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没有。过去四个小时内,曼哈顿地区接获了四名男性的失踪报案,我们正一个一个查。乔迪在你旁边吗?”
“他在。”
“问他,棺材舞者是否提到过某种特定的掩护身份?”
她转达了问题。
乔迪回想了一下。“嗯,我记得他说过一次……我的意思是,并不是很具体。他说如果你要杀一个人的话,你必须渗透、评估、指派、消灭。他说过类似这样的话,我并不是完全记得。他的意思是指派某个人去做某件事,然后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分散之后,他就开始行动,我想他曾经提到过送货员或擦鞋童之类的角色。”
你手上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她将这些事情转述给莱姆之后,他表示:“我们认为这具尸体是一名年轻的实业家,可能是一名律师。问乔迪,他是否曾经提到过准备伪装成陪审团的成员进到法庭里?”
乔迪并不这么认为。
萨克斯向莱姆转达了这一点。
“好吧,谢谢。”她听见他对梅尔?库珀交代了一些事,“我待会儿再跟你联络,萨克斯。”
他们挂掉电话之后,珀西询问其他的人:“你们要不要来一杯睡前酒?”
萨克斯无法决定自己要不要。她在莱姆的床上遭受挫折前所喝的威士忌带给她的记忆,让她觉得有些畏缩。不过她还是冲动地表示:“当然。”
罗兰?贝尔决定让自己下班半个钟头。
乔迪则选择把威士忌当药一样,让自己吞上一剂,然后带着他那本自助手册,一边用都市人面对乡间生活的陶醉目光盯着墙上的麋鹿头,一边转身找床睡觉去。
外头浓浓的春意里,知了唧唧地叫个不停,牛蛙也时而发出奇特而令人心神不宁的叫声。
从窗外昏暗的晨曦中,乔迪可以看到探照灯穿透晨雾的明亮光线。幢幢的阴影在一旁舞动——那是穿越林间的阵阵雾气。
他离开窗边,走向房门,然后朝外面看。
两名看守这条走道的警察坐在二十英尺外的一小间警卫室里。他们看起来似乎有些无聊,也没什么警戒心。
他仔细倾听,但是只听得见老房子在夜间特有的燥木声和滴答声响。
乔迪回到床上,坐在塌陷的床垫上,拿起那本破旧污损的《不再依赖》。
开始工作吧,他心想。
他将书本翻开,胶着处裂了开来,接着他撕毁了书底的一小片胶带,一把长长的刀子立刻滑到了床上。刀身看起来像是黑色的金属,其实是掺杂了陶质的聚合物,所以不会被金属探测器侦测出来。刀锋上面污点斑斑,晦暗无光泽,一边锋利得像把剃刀,另一边则像外科手术使用的锯子一样呈锯齿状;刀柄的部分贴上了胶带,是一把完全由他自己打造与设计的武器。就像每一种可靠的武器一样,这把刀子看起来并不起眼,也不太性感,并且只有一种用途:杀人,而且效率非常、非常高。
他抓着这把武器,以及碰触门柄、窗子的时候,并不会觉得心里不安,因为他手上的指纹是全新的。他十根手指的指尖,上个月在瑞士伯恩让一名外科医生用化学的处理方式给烧了。一组新的指纹,则以进行外科显微手术所使用的激光蚀刻在伤疤上面。他自己的指纹会重新再长出来,不过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他闭着眼睛坐在床缘,想象着屋子里的公用空间,然后进行一次神游。他回想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每一件家具的位置,还有挂在墙上的丑陋风景画、壁炉上的鹿角、烟灰缸、武器,以及潜在的武器。乔迪的记忆力十分惊人,他甚至可以蒙着眼睛走过房间,而不会撞到任何一张椅子或桌子。
陷入冥想的他,让想象中的自己走向屋角的电话,花了一点时间研究庇护所的通讯系统。他对于这种系统的运作方式了如指掌(他花了许多空闲的时间,研读安全和通讯系统的操作手册),所以他知道如果剪断电话线,降低的电压将会传送讯号到执勤警卫的配电盘上面,甚至传送到管区办公室里。所以他必须让电话线维持原封不动。
不是一个问题,只是一个因素。
他继续神游,检查大厅里的监视摄影机,那名警官“忘了”向他们介绍,它们是属于那种注重预算的设计师会在政府庇护所里使用的Y形配置,他很清楚这种系统,也知道系统里暗藏着一个严重的瑕疵——你只需要用力敲击镜头的中央,就会让光学调校出现错乱,监视屏幕的画面会变成一片漆黑,不过并不会启动警报,剪断同轴电缆才会让警铃大作。
想一想照明系统……他在庇护所里看到了八盏灯。他可以关掉六盏——不,最多五盏。除非等到所有的警卫都死了之后。他记下了每盏灯和开关的位置,然后继续向前进行他的幽灵漫步——电视房、厨房、卧室,仔细考量了距离、从外头看进去的角度。
不是一个问题……
他记下每一个“被害人”的位置,并把他们在过去十五分钟内移动的可能性考虑进去。
……只是一个因素。
他将眼睛睁开,对自己点了点头,让刀子滑进口袋里,然后走向房门。
他静悄悄地溜进厨房里,在水槽上面的架子上偷了一把带孔的勺子,走到冰箱为自己倒了一杯冰牛奶。接着他走进大厅,在几个书架之间闲逛,假装找书看。每经过一部监视摄影机,他就拿起舀勺敲击镜头。然后他将舀勺和牛奶放在桌上,朝着警卫室走去。
“喂,你看这些监视屏幕。”其中一名警卫说,一边调整着他面前电视屏幕的旋钮。
“怎么样?”另外一个漫不经心地问。
乔迪走过第一名警卫的身边。对方抬起头,向他问道:“嘿,先生,你还好吧?”这时候,刷刷两声,乔迪整齐地在他的喉咙上划开了一个V字,让他光滑的鲜血汩汩地呈弧线喷出。他的搭档惊愕地睁大双眼,然后伸手准备拔枪。但是乔迪从他的手里把枪抽出来,同时在他的喉咙和胸口各刺了一刀,他倒在地上扭动了一会儿。这是一次嘈杂的死亡——乔迪原本就预料到了,但是他不能在这家伙的身上刺更多刀,他需要他身上的制服,所以必须尽可能让他不流血。
那名警卫躺在地上做垂死挣扎的时候,抬起眼睛看着乔迪脱下身上那件血渍斑斑的衣服。警卫的眼睛因为看到乔迪的二头肌而闪烁,他盯着上面的刺青。
乔迪弯下腰来除去执法官身上的衣物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于是对他说:“这叫做‘死神之舞’。看到了没有?死神正和他的下一个被害人翩翩起舞,而她的棺木就在后面,你喜欢吗?”
他是用一种真诚的好奇提出这个问题,不过他并不期待对方会给他一个答复,而他也确实没有得到答复。
倒数三小时
36
戴着乳胶手套的梅尔?库珀,站在那具在中央公园发现的年轻尸体旁。
“我可以试试脚底。”他沮丧地建议。
脚底的纹路和手指一样,全都是独一无二的。不过除非你已经有了对象的样本,否则价值并不大,而且脚底的纹路并未归类在指纹自动辨识系统的档案里。
“不用麻烦了。”莱姆说。
这个人到底是谁?莱姆看着面前这具遭到凶残对待的尸体,心想。他是棺材舞者下一步行动的关键。这是全世界最糟糕的一种感觉:一处挠不到的痒。面对一份明明知道是案情关键的证物,却没有办法破解。
莱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墙上的证物图表上移动。这具尸体就像他们在停机棚里发现的绿色纤维一样,非常重要,莱姆可以感觉得到;但是为什么重要就不清楚了。
“还有其他东西吗?”莱姆询问验尸官办公室的值班医生,尸体就是他送过来的。他是一名已经开始谢顶的年轻人,头顶上面布满了点点的汗珠。这名医生表示:“他是一名同性恋者。更确切一点,应该说他年轻的时候过着同性恋的生活方式。他的肛门呈现反复交媾的迹象,不过这种行为已经停止多年了。”
莱姆继续问:“那道伤痕代表什么意义?外科手术吗?”
“那是一个精密的切口,但是我看不出任何在这个部位进行手术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某种胃肠的阻塞吧。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听说过这种腹腔的手术。”
莱姆很懊恼萨克斯并不在场。他想要和她一来一往地交换意见,而她会看到被他忽略的细节。
他可能会是什么人?莱姆绞尽脑汁地想。身份是一门复杂的科学;有一回,他曾经透过一颗牙齿证明了一名男子的身份。不过这样的程序相当费时,通常需要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
“进行血型和DNA的比对。”莱姆表示。
“已经处理了。”值班的医生表示,“我已经将样本送到城里了。”
“如果他的HIV呈阳性反应,或许可以透过医生或诊所来指认他的身份。如果没有这些能够追查的东西,血型比对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指纹……
我愿意花任何代价来取得一枚指纹,莱姆心想。或许……
“等一等!”莱姆大笑,“他的老二!”
“什么?”塞林托脱口问。
德尔瑞抬起一道眉毛。
“虽然他已经没有手掌,但是他身上有哪个部位肯定会被他碰触过?”
“阴茎。”库珀叫出声,“如果他在过去几个小时内曾经排过尿,我们或许可以取得指纹。”
“哪一个人有这分荣幸?”
“没有恶心得下不了手的工作。”库珀一边表示,一边套上双层的乳胶手套,然后用指纹套印卡开始干活。他取得了两枚完整的指纹——从尸体的阴茎上下各取得一枚拇指和食指的指纹。
“太好了,梅尔。”
“别告诉我的女朋友。”他害羞地表示,然后将指纹输入指纹自动辨识系统。
屏幕上面出现了“请等候”的信息。
求求你,莱姆绝望地想,让他被归了档。
他确实曾经被归档。
但是当查询结果传送回来的时候,最接近电脑的塞林托和德尔瑞却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
“搞什么东西?”塞林托叫道。
“怎么回事?”莱姆大叫,“到底是什么人?”
“是考尔。”
“什么?”
“是斯蒂芬?考尔!”库珀重复,“有二十处符合的比对,没有任何疑问。”库珀找出了稍早让他们发现棺材舞者身份的复合指纹,然后将它和指纹套印卡一起摆在桌上。“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莱姆纳闷不已,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结果?
“会不会……”塞林托表示,“是考尔在这个人的老二上面留下了指纹?会不会考尔也是一个同性恋?”
“我们在水塔旁的血迹里,取得了考尔的DNA,对不对?”
“没错。”库珀回答。
“进行比对。”莱姆交代他,“给我尸体的DNA。我现在就要。”
他并没有失去诗兴。
“棺材舞者”这个称号我很喜欢,他心想。比起他为这份工作所选的名字“乔迪”,这个不具威胁性、充满傻劲,又卑微无比的名字要好多了。
棺材舞者……
他知道名字非常重要,因为他也研究哲学,取名字的行为只会出现在人类身上。棺材舞者默默地对刚刚丧命并惨遭截肢的斯蒂芬?考尔表示:你听说过的人就是我,我就是把被害者称为“尸体”的人。你可以称呼他们为妻子、丈夫、朋友,全都随你高兴。
但是一旦我被雇用之后,他们就成了“尸体”,顶多如此。
他穿上美国执法官的制服,经过两名警卫的尸体旁边,朝着走道的尽头走去。当然,他并没有完全避开所有的血渍,但是在阴暗的房子里,你根本看不出海蓝色的制服上面沾了斑斑血红。
他正朝着第三号尸体前进。
那名妻子,如果你要这么称呼她的话,斯蒂芬。你真是一个又糊涂、又神经质,双手擦洗得干干净净,老二摇摆不定的家伙。
渗透、评估、指派、消灭……
斯蒂芬,我应该要告诉你,这一行其实只有一条规则:你要抢先所有的人一步。
他手上现在有两把手枪,但是还不到使用的时刻。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他不会采取行动。如果他现在错过了,今晨稍后的大陪审团集会之前,他将不会再有杀害珀西?克莱的机会。
他安静地走进另外两名警卫所在的起居室里。其中一人正在看报纸,另一人则看着电视。
第一个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看到制服之后,又重新低下头去看报纸。紧接着他又抬起头来。
“等一等。”那名警卫表示,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认得这张脸孔。
但是棺材舞者并没有等下去。
他用颈动脉上的刷刷两下作为回答。那家伙向前卧倒,丧命在《每日新闻》的第六页上面,安静得连他的搭档都没有让视线离开电视。屏幕里,一名戴了过多黄金珠宝的金发女子,正在解释如何透过灵媒遇到她的男朋友。
“等一等?等什么?”第二名警卫问道,眼睛一直没从电视屏幕上移开。
他比他的搭档死得稍微嘈杂一点,但是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没发现。棺材舞者将尸体拉平,然后把他们藏在桌子下面。
他确定后门的门框上没有感应器之后,溜到了屋外。前门的两名警卫虽然戒心很高,但是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房子上面。其中一人迅速地看了棺材舞者一眼,点头示意之后,又回去继续监视的工作。黎明的曙光已经出现在天际,但是依然存在的朦胧让那个家伙并未认出他。两个人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地丧了命。
至于在屋后的岗哨里俯瞰湖面的两个人,棺材舞者从后面接近他们,由背部刺穿了一人的心脏,然后刷刷割开了第二人的喉管。第一个人倒在地上断气的时候,发出一声悲哀的惨叫,但是这一次似乎还是没有人发现。棺材舞者于是相信,叫声听起来应该像是一只从拂晓美丽的灰粉天色中醒过来的水鸟。
* * * * * *
DNA的对比资料传过来的时候,莱姆和塞林托已经背负了一堆官僚人情债。这一次检验的结果是一次速食的版本:聚合酵素连锁反应检验,但是实际上这样的结果并不能作为结论。他们眼前这一具尸体是斯蒂芬?考尔的几率,大约为六千分之一。
“有人杀了他吗?”塞林托提出疑问,他的衬衫已经皱得像放大五百倍的纤维样本,“为什么?”
但是“为什么”并不是刑事鉴定专家的问题。
证物……莱姆心想,他只关系证物。
他盯着墙上的犯罪现场图表,仔细地审视案子的每一项线索。那些纤维,那几发子弹,那些玻璃碎片……
赶快分析!赶快思考!
你知道那些步骤,你已经处理过百万次了。
你鉴定那些客观事实,将它们数据化,并分门别类。接着你提出你的假设,归纳你的推论,然后验证推论是否正确……
假设,莱姆心想。
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只有出现过一个闪亮夺目的假设:他们相信考尔就是棺材舞者,并将全部的调查都放在这上面。但是如果不是他呢?如果他只是一个工具,而棺材舞者一直把他当成一项武器在使用?
诡计……
如果是这样,肯定会出现一些不一致的证物,并指向货真价实的“棺材舞者”。
他谨慎地研读这些图表。
但是除了那些绿色的纤维之外,并没有任何交代不过去的东西。而对于这些纤维,他到现在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我们并没有考尔的任何衣物,对不对?”
“没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完全赤裸。”值班的医生表示。
“我们有没有任何他曾经接触过的东西?”
塞林托耸耸肩。“嗯……除了乔迪之外。”
莱姆问:“他在这里换了衣服对不对?”
“没错。”塞林托回答他。
“把那些换下的衣服拿过来,我要看一眼。”
“嗯!”德尔瑞叫道,“它们实在脏得可怕。”
库珀找到那些衣服之后,把它们拿了过来,并把它们放在几张干净的新闻用纸上面抖、刷。他将找到的样本装上载玻片,然后放在复合显微镜下面。
“我们找到什么?”莱姆问,一边盯着库珀的显微镜传送到电脑屏幕上的影像。
“那些白色的东西是什么?”库珀问,“那些颗粒,数量还不少,是从他裤子的缝合处刷下来的。”
莱姆觉得自己的面孔开始涨红。部分原因是筋疲力尽所造成的血压不稳,部分原因是不时纠缠他的那股捉摸不定的痛楚;不过绝大部分的原因,是追捕的过程所带来的刺激。
“我的天啊!”他低声说。
“什么事,林肯?”
“是鱼卵石。”他说。
“那是什么鬼东西?”塞林托问。
“是随风飘移的卵状石灰粒,在巴哈马一带可以看到。”
“巴哈马?”库珀皱着眉头问他,“我们最近是不是听过一些关于巴哈马的事?”他环顾了一下化验室,“我想不起来。”
但是莱姆记得很清楚。他的眼睛盯着布告栏上那一份联邦调查局针对阿米莉亚?萨克斯上周在失踪探员托尼?帕内利的车子里发现的沙粒所做的分析报告。
他看着报告的内容:
“提交分析的物质,在技术层面上并非沙粒,而是礁岩组织当中的珊瑚颗粒,并包含了交合刺、海虫管体的交叉片段、腹足动物的外壳、有孔虫。最可能的来源是北加勒比海、古巴、巴哈马……”
德尔瑞的探员,莱姆继续想着……知道曼哈顿一带最安全的联邦庇护所在什么地方,并将地点告诉了对他施以酷刑的人。
所以棺材舞者可以等在那里,等待斯蒂芬?考尔的出现,和他攀交情,然后安排自己被逮捕,并进一步接近被害者。
“那些药!”莱姆叫道。
“什么?”塞林托问。
“我当时脑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毒贩不会去稀释成药,这么做太麻烦了!他们只会稀释在街头贩卖的毒品!”
库珀点点头。“乔迪并不是用奶粉进行稀释,他只是撒了一些毒品。他吞的是一些假毒品,好让我们以为他是毒鬼。”
“乔迪才是棺材舞者!”莱姆叫道,“快拿电话!立刻打到庇护所去!”
塞林托拿起电话拨号。
会不会太迟了?
阿米莉亚,我做了什么事?我是不是把你害死了?
天色慢慢转为一种金属玫瑰红。
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的声音。
那只游隼已经醒了过来,正准备动身狩猎。
朗?塞林托绝望地从话筒抬起头。“没有人接电话。”
倒数二小时
37
他们三个人在珀西的房里聊了一会儿。
聊到了飞机、汽车,还有警察的工作。
贝尔回房睡觉之后,珀西和萨克斯又聊了一会儿男人。
最后珀西终于往后一靠,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萨克斯从她沉睡的手中取下酒杯,关掉电灯,然后决定自己也要去睡一会儿。
她在走道中间停下来看着外头拂晓粉红色和橙色的朦胧天色时,才发现正门玄关的电话已经响了很久。
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
她继续朝着走道的尽头走去。
她并没看到附近的两名警卫,屋子里看起来比刚才更加昏暗,因为绝大部分的灯光都被关掉了。真是一个阴郁的地方,她心想,而且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她闻到了松木和霉味,还有其他的东西,一种她非常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那是犯罪现场的某种味道,但是疲惫的身心让她想不起来。
电话铃声仍继续不停地响。
她走过罗兰?贝尔的房间,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上,所以她朝里面看了一眼。他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面对着窗帘的扶手椅上,脑袋往前垂在胸口,手臂则交叉在一起。
“警官?”她叫了一声。
他没有回应。
看起来是睡着了。她也希望他好好地睡一觉,于是轻轻地把他的房门拉上,然后继续朝着她自己位于走道尽头的房间走去。
她想到了莱姆,希望他也能够睡一会儿。她见过他反射异常发作时的模样,非常吓人,而她并不希望他再次经历这种痛苦。
电话在一声铃响中被挂断,然后四周回复寂静。她看着声音的方向:心想会不会是找她的电话,她听不见有人接听的声音。她又等了一会儿,但是并没有人叫她。
四周寂静无声。有一个鞋底摩擦地板的微弱声响,然后又陷入更为深沉的寂静。
她走进自己漆黑的房间里,转身摸索着电灯的开关。这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正盯着两颗映出了外头光线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她的右手抓住格洛克的枪柄,迅速地抬起左手点亮灯光——羚羊发光的假眼珠正炯炯有神地瞪着她。
“死动物。”她抱怨,“放在庇护所里还真是个好主意……”
她脱下外套,还有那件笨重的防弹衣,当然没有乔迪身上那一件笨重。这家伙真是亢奋异常,死……德尔瑞用的是什么字眼?死排骨。这家伙真是个骨瘦如柴的蠢货。
她把手伸到网眼的贴身汗衫下面,疯狂地抓搔。前胸、后背和侧身。
感觉真好。
她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她能睡觉吗?
这张床看起来真他妈舒服。
她把外套穿回去,扣好之后,躺在棉被上,闭上眼睛。她是不是听见了脚步声?
一名警卫煮咖啡去了,她假设。
睡觉吧,深呼吸……
不能睡。
她睁开眼睛,盯着格状的天花板开始沉思。
那个棺材舞者会用什么办法对他们出击?他会用什么武器?
他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从窗帘缝看出去,她看到了如鱼腹般泛白的曙光。一层薄雾漂白了远方树林的颜色。
她听见了屋里的某处传来了一个重击声,是脚步声。
她转动身体,把双脚放到地板上,然后坐了起来。还是不要睡了,来点咖啡吧;今天晚上再好好地睡一觉。
她突然出现一股想要和莱姆说话的冲动,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她已经可以听见他对她说:“我如果有任何发现,就会打电话给你,不是吗?我告诉你我会跟你联络。”
不行,她不想吵醒他,不过她很怀疑他睡得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提电话,打开了电源,然后想起了执法官弗兰克斯曾经警告他们只能使用客厅那部电话。
正当她要切掉电源的时候,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她全身颤抖,并不是因为刺耳的铃声,而是她突然想到会不会是棺材舞者已经设法找到她的电话号码,所以想要确定她是不是在屋子里。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在她的手机里面装了炸药。
该死,莱姆,看我被吓成什么样子了!
不要接,她告诉自己。
但是直觉却要她接听。尽管一名刑事鉴定专家应该避免使用直觉,但是巡警、街头的警察却经常听从发自内心的声音,于是她拉出电话的天线。
“喂?”
“感谢老天……”莱姆惊惶的声音,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莱姆,什么……”
“仔细听我说,你单独一个人吗?”
“是啊,怎么回事?”
“乔迪才是棺材舞者!”
“什么?”
“斯蒂芬?考尔只是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幌子。乔迪已经杀了他,我们在公园发现的就是他的尸体。珀西在什么地方?”
“在走道另一边的房间里。但是怎么……”
“没有时间了,他现在已经准备开始动手杀人。如果那些警卫还活着,告诉他们进入防御状态,单守其中一个房间。如果他们都死了,找到珀西和贝尔,然后离开那个地方。德尔瑞正在紧急召集特警队,但是他们要二三十分钟之后才到得了现场。”
“但是总共有八名警卫,他不可能把他们全杀了……”
“萨克斯,”他严厉地说,“别忘了他是什么人。立刻采取行动!等你们脱险之后打电话给我。”
贝尔!她突然出现一个念头,因为她想起了他动也不动,头垂在胸前的姿势。
她冲到门口推开房门,拔出手枪。阴暗的客厅和走道对着她洞开,只有些微的曙光渗进了屋里。她仔细倾听,听到了拖着脚步的声音和金属撞击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到底来自什么地方?
萨克斯转身,尽可能快步急行地冲向贝尔的房间。
她才刚刚走到他的房门,就撞见了他。
人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蹲伏下去,用格洛克指着他。他哼了一声,将手枪从她的手里打掉。她没有多加思考,就直接往他冲过去,让他的背撞在墙上。
然后她摸出她的弹簧刀。
罗兰?贝尔气喘吁吁地说:“嘿,马上给我住手……”
萨克斯放开他的衬衫。
“是你!”
“你想把我活活吓死啊!怎么……”
“你没事吧?”
“打了一会儿瞌睡。发生什么事了?”
“乔迪才是棺材舞者,莱姆刚刚来过电话。”
“什么?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惊慌得全身发抖,“警卫都到哪儿去了?”
走道上空无一人。
这时候她认出了刚才令她觉得纳闷的味道,是鲜血的味道!接着她明白所有的警卫都丧命了。萨克斯向前去找回掉在地板上的武器。她皱起眉头看着枪柄,发现原来应该填装弹夹的地方,成了一个空荡荡的洞口。她把枪捡起来。
“糟糕!”
“什么事?”贝尔问。
“我的弹夹不见了。”她拍了一下多功能腰带,带子上的两个弹夹也不见了。
贝尔抽出他的武器,一把格洛克,一把勃朗宁。它们的弹夹也全都不见了,就连弹膛里面也是空荡荡。
“在车子里!”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打赌他是在乘车的时候动的手脚。他坐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一直坐立不安,不停地碰撞我们。”
贝尔表示:“我在客厅里面看到了一个枪柜,里面有几把打猎用的来复枪。”
萨克斯也记得,她比了一下。“在那里。”他们可以利用拂晓朦胧的曙光逃出去。贝尔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赶紧压低身体走过去查看,萨克斯则跑向珀西的房间,朝里面检视。珀西躺在床上睡觉。
萨克斯退回走道,弹出她的刀子,蹲伏着斜眼查看。贝尔这时候也回来报告:“柜子被打开了,所有的来复枪都不见踪影,也没有随身武器的弹药。”
“我们带珀西离开这里。”
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推膛式来复枪下保险的咔嚓声。
她抓住贝尔的衣领,把他拖倒在地板上。
枪响的声音震耳欲聋,而子弹直接在他们上方打破了声音隔离层。她闻到了自己的头发烧焦的味道。乔迪现在一定拥有一座数量可观的军火库,包括了每一个警卫身上的随身武器,但是他现在用的却是一把打猎用的来复枪。
他们冲向珀西的房间,房门在他们抵达的时候刚好打开。珀西走了出来,说:“我的天啊,怎么……”
罗兰?贝尔抱住珀西的身体,朝着房间里摔回去。萨克斯则跌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她用力将房门推上后上了锁,然后跑到窗边,用力打开窗户:“快,快,快……”
贝尔将目瞪口呆的珀西从地上拉起来,拖向窗户。这时候,数发强力的猎鹿子弹在门锁的周围射穿了门板。
没有人在乎棺材舞者是否成功地闯了进来。他们连滚带爬地钻到窗外的曙光里,然后马不停蹄地狂奔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
倒数二小时
38
萨克斯在湖边停了下来。染成了红色与粉红色的晨雾,幽灵般地漂浮在静止的灰色湖面上。
“继续跑!”她对着贝尔和珀西大叫,“那些树!”
她指着最近的掩护——位于湖畔另一边草地尽头的那一大片树林。虽然距离在一百码以上,却是最靠近他们的掩护。
萨克斯回头看了屋子一眼,没有乔迪的踪影;接着她蹲下去查看其中一名警卫的尸体。当然,他的手枪皮套是空的,弹药夹也一样。她知道乔迪已经取走了这些武器,但是有一件事,她希望他没有想到。
他到底是一个人,莱姆……
搜索了冰冷的尸体之后,她发现了她寻找的东西。她将那名警卫的裤脚拉高,从他脚踝的枪套里抽出备用的武器。那是一把可笑的枪,一把枪管只有两英寸长的小型柯尔特五发左轮手枪。
她朝屋子望过去的时候,乔迪的面孔刚好从窗口冒出来。他高高地举起猎枪;萨克斯转身,射击了一颗子弹。玻璃在离他的面孔几英寸的地方碎开,让他往后跌进了房间里。
萨克斯跟着贝尔和珀西身后,沿着湖畔奋力狂奔。他们跑得十分迅速,穿过沾满露水的草地,在小径之间迂回前进。
当他们跑到了距离房子将近一百码的时候,听见了第一声枪响。那是一种旋转的声音,并在树林里造成了回音,在珀西的脚边激起了一阵尘土。
“趴下!”萨克斯指着一个坡面叫道,“那边。”
他们滚向坡面的时候,他正好又开了一枪。如果贝尔站着的话,子弹会直接穿过他的肩胛之间。
距离可以保护他们的最近的树丛还有五十英尺,但是现在尝试的话相当于自杀。乔迪和斯蒂芬?考尔比起来,明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射手。
萨克斯迅速地抬了一下头。
她什么都没看到,却听到了一个爆破的声响。一刹那之后,那发子弹划破了她身旁的空气。她又感觉到了在机场时的那股恐惧,她让自己的脸孔紧贴着春季阴凉的草地,浸在露水和自己的汗水之中,双手则不停地颤抖。
贝尔迅速地抬了一下头,然后赶紧压低。
又是一枪,尘土在距离他面孔不远的地方扬起。
“我想我看到他了。”贝尔慢慢地说,“房子的右边一些灌木丛,在坡地上。”
萨克斯有节奏地快喘了三口气,朝右边滚动五英尺,然后迅速地抬头探看,再低头回避。
乔迪这一回并没有开枪,让她得以好好地看一眼。贝尔说得没错,乔迪正在一个坡地旁,以来复枪上的猎鹿用望远镜瞄准他们;她可以看到望远镜发出的微弱闪光。如果他们一直趴在原地的话,他不太可能击中他们。但是只要他爬到坡上,他就可以从坡顶直接朝他们躲藏的凹地——一个完美的杀人地带——射击。
五分钟过去了,一发子弹也没有。他一定小心翼翼地朝着坡顶前进;他知道萨克斯手上有武器,也看过她杰出的射击技巧。他们可以这样等下去吗?特警队的直升机还有多久会到?
萨克斯紧闭着她的眼睛,闻着泥土和草地的味道。
她想起了林肯?莱姆。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萨克斯……
除非你顺着一名罪犯走过的路径,清理过他留下的罪恶,要不然你并不算真的了解他……
但是莱姆,她心想,这一次不是斯蒂芬?考尔。乔迪并不是我认识的那名罪犯,我曾经走过的并非他的犯罪现场,我曾经整理的并非他的思绪……
她搜寻周围的洼地,希望找到一处能够通往树林的安全路径,但是却一无所获。不管他们从哪一个方向行动,他都可以利落地开枪。
如果让他爬到了坡顶,他还是可以随时利落地朝他们射击。
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曾经走过的犯罪现场,确实是棺材舞者的犯罪现场。他或许不是开枪射杀布莱特?黑尔,在爱德华?卡尼的飞机里装置炸弹,或在办公大楼地下室挥刀杀害约翰?英纳尔曼的人。
但是乔迪确实是一名行凶者。
进到他的思绪里,萨克斯,她听见林肯?莱姆对她说。
他最致命的……我最致命的武器就是诡计。
“你们两个人,”萨克斯一边叫道,一边环顾四周。“那边!”她指向一旁的一条浅沟。
贝尔看了她一眼。她看到他也多么希望逮到棺材舞者,但是她的目光让他明白乔迪是她一个人的猎物,没有讨论或争执的余地。莱姆给了她这个机会,而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她目前准备做的事。
贝尔严肃地对她点点头,然后拉着珀西移向沟壑的阴影里。
萨克斯检查了一下手枪,还剩下四发子弹。
够了。
绰绰有余……
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
真的没错吗?她面向着潮湿而芬芳的泥土,心中抱着怀疑。然后她下定决心,是的,她的推断并没有错……正面攻击并不是棺材舞者的手法,诡计才是。
而我就是准备这么对付他。
“贴紧地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贴紧地面。”她用双手和膝盖撑起身体,小心翼翼地注意土堆的另一边,慢慢地呼吸,让自己做好准备。
“这一枪得射一百码,阿米莉亚。”贝尔低声说,“用一把短管手枪?”
她没有理会。
“阿米莉亚。”珀西叫了她,并凝视了她一会儿。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微笑。“压低脑袋。”萨克斯下令,珀西遵照了她的指示躲进草丛里。
阿米莉亚?萨克斯站了起来。
她并未蹲伏,也没有侧身来缩小目标范围,只是匆匆地采取熟悉的双手瞄准姿势,面对着房子,面对着湖水,面对着那个匍匐上到坡地的一半处,正以望远镜直接瞄准着她的身影。萨克斯手中那把短小的手枪,轻得就像一个威士忌杯一样。
她对准猎枪上的望远瞄准器所发出的光芒,大概和她相隔一座足球场的距离。
汗水和雾气蒙上了她的脸孔。
呼吸,呼吸。
慢慢来。
等待……
一股寒意通过了她的背、她的手臂和双手;她强迫自己不要惊慌。
呼吸……
倾听,倾听。
呼吸……
就是现在!
她转过身,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来复枪正好从她身后五十英尺外的树丛里伸出来击发,子弹刚刚好划开了她脑袋上方的空气。
萨克斯发现自己正盯着乔迪一张吃惊的面孔,而那把猎枪仍紧紧地贴着他的脸颊。他突然明白她一点都没有被他愚弄,她猜出了他的伎俩,猜出了他在湖畔开了几枪,然后拖了一名警卫上坡,和一把猎枪架在一起,让他得以利用他们贴紧地面不敢动弹的时候,顺着车道绕到他们后面。
诡计……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空气完全地静止。没有飘动的雾气,也没有在风中折腰的树木与绿草。
萨克斯用两只手举起手枪的时候,嘴边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慌张地退出猎枪里的弹壳,然后推了另一发到枪膛内。当他再次把枪身举到脸颊旁的时候,萨克斯击发了子弹,连续两枪。
利落的两枪。只见他往后飞倒,那把来复枪就像乐队女指挥的指挥棒一样,飞越天际。
“留在她身边,贝尔!”萨克斯对着贝尔叫道,然后急忙奔向乔迪。
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仰卧在草地上。
一发子弹击碎了他的肩膀,另一发则直接击中了望远瞄准器,炸开的金属和玻璃碎片刺进了他的右眼,让他的面孔一片鲜血淋漓。
她举起小型手枪,在扳机上加上某种程度的压力,然后用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她搜了他的身,从他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把格洛克和一把碳化物制成的长刀,并没有找到其他的武器。
“没问题了。”她叫道。
当她重新站起来取出手铐的时候,棺材舞者咳了几声,吐了几口痰,然后把血渍从他未受伤的眼睛上擦掉。然后他抬起头,朝着草地的方向看过去,注意到了正从草地上慢慢站起来盯着他看的珀西。
注视着她的时候,乔迪似乎全身上下都开始颤抖。他又咳了几声,然后发出深沉的呻吟。他用未受伤的手臂在萨克斯的腿上推了一把的时候,让她吓了一大跳。他伤得相当严重,可能足以让他丧命,所以没剩下什么力量。他的动作很奇怪,就像是推开一条挡了路而惹人厌的哈巴狗一样。她往后退开一步,用手枪直指着他的胸膛。
阿米莉亚?萨克斯已经引不起棺材舞者的兴趣,就像他的伤口和造成的极度痛楚一样。他的脑袋里目前只有一个念头。他用一种超人般的毅力,转过身体,腹部贴着地面,然后开始向前耙土,使劲地朝着珀西?克莱,朝着他受雇杀害的女人挪进。
贝尔来到了萨克斯身旁。她交给他一把格洛克,他们一起用手中的武器指着棺材舞者。他们可以轻易地阻止他——或杀掉他,但是看着这个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工作,似乎连自己的面孔和肩膀已经报废都不知道的可怜家伙,他们却不知所措。
他又往前移动了几英尺,停下来抓了一颗葡萄柚大小的锋利石块,然后继续朝着他的猎物移动。他一句话都没说,全身浸湿在汗水和鲜血当中,面孔痛苦地扭曲成一团。就连可以用各种痛恨的理由、从萨克斯手中抢下手枪、当场毙了这个男人的珀西也怔住不动,看着他绝望地想要完成已经开始的工作。
“够了。”萨克斯最后表示,她弯下身取走石块。
“不行。”他气喘吁吁地说,“不行……”
她铐上了他。
棺材舞者发出了吓人的呻吟,或许是因为伤口的痛楚,不过更可能是因为难以忍受的失败,然后他让脑袋掉落到地面上。
他动也不动地躺着。三个人围着他,看着他的鲜血浸湿了草地和无辜的番红花。这家伙悲惨的叫声没多久就被快速飞越树梢的直升机所发出的噪音掩盖。萨克斯注意到珀西?克莱的注意力,立刻从这名为她带来许多不幸的男人身上转开,痴迷地看着笨重的机身穿越层层的雾气,然后轻快地着陆在草地上。
39
“这不太符合规定,林肯。我不能这么做。”
朗?塞林托非常坚持。
但是林肯?莱姆也一样。“让我和他相处半个钟头。”
“他们觉得不舒服。”意思相当于他接下去所补充的,“我提议的时候被骂了一顿,你到底是个老百姓。”
此刻为星期一上午将近十点,珀西在大陪审团面前出庭作证的时间被延到了第二天。海军的潜水员找到了菲利浦?汉森丢弃在长岛海湾里的行李袋,它们立刻被紧急送往联邦大楼的联邦调查局物证反应小组进行分析。埃利奥泼洛斯为了尽可能提出控诉汉森的证据,所以将大陪审团听证的日期延后。
“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莱姆任性地问,“我又不会对他严刑拷打。”
他原想把他的要求降低到二十分钟,不过那是一种软弱的表现,而林肯?莱姆并不认为应该表现出软弱的一面。所以他表示:“我逮到了他,我应该可以和他说说话吧。”
房间陷入一片沉寂。
他的前妻布莱恩曾一度用一种她身上不常出现的洞察力,表示莱姆如黑夜一般的一双眼睛比他用嘴巴进行辩论更具说服力。所以他一直瞪着塞林托,直到对方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着德尔瑞。
“给他一点时间吧。”德尔瑞表示,“把那家伙弄到这里会造成什么损失?如果他企图逃跑的话,刚好给了我一个黄金借口来进行射击练习。”
塞林托表示:“好吧。我给他们大一个电话,但是千万不要把这个案子搞砸了。”
莱姆勉强把他的话听进去。他的目光已经转向门口,就像棺材舞者会神奇地突然冒出来一样。
不过,如果棺材舞者真的在这时候出现,他也不会感到惊讶。
“你的真实姓名是什么?真的是乔或乔迪吗?”
“这不重要吧?你逮到了我,可以随你的高兴叫我。”
“来一个名字怎么样?”莱姆问。
“就用你们帮我取的名字怎样?‘棺材舞者’,我很喜欢。”
小个子用他那一只仍然健全的眼睛仔细打量莱姆。他的伤口或许让他疼痛不堪,药物治疗或许让他元气大伤,但是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他的左臂打着石膏,但是仍被铐在腰间的枷锁上;他的双脚也戴着脚镣。
“随你高兴。”莱姆和气地说。然后继续上下打量这个人,就像他是在犯罪现场找到的罕见花粉孢子一样。
棺材舞者笑了笑,颜面神经受损加上包着绷带,让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古怪。他的身体偶尔会发出震颤,手指也会出现痉挛,受伤的肩膀也会不由自主地上下抽动。莱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自己是一个健全的人,眼前的犯人才是残废。
在盲人的山谷里,独眼龙足以称王。
棺材舞者对他笑了笑。“你一定特别想知道,对不对?”
“想知道什么?”
“知道一切……所以你才把我弄到这里来。逮到我算你幸运,但是对于我用了什么方法,你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莱姆用舌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我完全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
“是吗?”
“我把你弄到这里,只是想和你谈一谈,”莱姆回答他,“如此而已,和一个差一点超越我的人说说话。”
“差一点!”棺材舞者大笑,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笑容,“好吧,那么就由你来告诉我。”
莱姆用吸管啜饮了一口果汁。他要托马斯倒掉威士忌,换上夏威夷潘趣酒的时候,让托马斯十分惊愕。莱姆愉快地表示:“好吧。你被雇用来杀害爱德华?卡尼、布莱特?黑尔,还有珀西?克莱。你的佣金很高,让我猜猜看,六位数。”
“七位数。”棺材舞者骄傲地表示。
莱姆抬起一边的眉毛。“赚钱的行业。”
“如果你很有本事的话。”
“你把这笔钱存到巴哈马。然后你从某个地方得知了斯蒂芬?考尔的名字——我不知道确切的来源,或许是透过雇佣网络……”棺材舞者点点头,“所以你雇用他为你的转包人,用匿名的方式,或许是电子邮件、传真,透过他信任的推荐人。当然,你从来不曾和他碰过面,不过我猜你曾经对他进行测试?”
“没错,通过在华盛顿特区的一桩活儿。我受雇去干掉一名从军事委员会偷窃秘密档案的国会助理。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所以我转包给斯蒂芬?考尔,让我有机会好好地测试他一番。我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观察他,也亲自检查了尸体的伤口,非常专业。我想他发现了我正盯着他看,所以他追了上来,想要把目击者处理掉,这一点也很不错。”
莱姆继续说下去:“你把现金和菲利浦?汉森的停机棚钥匙留给他,让他埋伏在里面,等着将炸弹装在卡尼的飞机上。你知道他很有本事,但是你并不确定他的本身是否足以把三个人都干掉。或许你认为他至少可以干掉一个,但是已经足以分散注意力,让你能够接近另外两个人。”
棺材舞者点点头,心不甘情不愿地佩服起莱姆。“没错,他能杀了布莱特?黑尔让我非常惊讶。但是他事后能够脱身,并在珀西?克莱的飞机上放了第二枚炸弹,让我觉得更惊讶。”
“你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动手干掉一名被害人,所以在上个星期变成了乔迪,开始到处兜售药丸,让街上的人都认识你。你在联邦大楼前面绑架了一名探员,问出了他们将会被安排在哪一间庇护所里。你在最合乎逻辑的地点等待斯蒂芬出击,并让他绑架了你。你留下了许多指向地铁藏身处的线索,确定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你,然后用你来追踪考尔,我们全都相信你,没错,我们确实如此……斯蒂芬一点都不知道你就是雇用他的人,他只知道你背叛了他,所以想要把你干掉。完美的掩护,但是风险不小。”
“但是,没有风险的生命会成什么样子?”棺材舞者开玩笑地说,“有了风险,一切都会变得更加值得,你不这么认为吗?此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建立了一些……就称为应对手段吧,让他不太愿意对我开枪;潜在的同性恋倾向一直都很有用。”
“但是,”莱姆补充道,因为自己的叙述被打断而不太高兴,“考尔在公园的时候,你溜出了藏身的巷子,找到他,然后把他干掉……你处理掉他的双手、牙齿和衣物,并且把他的枪藏到了下水道的拦截管道里。接着我们邀请你去一趟长岛……狐狸进了鸡窝。”莱姆不屑地加了这一句,“大概就是这样……有点简略,但是我想我已经把故事交代过去了。”
棺材舞者闭上他那只健全的眼睛有好一会儿,然后再次睁开,又红又湿的眼睛盯着莱姆。他轻轻地点头,也许是认可,也许是因为佩服。“到底是什么?”他最后终于问道,“是什么让你看出来?”
“沙粒,”莱姆回答,“来自巴哈马的沙粒。”
他点点头,因为痛楚而抽搐。“我翻了我的口袋,并用吸尘器清理过。”
“在缝合处的褶缝里。那些药也一样:残余物和奶粉。”
“是啊,没错。”过了一会儿之后,棺材舞者补充说,“他怕你真是怕对了,我是说斯蒂芬。”他仍继续打量着莱姆,就像寻找肿瘤的医生一样。接着他又说,“可怜的家伙,真是可悲。你觉得是谁鸡奸了他?是他的继父,还是感化院里的男孩?还是他们全都有份儿?”
“我怎么知道?”莱姆回答。窗台上面,那只雄隼从天而降,然后收起它的翅膀。
“斯蒂芬被吓着了。”棺材舞者若有所思地表示,“当你被吓着的时候,一切都完了;他认为虫子正在搜寻他。林肯那条虫子,我听他低声嘀咕过好几次,他怕的人是你。”
“但是你并没有被吓着。”
“没有,”棺材舞者说,“我并没有被吓着。”他突然开始点头,就好像他终于察觉了某种一直困扰他的东西一样。“你正在仔细听我说话对不对?想要找出我的口音?”
莱姆确实有这种企图。
“但是你瞧,口音可以改变。山地……康涅狄格……南方平原和南部的沼泽地……密苏里、肯塔基。你出于什么原因在审问我?你是现场鉴定人员,而我被逮着了,那就应该说再见,然后上床睡觉。故事就此告一段落。我很喜欢下西洋棋,我热爱西洋棋。你玩过吗,林肯?”
他曾经很喜欢下棋,他和克莱尔?特里林一起玩了一阵子。托马斯一直缠着他,要跟他玩电脑西洋棋,并买了一套游戏系统安装在他的电脑里,但是莱姆一直不曾开启。“我已经很久没玩了。”
“你和我必须找个时间下一盘,你会是一个好对手。你想不想知道一些棋手常常犯的错误?”
“什么错误?”莱姆可以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他突然觉得不自在。
“他们对对手感到好奇,试图了解对方的私生活,了解一些没什么用的事情,例如他们来自何处?在什么地方出生?兄弟姐妹是些什么样的人?”
“是吗?”
“知道这些事有一种挠痒痒般的痛快,但是却会造成混淆,而且可能非常危险。你明白吧?游戏全部都在台面上,林肯,全部都在台面上。”他撇嘴一笑,“你无法接受对我一无所知,对不对?”
不能,莱姆心想,我不能。
棺材舞者继续说:“好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一个地址?一本高中纪念册?来一个线索好不好?‘玫瑰花蕾’,怎么样?你让我感到讶异,林肯。你是一名刑事鉴定专家,是我见过最杰出的。而你现在却走上一条可悲的情绪化路线。我到底是谁?断头骑士、别西卜【《圣经》中的鬼王】。我是玛布皇后【英国民间传说中专管梦境的女神】。只要有人大叫当心,‘他们’追上来了,我就成了‘他们’。我并不是众所周知的噩梦,因为噩梦并不真实,但是我却比任何人愿意承认的噩梦都真实。我是一名技术人员,我是一名生意人,而你不会找到我的名字、阶级或编号,因为我并不依据《日内瓦公约》来玩游戏。”
莱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有人敲了门。
递解人员已经到了。
“你们可以取下我的脚镣吗?”棺材舞者用一种可怜的声音询问两名警官,他那只健全的眼睛闪烁着泪光。“求求你们。我很痛,而且戴着脚镣不容易走路。”
其中一名警官怜悯地看着他,然后又看着莱姆。莱姆非常老实地告诉他:“你只要解开他的脚,立刻就会失去你目前的工作,而且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工作。”
州警盯着莱姆看了一会儿,然后对他的搭档点点头。棺材舞者笑了笑。“不是一个问题,”他看着莱姆说,“只是一个因素。”
警卫抓起棺材舞者未受伤的手臂,拉着他站起来。两个高大的男人带他走出门的时候,他显得十分矮小。他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