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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 杰夫里·迪弗 (美)
  他再次努力浮向水面。
  绝不让………
  他吸进更多海水。
  绝不让………
  他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阎王………
  好吧,桑尼心想,我马上就要去见他了。
  
第五章
  十来个人窝在他脚边,坐在救生艇积了水的船板上,他们紧抓着救生艇边沿的绳索,小艇绝望地沉浮在如山般起伏的巨浪之上和倾注的暴雨之中。
  张敬梓虽然不愿意,但实际上已成为这艘沧海一粟般的小船的船长。他扫了一眼艇上的人:两个家庭,他的家人和吴启晨一家人挤在救生艇后方相互拥抱在一起。最前方坐的则是约翰·宋医生和那对从货舱逃出来的夫妻。张敬梓不知道他们的姓,只知道男人叫朝华,女的名字叫玫瑰。
  一个大浪向他们扑来,艇上的积水变得更深了。张敬梓的妻子梅梅脱下毛衣,裹在疤脸女人的小婴儿身上。这个女孩,张敬梓悲哀地回想,名字叫宝儿,在这次航行中,他们曾把她当成船上的吉祥物。
  “走吧!”吴启晨喊道,“往岸上开。
  “我们必须找找其他人。”
  “他朝我们开枪了!”
  张敬梓看着狂暴的海面,没看见“幽灵”的身影。“我们马上就走,但得先看看还有没有人可救。大家找找吧!”
  十七岁大的威廉努力保持身子平稳,在雾气中眯着眼寻找。吴启晨青春期的女儿也一同协助搜寻。
  吴启晨张口喊了几句话,他的脸老是看着别的方向,因此张敬梓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
  张敬梓将绳索缠绕在手臂上,双脚紧抵桨,稳住身子,他驾着救生艇沿着福州龙号周围保持二十米的距离转圈。这艘货轮吃水更深了,一些受到挤压的空气变成泡泡不时从船舱通气口和舷口中喷发出来飞得老高。那声音此起彼落,就像受伤动物痛苦的号叫。
  “那边!”威廉大叫,“我好像看到有人影!”
  “不可能,”吴启晨叫道,“快走吧!还等什么?”
  威廉指着海面说:“真的有,爸,在那儿!”
  离他们约十米远的地方,张敬梓看见一个黑黑的东西浮在一个较小的白色物体旁边。可能是一个人的头和手。
  “别管了,”吴启晨又喊,“‘幽灵’会发现我们!他会向我们开枪的!”
  张敬梓根本不理他,径自驶近那漂浮的物体。果然,那真的是一个人。他脸色苍白,不断地呛水,一副万分惊恐的样子。张敬梓想起来,这个人叫桑尼,当所有偷渡者都在聊天或念书给家人听时,几个没有家人的单身偷渡者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桑尼就是其中之一。他总是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在整个航程当中,他老是一个人坐着,一脸愤懑,偶尔会恶狠狠地怒视他身边吵得太凶的孩子。他经常无视“幽灵”的严格禁令偷偷溜上甲板。一旦桑尼开口说话,又老是问太多聪明人根本不想多谈的问题,比如问他们到了纽约打算做什么,住在什么地方等等。
  无论如何,毕竟桑尼现在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张敬梓试着想救他。
  在一阵大浪打来后,水面的那个男人已失去了踪影。
  “算了吧!”吴启晨愤怒地叫着,“他都不见了。”
  坐在救生艇前方那个叫玫瑰的少妇也跟着吵闹起来:“求求你了,咱们快点走吧!”
  张敬梓将救生艇跃上一道扑来的巨浪,以免被大浪打翻。当他们重新稳下来后,张敬梓看见约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团橘色的东西上上下下起起浮浮着。那是蛇头“幽灵”的救生筏,正朝他们这里驶来。大浪在这两艘救生艇间升起,两条船上的人暂时都看不见对方了。
  张敬梓加大油门,加速往溺水的男人那里开去。他喊道:“趴下!大家都趴下!”
  一接近桑尼,张敬梓立即停下船,俯身探过橡胶筏厚厚的船舷,抓住这位偷渡者的肩膀将他拖上船。桑尼一被拉上来,便瘫倒在船板上,猛烈地咳嗽。另一声枪响划破天空,张敬梓把救生艇驶到福州龙号的后面,把它当作屏障,此时在他们附近的水面激起一道水花。
  “幽灵”看见海里还有其他人在漂浮,便暂时转移了注意力。穿着橘色的救生衣漂浮在水中的是货轮上的船员,他们在离他约二十到三十米外的地方。“幽灵”火速朝他们那里驶去。
  知道“幽灵”要来杀他们,这两名水手拼命朝张敬梓挥手,奋力地踩水,想逃离不断迫近的“幽灵”,张敬梓目测着距离,判断是否有把握在蛇头靠近并开枪前救起他们。海上的大雾和大雨,大风和大浪将会使得“幽灵”很难准确命中目标。可以的,他也想,他可以做得到。他准备加大引擎油门开过去。
  突然,他耳里有个声音传了过来。“行了,我们该走了。”
  说话的是张杰祺,他的父亲。老爷子撑起身子,靠近他儿子说:“先把家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棒槌学堂·出品
  张敬梓转过来看着父亲点头说:“是,爸爸。”他把救生艇对准陆地,把引擎油门开足。
  一分钟后,一声枪响划破天际,紧接着又是另一声。“幽灵”最终杀了那两名船员。原谅我!张敬梓痛苦地在心中呐喊,原谅我,他在心里对那两个水手说,请原谅我!
  他回过头看见一艘橘色橡皮艇从雾中向他们驶来,“幽灵”紧紧尾随着他们。张敬梓早就习惯了活在恐惧之中,但是过去恐惧是一种延续性的不安全感,你得学习面对它,那种不安全感与当前的恐惧完全不同。他突然从骨子里感到绝望,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惧,一个疯狂杀手正追着他最挚爱的家人和同伴。
  “趴下!所有人都趴下!”他专心驾驶救生艇往岸上笔直开去,尽量保持着最高速度。
  又传来一声枪响,子弹落在他们附近的水面。如果“幽灵”射中橡皮艇,他们就会瞬间沉没。
  一阵巨大、异常恐怖的声音在空中咆哮。福州龙号已完全侧翻沉入海底,在水面上消失,下沉造成一股巨浪,像炸弹震波一样向四周冲开。张敬梓他们的救生艇离得很远,没受到任何影响,但“幽灵”就靠近得多了。“幽灵”回过头看见一道滔天大浪向他扑过来。他急忙改变方向,但一瞬间,他就消失了。
  张敬梓心想,一定是菩萨显灵,让“幽灵”掉进水中淹死了。
  然而,才一会儿工夫,一直面对船尾的约翰·宋便叫了起来,“他还在那里!追来了!‘幽灵’在我们后面!”
  观音菩萨今天大概到别处去忙了,张敬梓悲哀地想,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的力量了。他调整航向朝着岸上前进,加速远离那些不再动弹的尸体和浮在水面如墓碑一般的几片货轮残骸,碑上的墓志铭记载着盛船长,水手,以及过去两周中成为朋友的那帮人的名字。
  “他弃船了。”
  “我的天啊。”朗·塞林托喃喃地说,话筒从他耳边滑下。
  “怎么了?”哈罗德·皮博迪问。他肥肥的手取下了重重的眼镜,惊讶地说:“他把船弄沉了?”
  塞林托满脸阴郁地点点头。
  “天呀,不会吧?”德尔瑞叫了起来。
  林肯·莱姆转过头来,这是他身上少数能自由活动的部位之一,面向着那位肥胖的警察,听见这个噩耗,他立即感觉热血沸腾,当然,这纯粹只是情绪上对颈部以下的幻觉。
  德尔瑞停止踱步,皮博迪和科则相互对看着。塞林托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黄色拼花地板,一边在接听另一通电话,很快他又把头抬起,说:“天呀,林肯,那艘船不见了,船上的人也一起消失了。”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海岸警卫队不知道他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有东西爆炸。十分钟后,福州龙号便从雷达上消失了。”
  “是意外吗?”德尔瑞问。
  “不知道。巡逻舰离了好几海里远,而且没人发出紧急求救信号,因此我们无法得知出事时的坐标。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切位置。”
  地图上,长岛地区东端像鱼尾一样叉开,莱姆的目光停在地图上的那只标示出福州龙号所在位置的红色图钉。“那里离岸边多远?”
  “大约一英里左右。”
  对这次海岸警卫队拦截福州龙号的行动,莱姆至少设想过六种情形。有些预测乐观,有些则涉及伤员甚至人命。逮捕罪犯就像商业交易,可以把风险降至最低,却不可能排除它。但是,全船的老老少少全部淹死?不!他没有这样设想过。
  天啊,他居然就这样安稳地躺在这套三千美元的奢华病床上,处理“‘幽灵’在何处?”这样鸡毛蒜皮的小问题,仿佛这只是鸡尾酒会上玩的游戏,他不用怎么费工夫,便能做出推断,给了他们一个漂亮的答案,此后他没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没往下再设想几步,没有考虑到那些偷渡者可能会有这么悲惨的结局。
  他们是不存在的人,如果他们胆敢欺骗蛇头,就会轻易被杀,如果他们胆敢抱怨,同样也会被杀,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林肯·莱姆对自己很生气。他应该知道“幽灵”有多危险,早该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惨剧。他闭上跟睛,试图舒缓灵魂深处的负担。忘了死者,他经常这样告诉自己,也经常与他的同僚分享这句话。现在他默默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然而,他却做不到,他无法完全忘掉这些人,这些可怜的人。他们不是犯罪现场那些死不瞑目、龇牙唰嘴的尸体,那些尸体,你非得学会忘了他们才可以继续工作。福州龙上的那些人之所以会死,全都是因为他。
  莱姆原本想,在巡逻舰拦截下这艘船、逮捕“幽灵”、完成犯罪现场鉴定调查后,这件案子由他参与的部分就结束了。他可以为上医院动手术做一些准备。但现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对这案子放手了。他内在的狩猎天性驱使着他一定要找到“幽灵”,将他绳之于法。
  德尔瑞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简短对答了几句,然后用细长的手指按下通话结束键。
  “有消息了。海岸警卫队相信有两艘机动橡皮艇正朝着岸边驶去。”他走到地图前指着某一点,“可能是在这附近,东端的一个小镇,伊斯顿。今天这种恶劣的天气无法派遣直升机,不过他们已派巡逻舰前往搜索生还者。我们现在派位于杰斐逊港的人赶去那两艘救生艇即将登陆的地点。”
  阿兰·科拨了拨头发,他的头发比萨克斯的红发颜色稍暗一点。他对皮博迪说:“我也想到那里去。”
  这位移民局的主管意有所指地说:“我不想在这里对调兵遣将做任何决定。”这个回答不能算是太过造作,事实上联邦调查局和德尔瑞都介入了这个案子,过去这几天他们已针锋相对过好几次了。
  “弗雷德,你怎么看这事儿?”科转头问道。
  “不太好吧。”
  “可是我………”  棒槌学堂·出品
  德尔瑞强调似的摇摇头说:“科,你到那里去帮不上什么忙。等他们实施抓捕后,你可以到拘留所审讯他。抓捕行动不是你的专长。”
  科这位年轻人提供了许多“幽灵”的情报,但莱姆觉得很难和他共事。他到现在还在生气,埋怨他们不准他登上巡逻舰一道去拦截那艘货轮。他为了这事儿已经和德尔瑞激烈地吵了一次。
  “什么狗屁理由。”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满肚子火。
  德尔瑞根本不理睬他,把那根未点燃的香烟拿下来嗅了一下,又放回耳朵上夹着,然后打了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他对大家说;“我们会在附近一些支线公路上设立路障,包括第二十五、四十八和八十四号公路。只是,在交通高峰时间,没人有胆子敢封锁长岛高速公路和日落大道这两条主干道。”
  塞林托说:“可以通知隧道和桥梁收费站的人员。”
  德尔瑞耸耸肩。“那样可以算做了点事,但实际上没什么用。麻烦的是,唐人街是那家伙的地盘,一旦他钻进那个地区,就再也别想找到他了。因此我们务必在海边拦住他。”
  “还剩多少时间?”莱姆问,“救生艇还有多久就会靠岸?”
  “估计二十至二十五分钟,但我们的人离伊斯顿镇至少还有五十英里。”
  皮博迪问:“难道没有人能先赶到那里吗?”
  莱姆盘算了一下,朝着轮椅上的麦克风说:“接到指挥中心。”
  一九六九年,印第安纳波利斯五百赛车大会,前导车采用的是通用汽车公司的卡马诺敞篷跑车。
  为了这项荣誉,通用公司选用当时他们最强悍的车型卡马诺。这辆车上装有三百九十六立方英寸气量的V8引擎,拥有三百七十五匹马力。而只要稍微改装一下,例如说去掉清音器,防锈车底、防侧倾杆和备用轮胎舱,换掉汽缸盖、皮带盘,这辆车就能增强到四百五十匹马力。
  以上种种条件使它成为拉力赛中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是,现在却是个娘儿们以每小时一百三十英里的速度驾着它在路上狂飙。
  阿米莉亚·萨克斯握着皮革方向盘,忍受指关节炎的阵阵疼痛,驾驶这辆车在长岛往东岸的高速公路上狂奔。因为车顶是活动的帆布顶篷,无法固定磁铁吸盘的警灯,因此这辆车旋转的蓝色警示灯置放在车内的仪表板上。她驾着车快速穿行在车阵中。
  五分钟前莱姆打电话来,让萨克斯火速前往伊斯顿镇。萨克斯算是“一个半”先遣部队,另外半个是一位警员,幸运的话,他们或许能与“幽灵”和那些幸存的偷渡者同时抵达登陆点。坐在萨克斯旁边的是临时被调来的警员,他是纽约市警察局特勤小组的人,这是一支专门执行各种攻坚任务的特殊武器战略小组。萨克斯认为(实际上这是莱姆的想法),在她赶赴现场时,最好能有强一点的火力作后盾,例如现在放在这位警员腿上的那把MP5冲锋枪。
  落后于他们几英里外的是特勤小组的其他成员,包括犯罪现场调查车、六辆萨福克县的警车、救护车,以及移民局和联邦调查局的各种车辆。他们在这可怕的暴风雨中拼命赶路。
  “哎呀,”萨克斯身旁的这位警员叫了来,“好险。”
  这位警员失声惊叫是因为刚才车子打了一下滑。萨克斯冷静地将车子控制住,心中想到后座钢板已拆除,换上电动燃料取代笨重的油箱,还以补胎工具替代备胎。和她父亲在七十年代买的时候相比,这辆超级敞篷跑车的重量己减轻了五百磅。她心想,或许回去后应该加上能让车身稳定下来的东西,在这样想的时候她又经历了一次打滑并再次将车子稳定下来。
  “哎呀!呀!”这位警员又叫了起来。显然他宁可参与一场枪战,也不愿在这没有尽头的长岛高速公路上乘车飞驰。
  萨克斯的手机响了。她伸出一只手摸出电话,按下接听键。
  这位打扮得像机器战警似的警员说:“喂,小姐,你应该用免提接听。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一点。”她忍不住笑了,但还是戴上耳机,然后继续换挡加速。
  “萨克斯,情况如何?”莱姆在电话里问。
  “我已经尽全力了,但再过几英里会下高速公路进入地面道路,到时我也许会因为几个红绿灯减速。”
  “也许?”特勤小组警员喃喃地说。
  “他们发现生还者了吗,莱姆?”萨克斯问。
  “还没有,”他回答,“海岸警卫队只确认发现两艘橡皮艇,看样子绝大部分的人都没逃出来。”
  萨克斯跟这个刑事鉴定专家说:“我已经听说了,莱姆,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这样想,但这不成其为问题。你小心开车。”
  “哦,好的。”她回答的同时平静地把车子从四十度角的打滑中拉了回来,心率没有丝毫加快。这辆卡马诺又打直了,它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仿佛在钢索上行走,继续以高达二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前进。那位特勤小组的警员闭上了眼睛。
  “萨克斯,一会儿可能会和歹徒正面遭遇,记得别让武器离身。”
  “我不会忘的。”又一次小小打滑。
  “萨克斯,我得先挂了,海岸警卫队有电话进来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仔细搜查,留意背后。”
  她笑了。“我喜欢这句话。应该把这句话印在T恤上,发给所有犯罪现场调查人员才对。”
  他们挂上电话。
  高速公路路段终止了,他们开上一条支线公路,再过约四十公里,就会抵达伊斯顿镇,那两艘救生艇可能在此处登陆。萨克斯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在城市长大的她想不到那里沿岸是怎样的面貌。是沙滩?还是岩石?她必须攀爬吗?她的关节炎近来又犯了,而这种潮湿气候更增加了疼痛感和僵硬感。
  她同样不知道的是,如果“幽灵”仍在海滩,是否会有很多地方供他藏身偷袭她?
  她低头瞄了时速表一眼。
  该减速吗?
  然而这辆车的速度始终没有减慢。她手上有些湿气,那是在杰斐逊港弄湿的。萨克斯猛踩油门,脚掌几乎触到了底板。
  橡皮汽艇乘风破浪向海岸边前进。岸边的岩石逐渐清晰,显得愈加嶙峋了。
  张敬梓在雨雾中眯着眼眺望。前方有一段是黑色圆石堆积的沙石滩,海岸其他部分是黑压压一片陡峭的岩岸。若要从那一小段沙石滩登陆,必须稳住橡皮艇,平安穿过一段暗礁。
  “他还在跟在我们后面!”吴启晨喊道。
  张敬梓回头看去,“幽灵”的橡皮艇此时变成一个橘色小点。他确实一直在追赶他们,虽然他把船头也对准海岸,但速度没有他们快,因为他总是与海浪硬拼,这样使得前进速度放慢了。然而熟悉道家思想的张敬梓就不同了,他顺着潮水变化,不和大浪硬拼硬撞,而是以迂回的方式避开最险的浪峰,巧妙利用岸边转回的海浪帮助提速,因此和蛇头的距离才逐渐拉大。
  张敬梓盘算,在“幽灵”登岸前,他们应该可以找到那辆接应他们到唐人街的卡车。卡车司机可能不知道船已经沉了,他可以跟司机说海岸警卫队正从后面追来,最好马上开车离开。如果司机不走,他和吴启晨他们可以一起制伏他,把卡车开走。
  放眼望去,整条海岸线接在沙石滩后头是一片树林和草地。在雨雾中,不太容易看清楚那边的景物,但能看得出来那里有一条马路,再不远处则是一团灯光,像是一个集镇。
  拭去脸上刺眼的海水,张敬梓看着脚边的这些人。他们远眺前方海岸线,陷入一片沉静,他们即将面对的是凶猛的巨浪、激流和漩涡,而马上逼近的岩礁个个显得利如刀锋、暗如凝血。
  突然,在他们前方的海面,浮出一块岩石。张敬梓立刻向侧边猛转避开。橡皮艇侧滑了出去,艇身直接被巨浪冲击,一波海水灌下。他们连续两次几乎翻了船。张敬梓重新朝着海岸边驶去,然而此时汽艇却突然熄火了。他猛拉引擎发动绳,但引擎只哼哼了两声。他使劲地拉,一次接着一次,连续十来次,最后引擎连哼哼声也吐不出来了。他儿子威廉爬过来,将油箱倾斜看了一下,“没油了!”他大叫起来。
  他回头看去,内心充满了绝望、无助和忧惧。雾更浓了,他们在浓雾中隐藏了起来,但另一方面“幽灵”也不见了。他到底在哪儿呢?
  一道大浪托起橡皮艇,然后摔下,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趴着,大家都趴着!”张敬梓喊道,“放低身子!”他跪坐下来,救生艇船底积了水,他抓起划桨想靠它稳定方向。但海浪实在太凶猛,救生艇又实在太笨重,一个大浪扑过来,马上夺走了他手中那根桨。张敬梓往后翻倒,还没重新稳住身子,就看到几米外出现了一大片礁石。  棒槌学堂·出品
  海浪把救生艇加速往前推,就像冲浪板一样。他们一头撞上了礁石,发出可怕的撞击声。橡皮艇被刮出了一个大洞,倏地向外喷出气体,接着便急速松扁下来。桑尼,约翰·宋、船头的年轻夫妻朝华和玫瑰全被甩了出去,落入激流当中,消失了。
  救生艇上仅剩吴启晨和张敬梓这两个家庭,他们坐在后部,紧紧抓住救生艇。随后艇身又被抛向礁石,吴启晨的太太猛然撞上一块岩石,发出一声哀嚎,又跌回来倒在艇里,手臂上登时鲜血直流。在这次撞击中,幸运的是并没有其他人受伤。
  救生艇穿过礁石向岸边漂去,艇身急速收缩。
  张敬梓听见一阵呼救的声音,是那四个跌入水里的其中一人发出的,但他却判断不出这个呼救声从哪里传来。
  救生艇滑过一块浅露水面的礁岩,离岸边只有十五米远了。他们被困住了,承受着狂风巨浪,慢慢向那个圆石海滩漂移。吴启晨和他女儿抱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受伤的妻子,不让她的头部沉入船底的积水中。她伤口很大,手臂上的血流得相当厉害。梅梅怀抱中的宝儿也不哭了,睁着眼睛无力地看着四周。
  救生艇的引擎突然卡在一块礁岩上,就在离岸边只有八九米远的地方,他们活活被卡住了。这里的海只有两米深,巨浪拍岸,也重重地拍打在他们身上。
  张敬梓吐了一口海水后叫道:“快!大家都到岸上去。”
  从他们在的地方到岸边似乎是天下最远的距离。即使健壮如张敬梓也都抽了筋,差点沉下去。最后,终于感觉双脚踏着了海滩前的海草和软泥,他站了起来,吃力地走上海滩。如释重负地跪倒在海滩上,没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转过头去将他的父亲拉上岸。
  他们都已筋疲力尽,躲进海滩上的一座布棚。棚子上波浪状的屋顶能让他们暂时免受风雨的袭扰。这两家人瘫坐在棚下暗红色的沙地上,他们一边咳着吐出海水,一边哭泣、喘息、祈祷。张敬梓没过多久便撑起身子,走出去向海上看去。“幽灵”的救生艇不见了,那些跌入海里的同伴也不见了。
  他松软下来跪倒在地上,前额抵着沙滩。张敬梓想,虽然逃过追杀,同伴们死了,自己也受了伤,但至少他们都还活着,重新踩在坚实的陆地上。
  
第六章
  距离岸边五百米的海面上,“幽灵”弓着背在打电话,以免手机被海浪打湿。
  海上的通讯状况并不好。手机信号是先传到卫星,再转到福州和新加坡,然后再传回来,不过他还是和杰里·唐联络上了。杰里·唐住在纽约的唐人街,是“幽灵”的另一位帮手。他目前正在岸边待命,等着接他。
  这段起起伏伏的航程让“幽灵”有点透不过来气,他向杰里·唐描述他即将登陆的地点是在一群房屋东边三四百米外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排商店。
  “你有没有带武器?”“幽灵”对着电话那头大吼。
  “什么?”杰里·唐大声回答。
  因为听不清楚,他连续高喊了几次:“武器!”
  杰里·唐是个生意人,只会收账,他不是杀手,他对“幽灵”说,他身上只有一把小手枪。
  “操!”“幽灵”气得大骂。手枪他倒是也有一把,此时他只希望能有大一点的重型自动武器。
  因为电波杂音和风声,他们的对话大都在空中被吞噬了,只听见杰里·唐对他说:“海岸警卫队,在………这里。我正在听………扫描……得走了。那边………”
  “幽灵”喊道:“如果你看见任何猪猡,就宰了他们。听见我说的吗?就在你附近,去找他们!全杀了!”
  “全杀了?”  棒槌学堂·出品
  大浪从旁边扑向“幽灵”,浇透了他的全身,通话同时也断了。他一看,因为短路,连电话屏幕都黑了。他又大骂了一句,然后把电话扔在橡皮艇里。
  驾着橡皮艇的“幽灵”绕过暗礁,对准小镇左边的开阔地加速前进。绕行会多花一点时间,但他不想冒险撞上礁石。就算是这样,安全登陆仍然不容易,快接近沙滩时,救生艇被巨浪托上了天,“幽灵”立即减速才未翻船。可是紧接而来的一道大浪,把他整个人翻了过去,橡皮艇转了大半圈。再接下来的一个浪头一下子把橡皮艇抛上了海滩。引擎在空中空转发出巨大的噪音。“幽灵”担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赶忙爬过去熄灭引擎。
  就在在海滩不远处一条满是沙粒的柏油路上,他看见一辆银灰色的四轮驱动宝马车,杰里·唐坐在驾驶位子上。身材肥胖、不修边幅的杰里·唐看见他,便把车子向前开了一些。“幽灵”搭在窗边问:“看见其他人了吗?”
  杰里唐紧张地说:“我们快走!”他点头示意车上的一个警用对讲机,“海岸警卫队知道我们的位置,警察马上到了。”
  “其他人呢?”“幽灵”吼道,“那群猪呢?”
  “我没看到任何人,不过——”
  “任何人,包括我的帮手。不知道他从那条船里逃出来没有。”“幽灵”把头转向海滩,目光扫过海岸线。
  “我谁也没看到,”杰里·唐提高了声音说,“不过我们真的不能留在这里了。”
  突然“幽灵”瞥见海上好像有一个人影在动,像一头受伤的动物,那是一个挣扎爬上岩石的男人。“幽灵”从腰带上掏出手枪说:“你在这里等着。”便径自奔过去。
  “你想干吗?”杰里·唐焦急地喊道,“不能再耽搁了!他们十分钟内就到。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幽灵”完全不理会他,穿过马路向海滩跑去。那个才刚爬上岸的偷渡者抬起头看见“幽灵”迎面向他走来,他想逃,但脚骨已折断,动弹不得。于是他慌张地往海里爬,“幽灵”觉得有点荒谬。
  桑尼睁开眼睛,对阎王爷充满感激之情,倒不是为了他死里逃生这件事,而是因为两个星期以来那种晕眩感终于没有了。
  当时救生艇撞上岩石,他们被抛进海里,海浪把他们一下子全卷走了。桑尼以及跌入海中的约翰·宋和一对夫妻就分开了。他被冲向仿佛远在一公里外的海滩,两脚先踏到地面,然后他爬出海水瘫倒在地上。
  他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让大雨洗刷他的晕眩和头疼。过了一段时间,他爬起来向马路走去。此时他被海水浸湿的牛仔裤上沾满了沙粒,这让他感到一阵刺痛感。他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他想到在海上向这里看时那排灯火似乎在他的右边。走在马路上朝那个方向走去,地上都是沙粒。
  “幽灵”跑哪去了?桑尼心想。
  突然附近响起了一声枪响,“砰”的一声,打破了又湿又冷的清晨。这枪声无疑回答了他的疑问。
  可是开枪的可能是“幽灵”,也可能是当地的居民,甚至是个美国警察。
  即使他想找到“幽灵”,凡事也得小心。他一头钻进马路边上的树丛,在灌木的掩护下,他以最快的速度朝枪声的方向前进。他感到无力的双腿在抽筋。
  枪声响起,这两家人全都吓坏了。
  “枪声?”吴启晨先开了口。
  “嗯,”张敬梓低声说,“是枪声。”
  “他会杀了我们,他会把我们全都杀了。”
  “我知道。”张敬梓答道。不管是谁刚才死在“幽灵”的枪下,可能是宋医生,桑尼,也可能是那对夫妻,张敬梓都感到万分难过。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张敬梓抬头看看父亲,发现经历大风大浪和泅水上岸的过程后,老人家虽然直喘气,但看来还行。他对儿子点头示意继续往前。于是在狂风暴雨中,这群人继续前进。
  他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接应的卡车,先前那个不论以和平或暴力手段都要抢到车的计划,只能沦为空想了。张敬梓怀疑,不是等错了地点,就是“幽灵”炸船的同时已先联络过卡车司机,要他先走。他们在岸上呼喊四个被抛下海的同伴,约翰·宋、桑尼和那对夫妻的名字,但没有任何结果。后来他看见“幽灵”那艘橘色救生艇正朝他们驶来,便立即领着众人钻进路旁的树林中。为了能找到一辆货车,他们依靠树丛的隐蔽,往那片灯光走去。
  发出灯光的地方原来是一排餐厅、一座加油站、几家商店,十间或十二间民房和一座教堂。那些商店像厦门码头边上的一样,都是卖纪念品的。
  此时是清晨五点半到六点左右,在这里尚看不到人们出来活动。在那两间餐厅外头停放着十几辆车,甚至还有一辆车的引擎没有熄火。但这是辆小车,而他们需要一辆至少能装下十人的大车。在他们取得车,开到到纽约市的唐人街之前,大约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不能被发现。
  他把大家藏在一丛高大的灌木后头,用手示意他儿子威廉和吴启晨跟他走。他们身子压得低低的,缓缓移动到那群房舍后面。加油站停有两辆卡车,但都在一位年轻的服务员的视线下。尽管外面大风大雨,从加油站玻璃窗内看不清外面的动静,但如果发动卡车开走,肯定会立刻被发现。
  不远处还有一座昏暗的房舍,后面有一辆敞篷货车,但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张敬梓可不想那些老弱妇孺暴露在外。像他们这样全身湿透的十多个中国人,在暴风雨下坐在卡车后头一路招摇过市,肯定容易引人注目。
  “离开泥地,”张敬梓提醒他儿子和吴启晨,“踩在草地或石头上,不要留下任何脚印。”张敬梓相当小心谨慎。长期处于监视下,他们早就学会了掩盖一切的本事。
  他们穿过灌木和树丛继续前进,这树林被狂风吹拂,在风雨中飘摇。他们看到几幢房舍,有的漆黑一片,有的有电视的光芒在闪烁,有的里面正在准备早餐,露出早晨的活力景象。正常的家庭生活映入张敬梓的眼帘,不禁使他为此时自己的处境感到无限悲哀。但是他在被掠夺了太多东西后,已经懂得如何处理这种伤感。
  他强行压下这种感觉,催促他儿子和吴启晨动作再利索一点。最后他们来到一座黑漆漆的教堂边,这座小教堂位于这一长排屋舍的最后,空无一人。
  他们在这幢饱经风霜的建筑物旁,找到了一辆旧的白色货运车,车身上刻印了一些字。张敬梓会一点英文,这几个字他却不认识。不过他两个儿子倒认真学了好几年英文,对美国文化有些认识。威廉只瞧了一眼,便说:“伊斯顿五旬节浸信会。”
  枪声又在远方响起,张敬梓愣了一下,心想“幽灵”这会儿不知道又杀了谁?
  “走吧!”吴启晨焦急地说,“快看看能不能打开车门。”
  车门是锁着的。
  张敬梓四下寻找能打破车窗的东西,但威廉却凑过来贴在车窗边研究门锁。然后他在狂风中朝父亲喊:“我那把刀子还在你身上吗?”
  “你的刀子?”  棒槌学堂·出品
  “在船上给你的那把,你用它割断绳索的。”
  “那是‘你的’吗?”天知道他儿子随身带着刀子干什么?那可是一把弹簧刀。
  “你还留着吗?”他儿子又问了一次。
  “没有了,用完随手就扔了。”
  威廉皱了皱眉显出相当不尊重的表情,但张敬梓并不理会他,只继续在满地雨水中搜寻。终于他找到一根金属水管,他拾起来用力砸向车窗,玻璃应声碎裂,几百颗碎颗粒洒了一地。他钻进前座,在置物箱中寻找钥匙。发现找不到后,只能下车踏回到泥泞的地面上。他看看那幢教堂,心想,钥匙会不会在里面?放在哪儿呢?办公室里?里面也许住着一位管理员;如果被他听见该怎么办?张敬梓知道自己不能伤及无辜,即使目前的处境也不行。
  耳边一阵巨响,张敬梓慌忙转身一探究竟。这是他儿子弄出的声音,他钻进驾驶座,用脚踹开钥匙孔附近的塑料外壳。张敬梓对威廉这个动作吃了一惊,他满心不悦地瞪着他儿子,只见他拉出电线,取出其中两条相互擦了一下。车上的收音机便突然爆出响声:“也会永远爱你,让我们的救世主进入你的心。”
  威廉立即找到收音机开关,把音量关小,接着他试着其他电线,捉对儿碰触。火花儿冒出过后,引擎竟然发动了。
  张敬梓无法置信,睁大了眼。“你怎么会的?”
  威廉耸耸肩。
  “告诉我你怎么会这样弄?”
  吴启晨拉拉张敬梓的手臂说:“快走!赶紧带家人离开这个地方,‘幽灵’这就追过来了。”
  张敬梓仍不可置信地瞪着威廉。他本以为这孩子经他这一问,会十分羞愧地低下头,没料到他竟冷冷地回瞪着他。张敬梓绝对不敢这样对自己的父亲,哪怕他长大成人后。
  “赶紧吧,”吴启晨恳求道,“我们快回去接他们。”
  “不,”张敬梓考虑了一下说,“你沿着我们刚才走过的路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别让他们留下脚印。”
  吴启晨急忙往回走。
  威廉在货运车里找到一本地图,立即研究起来。他频频点头,仿佛已经把路线全记住了。
  暂时没时间追究儿子从哪儿学的偷车本领,张敬梓忍住气问:“你知道该怎么走吗?”
  “我认识路。”孩子抬起头,“你要我开车吗?”他很不留情面地说,“你开车技术不好。”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张敬梓平日主要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
  张敬梓再次对于儿子竟然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感到惊讶。这时吴启晨已带着其他人到了车前。张敬梓赶忙把妻子和父亲扶上货运车,同时回头对他儿子喊道:“好,你来开吧。”
  
第七章
  在海滩上他杀了一男一女。但救生艇上有十几个人都到哪儿去了?
  一声喇叭声引起了“幽灵”的注意,他回头一看,按喇叭的人是杰里·唐。他一手举起警用无线对讲机做着手势,表情慌张地说:“警察马上到!咱们非走不可了!”
  “幽灵”看看海滩,又看看马路,心想,他们上哪去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幽灵”回头一看,宝马车已上了马路,正全速驶离。
  “妈的!停车!”
  “幽灵”几乎要发狂了,他举起手枪瞄向宝马车开了一枪。子弹打进后车窗,只见宝马车加速离开,在十字路口急转弯后,消失了。“幽灵”举着枪在雾中茫然地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呆立着。这下可好了,他离纽约曼哈顿有一百三十公里,他的助手失踪了,说不定根本已经死了,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手机也坏了。来自各路的人马正向此地集结,而该死的杰里·唐却弃他而去。
  他紧张了。突然“幽灵”看到不远处一辆白色货运车从教堂后面窜了出来上了公路。是猪猡!“幽灵”举起枪准备宰了他们,但一下子那辆车就在浓雾之中消失了。他慢慢放下枪,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一阵子才平静下来。他的处境相当不利,不过,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这点状况他还不放在眼里。
  对他来说,所谓逆境,不过就是一个不平衡的状态,只是暂时的。再大的艰险,也会有船到桥头自然直,好运到来的一刻。他的哲学是:耐心。对“幽灵”而言,这两个字远远超过表面意义而有“等待时机”的意思。既然现在猪猡已经脱逃了,宰猪的日期就得延后。目前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别让警察和移民局的人逮住了。
  他把枪收进口袋,冒雨在海滩上行走,向着灯火通明的小镇方向。第一幢建筑物是一间餐厅,餐厅前有一辆没熄火的车子。
  看看,运气不错,不是吗?
  走着走着,出现一件事让他不禁笑了出来。简直是双喜临门,他看到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有一头猪猡正在海上挣扎。他心想,这下太好了,进城之前还可再宰一只猪。
  掏出手枪,“幽灵”转向岸边走去。
  在狂风中,他的精力正逐渐消耗殆尽。
  桑尼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沙滩,往小镇走去。经过这个清晨的严厉考验,他感到筋疲力尽,他已经两次被大风吹得趴在地上,够了!他心想。就算会被发现,也不愿意再这么辛苦地走在沙地上,于是他缓缓走回柏油路上,朝着灯火通明处继续前进,大雨打在地上发出响声。他竭力走得快些,希望在被蛇头发现之前先确定他在哪里。
  那几声枪响告诉他,那个人就在周围。
  桑尼吃力地爬上斜坡向四周望去,除了狂风晕雨,他没看见半个人影。显然风太大,才让人误以为枪声发出地点在附近。
  他很沮丧,继续向前走着,一段本应十分钟就可走完的路程似乎没有尽头。他边走边抬头,张口让雨水湿润他的嘴。喝下大量海水后,他现在感到特别口渴。在海滩上,他看见一艘橘色的救生艇搁浅了。他认出是“幽灵”的船,于是立刻在附近仔细观察有没有任何人影。能见度不高的风雨中夹杂着雾气,几十米外的东西就看不清了。
  他向救生艇方向移动身体,心想可以循着脚印,找到“幽灵”藏身的地方。他刚离开马路,便看见一道蓝色闪光。他拭去跟前的雨水仔细看去,发现蓝光正快速朝他这个方向飞驰而来。
  是移民局还是警察?  棒槌学堂·出品
  桑尼赶紧钻进路旁的灌木丛中蹲着。蓝色光芒逐渐清晰,阴暗光线下的滂沱大雨中驶来了一辆黄色敞篷跑车,在一百米外刹车停下。桑尼以蹲姿前进,慢慢靠近那辆车子。
  阿米莉亚·萨克斯站在大雨中,低头看着海滩上一具姿势古怪的女尸。
  “他杀了他们,莱姆。”阿米莉亚·萨克斯语气有些沮丧,她对着摩托罗拉SP-50型对讲机的麦克风说,“从背面,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死了。”
  “杀了他们?”莱姆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她知道他一定又把这两条人命的责任背到自己身上。
  特勤小组警员小跑着向她奔来,双手捧着那把冲锋枪。“没见到他的鬼影,”风很大,他吼道,“餐厅里的人说,店前的车大约二十分钟前被偷了。”警员把这辆失窃汽车的型号和车牌告诉萨克斯,是一辆本田,她立刻向莱姆回报。
  “朗会通报警网,”莱姆说,“他是一个人吗?”
  “应该是一个人。雨水把沙地上的脚印都冲走了,不过那个女尸附近我发现几个脚印。杀人时,他应该是一个人。”
  “他的帮手可能还没现身。可能走散了,也可能还留在那艘下沉了的货轮里。”
  她一只手按在枪上,留神四周。浓雾将附近的岩石、沙丘和树林染成了白色,此时如果有人藏在附近用枪指着她,她很难发现。
  她朝对讲机说:“莱姆,我们要去找其他偷渡者。”
  她想他一定会反对,而会要她在恶劣天候毁掉所有证物之前先留在现场做鉴定工作。但莱姆居然说:“祝你顺利,萨克斯,等你回来走格子时,再和我联系。”通话中断了。
  仔细搜查,小心背后。
  这两个警察一路沿着海滩寻找。在离第一艘救生艇一百米远的地方,他们发现了另一艘较小的救生艇。萨克斯的职业本能是上前鉴定证物,但她压下这个冲动,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寻找偷渡者。她忍住关节炎的疼痛和风雨的干扰,四下寻找偷渡者和“幽灵”,希望能发现他。
  但什么也没发现。
  狂风暴雨中,一阵密集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各式车辆很快抵达小镇。十来位本地居民以及加油站和餐厅的工作人员,全冒着风雨出来一探究竟,看看暴风雨中这个向来平静的小镇究竟出了什么新鲜事。
  萨克斯不得不无奈地放弃了搜寻工作,因为现在已经有一堆警察投入这个工作了。为避免污染,使证物不致被破坏,控制现场成了现场鉴定人员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无论是意外、围观者或假装成旁观者的嫌犯本人都有可能成为污染源。她奔向纽约市警察局那辆蓝白相间的犯罪现场鉴定车,开始指挥现场的鉴定工作。
  萨克斯的牛仔裤和T恤全都湿透了,但在鉴定人员用黄色胶带围起现场时,她穿起最新款的鉴定制服,直接套在湿衣服的外头。这件新制服是纽约市警察局特别以“特卫强”①【注①:特卫强(Tyvek),一种由美国杜邦公司独家制造的特有非织造物,纺粘结构非常细密可防止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直径在0.5—0.7微米之间的散粒穿透,】材料制成,它是一种全身包裹式白色防护服,目的是防止工作人员不小心掉落头发,皮屑或汗水之类的东西污染现场,
  林肯·莱姆赞成穿这种服装,当年他还是鉴定侦查资源组组长时,就主张购置这种服装了。萨克斯倒是不太赞同。穿起这套衣服不仅看来像一部三流科幻片中的外星人,而且真正严重的是这件衣服的颜色,它容易使工作人员变成歹徒的目标。因此萨克斯替这种服装取了个绰号:活靶子。
  对餐厅顾客、加油站工作人员和海边的几户人家进行询问后,警方唯一得到的消息是那件他们早已知道的事:一辆本田汽车被偷了。此外没有其他损失,也没人看见有人上岸或躲藏起来。他们甚至在大风大雨中连枪声都没听见。
  现在只能祈祷阿米莉亚·萨克斯和林肯·莱姆从犯罪现场找出“幽灵”、水手和偷渡者留下的任何线索。
  然而,这却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大的一个现场:它包括一英里的海滩,一条公路,一块狭长的柏油空地,以及一大片散乱的灌木丛。要搜寻的地方太大,可能还有歹徒持武器躲藏在附近。
  “莱姆,现场情况不太乐观。雨势虽然减弱了,但还是很大,风速至少有三十公里。”
  “我知道,我们一直开着气象频道。”他说话的口气平静了很多。
  对这口气她感到有些惊讶,她联想起以前每当他提及终点、提到自杀、提到了结生命时的那种平静态度。“不要顾虑太多,”他继续说,“去搜寻。你是怎么想的?”
  她抬头望向海滩说:“可是………范围真的很大,覆盖面实在太广了。”
  “你怎么会怕太大?萨克斯,我们做的是现场鉴定工作,不管覆盖空间有多宽广,一次都只能走一步。差别只是花的时间长短而已。话说回来,搜索大现场是令人热血沸腾的,那样我们能发现的线索会更多。”
  热血沸腾?她从没这样想过。  棒槌学堂·出品
  不论同不同意,她还是走向那艘较大的救生艇,乖乖开始走格子。“走格子”是鉴定人员在犯罪现场进行搜寻的术语,搜寻者把整个现场切分成整齐的格子,然后顺着一个方向,像割草机除草一样仔细地横竖来回各走一遍。这样做,因为一个东西从某个角度看不见,但换另一个角度便可能看得见。虽然搜寻犯罪现场有十来种方法,每一种都比最沉闷单调的“网格搜索法”快,但唯有走格子才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因此莱姆才坚持这么做,正如他以前要求纽约市警察局侦查资源组的警员和技师一样。林肯·莱姆让纽约市内所有警员对“走格子”一词普遍有所认识,使得它几乎变成搜索犯罪现场的同义词。
  一步一步地搜寻,转眼间她已远离伊斯顿镇了,唯一伴随她的只有远处警方车辆不断发出的蓝色闪光。那光芒像在是苍白皮肤底下流动的血液,给人一种诡异和不安的感受。
  最后连这光线也消失在雾气中了。一份孤单、脆弱的感觉油然而生,将她团团裹住,噢,天啊,我讨厌这样。雾加重了,雨声、风浪,全都可能为偷袭者提供最佳的掩护。
  她摸了一下腰际的黑色手枪,确认武器还在后,又安心地继续走格子。
  “莱姆,我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有种直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等你全部走完再跟我说。”他的语气显得迟疑,似乎有什么话没说出口,但无线电通讯中断了。
  小心背后。
  后来的一个小时,她像个在暴风雨中寻找贝壳的孩子,逐步搜索海滩、马路和路旁的树丛。她搜过那个救生艇,找到一部手机,也查了漏了气的、被两名特勤小组警员奋力拉上岸的救生艇。终于搜寻完毕了,便整理现场得来的证物:弹壳,血迹样本、指纹和宝丽来拍的脚印照片。
  她随处看了看,喘了口气之后,才打开对讲机接通到对她来说简直恍若隔世的城里那幢温暖舒适的公寓。“莱姆,有件事还真有趣。”
  “有趣?这种形容词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你想说什么?”
  “那群偷渡者………十个人左右,全都人间蒸发了。我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我发现他们的足迹,判断他们从海滩上的遮阳棚出发,穿过马路躲进树林中,然后就不见了。我想他们已潜往内陆,但却没找到线索。没人会让他们搭便车的,镇上也没人看见有卡车接应他们,我也完全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轮胎痕迹。”
  “明白了,萨克斯。你试着把自己当作‘幽灵’吧,你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你很清楚这个人,你站在他站过的地方。现在,你的脑海出现什么想法?”
  “我………”
  “你现在就是‘幽灵’了。”莱姆以哄人的语气说,“你是关安,又叫‘幽灵’。是个大富翁,是专门安排偷渡的蛇头,另一方面你也是杀手。你刚炸沉一条船,杀了十几个人。现在,你在想什么?”
  “揪出剩下的人,”她立刻回答,“揪出来,杀掉他们。我暂时不想离开这里,我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要找到他们。”一时之间,她已经化身为蛇头,一个人影跃入他的脑海,他有一个强烈的意念,只想找出偷渡者,然后杀掉他们。“谁也挡不了我,”她自言自语地说,“谁也不能。”
  “很好,萨克斯。”莱姆轻声说,仿佛担心大声一点就会打断她和蛇头心灵之间的微妙连接,“现在,想想那些偷渡者。在被像这样的人追逐之下,他们会怎么做?”
  她冥想了一下,才把自己从蛇头这个残酷杀手的角色转换成船上那些可怜人中的一个。她突然感到惊惶,原本他们寄予厚望能使他们重获新生的人,竟然以杀害她朋友和家人的方式背叛他们,而马上,他就要过来杀她了。
  “我得马上躲起来,”她坚定地说,“必须以最快的方式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能再回到海上,也不能步行。我们需要一辆车。”
  “那么,怎么样才会有车呢?”他问。
  “不知道。”她回答,好像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又不能确定,她生自己的气。
  “附近有房子吗?”他问。
  “没有。”
  “加油站里有卡车吗?”
  “有,但我们问过加油站工作人员了,一辆车也没少。”
  “没别的了吗?”
  她看向街道,回答:“没了。”
  “不可能‘没了’,萨克斯,”他严厉地说,“这些人需要逃走,他们也确实不见了。答案就在这里。你究竟还看见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开始一一念出她看见的东西:“我看见一堆废轮胎,一艘翻过来的游艇,一箱山姆·亚当斯空啤酒瓶。在一座教堂前面有一辆手推车。”
  “教堂?”莱姆打断她,“你没有说过有教堂。”
  “现在是周二早晨,莱姆。那里不会有半个人影,而且特警队员也清查过那个地方了。”
  “马上去那儿,快!”
  她迈开僵硬的步伐,往教堂走去,心中没有半点想法,不知道自己去那里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莱姆向她解释道:“你没参加过假日主日学校吗?与饼干、夏威夷水果酒和耶稣一起共度仲夏日的午后?你没吃过家庭式野餐,没参加过青年大会吗?”
  “只去过一两次。星期天我大都在家里修理汽车的汽化器,”
  “你认为教会拿什么接进教区里的年轻人呢?小型货运车,萨克斯,可以坐进十几个人的那种。”
  “或许吧。”她迟疑地说。  棒槌学堂·出品
  “或许不是,”莱姆退一步说,“可是,那些偷渡者不可能自己长出翅膀飞吧?所以我们得快去检查。”
  结果,和过去大多数时候一样,这回又让他说中了。
  她绕到教堂后面,发现泥地上有脚印、玻璃碎片、一根铁管以及货运车的轮胎印。
  “找到了,莱姆。这里有一大堆新鲜脚印。妈的,真聪明………他们避开泥土走在石头和草地上,以免留下脚印。这样看来,他们都上了货运车,先在泥地上开了一段距离才转上公路,所以没被街上的人们发现。”
  莱姆指示说:“快向教堂确认这辆货运车的资料。”
  萨克斯立刻要求一位州警打电话给教堂执事。没过多长时间,资料便传来了。这是一辆五年车龄的白色道奇汽车,车旁印有教堂的名字。她抄下车牌号码向莱姆汇报。莱姆马上通报警网,要警察留意本田汽车外,再多加上白色道奇车。他同时也通知港务局,告知所有桥梁和隧道的收费站人员可能会有一群偷渡者驾驶这辆车开往曼哈顿唐人街。
  她仔细在教堂后走了一次格子,没发现别的东西。“这里没什么可做了,莱姆。我现在去把证物登记一下,待会儿就送回去。”她关上对讲机。
  回到犯罪现场鉴定车上,脱下制服折好,然后她开始一一登记刚才所找到的证物,并附上证物移交保管卡。她交代车上的技术人员,要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东西都送到莱姆的公寓。她要留下来再搜寻一次生还者,即使机会渺茫,即使遗传自祖母的关节炎在作怪,膝关节现在像着了火一样把她折腾得半死,不过,这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可以慢慢来。为了不让她这个毛病被上级知道影响到这份工作,只要有其他人在,她就强忍着不显露痛苦。
  过了十五分钟,她还是没找到任何偷渡者,于是坐到自己那辆卡马诺跑车里。这片的海滩上只剩她这一辆车了。此时只有她一人,刚才那位陪她来的特警,早已决定坐另一辆比较安全的车子回城去了。
  此时浓雾已消散了些。她可以看见一英里之外,小镇的另一边停着两辆萨福克县的救援车辆和一辆没任何标志的福特轿车。她猜,那辆轿车应该是移民局的车子。
  她艰难地移动僵硬的关节缓慢地坐进驾驶座,找来一张纸开始记下一些观察到的重点,打算回到城里后向莱姆汇报。强风拍击这辆跑车,雨水砸在车身上。萨克斯不时抬头,看见巨浪拍岸,溅起了十英尺高的浪花。
  突然她发现了什么,于是眯起眼睛,用袖子擦掉挡风玻璃上凝结的雾气。
  那是什么?是野生动物?还是船上的残骸?
  不,那是一个死死抱住岩石,不想跌落到海里的男人。
  萨克斯立即拿起摩托罗拉对讲机切换至当地警用频道。“纽约市警察局犯罪现场鉴定组五八八五号警员呼叫萨福克县伊斯顿海滩救援小组,收到请回答。”
  “收到,五八八五号,请讲。”
  “伊斯顿东边一英里海岸,发现一名落水男子急需协助。”
  “收到。”无线电传出回答,“马上赶过去。完毕。”
  萨克斯赶忙下车,朝海岸奔去。一道大浪打来,岩石上的男人被抛起然后被卷走。他想游回岸边,但上衣都是血,显然受了伤,只见他把头部露出水面,其余就力不从心了。他在水中上下起浮,拼命挣扎。
  “哦,天啊。”萨克斯喃喃说。她看向公路,发现黄色的救援车才刚刚离开沙地缓缓朝这移动。
  海里的偷渡者呛着水发出呼喊,大浪一下又吞没了他。没时间等待救援了。
  在警察学校里,她学过基本的救援规则:“接近、抛投、划桨、下水。”这句话意思是,先从岸上及船上拯救溺水者,迫不得已才下水抢救。但从现场情况看来,下水是唯一的选择了。
  她心想:那就下去吧。
  她不顾膝盖关节的疼痛,奔向那个人,一路解下手套和腰带。一到岸边,她也没时间解开鞋带,只用力把制式皮鞋踢开。她的目光锁定那位挣扎的溺水者,纵身跃入冰冷狂暴的海里。
  
第八章
  桑尼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以便更清楚地看这位踢飞鞋子、鱼跃入海,努力游向溺水者的红发女人。
  海里的那个人很难看清楚,他可能是约翰·宋,也可能是救生艇上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和妻子一起偷渡的男人。不管是谁,桑尼根本没兴趣,他的目光只盯在那女人身上。打从她一抵达海滩开始,他就躲在一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当然,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口味。他对西方女子没有兴趣,或许可以说,他是对那些在福州出现的洋婆子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这个女人引起了他的兴趣。当她开着那辆黄色跑车跟着一位拿着冲锋枪的军人到了这儿。起初他还搞不清楚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后来他看见她防风夹克上印有“纽约市警察局”几个大字,才明白她应该是警察。于是他继续藏身在马路旁灌术从中,悄悄看着她在海边所做的一切。
  他心想,这女人真棒。尽管他还是对安静贤慧的中国女人比较有兴趣。
  还有她那头发。这是算什么颜色啊!灵机一动,他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小红”。
  桑尼看见马路那头一辆黄色的救援车飞驰而至,转进一个小停车场停了下来。他爬到路边,心想着即使可能被发现。自己也必须在她回来之前采取行动。在那些警察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海里的“小红”身上时,他快速爬过马路,猫着腰接近了那辆黄色的汽车,这是一辆老爷跑车,是那种在美国老电视剧《科亚克》和《希尔街的布鲁斯》中出现的车子。尽管警察大都已经离开,他也不打算偷车,他知道留下来的人还是有能力逮捕他,尤其开着这样亮得像蛋黄一样的车子。他只想找找看车上有没有枪和钱。
  他打开驾驶座旁边的门钻进去,搜索车上的置物箱。没找到枪,他大失所望,怀念起已沉入海底深处的那把托卡列夫手枪。车上甚至连香烟也没有,操他妈的。他翻看她放在置物箱里的皮包,找到五十美元。他把钱塞进口袋,接着捡起那张刚才她在上面写下一些东西的纸。他的英语说得不错,这源于美国电影和北京电视台的《跟我学》英语教学节目,但阅读能力他可就差多了(这似乎有些不公平,因为英文只有二十六个字母,而中文的方块字却超过数万个)。即使吃力,他还是认出纸上用英文拼成的“幽灵”的本名,关安,也看懂了其中一些意思。他把这张纸折起来和钞票一起塞进口袋里,然后把其他纸扔到车外,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她忘了关门,风把它们给吹跑了。
  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来,桑尼直觉这是政府的车。他赶忙蹲下转身退进灌木丛中。狂风骤雨的海面上,“小红”正在和波浪对抗,她的处境简直和那个溺水的人一样。但他哪里会在乎她的安危,找到“幽灵”,想办法活下去,才是目前他最重要的事。
  阿米莉亚·萨克斯在巨浪中向溺水者游去,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发现自己再怎么使劲蹬腿,也仅能让他们两人保持浮在水面上而已。她的膝盖和大腿关节疼痛得无法忍受,而眼前这位偷渡者却几乎帮不上任何忙。他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身上没有太多脂肪能漂浮。他胸部中枪,左手臂已无法抬起,只能偶尔无力地踩几下水。
  她大口呼着气,不断吐出口鼻中咸腥的脏东西,同时奋力往岸边游去。海水灼痛了她的眼睛,视线模糊,但她仍能看见岸边拍起浪花的地方站着两个带了担架和一大瓶氧气瓶的医护人员,他们只呆立着等她向他们游去。
  真是感谢你们,看我怎么努力吧。
  她看准方向,全力朝那里游去。但从岸边退回的波浪力量实在太大,她回头看那位偷渡者刚才攀扶住的礁石,发现虽然她已尽了全力,居然才游了十英尺左右而已。
  用力蹬腿,再用力点!  棒槌学堂·出品
  她在心中默念自己的座右铭: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
  他们又前进了八九英尺,萨克斯终于体力不支,撑不住了,她随波逐流地任海浪把他们拉回海里。
  那个溺水的偷渡者,此时浑身无力,几乎已失去知觉,拖着她往海底下沉。萨克斯蹬了几下水,突然感到小腿在抽筋。她大叫一声,两人快速被灰黑的、满是水草和泥沙的海水吞没。萨克斯一手拼命揪住偷渡者的衬衫,另一手重重地捶向抽筋的小腿,想松一松绷紧的腿筋。她使劲憋着气,打破了自己憋气的记录。
  哦,林肯,她心想,我就要沉下去了,沉入这灰蒙蒙的海水中。
  老天!这是什么?
  是梭鱼?鲨鱼?还是黑海鳗?它从海水中冒了出来,一口咬住她的胸部。她本能地想把手伸向后面抽出那把弹簧刀,但她的手臂却动弹不得。它拖着她往上浮,几秒后,她便又回到了水面上,重新在肺部中灌入甜美的空气。
  她往下一看。怪鱼变成了人的手臂,一个穿着黑色潜水衣的男人的手臂。
  这是沙克福县救难队的潜水员,他取下口中的呼吸器,对她说;“没事,小姐,我抓住你了。现在没事了。”
  另一位潜水员也抓住了那位偷渡者,让他垂下的头部保持在水面上。
  “我抽筋了,”萨克斯喘着气说,“我的脚动不了,痛死我了。”
  潜水员把手伸至水底,扳直她的腿,用力把她的脚掌往身体方向压,拉长她的小腿肌肉。
  疼痛感立刻消失了。她感激地对潜水员点点头。
  “你放松,别踢水,我会把你拉上岸。”潜水员拉着她游,她往后仰,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在潜水员强壮的双腿和脚蹼的辅助下,他们迅速向岸边前进。他边游边说:“你真勇敢,居然敢下水,大多数人会只站在岸上看着他淹死。”
  他们在冰冷的海水里朝岸上游,时间似乎长得没有终点。最后萨克斯感觉脚底触到了石头。她蹒跚地走上海滩,一把接过医护人员递给她的毛毯。调匀呼吸后,她立即走向那位偷渡者。
  他躺在担架上罩着氧气罩,目光涣散,但意识是清醒的。医护人员撕开他的衬衫以便看清血淋淋的伤口,然后用消毒药水和绷带替他清洁包扎。
  萨克斯拍掉腿部和脚掌上的泥沙,穿上鞋子,将枪套腰带系好,问旁边的医护人员:“他还好吧?”
  “伤势不算严重。子弹虽然射中他的胸部,但角度偏了,没有打中要害。我们比较担心的是,他有体温下降和衰竭的现象。”
  “我能问他几个问题吗?”
  “问题越少越好,”医护人员说,“现在他极需要休息。”
  “你叫什么名字?”萨克斯问担架上的偷渡者。
  他伸手移开脸上的氧气罩。“约翰·宋。”
  “我是纽约市警察局警员阿米莉亚·萨克斯。”她出示警徽和证件,就像侦讯的惯例一样,她接着问道,“船上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男人又移开氧气面罩说:“我从救生艇上摔了出去。‘幽灵’,也就是船上的蛇头看见我,走到海边向我开了一枪,但没打中。我潜入水里,原以为没事了,待我回到水面换气,发现他就等在那儿,又对我开了一枪,这次打中我了。我假装死了。当我再抬起头看他时,只见他上了一辆红色的汽车离开了。后来我想游上岸,却做不到,只能抱着礁石等待救援。”
  萨克斯仔细看这个男人。他相当英俊,体格很强健。她最近在电视上看过一个有关中国的特别报道,了解中国人和美国人不同,美国人会定期从事一些休闲运动,尽管动机多半出于虚荣心,但许多中国人一辈子都在工作。
  担架上的男人问:“其他人呢?”他又咳了起来,并且感到一阵痉挛。医护人员让他咳出了一些水,等他咳嗽稍缓,便立即把氧气面罩戴回他的脸上,医务人员对萨克斯说:“抱歉,警官,他现在需要吸一点氧气。”
  但是约翰·宋自己把氧气罩摘下又问:“其他人呢?他们都平安吗?”
  在警察的侦讯程序中,并没有规定可以向目击证人透露信息。但她从他的眼神感到他真的关心这件事,便告诉他实情:“很遗憾,有两个人被杀了。”
  他闭上眼睛,右手紧紧捏着他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石头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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