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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 杰夫里·迪弗 (美)
  “这儿是一座仓库,里面有办公区。仓库大小约三十英尺乘五十英尺,办公区约十乘二十。那儿有几张桌子和………”
  “几张?两张还是十八张?”
  莱姆很不高兴,他痛恨任何不严谨的表述。
  “对不起。”萨克斯连忙道歉,“四张金属桌,八把椅子………哦不,是九把,有一把翻过来了。”
  翻过来的那只,正是“幽灵”用来捆绑并虐杀杰里·唐的那张。
  “一个铁架,上面堆了很多纸箱,里面装着食物。还有罐头和手机盒子。有一些是餐厅用品。”
  “好,托马斯准备写下来了,你准备好了吗,托马斯?写大一点儿,这样我才看得见。我是说那边上的几个字,我看不清。重写。好吧好吧。‘请’你重写一次。”他接着对萨克斯说,“萨克斯,开始走格子吧。”
  她开始搜索犯罪现场,心里只想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然而,在经过二十分钟的地毯式搜索后,却没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找到两个弹壳,而且显然和“幽灵”在海边开枪所留下的一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透露“幽灵”在纽约藏身之处的东西。没有烟头,没有火柴,也没有指纹。显然,这些罪犯都戴上了手套。
  她观察天花板,仔细嗅着现场的气味,遵循着莱姆屡屡提醒现场鉴定人员必须注意的两个重点,可是依然一无所获。突然,莱姆的声音又蹦进她的耳朵,把她吓了一跳:“跟我说话,萨克斯。我不喜欢你一声不吭。”
  “这地方一片乱糟糟。”
  “你说的‘一片乱糟糟’,没办法让我们知道任何事。要给我细节。。
  “这地方被人整个翻过一遍了。抽屉全部拉开,墙上的海报被撕下,桌上的东西都被扫到地上,地上都是雕像、陶瓷、鱼缸,杯子和玻璃碎片。”
  “是打斗的结果吗?”
  “我不认为。”
  “他们是想找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也许。但我觉得可能就是单纯的破坏。”
  “他们的鞋印是什么样的?”莱姆问。
  “全都是平的,没有纹路。”
  “狡猾的家伙。”
  萨克斯很清楚,莱姆希望她能找到一些泥土或其他线索,好让他们借此查出“幽灵”的藏身处。然而,有深刻纹路的鞋底儿可以夹带证物,平滑的鞋底却能快速淹没一切线索。
  “好吧,萨克斯,你继续吧。这些鞋印能告诉你什么?”
  “我在想………”
  “别用‘想’这个字,萨克斯,这不是了解犯罪现场的好方法。你必须去‘感觉’。”
  莱姆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似乎具有催眠效果。他每吐出一个字,萨克斯就多一分不安的感觉,仿佛自己被带回了案发当时,而自己就是作案人之一,她的手心开始冒汗,汗水积聚在乳胶手套内。
  “他在这里,杰里·唐就坐在办公桌前。而他们………”
  “是‘我们’。”莱姆严厉地纠正她,“你就是‘幽灵’,记住这一点。”
  “‘我们’踢开大门进来,他马上站起来,想往后门跑,但马上被我们抓住,把他拖回到这张椅子上。”
  “萨克斯,我们直接进入重点。你就是‘幽灵’,你找到了这个背叛你的人。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要杀了他。”
  突然,萨克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强烈得几乎让她窒息:“不,等一下,莱姆。杀掉他是次要的事,折磨他才更重要。他背叛了我,现在我一定要狠狠地折磨他。”
  “你会怎么做?仔细说。”
  她踌躇了一下,身体裹在犯罪现场鉴定防护服里,大量地冒汗,有好几处同时发痒。她真想把防护服扯开,好好挠一挠。
  “我没办法。”
  “‘我’?萨克斯。‘我’是谁?你就是‘幽灵’,记得吗?”
  然而,她仍固执地坚持做她自己,“莱姆,我做不到,因为‘幽灵’,他完全是另外一种人………”她犹豫了一下,又说,“这儿的感觉真的很糟。”
  她没法进入那个人的心。那个人让许多家庭毁灭,连小孩也一起关在货舱里随船沉没。当男人和女人从他面前爬向他们唯一能找到的出路——无情、冰冷的海水时,这个人竟然从后面开枪将他们打死。这些人就这样死了,唯一的原因只是他们激怒了他,让那个人觉得他们是绊脚石。
  萨克斯看着死不瞑目的杰里·唐。
  “去吧,萨克斯,”莱姆轻声说,“快进去,我会拉你回来的。别担心。”
  她也希望自己能相信他。
  莱姆继续说:“你找到了背叛你的人,你对他恨之入骨。这时你会怎么做?”
  “其他三个人和我一起把杰里·唐绑在椅子上,我们用手术刀或剃刀割他。他吓傻了,发出尖叫。我们从容不迫,四周全是他的血肉。那里有一块肉很像耳朵,他被剥去了皮肤,我们切掉他的眼皮………”她停了一下,“莱姆,可是我还是看不到线索,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一定会有的,萨克斯,你知道线索就在那里。别忘了格卡德原则。”
  埃德蒙·格卡德是法国早期的刑事鉴定家,他认为每个犯罪现场都会有证物交换的情况,有的是被害人与嫌疑犯之间的,有的是现场和嫌疑犯之间的。要找出这些证物并不容易,而更难的是查出这些证物从哪儿来。不过,正如莱姆说过不下几十次的话,身为刑事鉴定家,就必须不去理会这个表面上的不可能性。
  “继续下去。深入,再深入。你就是‘幽灵’。你正拿着手术刀或剃刀。”
  此时,萨克斯想象出来的愤怒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异的平静。她心中充满了这种突如其来、好像具有蛊惑力的感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杰里·唐的尸体,大口呼吸,汗流不止,好像“幽灵”关安的邪恶心灵附体了。她确实感同身受。眼见背叛他的人受折磨缓缓死亡,让她内心完全得到了满足。
  在喘息中,她发现自己还有更深的欲望,她还想看更多,想听见杰里·唐的尖叫,想看见他的鲜血沿着颤抖的四肢淌下………
  这个欲望牵引出了另一个想法,“我不——”
  “什么?萨克斯。”
  “我不是凌虐杰里·唐的那个人。”
  “你不是?”
  “不是。我要别人来做,这样我才能在一边儿静静地观赏。这更能让我满足,就像看色情片。我要把一切全看进眼里,听到所有叫声,不想遗漏任何一个细节。还有,我要他们先把杰里·唐的眼皮割下,这样他才会看见我正在观赏他。”她喃喃地说,“我要让这件事不断地进行下去。”
  一阵轻柔的声音:“很好,萨克斯。这就表示,你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是。那儿有一张椅子,正对着杰里·唐,离他的尸体约十英尺远。”她的声音变沙哑了,“我正在观赏。”她呢喃着,“我正在享受。”她吞咽了一下,感觉汗水不断渗出头皮流淌下来,“尖叫声持续了五分钟,十分钟。我一直坐在他面前,享受着每一声尖叫,每一滴流下的血、每一块切下的皮肉。”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你还好吧,萨克斯?”
  “我没事。”她说。
  但事实上她的情况并不妙。她陷进去了,陷进一个她不想去的地方。突然,她生活中所有的美好全都失去了,她一直跌进“幽灵”黑暗世界的最深处。双手颤抖,既绝望又孤独地滑落。
  看来你好像有坏消息………你好像有坏………萨克斯陷入了灵魂妄想。
  停!她对自己叫道。
  “萨克斯,你怎么了?”莱姆问。
  “我很好。”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那些扭曲的碎尸、四处泼溅的鲜血了。不要再想象你有多么享受他的痛苦。萨克斯对自己说。这时,她突然发现莱姆好像很久没说话了。
  “莱姆?”
  没有回答。
  “你还好吧?”她问。
  “不太好。”他终于开口。
  “怎么了?”  棒槌学堂·出品
  “不知道。我们知道他坐在哪儿又怎么样?他穿的是他妈的平底鞋。这是唯一我们知道的‘幽灵’待过的地方,可是会有什么证物留下呢?”
  “幽灵”的邪恶仍残留在她心里,令她觉得反胃。她看了那椅子一眼,却又马上去看别的,她无法集中精力去注视它。
  莱姆显得既沮丧又愤怒,他继续说:“我想不出来。”
  “我………”
  “那里一定有什么,”他又说。萨克斯听得出他的失望,猜想他现在一定更希望自己就在现场,能亲自走一遍格子。
  “我真的不知道。”她说,声音微弱。
  她看着那只椅子,但在心里,她却看见那把刀子在杰里·唐身上剜肉。
  “该死。”莱姆说,“我也一样不知道。那把椅子是正对着他吗?”
  “你指‘幽灵’坐过的那张?没错。”
  “可是,我们知道这个又能怎样?”他恼怒极了。
  这一点儿也不像他。林肯·莱姆向来对任何事都有看法,而现在他却充满挫折感。他的口气让她警觉。难道他又想到福州龙号上罹难的偷渡者和船员?还在为此自责吗?
  萨克斯重新注视那只椅子,她看到椅面上有一些现场被破坏后留下的残迹。她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我有想法了,你等一下。”她走近这只椅子,查看下面。顿时,她兴奋得心跳加速,“莱姆,这里有擦痕。‘幽灵’坐在这张椅子上时,一定把身体往前倾,才好看得更清楚。他把脚缩起放在椅子底下了。”
  “那又怎样?”莱姆问。
  “这就表示,如果有什么东西藏在他鞋面和鞋底接缝处的话,可能就会掉出来。我要用吸尘器收集椅子底下的东西,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能找到带我们直奔他家大门的东西。”
  “非常好,萨克斯。”莱姆兴奋地说,“就这么干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灵感令萨克斯兴奋不已。但在她走向大门,从犯罪现场鉴定工具箱里拿出吸尘器时,她突然停下了,并且露出微笑,“我上你的当了,莱姆。”
  “我怎么了?”
  “别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她现在已经明白,当莱姆得知她推论出“幽灵”曾坐在那只椅上观赏虐杀场面后,他就已经想到椅子下面一定会有东西了。只是他发现她仍深陷在“幽灵”的恐怖心灵中无法自拔,所以才决定拉她一把,把她带回这个比较美好的世界。他假装沮丧,好让她转移注意力,以此消除积在她心里的阴暗。
  刻意的欺瞒,萨克斯心想。但却有深情厚谊。
  “谢谢你。”
  “我说过我会把你拉回来的。好了,快拿吸尘器去工作吧。”
  萨克斯把椅子下面和周围仔细吸了一遍,然后从吸尘器中取出集尘袋,装进一个塑料的证物袋里。
  “接下来呢?”莱姆问。
  她观察了一下儿杰里·唐被子弹击中后血液喷溅的角度:“从现场来看,杰里·唐最后疼得昏死过去,‘幽灵’才站起来开枪打死他。随后他便离开了现场,留下几个手下破坏了这个地方。”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件发生的顺序?”
  “因为有残屑落在其中一颗弹壳上。在‘幽灵’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也有许多碎玻璃和从墙上撕下来的海报纸。”
  “很好。”
  萨克斯说:“我现在要用静电拓印法处理现场的鞋印。”
  “别告诉我,萨克斯。”莱姆轻声说。他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只管做就是了。”
  她去外面拿了装备回来。这种拓印方法是先将一块塑料纸铺在鞋印上,让静电通过整张塑料纸,然后纸上就能留下脚印或鞋印的轮廓,就像一台塑料复印机一样。
  莱姆说:“埃迪·邓在外面吗?”
  “在。”萨克斯回答。
  “我知道这家公司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叫他进来看一下档案柜里的东西。我猜里面的文件应该都是用中文写的。叫他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幽灵’、偷渡者或其他蛇头的资料,任何有帮助的都行。”
  她到外面向埃迪·邓挥了挥手。他马上拔出塞在耳朵里的手机用的耳机,向萨克斯走来。萨克斯向他复述了莱姆的要求。在摄影鉴定小组进来接替萨克斯进行后续工作时,埃迪·邓翻寻检查现场的办公桌和档案柜。半小时后,他告诉她:“没有任何有用线索,里面全是餐厅的货物资料。”
  她向莱姆汇报了结果,又补充说:“我已经完成这儿的工作了,二十分钟后就可以赶回去。”
  他们结束了通话。
  萨克斯一边儿按摩酸痛的背脊,一边儿想着,“幽灵”的帮手怎么样了?他已经到这个城市了吗?他对他们会造成威胁吗?
  小心背后………
  走到大门时,手机响了。萨克斯接起电话,既惊讶又愉悦。打电话来的那个人自称约翰·宋。
  “你还好吧?”她问。  棒槌学堂·出品
  “很好,就是伤口有点儿痒。”他接着又说,“我想告诉你,我有一些草药能治你的关节炎。我现在在我住处楼下的餐厅里,你能过来一下吗?”
  萨克斯看了一眼手表。去一下又何妨?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于是,她把证物袋交给埃迪·邓和科,说自己要先去一个地方,大概半小时后就回莱姆那里,让他们和桑尼都乘另一位警员的车回到莱姆住处。桑尼听说回去不用再坐她的车,实在轻松了不少。
  她脱下现场鉴定防护服,卷成一团扔在鉴定车里。
  进入驾驶室时,她又对仓库瞄了一眼。她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尸体,看见死不瞑目的杰里·唐,看见他正死死盯着天花板的那双死人的眼睛。
  又一个死在“幽灵”手上的牺牲者。又一个名字被划到生死簿上死人那一边。
  不要再有了。她想到了阎王爷。请别再有这种事儿了。
  
第十九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驾驶着现场鉴定车,小心翼翼地穿过唐人街一条条狭窄的胡同,停在约翰·宋住处附近的小巷里。
  她下了车,在他住处楼下餐厅旁边一家花店门外,看见一张手写的广告招贴:生命中需要好运——请买我们的幸运竹!
  接着,她透过餐厅的橱窗,看见了里面的约翰·宋。他也瞧见了她,正微笑着向她招手。
  她走进餐厅,约翰·宋想起身打招呼,却疼得皱起了眉。
  “不用不用。”她忙说,“不要站起来。”
  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想吃点儿什么?”
  “不,我马上就得走。”
  “那喝杯茶吧。”他倒了杯茶,把小小的茶杯推到她面前。
  餐厅里很暗,但还算干净。几个男人分桌坐着,四周是一片用中文聊天的声音。
  约翰·宋问:“你们找到他了吗,‘幽灵’?”
  她不大愿意透露案情,犹豫了一下才说已经有一点儿线索了。
  “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约翰·宋说,“每次我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我就会僵住。”
  她跟前又浮现出杰里·唐陈尸的画面。她连忙向窗外望去,确定那辆保护他的巡逻车还停在对面街上,这才放了心。
  “所有媒体都把焦点放在福州龙号事件后,你会自然地想,‘幽灵’一定会潜逃回国。”她说,“他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找他吗?“
  约翰·宋提醒她说:“破釜——”
  “——沉舟。”她点点头,接道。然后又说:“不过,把这句话当座右铭的可不只他一个。”
  约翰·宋打量了她一会儿:“你是个坚强的女人。你一毕业就当警察了吗?”
  “不,我工作几年后才考进警校。”她说了自己在麦迪逊大道模特经纪公司的那段模特生涯。
  “你当过时装模特儿?”他眼底露着笑意。
  “嗯。那时我年轻,想试试。不过,这大多是我妈的主意。有一次我和我爸爸一起修车——他也是个警察,但却更爱车。我们还改造过那种老雷鸟汽车的引擎。那是福特的车,是跑车。你知道吗?”
  “不知道。”  棒槌学堂·出品
  “好像是我十九岁那年吧,忘了。那时我做些模特儿兼职。有天我躺在车子底盘下面的时候,我爸爸不小心失手将一个扳钳砸下来,刚好打在我脸上。”
  “疼死你了吧。”
  她点点头:“但我妈更心疼。她看见我脸上的伤后,我不知道她对谁更生气,是我,还是我爸爸,或者是制造那汽车的福特公司。”
  约翰·宋双眼一直凝视萨克斯,让她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安慰,他的笑容也有同样的效果。即使她不知道他身为中医专业上的能力如何,但她觉得单凭他的表情,就有安抚病人的力量。
  “你知道我们的文字是从象形文字演变来的。中文中‘爱’这个字,就是母亲抱着小孩轻轻安抚的形象。”约翰·宋说。
  萨克斯有种想要跟他讲更多事的冲动,她甚至想对他说“没错,我的确渴望有个小孩。”突然,她很想哭,还好马上控制住了。腰上一边插着奥地利最好的手枪,一边插着胡椒防身喷雾剂,所以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萨克斯这样想着。她发现他们已默默对视好一会儿了,于是低下头,又抿了一口茶。
  “你结婚了吗?”约翰·宋问。
  “还没有。不过已经有男朋友了。”
  “很好。”他说,继续打量着她,“我猜他一定是你的同行。是你提过的林肯——”
  “——莱姆。”萨克斯笑着接道,“你倒很有观察力嘛。”
  “在中国,医生就是心灵密探,”约翰·宋说,然后倾身向前,“把你的手伸出来。”
  “做什么?”
  “伸出来吧,麻烦你。”
  她伸出手。约翰·宋立刻把两根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你在干什么?”
  “嘘!我在替你把脉。”
  过了一会儿,他坐正身子:“看来我的诊断没错。”
  “你是说关节炎吗?”
  “关节炎只是一种病症。如果只是治疗症状,那是治标不治本。医术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让病人的身体和精神重新达到协调的平衡状态。”
  “我什么地方不协调了?”
  “在中国,我们总喜欢特别的几个数字,例如‘五福’和祭祠用的‘五牲’。”
  “还有十个小鬼。”她说。
  他笑道:“没错。同样,在医术上我们有‘六阴’——也就是六种有害的影响,他们是风、火、暑、湿、燥、寒。它们会影响身体器官和人身上的‘气’。六阴过盛或不足,都会造成体内失衡而出现疾病。如果太湿,就需要烘干;太寒,就需要温暖。”
  六种危害影响。她心想,真不知这段话该怎么填在医疗保险单上。
  “我从你的舌头和脉搏得知,你是‘脾寒’,我想这才是导致关节炎和其他问题的病根。”
  “脾?”
  “我们说的‘脾’和西方医学讲的脾脏不完全一样。”他向她解释,“脾并不只是一个器官。”
  “那我的‘脾’需要什么东西?”萨克斯问。
  “祛湿。”约翰·宋回答得很干脆,仿佛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我给你准备了这些。”他把一个袋子推给她。萨克斯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些草药和晒干的植物。
  “你把这些药材当茶泡着喝,连续喝两天。”说着,约翰·宋又拿出另一个小盒子,“这是七叶莲的药丸,植物性的阿司匹林,盒子里有详细的英文说明。”他又补充道,“针灸对你也会有很大帮助。但我在这儿没有针灸执照,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推拿。我猜你大概会叫它指压按摩。这种方式也很有效,我给你示范一下。你靠过来一些,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约翰·宋站起来,俯身越过桌面,那块石猴子护身符从他胸口掉了出来,在她面前摇晃着。她从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望去,看见他被“幽灵”枪击的伤口上裹着崭新的绷带,约翰·宋双手在她肩上找到穴位,用力按住五秒,然后换了个位置,重复同样的动作,
  按了一分钟左右,他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现在你把胳膊抬起来。”
  她照做,虽然关节还是有点儿疼,但却似乎觉得好了很多。她惊讶地说:“有效。”
  “这只是暂时的,用针灸才可以持续好转。”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她看了一下表,“我该回去了。”
  “等等。”约翰·宋说,口气有点儿急,“我还没给你看完呢。”他握起她的手,仔细看着她咬过的指甲和皮肤上的伤痕。她总会为自己这种坏毛病而害羞,但在这人面前,她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
  “中国医生会用‘望闻问切’来诊病。有一点很重要,我们必须了解他们的情绪,他们的快乐、悲伤、担忧、欲望或者沮丧。”他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你体内还有更不协调的地方。你想要得到某个你无法得到的东西,或者是你以为你无法得到,所以才会造成这些问题。”他冲她的指甲点头示意。
  “我想得到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家庭,也许是爱情。我猜,你的父母应该都过世了吧。”
  “父亲过世了。”
  “你一定很难过。”
  “是的。”
  “男朋友呢?你的感情一定不太顺利。”
  “在学校的时候,我把追我的人全吓跑了,因为他们没人比我开车快。”这是实话,但她也是故意借机开了个玩笑,约翰·宋却没笑。
  “然后呢?”他鼓励她说下去。
  “等我当了模特儿以后,那些好男人连约我都不敢。”
  “为什么男人会怕女人?”约翰·宋问,一脸茫然,“就像是阴怕阳,夜晚怕白天?可它们的关系不该是竞争啊,而是互补,相互满足。”
  “然后,有胆量约我的男人,其实都只想做一件事。”
  “哦,那件事。”
  “对。”
  “性。”约翰·宋说,“这非常重要,是‘气’里面极重要的一部分。不过,只有在协调气氛里发生性行为才算健康。”
  她忍不住笑起来,现在,她可算学会了一句可以用在第一次约会上的开场白了:你有兴趣发展协调的性关系吗?
  她饮了口茶,又继续说:“后来我和一个男人同居了一阵子,他也是带枪的。”
  “什么?”约翰·宋问。
  “就是说他也是警察。这样很好,我觉得他很男人味,有挑战性。我们在小靶场约会,比赛谁的枪法好。不过他后来被捕了,因为收了回扣。你懂我的意思吗?”
  约翰·宋笑了。他又说,“不过现在你不也是和同行谈恋爱?”
  “是。”
  “嗯,也许这就是症结所在。”约翰·宋轻声说,更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说?”她问,有点儿不自然。
  “我敢说,你属于‘阳’。意思就是好比一座山有太阳光照到的那一面。阳是光明、积极、增强、唤醒、开始、柔和、春天夏天还有出生等等意思。这就是你的性格。但你似乎住在一个‘阴’的世界。也就是说山背朝阳光的那一面。它代表心灵、黑暗、自省、坚定和死亡。它是事物的终结,像秋天和冬天,”他停了一下,“我猜,也许这不协调是因为你并没乖乖地面对你属阳的本性,阴太过侵入你的生活了。你想想,这会不会就是你的症结?”
  “我………我不知道。”
  “我刚才和林肯·莱姆的内科医生谈过了。”
  “哦?”
  “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
  萨克斯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她一跳。她拿电话时,才惊觉约翰·宋还握着她的手。约翰·宋把手放开,坐直了身体。萨克斯接起电话:“喂?”
  “我们的警察大人,你跑哪儿去了?”说话的是朗·塞林托。
  她很不想说自己在哪儿,但她瞥见那辆巡逻车就停在对过,就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我在目击证人这儿,和约翰·宋在一起。”她说。
  “为什么?”
  “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这没撒谎,她心想,但也不完全对。
  “好,那你赶快结束。”塞林托没好气地说,“我们需要你回莱姆这儿,还有很多证物需要研究。”
  天哪,她心想,什么事非得这么急?“好,我马上回去。”
  “最好这样。”塞林托毫不客气。  棒槌学堂·出品
  她知道塞林托为什么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挂断电话,她就对约翰·宋说:“我得走了。”
  他满怀期待,问道:“你们找到张敬梓和船上其他的人了?”
  “还没有。”
  在她起身时,约翰·宋飞快地说了一句令她惊讶的话:“但愿你再回来看我,好让我继续帮你治疗。”说完,他把草药袋和药丸都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说:“好的,我会再来。”
  
第二十章
  萨克斯一走进莱姆的房间,朗·塞林托便粗声粗气地告诉她:“但愿我们没耽误你的要事,警员。”
  她正想质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莱姆就皱起鼻头嗅了嗅空气。萨克斯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记得我书上写的吗,萨克斯?现场鉴定人员不该喷香水,因为——”
  “——不是现场的味道,无助于判断谁曾经到过现场。”萨克斯接下去。
  “很好。”
  “但这不是香水味儿,莱姆。”
  “那就是檀香喽?”他猜。
  “刚才我去约翰·宋住处楼下的餐厅见他。那里在烧檀香。”
  莱姆看向萨克斯手中的袋子,又皱鼻子说:“那又是什么?”
  “草药,治疗关节炎用的。”
  “也许那个讨厌的味道能让你忘掉关节炎。好好享用吧,我还是更愿意喝威士忌。”他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和宋医生的见面还愉快吗,萨克斯?”
  “我——”她有点儿不安,被莱姆尖锐的语气弄得很不自在。
  “他还好吧?”莱姆故作大方地问。
  “好多了。”她回答。
  “他讲了很多中国的事儿吧?他去过哪里旅游?和谁一起共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小心翼翼。
  “我只是想知道,万一你出了事儿,我该怎么办?”
  “出什么事儿?”
  “约翰·宋就是‘幽灵’的帮手,他的合伙人。”
  “什么?”她张大嘴巴。
  “你不相信?”
  “这不可能。我和他聊过,他根本不知道‘幽灵’在哪儿,我是说——”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莱姆打断她,“我们刚刚收到联邦调查局新加坡办公室的报告。‘幽灵’安排在福州龙号的帮手名叫维克托·欧。他的指纹和照片与今早海岸警卫队在沉船附近海面上发现的那三具尸体中的一个完全吻合。”他用头示意着电脑。
  萨克斯先看看莱姆的电脑屏幕,再看了看贴在写字板上的那几张尸体照片。维克托·欧正是二人中溺毙的那一个,不是被枪杀的。
  莱姆严肃地说:“约翰·宋没问题。但也是十分钟前我们才刚知道。萨克斯,我说过要你小心,但你竟然为了社交去顺道拜访约翰·宋。别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他提高声音说,“所有人都要记着!”
  仔细搜查,小心背后………
  “对不起。”萨克斯小声说。  棒槌学堂·出品
  她为什么会分心?莱姆很纳闷,但他只说了句“继续工作,各位女士先生”,便朝杰里·唐陈尸现场采回的静电鞋印扬了扬头。托马斯已把它加在证物板上。从脚印能得知的事并不多,只知道“幽灵”穿的是一般大小的鞋,大约是美国尺寸的八号,比其他三个同伴的略大。
  “梅尔,‘幽灵’的鞋上有什么线索?”
  这位技师看向色层分析仪的屏幕,缓缓说:“我们找到一些东西。非常老的氧化铁碎片,老木头纤维和灰烬,还有硅——看起来像玻璃粉末。还有,最主要的是一种色泽暗淡的矿物,浓度很高——那是高岭石土。再有就是碱氧化物。”
  莱姆陷入沉思。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了一场神游。
  在莱姆还是犯罪现场鉴定侦查资源组组长时,曾走遍了纽约的各个角落。他口袋里总装着一些袋子和瓶瓶罐罐,四处收集土壤、混凝土、尘土和植物草木样本。这些东西加深了他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一位刑事鉴定家,要通过上千种不同方式认识他所处的地域。他必须同时是社会学家、绘图师、地理学家、土木工程师、动植物学家和历史学家。
  库珀对证物的描述,使他仿佛想起什么来。但那到底是哪儿呢?
  等等,就快想到了。
  他的思绪飘过哥伦比亚大学的钟塔,飘过有着沃土、石灰石和野生动物粪便的中央公园,飘过布满大量煤灰尘埃的中城街道,飘过带有汽油、丙烷和柴油特殊混合味道的码头,飘过拥有铅漆、旧石膏混合锯屑的布朗克斯区的废工业区………
  飘来飘去………直到他的思绪飘到了一个地方。
  “市中心。”他突然睁开眼说道,“幽灵’在市中心。”
  “当然。”阿兰·科耸耸肩,“唐人街在市中心。”
  “不,不是唐人街。”莱姆说,“是炮台山公园或附近某个新的小区。”
  “你怎么知道?”塞林托问。
  “不是有高岭石土吗?那是膨润土。建筑工人挖地基的时候,会把这种土捣成土浆,做成防水层以免地下水外渗。过去世界贸易大楼施工的时候,他们往下挖了二十米,一直到了岩层,当时他们用了上百万吨的膨润土。现在那儿附近还到处都有这种东西。”
  “可是很多地方也会用到啊。”库珀提醒他。
  “当然,不过萨克斯从现场还找到了别的东西。整个地区都是垃圾掩埋场,到处都是生锈的金属和玻璃粉末。不是还有灰烬吗?那是当时工人焚烧旧木桩留下的。”
  “还有,那儿离唐人街不到二十分钟车程。”埃迪·邓表示赞同。
  托马斯把这几点写在了证物表上。
  尽管如此,目前的范围还是太大,而且还包括高密度的建筑群,有旅馆、公寓和办公大楼。还需要更多线索才能缩小范围,过滤出“幽灵”可能藏身的地方。
  桑尼走到写字板前。
  “嘿,老板,我也有点儿想法。”
  “什么?”莱姆咕哝道。桑尼在抽着烟。莱姆虽然不抽烟,但却有一种强烈的嫉妒。这个人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能满足自己的恶习。
  该死的外科医生最好快点想想办法,莱姆心想。
  “嘿,老板,你在听吗?”
  “说下去。”
  “我也去了现场。”
  “是啊,”萨克斯说着,生气地看了他一跟,“在那里闲逛、抽烟。”
  “所以说,”莱姆极力克制着不耐烦,“在罪犯之后进入现场的任何东西都会污染证物,使我们更难找到嫌疑犯。”
  “嘿,老板,你以为我不懂吗?是啊,是啊,你们收集尘土,再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和光谱分析仪进行分析,然后用电子显微镜观察,”他费劲地说着这些复杂的英语,“然后再与数据库进行比对。”
  “你知道法医设备?”莱姆吃惊地问道。
  “何止是知道?我们也用这些东西的,我学过,了如指掌,”他生气地说,“我们现在不是在明朝,老板。我也有电脑——XP系统,还有各种数据库,以及手提电话和寻呼机。”
  “好吧,说重点,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
  “不协调。”
  “解释一下。”莱姆说。
  “在中国,协调是非常重要的,即使犯罪,也要协调。但那个仓库里,根本没有。”
  “什么是协调的杀戮?”科讥讽地问。
  “‘幽灵’找到背叛他的人,于是折磨他,杀了他,然后离开了。但是,小红,你记得吗?那里的一切都被毁坏了。中国画的海报撕碎了,佛和龙的像也摔坏了………中国汉族人不会这样做。”
  “汉族是中国的主要民族,”埃迪·邓解释说,“但‘幽灵’也是汉族人,不对吗?”
  “是的,但这不是他做的。我听说唐被杀后,那里被完全破坏了。”
  萨克斯肯定了这一点。
  “也许‘幽灵’离开后,那些替他做事的人毁坏了仓库,我在想,他也许雇用了少数民族。”
  “这太荒唐了,桑尼,”莱姆说,“协调?”
  “荒唐,”桑尼耸耸肩,说道,“好,你是对的,老板。我荒唐。就像我说的,要先找到杰里·唐,我荒唐。但如果当时你听我的,也许我们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找到他,然后逼他告诉我们‘幽灵’的下落。”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桑尼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嘿,老板,我开玩笑的。”
  但莱姆不能完全肯定他是在开玩笑。
  桑尼指着写字板继续说道:“你想要证据吗?好,这里就是。鞋印。比‘幽灵’的小。中国汉族人体格都不大,像我,而不像你。但中国西部和北部的少数民族,有的身材甚至比我还要矮小。你不是喜欢鉴定吗?去找几个少数民族的人来,他们能帮你找到‘幽灵’。”
  莱姆看了一眼萨克斯,知道她也有同样的想法。这样做没什么坏处。莱姆看着埃迪·邓说:“怎么样,你认识这些少数民族的人吗?”
  埃迪·邓想了一会儿说:“我打个电话给托尼·蔡,他应该会帮我们一些忙。他是这个区最有办法的‘老板’之一,有一大堆‘关系’。他是中国东部协会的负责人,会址就在鲍尔瑞街上。”
  “打吧。”莱姆说。
  科摇摇头:“不能在电话上说。”
  “怕窃听?”
  埃迪·邓说:“不,这是惯例。你得跟他面谈才行。再说托尼·蔡也不想被人看见他和警方在一起,尤其是在‘幽灵’案这个当口儿。”
  莱姆出了个主意:“找辆豪华轿车,把他接到这儿来。”
  “什么?”塞林托问。
  “那些帮会头目都很爱体面,对吧?”
  “当然。”科说。  棒槌学堂·出品
  “那就告诉他,我们需要他帮忙,市长会派一辆豪华轿车去接他。”
  在塞林托联络车子的时候,埃迪·邓给托尼·蔡打了电话,用清脆的中文讲了一会儿,他突然用手捂住话筒:“先说好,我就告诉他是市长的要求。”
  “不。”莱姆说,“告诉他这儿是州长办公室。”
  “我们应该谨慎一点儿,林肯。”塞林托说。
  “等抓住‘幽灵’后再谨慎吧。”
  埃迪·邓点点头,又对着话筒继续和对方交谈。没说两句,他便挂下了电话然后跟大家说:“好了,他答应来。”
  
第二十一章
  约莫半小时后,门铃声响了。托马斯去应门,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位身材矮胖,穿灰西装、白衬衫,打斜纹领带的中国男子。他一进门,看见坐在“暴风箭”轮椅上的莱姆,以及这间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屋当中塞满的刑事科学设备,脸上竟然没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唯一让他稍感诧异的,便是看见萨克斯正在喝中药茶,他似乎很熟悉那草药的味道。
  “我姓蔡。”
  莱姆自我介绍后,又问:“你习惯说英文吗?”
  “习惯。”
  “蔡先生,我们遇上了一点问题,希望你能帮个忙。”
  “你们替州长工作吗?”
  “没错。”
  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的确是,莱姆心想,扬了扬眉毛瞄了仍然惶惶不安的塞林托一眼。
  请托尼·蔡坐下后,莱姆便向他说明福州龙号发生的事,以及躲藏在城里的偷渡者。当他提到“幽灵”的名字时,托尼·蔡的表情稍稍变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托尼·蔡点点头,思考着他们所说的事,两颗眼珠在硕大的远近两用玻璃镜片后面快速转动。“我们都知道‘幽灵’,他干了不少伤害我们的事。我会帮你向附近区域打听一下。我的人脉还算可以。”
  “这件事非常重要,”萨克斯对他说,“那十个人,还有目击证人——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他们,他们很可能就会被‘幽灵’杀害。”
  “那当然,”托尼蔡同情地说,“我一定会尽力协助。麻烦请你们的驾驶员送我回去,我马上开始联系打听。’
  “太感谢你了。”萨克斯说。塞林托和莱姆也向他点头表示谢意。
  托尼·蔡起身,一一和众人握了手。他和其他来这里的访客不一样的是,他完全没对莱姆伸手,连一点点动作也没有,只是向他点了个头致意。单就这点,莱姆便看出他是个极具节制力的人,尽管表面言行有点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有很高的智慧与感知力。
  莱姆很高兴能得到像他这样的人协助。
  然而,当托尼·蔡向房门走去时,桑尼却突然用中文大喝一声:“站住!”
  “他是说‘等等’。”埃迪·邓低声对莱姆解释。
  托尼·蔡转过身,皱起眉头。桑尼立刻上前,配上夸张的手势,厉声说了几句话。这位帮会领袖也凑近桑尼,两个人立即爆发一场激烈的对谈。
  莱姆以为他们马上就要打起架来。
  “喂!”塞林托对桑尼喊,“你在搞什么鬼?”
  桑尼没理他,只涨红着脸,毫不客气地又对托尼·蔡说了一些话。托尼·蔡似乎说不过他,便闭上了嘴,脑袋垂了下来,两眼直盯着地板。
  莱姆看向埃迪·邓,但他只把双肩一耸:“他们说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桑尼继续说下去,但态度平静多了。托尼·蔡点了几下头,回应了几句。最后,在桑尼问完一个问题后,托尼·蔡便伸出手,和桑尼握了握手。
  托尼·蔡再次对莱姆点了点头,脸上仍看不出任何情绪,接着便离开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萨克斯问。
  “你们刚才怎么就这样让他走了?”桑尼朝莱姆叫道,“他根本不打算帮你们。”
  “谁说的?他已经答应了。”  棒槌学堂·出品
  “不、不、不。别管他说了什么,事实上帮助我们的风险太高。他有家庭,不想让亲人受到伤害。他根本不会提供你任何消息,那辆豪华轿车骗不了他。”他伸手指着这个房间,“他知道州长根本和这件事无关。”
  “可是他说了要帮助我们。”塞林托说。
  “中国人不喜欢说‘不’,”桑尼解释,“找个借口,要不就先答应下来,然后刻意忘掉,这对我们来说更容易些。我是说,托尼·蔡一回办公室,就会忘了你们。他说愿意‘帮’,可是真正的意思是‘没门儿’。你们知道什么叫‘没门’吗?意思是:我才不会帮你们,滚你妈的。”
  “你们谈了什么?为什么起争执?”
  “不,我们没有争执,而是在讨价还价。你知道,这是一种生意。现在他去找你们要的少数民族了,他真的会这么做。”
  “为什么?”莱姆问。
  “因为你付他钱。”
  “什么?”塞林托叫道。
  “不多,只花你一万块而已。是美金,不是人民币。”
  “绝对不行。”阿兰·科说。
  “天啊,”塞林托说,“我们压根儿没有这笔预算。”
  莱姆和萨克斯对望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桑尼冷笑说:“你们的城市这么大,当然会有钱。你们有华尔街、世界贸易组织。喂,托尼·蔡一开始还想要更多呢。”
  “这个钱不能付——”塞林托又开口了。
  “别这样,朗,”莱姆说,“你们不是也付给线民钱吗?而且,就技术上来说,这次算是联邦政府的案子,移民局应该会出一半的钱。”
  “这我可不敢保证。”科伸手拨弄头上的红发,有点不安地说。
  “好吧——那这个账单我来付。”莱姆果断地说,这说法让科大吃一惊,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打电话给皮博迪,还有德尔瑞,要他们也贡献一点。”莱姆大声说,然后看向桑尼,“你们定的条件是什么?”
  “我谈的是一笔好买卖。他先给我们名字,然后我们才付他钱。当然,他要的是现金。”
  “那当然。”
  “就这样了。我得出去抽烟和吃点东西了。”
  “去吧,桑尼,这是你应得的。”
  在这位中国人离开后,托马斯问:“证物表上该怎么办?”他朝写字板晃了一下头,“怎么写关于托尼·蔡和帮会的事?”
  “不知道,”萨克斯说,“要是我,我可能会写‘追查巫式证物’。”
  尽管如此,林肯·莱姆还是讲出了比较有建设性的写法,“何不这么写:‘嫌疑共犯来自中国少数民族’,”他口述说,“‘目前正在追查下落中’。”
  “幽灵”连同那三个土耳其人,驾着一辆偷来的雪佛莱“开拓者”休闲旅行车驶进皇后区的街道,前往张敬梓的住处。
  和过去任何时候一样,他很小心,刻意把车子开得很慢,以免警方有拦下他们的机会。他一边想着杰里·唐死的事。他从没有放过这个叛徒的想法,就连稍微延迟的念头也没有。在儒家思想中,“不忠”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当时,杰里·唐在长岛把他抛下,若不是他运气够好,发现一辆餐厅门外引擎还在运转的车子,他根本就不可能脱逃。因此,这个人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得很痛苦。“幽灵”想到商纣王。有一次,纣王察觉臣子姬昌对他不忠,便杀了姬昌的儿子伯邑考,煮成羹汤强迫他喝下,之后才告诉他这道汤所使用的材料,“幽灵”认为这样的报应是完全合理的,但还不到让他满意的程度。
  离张敬梓的住处只剩一个街区了,“幽灵”把开拓者休闲旅行车停在路边。
  “头罩。”他说。
  尤素福立刻提起袋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个滑雪头套。
  “幽灵”盘算该如何对这个家庭发动攻击。他知道张敬梓有妻子,还有一位年迈的父亲或母亲,但主要的危险可能会来自他年纪较大的小孩,对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生命就像一场电玩游戏,在“幽灵”和其他人冲进去的时候,这种青少年说不定会用一把刀子对付他们。
  “先杀小孩,”“幽灵”指示他们,“再杀父亲,然后才是老人。”他想了一下,“先不要杀他的老婆,我们把她带走。”
  这几个土耳其人显然相当清楚他的用意,纷纷点头同意。
  “幽灵”观察这条宁静的街道。对街有两个很长的仓库,中央夹了一条小巷,刚好位在街区中央。
  根据地图,张敬梓的住处应该就在仓库的另一边。张敬梓和他的儿子或父亲也许会在大门口守望,因此“幽灵”决定他们应该利用那条巷子,慢慢绕到张敬梓房子的后面。他们要一起从后门冲进去,只留一个土耳其人守在大门口,以防张家有人从大门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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