幽灵’的案子,没错吧?”
  处长点点头:“你也知道,他的搭档发生意外的事。”
  那个人叫托比·杜立德,莱姆还记得,他是在俄克拉何马市死于炸弹攻击事件。“他已经准备好战斗,并要求他在布莱顿海滩的线民协助。”
  莱姆不能责怪这位调查局探员,于是说:“哈罗德,我们需要一些协助。弗雷德本来打算要求特殊战术小组支持,要更多探员投入。”他也知道德尔瑞已作出安排,打算把移民局的地位贬低成情报收集和顾问工作,但在这个时候,即使最不擅长外交辞令的莱姆,也知道现在最好不要提这件事,“‘幽灵’的网络很广,也隐藏得很深。我们需要更多人,需要更强的支持。”
  处长的回答让他们安了心:“哦,我们也很在意这个问题,林肯。明天,明天一早我们会派一位新的探员过来,特殊战术小组的事也一定很快就会有消息。”
  皮博迪解开西装纽扣,露出已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他说:“我听说阿兰·科在吴启晨的住处外发生的事了。我只想说,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很抱歉。”
  “我们差点就抓住‘幽灵’了,”桑尼说,“如果科不开枪的话。”
  “我知道。其实,他也真的尽力了。在我手下,像他这样苦干实干的人并不多。和其他人比起来,他努力的程度是别人的两倍。他只是太冲动了一点。我会要他放松一些。在出了上次那个事件后,他一直不太好过,我猜他一定也在责怪自己。他在停职的那段期间,突然不告而别。虽然他没提这件事,但我听说他花自己的钱,出国去调查那位女线民的事了。等他回来上班后,就一直像只猎犬似的废寝忘食地工作。他是我们最好的调查员之一。”
  除了有少数缺点,例如让歹徒逃跑之外。莱姆暗暗讽刺地想。
  皮博迪和联邦调查局处长在离开前,再次向莱姆和塞林托保证,明天一早就会派一位新的联邦调查局的联络员来,特殊战术小组也会随时待命,“这绝对没有问题,”处长这么说。
  “各位晚安。”国务院来的威伯利以相当正式的态度向房里的人道别,然后跟着他们走出了房间。
  “好了,继续工作吧。”莱姆对塞林托、萨克斯、库珀和桑尼说。除了德尔瑞之外,埃迪·邓此时也不在这里。他胸口受到严重撞伤,正在家中休养,“吴启晨还对你说了什么,萨克斯?”
  她把在医院里问来的细节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吴家的人包括吴启晨、他的妻子永萍、大女儿青梅和小儿子朗朗。张家的人则有张敬梓、梅梅,威廉、罗纳德,以及张敬梓的父亲,中文全名叫张杰祺。张敬梓在中国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他和威廉来美国之后的工作,但吴启晨不知道工作地点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行业。萨克斯又补充说,张家成员中还包括一个小婴儿,生母已溺死在福州龙号上,这个婴儿的名字叫宝儿,意思是“珍贵的孩子”。
  莱姆注意到,当萨克斯提到那个婴儿时,双眼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他知道萨克斯很想要小孩——很想和他一起生一个。若在几年前,他一定会觉得这个想法实在荒谬之至,但现在,他竟然也偷偷赞同这样的想法。只是,让他赞同的原因并非只是想身为人父而已。阿米莉亚·萨克斯是他见过最好的刑事现场鉴定人员,她最重要的本钱就是移情作用。其他专业犯罪现场鉴定人员,包括莱姆自己在内,都无法像她一样移转心思,进入犯罪者在现场时的内心世界,并借此找出大部分鉴定人员都会错过的证物。然而,萨克斯还有另一项心理特质,这个特质能使她成为犯罪现场鉴定好手。却也足以让她陷入危险。她是射击比赛冠军,是老练的快车手,往往是案发后第一位赶至现场的人,随时准备拔枪与还留在现场的歹徒交战。就像今天晚上在吴启晨住处前的通道所发生的事。
  莱姆从来不会要求她别这样做。不过,等她有了孩子,说不定她就会把工作限定在单纯犯罪现场鉴定的范围内,只做自己最具有天分的事,不再轻易让自己陷入危险。
  梅尔·库珀突然打断了莱姆的思绪:“地毯的色层分析结果出来了。”他向大家解释说地毯的成分是羊毛尼龙混纺,随后马上测量灰影中的色彩温度,然后连上网络,将数据输入联邦调查局的地毯纤维数据库中,
  几分钟后,查询的结果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地毯的牌子是‘拉斯特莱特’,制造商是位于威灵汉的‘阿诺德纺织公司’,上面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找人打电话去问,”莱姆说,“查出所有在下曼哈顿铺这种地毯的客户名单,时间范围就设定在最近好了。梅尔,你觉得如何?”
  “有可能,如果由纤维数量来判断的话。”
  “什么意思?”桑尼问。  棒槌学堂·出品
  库珀解释说:“地毯纤维发生脱落现象大部分都出现在铺设后的六个月之内,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范围。”
  “我来打电话好了,”塞林托说,“不过别指望出现奇迹,毕竟现在已过下班时间好几个小时了。”他用头示意了一下时钟。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莱姆说:“这是一家制造公司,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
  “不知道,林肯,干吗不直接说?”塞林托没好气地说,以现在的情况,没人有心情听一堂实例教学课。
  “这表示他们可能有夜班。既然有夜班,就表示会有领班在。而领班一定会有老板家里的电话,好在发生火警之类的紧急事故时联络老板。”
  “我会尽力联络。”
  库珀正在检验萨克斯从开拓者休闲旅行车上采下的微细证物,“有很多胶状粘土,”他说,“‘幽灵’和他手下的鞋子上都沾有这种物质。”瘦小的他又转向显微镜,察看另一小块物质,“林肯,你认为呢?这是不是育苗覆盖土②【注②:为保护植物而覆盖在其根部周围的泥土等物。】?”他从显微镜接目镜上抬起头。“这是来自休闲旅行车上的地毯,在驾驶座旁找到的。”
  “指令、输入、显微镜。”莱姆用语音操作计算机,屏幕上立即出现库珀的显微镜里的画面。只看了一眼,他便认出这是用西洋杉针叶做的育苗覆盖土,用来装饰花园用的,“很好。”
  “炮台山公园的花园太多了。”塞林托说。炮台山是曼哈顿下城最大的住宅区,他们根据先前找到的证物,推断“幽灵”的藏身地可能就在这个地区。
  的确,花园实在太多了,莱姆心想:“有办法追查到具体的制造者吗?”
  “不行,”库珀说,“这种东西都是一个样子。”
  那么,就无法利用这个样本锁定某个特定位置了。不过,这块育苗覆盖土仍是湿的,由这个特点或许能缩小一些范围。“如果我们调出这些花园的清单,就可以用消除法,留下过去几天还没铺设育苗覆盖土的花园。这份清单很长,但可以这么做。”莱姆接着又问,“尸体的情况如何?”
  “线索不多。”萨克斯说。她向大家说明,那个死者身上没有身份证件,只有一笔九百美元左右的现金,此外还有手枪子弹、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对了,他身上还有一把刀,上头有血迹。”
  库珀已经把刀子上的血迹送交化验了。但莱姆敢肯定,刀上的血一定是杰里·唐或吉米·马的。
  指纹自动辨识系统已传回结果,萨克斯从开拓者休闲旅行车和死者身上采集到的指纹,没有一个吻合数据库里的档案。
  桑尼指着死者脸部的一张宝丽莱照片:“嘿,我说对了,记得吗?我说过他们一定不是汉族人。”
  “我记得,桑尼。”莱姆对他说,“打电话给那位帮会的朋友蔡先生吧。”说完,莱姆又问,“关于子弹的部分呢?”
  “‘幽灵’用的还是那把五一式手枪,”萨克斯说,
  桑尼又说:“我说过了,那是一把杀伤力很大的枪。”
  “我还找到几个九毫米手枪的弹壳。”她举起一个证物袋,“但上面没有明显的退壳痕迹。也许是新式的贝瑞塔,瑞士的沙尔、史密斯或柯特手枪。”
  “那死者的武器呢?”
  “我鉴定过了,”她说,“上面只有他的指纹。这把枪是旧型的沃尔特PPK手枪。”
  “枪呢?”莱姆看向证物袋,但没见到那把枪的影子。
  萨克斯和桑尼对看了一眼,但显然不想让塞林托瞧见。她连忙说:“好像是被联邦人员保管了。”桑尼把目光移开,莱姆顿时明白,萨克斯在鉴定过后,一定把这把枪塞给这位中国人了。也好,就给他吧,莱姆心想。如果不是这位中国人。那么埃迪·邓、萨克斯和吴启晨的女儿今晚恐怕难逃一劫。就让他带把枪防身好了。
  萨克斯把这把沃尔特手枪的序号告诉库珀,让他输进枪械数据库查询。“没有资料,”他马上回报,“这种枪是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制造的,从那时到现在已不知道转过多少次手了。”
  塞林托突然叫了起来:“刚才找到一位阿诺德纺织公司的董事了。我们把他从床上叫起来,但他好像还挺合作的。这种地毯只供商业贩卖用,他们卖给最大型的建筑公司和地毯经销商。他提供给我们一份这附近区域的清单,里面有十二个直接向工厂购买地毯的大建筑公司,以及二十六个批发来再转售给装潢公司和经销商的中间商名单。”
  “天啊,”莱姆说。想找出铺设拉斯特—莱特地毯的建筑物地址,将会是一场马拉松式的竞赛。但他还是说,“找人开始去清查吧。”
  塞林托说:“我会要他们把人都叫起来。妈的……既然我还醒着,这世界的其他人为什么可以睡?”他打电话到总部大楼,联络一些警探帮忙,并把这份清单传真给他们。
  此时,莱姆的私人电话响了。
  “林肯?”通过扩音装置,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他心中一震:“韦弗医生。”
  她是莱姆的神经外科医生,下星期就要替莱姆开刀动手术的主治大夫。
  “我知道现在很晚了,希望没吵了你。你在忙吗?”
  “不忙。”莱姆说,却看见托马斯做了个夸张表情,然后朝写字板扭了一下头,意思说他整个心思全在这上面,还敢对医生说谎。
  “我要告诉你手术前要注意的一些细节。下星期五上午十点,你要到曼哈顿医院三楼的外科神经手术前准备室报到。”
  “好的。”他回答。
  托马斯把医生提到的注意事项一一记下。医生交代完毕,和莱姆道过晚安,便挂断了电话。
  “你要去看病?老板?”
  “对。”莱姆说。
  “是看——”桑尼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英语词汇来形容莱姆的身体状况,于是便伸手指向他的身体。
  “没错。”
  萨克斯沉默不语,只看着刚才韦弗医生交代让汤马斯抄下的注意事项。莱姆知道她打心里不愿意让他去动这次手术。因为根据过去的经验,那些接受这种手术并成功的患者,脊椎受伤的位置都比莱姆低,多半是在腰部或胸部,状况都不如莱姆严重。医生也对他说过,这次手术能改善的程度有限,而且危险性很高——也许会让他变得更糟糕。此外,如果他的肺脏再受到伤害,他就可能死在手术台上。尽管如此,萨克斯也知道这次手术对他的重要性,并已经决定完全支持他。
  “这么说来,”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们必须在下星期五以前抓住‘幽灵’了。”
  莱姆发现托马斯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做什么?”他不高兴地说。
  他量了一下莱姆的血压。“太高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真谢谢你,”他吼道,“但我不觉得我的脸色代表……”
  “该休息了。”看护托马斯坚决地说,而且这句话不是冲着老板莱姆说的。
  塞林托和库珀也同意今天应该到此为止。
  “你们造反了——”莱姆喃喃说。
  “不是造反,”托马斯说,“这是共识。”
  塞林托又打了一个电话,确认吴家的人和约翰·宋的状况。吴启晨一家人现在已住进纽约摩瑞山地区的一间庇护所,受到纽约市警察局的保护;约翰·宋则拒绝萨克斯的提议,不想住进那个地方。因此塞林托只好加派一名警力到他住的地方驻守。这些负责保护他们的警察都汇报说目前这些非法移民的安全没有问题。
  莱姆对萨克斯说:“你把那些药草带来了?一定是,真难闻。”
  “我想把它当做空气清新剂,不过既然你不喜欢——”她凑近莱姆,“你的脸色苍白,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儿累了。”他说。这是实话,他感觉不是一般的累。他本来想重视这个问题,却又认为自己的疲惫不如这件已让他忙了一天的案情重要。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确该多留意疲惫所代表的警告——这是身体状况恶化的征兆吗?对全身瘫痪的病人来说,最主要的问题并不单只是麻痹而已。
  由于神经失去反应,会导致一些相关的病症产生,例如肺部损伤且并发感染。但也许,最糟糕的症状是对疼痛没有知觉。丧失了早期预警系统,就无法对一些需要及早留意的病症发出警告,举例来讲——癌症。莱姆的父亲就是死于癌症,萨克斯的父亲也是一样。莱姆记得,他父亲之所以知道自己身患癌症,是因为他到医生那儿去抱怨自己的胃老是在痛。
  “晚安。”梅尔·库珀说。
  “晚安。”桑尼用中文说。  棒槌学堂·出品
  “就这样吧。”塞林托咕哝说,向门外长廊走去。
  “桑尼,”莱姆说,“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当然好,老板。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托马斯会替你安排一个房间。我要先上楼去,料理一些琐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上来坐坐。不过,得先给我二十分钟准备一下。”
  桑尼点点头,随即又转身看向那面写字板了。
  “我带你上去。”萨克斯说。莱姆驾着轮椅驶进一座在一楼和二楼之间升降的小电梯。这是后来改建的,以前本来是一个小房间。萨克斯跟了进去,关上房门。莱姆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感觉到这张脸上充满了忧虑,但她想的似乎不是与案情有关的事。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萨克斯?”
  她没有回答,只默默关上电梯的铁门,然后按下“往上”的按钮。
猎灵|GHOSTKILL
  长岛伊斯顿犯罪现场:
   ·两名偷渡者在海滩上遇害,子弹从背后射入。
    ·一名偷渡者受伤——约翰·宋医生。
   ·船上有一名帮手,身份不明。
   ·十名偷渡者逃逸;七名成人(一名老人,一名受伤女性),两名儿童,一个婴儿。偷走教堂车辆。
   ·血迹样本已送化验室鉴定。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已要求法医办公室进一步详细检验。
   ·接应“幽灵”的车弃他而去。这辆车应该被“幽灵”射中一枪。已采集此车胎痕和轴距,送请鉴定车辆型号。
   ·该车为宝马X5型。正在查找车主。
   ·司机是杰里·唐。
   ·现场无接应偷渡者的车辆。
   ·手机,可能为“幽灵”所有,送联邦调查局分析。
   ·无法追查来源的卫星电话。
   ·“幽灵”使用武器为七点六二毫米手枪,弹壳较罕见。
   ·型号为中国五一式自动手枪。
   ·根据有关消息,“幽灵”有手下潜伏在政府机关中。
   ·“幽灵”偷窃一辆红色本田汽车逃逸。已要求各部门协助搜寻此车。
   ·搜寻没有结果。
   ·海上发现三具浮尸——两名被开枪打死,一名溺死。尸体照片和指纹已送交莱姆和中国。
   ·溺死者确认是“幽灵”的帮手维克托·欧。
   ·指纹自动识别系统比对指纹。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但张敬梓的手指上有不寻常的痕迹(伤口?绳索压痕?)
   ·偷渡者档案:张敬梓和吴启晨两家人、约翰·宋、一名溺毙妇女的婴儿、一对身份不明的男女(在海边被枪杀)。
  唐人街,被窃的货运车
   ·偷渡者以“家庭商店”商标伪装车身外观。
   ·由血液泼溅情况来看,判断女性伤者的受伤部位应在肩膀或手臂。
   ·血液样本已送实验室化验。
   ·受伤女人血型为AB型阴性。送法医进一步化验。
   ·指纹已送至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无任何相吻合的结果。
  杰里·唐命案犯罪现场
   ·有四个人破门闯入,折磨杰里·唐,并枪杀了他。
   ·两枚弹壳——与五一式手枪相吻合。杰里·唐头部中了两枪。
   ·现场被严重破坏。
   ·有一些指纹。
   ·除杰里·唐外,其余指纹无吻合对象。
   ·三名同伙的鞋子尺码比“幽灵”的小,推测体型也比“幽灵”小。
   ·由微量证物判断,“幽灵”藏身处应在市中心,可能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嫌疑犯为中国少数民族。目前正在追查其下落。
  坚尼街枪战犯罪现场
   ·另有证物显示,嫌犯藏身处应在炮台山公园一带。
   ·被盗之雪佛莱开拓者休闲旅行车,无法追查其车主。
   ·无可辨识身份之指纹。
   ·藏身处的地毯是阿诺德公司的拉斯特—莱特地毯,铺设时间不超过六个月;正在联络承包商清查铺设用户名单。
   ·发现新鲜的育苗覆盖土层。
   ·“幽灵”同伙的尸体:来自中国西部的少数民族。无法根据指纹确认身份,使用武器为沃尔特PPK手枪。
   ·关于非法移民:
   ·张家:张敬梓、梅梅、威廉和罗纳德,张敬梓的父亲张杰祺,以及一名婴儿:宝儿,张敬梓已经有了工作,但雇主和工作地点不详,开一辆蓝色货运车,无标志,无车牌。张家居住在皇后区。
   ·吴家:吴启晨、永萍、青梅和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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