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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里·迪弗 棺材舞者

_11 杰夫里·迪弗 (美)
“瞧!我推算出这一切。我在他闯进去之前的五分钟就知道了,只是我他妈的没有办法打电话给任何人,告诉他们这件事!我没有办法……拿起……该死的电话,告诉任何一个人将会发生的事情!而你的朋友因为我而丧生了!”
萨克斯非常同情他,但是又觉得苦楚。她因为见到他痛苦而肝肠寸断,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他的下巴有些潮湿。托马斯拿着一张面纸走向前去,但是他猛烈地摇动他英俊的下巴,赶走助理。他用头指着电脑。“我太自信了,认为自己十分正常,坐在‘暴风箭’上面像驾驶赛车一样地奔驰,控制灯光,抽换光碟……狗屎!”他闭上眼睛,脑袋往后靠着枕头。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阵刺耳的笑声,让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珀西?克莱在自己的杯子里又斟了一些酒,接着也为莱姆倒了一些。“一点都没错,是有人在讲一些狗屎,但是我听到的狗屎都是你说的!”
莱姆睁大了眼睛,炯炯地看着她。
珀西又笑了笑。
“不要……”莱姆含糊地开口警告。
“少来这套。”她不予理会地继续说,“不要怎么样?”
萨克斯看着珀西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要表示什么?”珀西开始说,“有人因为……技术上的失败而丧生?”
萨克斯知道莱姆期待她说一些其他的话,但是他并没有提防她会这么做。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说:“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有办法拿起电话的话……”
她打断他:“然后怎么样?因为这样,你就有发脾气、违背承诺的权力?”她一口气将酒喝光之后,愤恨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老天……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靠什么为生?”
萨克斯非常惊讶地看到莱姆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开口准备说话,但是珀西又打断了他。“你想像一下,”她又回到了拖长音调的说话方式,“我坐在一个铝制的小管子里,距离地面六英里,以时速四百节的速度飞行。外头的气温为华氏零下六十度,风速则是一小时一百英里。我甚至还没提到闪电、气流以及冰霜。我的老天!我还能活着,主要就是依靠这些机器,”她又笑了笑,“这一点和你有什么不同?”
“你不懂。”他的口气很粗鲁。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啊!”她对莱姆吼道,“有什么不同?”
“你能够到处走动,你能够拿起电话……”
“我能够四处走动?我身在五万英尺的高空,只要打开机门,我马上就会热血沸腾。”
认识莱姆这么久以来,萨克斯心想,第一次看到他遇到对手而哑口无言。
珀西继续说:“我很抱歉,警探先生,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同。我们都是二十世纪科技文明的产物。妈的!如果我自己有翅膀的话,我就可以振翅飞翔了。但是我没有,也永远不会有。为了做我们想做的事,我们两个人……我们都必须依赖。”
“很好。”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来吧,莱姆,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萨克斯多么希望莱姆能够占上风,一脚将这个女人踢到长岛去,永远都不再跟她有任何牵连。
莱姆答道:“但是我一旦把事情搞砸的话,就会有人丧命。”
“那么,如果我的防冰器失去作用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我的偏航调节闸也坏了怎么办?如果在我启动自动降落系统之后,一只鸽子飞进我的皮托管里,那会造成什么后果?我……就……死定了!突然熄火、液压故障、技工忘了置换有故障的断路器……备援系统错误。在你的个案当中,他们还有可能从枪击中复元,但是我的飞机是以每小时三百英里的时速撞击地面,不会有任何幸存的可能。”
莱姆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清醒。他的眼睛绕着房间打转,就好像在寻找一些能够用来反驳珀西论点的有效证物一样。
“现在,”珀西平静的表示,“我知道阿米莉亚带回了一些在庇护所发现的证物。我的建议是你开始瞧一瞧,然后一了百了地阻止那个王八蛋。因为我现在正准备前往迈马洛尼克机场,修好我的飞机,并在今天晚上飞这一趟航班。现在我直截了当地问你:你是不是准备像你同意的一样,让我出发前往机场?还是我必须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他仍然不发一语。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莱姆用他隆隆作响的男中音叫道:“托马斯!托马斯!进来这里!”让萨克斯吓了一跳。
托马斯心存疑虑地站在门口凝视。
“我把这个地方弄得一团乱。你看,我把杯子弄翻了,我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可以请你清理一下吗,麻烦你?”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莱姆?”他怀疑地问。
“还有梅尔?库珀,你可不可以打个电话给他,朗?他一定把我的话当真了。我是开玩笑的!他还真是个科学家,没什么幽默感。我们需要他回这里来。”
阿米莉亚?萨克斯非常希望能够当场消失,逃离这个地方,爬上她的车子,以一百二十英里的时速撕裂新泽西或拿索郡的公路。她再也无法忍受和这个女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好吧,珀西,”莱姆说,“让贝尔警官和你同行,我们也会确保有许多鲍尔的部下会为你提供支援。到你的机场去忙吧,做你应该做的事。”
“谢谢你,林肯。”她点点头,给他一个微笑。
这件事刚好足以让阿米莉亚?萨克斯好好地想一想,珀西?克莱这一番话对她是否也有一些好处,因为可以让她弄清楚这场竞争当中,谁才是真正无可争议的赢家。好吧,有一些运动,萨克斯相信自己注定要失败。她是射击冠军、受勋警察、驾驶高手,以及颇为杰出的刑事鉴定专家,不过萨克斯却拥有一颗没有戒备的心。她的父亲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浪漫的人。几年前,她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恋情之后,她的父亲告诉她:“这样的事应该能够为灵魂套上盔甲,阿米莉亚,应该有这样的功效。”
再见了,莱姆,她心想。再见了。
而他对这种缄默的道别做何反应?他匆匆地看她一眼,然后粗哑地说:“我们看一眼这些证物吧,萨克斯。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倒数十七小时
28
赋予每一样证物独一无二的特性,是刑事鉴定专家的目标。
也就是排除其他的来源,追踪一样证物直到只确定一个出处的过程。
林肯?莱姆现在凝视的是最具有个别特性的证物:从棺材舞者身上流出来的血液。一次“限制片段长度多型性”的DNA分析,差不多就可以排除血液来自其他人身上的任何可能性。
不过这样证物能够告诉他的事情并不多。DNA电脑资讯系统提供的是曾经被判刑的重刑犯资料,只是一个小型的资料库,包含的主要是一些强奸犯和少数暴力型罪犯。以棺材舞者的血液所进行的搜寻并没有任何结果,对此莱姆并不惊讶。
不过莱姆还是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喜悦,他们现在已经将棺材舞者的一部分涂抹、储藏在一支试管里面了。对于绝大部分的刑事鉴定专家来说,罪犯通常都只是“在外头”,他很少和他们面对面,除非是在法庭上,否则他甚至根本不用见到他们。所以他在面对这个对许多人——包括他自己——造成痛苦的人时,不禁感到一股深深的激动。
“你还找到了什么?”他问萨克斯。
她在布莱特?黑尔的房间里进行了真空集尘,但是她和戴上放大镜的库珀除了枪击的残余物、子弹的碎片,以及枪战造成的泥灰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
她找到了他的半自动手枪退出的弹壳。棺材舞者使用的武器是七点六二毫米的贝瑞塔,枪龄可能十分长了,明显地存在着裂痕。萨克斯所找到的每一颗弹壳都曾经被浸泡在清洁剂中,就连军火工厂员工的指纹也已经被清除干净,所以没有人能够从雷明顿公司某个工厂的生产班次,经由运送的路线追踪到某个特定的采购地点。而且棺材舞者明显是用他的指关节填装子弹,老套的招数。
“继续。”莱姆对萨克斯说。
“手枪的子弹。”
库珀检视了这些子弹,其中三颗已经撞平,一颗还算完整,剩下的两颗则沾了布莱特?黑尔发黑焦灼的血渍。
“扫描看看有没有指纹。”莱姆下令。
“我已经做了。”她用轻快的声音表示。
“试试激光。”
库珀照着做了。
“什么都没有,林肯。”他看着一个塑料袋里的一块棉花,问道:“那是什么?”
萨克斯答道:“哦,我也找到了他从来复枪击发的一颗子弹。”
“什么?”
“他对乔迪开了几枪,其中两发击中墙壁炸成了碎片,这一颗击中了花坛的泥土,并没有炸开。我在天竺葵里发现了一个弹孔,然后……”
“等一等,”库珀眯起眼睛,“是一颗爆破弹吗?”
萨克斯回答:“没错,但是它并没有炸开。”
他谨慎地将子弹放在桌子上,然后拉着比他高出两英寸的萨克斯往后退开。
“怎么回事?”
“爆破弹十分不稳定,火药可能正在闷烧中,随时都可能炸开,只要一点碎片就可能让你没命。”
“你见过其他几颗的碎片了吗,梅尔?”莱姆问,“怎么做成的?”
“非常下流,林肯。”库珀不安地表示,他的秃头上面布满了汗珠。“里面填装的是四硝酸戊四醇,主要是无烟火药,让它十分不稳定。”
萨克斯问:“它为什么没有炸开?”
“泥土造成的冲撞较为柔软。而且他是自行填装,或许他对于这一颗的品质控制得不太合格。”
“他自己填装?”莱姆问,“怎么弄?”
库珀盯着塑胶袋说:“惯常的方法是从弹尖打穿一个几乎贯穿底部的孔,倒进一颗塑料气枪弹和黑色无烟的火药,然后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塞进洞内,再将洞口密封——在他的案例当中所使用的是陶制弹尖。当子弹击发的时候,塑料弹撞击火药,引爆了四硝酸戊四醇。”
“将塑料炸药卷成一条?”莱姆问,“用他的手指吗?”
“通常是这样。”
莱姆看着萨克斯,而在那一瞬间,他们之间的裂痕消失不见了。他们笑了笑,然后一同说:“指纹!”
梅尔?库珀表示:“或许吧。但是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你必须先将它拆解开来。”
“所以,”萨克斯说,“我们就动手拆解吧。”
“不行,不行,不行。”莱姆简明扼要地说,“不是由你动手,我们等爆破小组。”
“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朝着袋子弯下腰,开始将它打开。
“萨克斯,你到底他妈的想要证明什么东西?”
“我不想要证明任何东西,”她冷冷地答道,“我只是努力追捕凶手。”
库珀无奈地站在一旁。
“你是不是想要救杰里?班克斯?很好,但是已经太迟了。放弃他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
“这就是我的工作。”
“萨克斯,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莱姆大叫,“不要放在心上,该走的就让他走吧,我已经告诉你数十遍了。”
她平静地说:“我用我的外套盖在上面,然后从后面动手。”她脱掉她的上衣,将防弹衣的尼龙刺黏带撕开,然后像顶帐篷一样盖着装有子弹的塑胶袋。
库珀表示:“你虽然身在防弹衣后面,但是你的双手却没有。”
“爆破衣也没有双手的防护。”她指出,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射击用的耳塞,拧进自己的耳朵里面。“你必须大声叫喊,”她告诉库珀,“我应该怎么做?”
不要,萨克斯,不要,莱姆心想。
“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直接动手切开。”她拿起一把法医用的剃刀,让刀锋在袋子上面绕来绕去,然后停了下来。
莱姆叹了一口气,对库珀点点头。“告诉她怎么做吧。”
库珀咽了咽口水。“好吧,解开袋子,但是小心一点。拿去,放在这块毛巾上面,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摇晃。”
她取出那颗子弹,是一块小得出人意料的金属,顶端还嵌了一个泛白色的小点。
“弹尖那块锥体,”库珀继续说,“子弹炸开的时候会射穿防弹衣,并穿透至少一、两道的墙壁。它的外表包了一层特氟纶。”
“知道了。”她把它转了一个对着墙壁的方向。
“萨克斯,”莱姆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用钳子,不要用你的手指。”
“如果炸开的话,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莱姆。而且我需要能够完全掌控。”
“求你了。”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过库珀递给她的止血钳,夹住子弹的底座。
“我应该怎么打开?用切割的方式?”
“你没有办法切断铅层,”库珀叫道,“而且摩擦造成的温度会引燃黑色火药。你必须取出弹尖,把那一团塑料炸药抽出来。”
汗珠从她的面颊上滚了下来。“知道了,用钳子吗?”
库珀从工作台上面拿起一把尖嘴钳,走到她身边,将钳子放在她的右手上,然后退开。
“你必须夹紧,用力旋转。他是用环氧化物胶合的,和铅层的黏合力并不高,所以应该很容易脱落。但是不要用力挤压,如果弄断的话,就只有钻孔才能够取出来,那会让它炸开。”
“用力,但是不要过度用力。”她说。
“想一想你修理的那些车子,萨克斯。”莱姆表示。
“什么?”
“你试着取出老旧的火花塞,力量必须大得足以让它脱离,但是又不能伤害到陶面。”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他说的话。萨克斯压低了脑袋,藏在防弹衣搭成的帐篷后面。
莱姆看见她眯起了眼睛。
萨克斯……
他没有再看到任何动作,只听见一些轻微的声响。她动也不动地僵住了一会儿,然后从防弹衣后面探出头。“脱离了,打开了。”
库珀问她:“你看到炸药了吗?”
她往里头瞧了一眼。“看到了。”
他交给她一瓶轻机油。“倒一点这东西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塑料炸药应该就会滑出来。我们不能拉扯,否则会破坏指纹。”
她滴了机油进去,然后让子弹倾斜,对着毛巾让洞口朝下。
没有任何动静。
“妈的。”她抱怨。
“不要……”
她用力晃了晃。
“……摇晃!”库珀大叫。
“萨克斯!”莱姆倒抽了一口气。
她更用力地摇动。“妈的!”
“不要!”
一小块白色的东西滑了出来,然后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好了,”库珀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他走过去,用一把探针将塑料炸药拨到一块载玻片上面。他走向显微镜的步伐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刑事鉴定专家一样——背脊挺直、双手稳稳地捧着样本。他将塑料炸药摆到显微镜下面。
“用磁刷吗?”库珀问,一边准备求助于一种微细的灰色指纹采集粉末。
“不要。”莱姆回答,“用龙胆紫。指纹是在塑料上面,我们只需要让它呈现一点对比。”
库珀喷涂了之后,将载玻片架在显微镜上。
影像同时在莱姆的电脑屏幕上面跳出来。
“太好了!”他叫道,“找到了。”
螺旋和分支都非常明显。
“被你逮到了,萨克斯。干得好!”
库珀检视那一块填塞炸药的同时,莱姆则一步步地捕捉影像——点阵图影像——并将它们储存在硬盘中,接着打印出一张二元平面的银灰色指纹图。
但是库珀查看之后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莱姆问。
“还是不足以进行对比,这只有一枚指纹的八分之五,大约四分之一英寸左右。世界上任何一个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都无法用它找出任何东西。”
“天啊!”莱姆叫了一声。这么多心力……全都白费了。
一阵笑声突然爆发出来。
笑声发自阿米莉亚?萨克斯。她正盯着墙上挂的证物图表,CS1、CS2……
“将它们摆在一起。”她表示。
“什么?”
“我们有三个局部的指纹,”她解释说,“可能全部都来自他的食指。你能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吗?”
库珀看着莱姆。“我从来没听说过可以这么做。”
莱姆也一样。法医绝大部分的工作是分析证物,然后在法庭上呈报。既然有个“法”字,就是和法律的程序息息相关。警方如果用组合的方式汇集罪犯的片段指纹,可能会让对方的辩护律师非常开心。
但是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找到棺材舞者,而不是让指控他的案子成立。
“没错。”莱姆说,“动手吧。”
库珀将棺材舞者其他的指纹图像从墙上取下来,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萨克斯和他于是开始动手研究。库珀复印了指纹,缩小了其中两张,让它们的尺寸一致。接着他和萨克斯就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开始进行组合。他们就像小孩一样进行各种变动、排列,开玩笑地争辩。萨克斯甚至拿出一支笔,在指纹图像之间的缺口连接了数条线。
“作弊。”库珀开玩笑地说。
“但是确实吻合。”萨克斯得意洋洋地表示。
最后,他们剪贴了一枚指纹出来,大小是一枚完整指纹的四分之三,大概是右手的食指。
库珀将它拿在手上。“我还是有些怀疑,林肯。”
但是林肯表示:“这叫做艺术,梅尔。漂亮极了!”
“千万不要向鉴定协会的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们会把我们踢出门。”
“放进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里,进行一次全国的优先搜寻。”
“哦……”库珀说,“那会赔上我一整年的薪水。”
他将指纹扫描进电脑里。
“可能会花上半个小时。”库珀就事论事地表示,不能算悲观。
但是根本不需要那么久,五分钟之后——莱姆还在犹豫要找萨克斯还是库珀帮他倒杯酒——屏幕就开始闪动,然后跳出了新的一页。
你的搜寻出现结果……一项符合,十四处比对。统计概率:百分之九十七。
“我的天啊!”萨克斯喃喃低语,“我们找到他了。”
“他是什么人,梅尔?”莱姆轻声地问,好像他担心自己说的话会吹掉电脑屏幕上脆弱的电讯一样。
“他已经不再是棺材舞者了。”库珀表示,“他现在是斯蒂芬-罗伯?考尔,三十六岁,目前行踪不明。最后的地址是十五年前,根据邮递区号是在西弗吉尼亚的坎伯兰。”
多么俗气的名字,考尔。莱姆发现自己正在经历一种不太理性的失望。考尔。
“他为了什么被列入档案?”
库珀读了档案。“他告诉乔迪的那件事: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杀人罪坐了二十个月的牢。”他轻声笑了一下,“很明显,棺材舞者并没有告诉他,被害人是他的继父。”
“继父?”
“残酷的故事。”库珀盯着屏幕表示。
“怎么样?”萨克斯问。
“根据警方的记录报告,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看起来像是一起家庭纷争。这男孩的母亲因为癌症而垂危,而她的丈夫——考尔的继父——因为她做的某件事揍了她。她摔了一跤,摔断了手臂。她在几个月之后过世,而考尔一直认为她的死是洛的错。”
库珀继续看下去,事实上他看起来似乎在发抖。“想要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吗?”
“说下去。”
“她死了几个月之后,斯蒂芬和他的继父一起出外打猎。小鬼将他击昏,剥光他的衣物,然后将他捆绑在树林里的一棵树上,让他留在那里好几天。据他的律师说,只是为了吓吓他。但是当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嗯……身上已经长满了虫子,绝大部分都是蛆。两天之后他就死了,而且精神错乱。”
“天啊。”萨克斯低声说。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小鬼也在那里,就坐在他的身边盯着他看。”库珀念下去,“嫌疑犯没有任何抗拒地束手就擒,似乎已经失去行为能力,口中不断地复述:‘任何东西都能够杀人,任何东西都能够杀人……’于是被送到坎伯兰的精神保健中心接受评估。”
莱姆对于精神状况的分析并不太感兴趣。他更加相信自己的法医学分析,而不是强制性的约束。他早就知道棺材舞者的反社会倾向——所有的职业杀手都一样——以及造成他的悲痛和创伤的原因,但这些对于眼前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帮助。他问:“有没有相片?”
“没有少年时期的相片。”
“很好,妈的。军方的档案呢?”
“没有,不过这里还有另外一项定罪。”库珀表示,“他曾想加入海军陆战队,但是因为他的精神状况,申请遭到了驳回。后来他在华盛顿骚扰了负责招募的军官数个月之后,攻击了一名中士。这项起诉最后申请缓刑。”
塞林托表示:“我们会清查警方档案资料、化名名单和全国的犯罪资料中心。”
“让德尔瑞派几个人到坎伯兰,开始追踪他。”莱姆下令。
“好。”
斯蒂芬?考尔……
经过了这么多年!就好像你终于造访了一处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研读,但是从来没亲眼见过的圣殿一样。
房门上突然出现了吓人的敲门声,萨克斯和塞林托两个人冲动地伸手抓住佩枪。
但是来者只是楼下的一名警员,手上拿了一个大包裹。“快递。”
“什么东西?”莱姆问。
“一名伊利诺斯州的州警送来的,他说这是来自杜佩郡的消防队。”
“是什么东西?”
那名警员耸耸肩。“他说是黏在卡车轮胎上的东西。根本就是鬼扯,一定是恶作剧。”
“不,”莱姆表示,“不是恶作剧。”他看着库珀,“确实是从坠机地点的车胎刮下来的东西。”
那名警员眨了眨眼睛。“你要这种东西?而且还从芝加哥专程送过来?”
“我们已等候多时。”
“好吧,生命当中有许多东西不容易解释,对不对?”
而林肯?莱姆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
飞行只是专业飞行中的一部分。
因为还包括了书面上的工作。
搭载珀西?克莱到迈马洛尼克机场的厢型车后座堆了满满的书籍、图表和文件:机场设备网络操作系统使用手册、飞行员咨询手册、联邦航空管理局的飞行员公告、咨询通函、珍氏资讯集团手册、机场资讯指南。数千张的资料、堆积如山的资讯。就像许多飞行员一样,珀西对这些资料了如指掌,但是她也不敢想象自己在没有认真研读原始资料的情况下,就贸然去驾驶一架飞机。
这些资料和她的计算机,让她能够充分地准备飞行前所需要的两种文件:航空日志和飞行计划。她在飞行日志中记录了飞行姿态,计算了因为气流以及真航线和磁航线之间的变化所造成的路线差异,决定他们预定的飞行时间,然后归纳出一个已经被神化的数字:这趟飞行所需的燃油量。六个城市,六份不同的航空日志,还有城市之间的十多个检查站……
接下来是联邦航空管理局本身的飞行计划,就在飞行日志的背面。一旦升空之后,副驾驶会联络迈马洛尼克的航空服务站,让飞行计划开始生效;而对方也会联络芝加哥,告诉他们FB的预定抵达时间。如果飞机超过预定时间半个小时还未抵达目的地,就会被宣判为班机延迟,搜救的程序也会跟着启动。
这些都是复杂的文件,而且必须经过精确的计算。如果飞机上装载着无限量的燃油,他们可以依赖无线导航,在他们希望的任何高度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自如地从一个定点航行到另一个定点。但是不只燃油已经变得昂贵(一对盖瑞特涡轮风扇引擎可以耗费掉吓人的油料),而且装载起来极度沉重,额外的运送费用也必须花费相当的代价。在长途的飞行当中——尤其途中是必须进行多次耗费燃油的起降——携带过量的燃油,会大大地降低公司在这次飞行获取的利润。根据联邦航空管理局规定,夜间飞行必须携带足以抵达目的地的燃油,再加上足够飞行四十五分钟的储备油料。
珀西?克莱用手指敲打着计算机,一边精确地填满表格上的空白栏。一生当中对其他事情都漫不经心的她,却对飞行这件事一丝不苟。光是填写自动终端资料广播服务的频率或磁航向变动,就足以为她带来快乐。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人,从来不曾在实际需要的时候进行精确计算,今天她却让自己沉浸在工作当中。
罗兰?贝尔在她的身旁。他看起来又憔悴、又阴郁,原来那个开心的大男孩已经不见了。她为他感到悲伤,也为自己感到遗憾;似乎他保护的证人当中,布莱特?黑尔是第一个丧生的人。她有一股超出情理的冲动,想要去碰触他的手臂,安慰他,就像他曾经安慰她一样。但是他看起来像是那种面对失败,就会消失在自我当中的男人,任何一种安慰都会造成刺激,她相信,贝尔就像她一样。贝尔凝视着窗外,手不断地碰触手枪皮套里,枪柄上面的黑色方格。
她完成最后一份飞行图表的时候,车子也刚好在转了一个弯之后抵达机场。武装的警卫拦下他们,验明了证件之后,挥手让他们通过。
珀西引导他们驶向停机棚,但是她注意到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通明。她让车子停下来之后下了车,贝尔和其他几名贴身保镖则提高警觉,紧张地和她一起朝着办公大厅走过去。
一身油渍、疲惫不堪的罗恩?塔尔博特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擦拭着前额的汗水,脸色红得吓人。
“罗恩……”她急忙走上前去,“你还好吗?”
他们互相拥抱。
“布莱特,”他倒抽一口气,摇头说,“他把布莱特也杀了。珀西,你不应该来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忘了这一趟飞行吧!不值得你这么做。”
她退后一步。“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病了吗?”
“我只是累坏了。”
她从他的指间把香烟抽出来掐灭。
“是你亲自动手维修FB的吗?”
“我……”
“罗恩?”
“大部分,差不多快完成了;东北物流大约一个小时前送来了灭火筒内芯和圆环,我已经开始动手组装。我现在只是有一点疲倦。”
“胸口疼痛?”
“没有,并不完全是。”
“罗恩,回家去。”
“我可以……”
“罗恩,”她严厉地说,“我在过去两天内失去了两名亲爱的人,我不打算失去第三个。我自己可以组装圆环,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工作。”
塔尔博特看起来连一支扳手都举不动,更不用说一个沉重的燃烧罐。
珀西问:“布拉德在什么地方?”他是这一趟飞行的副驾驶。
“他在路上,一个钟头之内会到。”
她亲吻了他汗水淋漓的前额。“你回家去,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抽烟了。你疯了吗?”
他抱了抱她。“珀西,关于布莱特……”
她将一根手指摆在唇上,示意他安静下来。“回家去,睡一觉。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伊利湖,我们也会拿到那一纸合约,签了名、盖了章,并且已经履行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朝窗外看了FB一会儿,脸上出现了一股辛辣的苦楚。珀西记得他告诉她自己体检不合格,所以再也不能以驾驶飞机谋生的时候,他那对温驯的眼睛就是露出这样的神情。塔尔博特朝着门口走出去。
该是开工的时候了。珀西卷起袖子,示意贝尔来到她身边。贝尔用一种让她觉得充满魅力的方式,朝她低着头。每次当她温柔地说话的时候,爱德华也会摆出同样的姿势。她对他说:“我要在停机棚内花上几个小时,这段期间你能不能让那个王八蛋离我远远的?”
罗兰?贝尔并没有开口说几句乡下的淳厚箴言,也没有表示任何承诺,佩带两把枪的他只是严肃地点点头,目光则迅速地在阴影和阴影之间移动。
他们手上有样神秘的东西。
库珀和萨克斯检视了到过爱德华?卡尼失事地点的芝加哥消防车和警车轮胎下的采样,里面包括了莱姆预期的无用土块、狗屎、杂草、油污和垃圾,但是他们也发现了一样他觉得重要的东西。
他只是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唯一和炸弹残余物相关的微量证物,是一些细微的米黄色柔软物质。气相色谱分析仪的分析报告指出那是C5H8。
“异戊二烯。”库珀条件反射般地指出。
“那是什么东西?”萨克斯问。
“橡胶。”莱姆回答。
库珀继续说:“我还读出了油脂酸。染料、滑石。”
“有没有任何硬化的媒介?”莱姆问,“例如黏土、碳酸镁、氧化锌之类。”
“没有。”
“那么这是软性的橡胶,就像乳胶一样。”
“还有一点橡胶黏合剂。”库珀盯着复合显微镜上的样本补充道,“啊!”他接着叫道。
“别跟我开玩笑,梅尔。”莱姆不高兴地表示。
“有一些焊料的痕迹,还有嵌在橡胶里的小块塑料,肯定来自一块电路板。”
“那是定时器的一部分吗?”萨克斯大声地表示疑惑。
“不是,定时器并未遭到损毁。”莱姆回想道。
他觉得他们已经抓住某种东西了。如果这是炸弹的另外一部分,或许可以为他们提供火药来源或另外一个组成元件的线索。
“我们必须确定这东西到底是来自炸弹,还是来自飞机本身。萨克斯,我要你跑一趟机场。”
“这……”
“去迈马洛尼克机场。找到珀西,要她把卡尼驾驶的飞机里,靠近爆炸的座位附近可能出现的任何包含乳胶、橡胶,或电路板的东西交给你。梅尔,将资料寄到调查局火药资料情报库,然后查一下军方的犯罪调查部门,或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个途径进行追踪。”
库珀开始在电脑上输入申请文件,但是莱姆发现萨克斯并不太满意她被指派的任务。
“你要我去和她说话?”她问,“和珀西?”
“是的,我是这么说。”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好吧。”
“不要再像上回一样对她胡言乱语,我们需要她的合作。”
莱姆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生气地扯着外套,没有道别就大步迈出门外。
倒数十五小时
29
萨克斯在迈马洛尼克机场看到罗兰?贝尔埋伏在停机棚的外面,另外还有六名警官守卫着这幢巨大的建筑物。她猜想附近大概也埋伏了狙击手。
她注意到了她在枪火下伏倒的那座小山丘。她记得,伴随着腹部令人作呕的绞痛,她闻到了泥土以及击发手枪所散发出来的甜腻火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转向贝尔。“警探。”
他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声“嗨”之后,立刻又回头去查看机场。他那种轻松的南方人举止已经不见了。他变了。萨克斯明白了他们现在拥有同样恶劣的名声。他们都有朝着棺材舞者开枪的机会,但是两个人都错过了。
他们也都进入过他的杀人地带,然后全都幸免地存活了下来。不过,贝尔比她光荣一些。她注意到他的防弹衣上留下的弹痕,那是庇护所的攻击行动当中,擦过他身上那两颗子弹所留下的痕迹。不过他还是好好的站着。
“珀西在什么地方?”萨克斯问他。
“她在里面,进行最后的维修。”
“她一个人修吗?”
“好像是。她真是有一套,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不怎么迷人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你了解吧?”
啊,不要再来这一套。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公司的人?”她指着哈得孙空运的办公室。里面依然亮着灯。
“珀西让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而她的副驾驶随时会抵达。里面有个营运部门的人,我猜有航班的时候大概必须有人执勤。我查过他了,没问题。”
“她真的要飞吗?”萨克斯问。
“看起来是这样。”
“飞机一直都有人看守吗?”
“是啊,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都有人看守。你来这里做什么?”
“需要一些鉴定的样本。”
“那个莱姆,他也有一套。”
“是啊。”
“你们两个一向都一起行动吗?”
“我们一起办了几个案子,”她敷衍地回答,“他把我从公务部门拯救出来。”
“他做了好事。对了,我听说你插钉子很在行。”
“我插……”
“就是用贴身武器射击。你属于某个射击队吗?”
我现在就站在我最后一场射击比赛的场地,她痛苦地想着。“只是周末的运动罢了。”她低声回答。
“我自己也练习手枪,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是好天气,用一把长管好枪做单动式击发,我最远也只能射到五六十码的距离。”
她非常感激他所说的话,但是也很清楚这些话只是用来安慰她昨天那次可耻的挫败,所以对她无法产生任何意义。
“我应该去找珀西了。”
“就在那里面,警官。”
萨克斯推门进了停机棚之后,一边慢慢地向前走动,一边查看棺材舞者可能藏身的每一个地点。最后她在一长排高大的箱子后面停了下来;珀西并没有看到她。
那个女人正站在一个小架子上面,双手擦着臀部,盯着敞开的引擎内部复杂的管线。她的袖子高高地卷起,双手则沾满了油渍。她对自己点点头之后,朝着引擎的内室伸出手。
她的双手在机器之间飞舞,调整、摸索,在金属上面安装金属,用她细瘦的手臂审慎地旋紧装置,让萨克斯看得目不转睛。她大概只花了十秒钟的时间就装好了一个大型的红色圆筒,根据萨克斯的猜测,应该是个灭火筒。
但是另一方面,这个看起来像是内部金属管路的东西,却又好像装得不正确。
珀西爬下架子,选了一把套筒扳手,然后又爬回去。她松开了螺栓,移动一端,让自己有更多的操作空间,接着再次尝试把圆筒推正。
动也不动。
她用肩膀去扛,但是仍旧寸步难移。她再把另外一端也松开,小心翼翼地将螺丝和螺栓放在脚边的一个塑料盘子上。她因为使劲安装圆筒而满脸通红,胸口也因为用力而起伏不已。突然之间圆筒滑了开来,整个脱离位置,让她从架子上往后翻倒。她用双手和膝盖着地,刚才小心整理的工具和螺栓全部散落在机尾下的地面上。
“不!”珀西叫道,“不要!”
萨克斯走向前查看她是否受了伤,但是立刻发现她发泄的情绪和肢体上的痛楚并没有关系——珀西抓起一支大扳手,然后猛烈地朝着停机棚的地上砸。萨克斯停下脚步,躲进一旁一个大型箱子的阴影里。
“不要,不要,不要……”珀西一边叫道,一边敲打着平坦的混凝土地面。
萨克斯继续留在原地。
“爱德华……”她丢下扳手,“我一个人办不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让自己缩成一团。“爱德华,爱德华……我好想你!”她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一样,蜷曲着躺在光滑的地面上哭泣。
然后,这样的发作突然告一段落。珀西翻过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重新站了起来,将眼泪擦干。身上女飞行家的特质让她又捡起螺栓和工具,重新爬上架子,盯着棘手的圆筒看了一会儿,小心地检视接头的配件,但是却看不出这些金属从什么地方接合在一起。
萨克斯退回门口,用力摔了门,然后大声地重新走进停机棚内。
珀西转身看到她,接着又转回去面对着引擎,用袖子往脸上擦了几下,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萨克斯走到架子下方,看着珀西使劲装上圆筒。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女人都没说半句话。
最后萨克斯终于开口:“试试千斤顶。”
珀西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因为已经接近极限,”萨克斯继续说,“你需要的是更大的力量。这是古老的增压技巧,技工学校里面不会教。”
珀西仔细地查看金属配件上的托架。“我不太确定。”
“我非常确定,你正在和一个专家谈话。”
珀西问她:“你安装过利尔喷气机的燃烧罐?”
“没有,但是我装过雪佛兰的火花塞,你必须用千斤顶抬高引擎才够得着。好吧,我只碰过V形八汽缸,不过谁会去买四汽缸的车子?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意义?”
珀西回头查看引擎。
“怎么样?”萨克斯坚持,“用千斤顶?”
“但是会造成外罩弯曲。”
“如果你把千斤顶放在这里就不会了。”萨克斯指着连接引擎和机身托架结构的一个部位。
珀西研究了一下衔接的地方。“我没有适合的小型千斤顶。”
“我有。我去拿。”
萨克斯走向停在外头的机动车,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具折叠式千斤顶。她爬上了架子,膝盖则一边抗议她所使的劲儿。
“试试这个地方,”她摸了一下引擎的底座,“这是I型钢梁。”
珀西架上千斤顶的时候,萨克斯则欣赏着引擎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这有多少马力?”
珀西笑道:“我们并不用马力计算,我们用驱动力的磅数。这些是盖瑞特TFE731,每一具的驱动力可以达到三千五百磅。”
“真是难以置信。”萨克斯笑了笑。“天啊!”她将把手插进千斤顶内,然后旋转曲柄的时候,感觉那一股熟悉的抗力。“我从来不曾这么接近过一具涡轮引擎。”她表示,“我一直梦想着驾驶一辆喷射引擎汽车,驰骋在盐滩上面。”
“这并不是地道的涡轮引擎,真正的涡轮引擎已经没剩下几具了,只有在协和客机,当然还有战斗机上面才看得到。这些和大型民航机上的涡轮风扇引擎一样,看看前面,看到那些叶片没有?那只是强度固定的推进器。真正的喷射引擎在低空飞行的时候效能并不佳,这几部的燃油效率则大约高出了百分之四十。”
萨克斯用力旋转千斤顶的把手时,使劲地呼吸。珀西则再次用肩膀顶着圆筒。这个装置看起来并不大,但是却十分沉重。
“你懂车子?”珀西问,她也一样气喘吁吁。
“我的父亲热爱汽车。从前在他不用巡逻的时候,我们会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拆卸一辆汽车,然后再组装回去。”
“巡逻?”
“他也是警察。”
“所以你也对机械着迷?”珀西问。
“不是,我是对速度着迷。而一旦你对速度着迷,你最好也对悬吊装置、变速装置还有引擎着迷,要不然你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珀西问:“你曾经驾驶过飞机吗?”
“驾驶?”这个用词让萨克斯笑了笑,“没有。但是看到你在引擎盖下面这么有劲儿,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她更用力地旋转把手,肌肉也跟着开始发疼。圆筒发出了轻微的抱怨声,然后在挣扎中朝着位置上升。
“我不确定。”珀西不太确定地表示。
“就快成功了。”
圆筒在一声金属的叮当巨响当中,完美地卡进了位置。
“你要旋紧它们吗?”萨克斯一边将螺栓套进圆筒上面的孔,一边问。
“对,”珀西回答,“我一般采用的磅数是:一直到它们完全无法松开为止。”
萨克斯用一把单头棘轮套筒扳手旋紧螺栓。工具发出的咔嚓声让她回到了高中时代,和父亲一起轻松度过的下午时光。汽油的味道、秋凉的气氛,还有从他们布鲁克林那幢心爱房子里,厨房的菜锅传出来的阵阵肉香。
珀西查看了一下萨克斯的工作成果之后表示:“我来完成剩下的工作。”接着她开始动手连接线路和电子组件,萨克斯看得又惊奇又着迷。珀西这时候停下来,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谢谢。”一会儿之后,她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认为有可能是炸弹的一部分,但是林肯想要确定是不是来自飞机的机体。是一些米黄色的乳胶、电路板,听起来熟悉吗?”
珀西耸耸肩。“机身上有上千个衬垫,是不是乳胶我就不知道了。至于电路板,大概也有上千个。”她指着角落上的一个柜子和工作台。“电路板是依据零件特别订制,但是衬垫的库存应该有许多。你可以尽管拿走你需要的样本。”
萨克斯走到工作台,开始朝证物袋里面塞进所有米黄色的橡胶。
珀西并未看着萨克斯而径自说:“我以为你是来这里逮捕我,把我拖回监狱里去。”
萨克斯心想,我是应该这么做。但是她却表示:“我只是来搜集样本。”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说,“飞机上还有什么需要完成的工作?”
“只剩下重新调校,然后发动引擎,查看动力设定。我也得检查一下罗恩置换的那片挡风玻璃,你不会希望在时速四百英里的时候失去一块挡风玻璃。可不可以麻烦你把那支六角匙递给我?不对,是那一支公制的。”
“我曾经在时速一百英里的时候丢过一次。”萨克斯一边说,一边将工具递过去。
“什么东西?”
“挡风玻璃。我追捕的一名罪犯对我开了枪,是大型铅弹,虽然我及时躲过,但是挡风玻璃却被打掉了。我告诉你,我逮到那家伙之前,牙齿贴上了好几只飞虫。”
“我原以为自己过的才是充满挑战的冒险生活。”珀西表示。
“大部分的时间都很无趣。他们支付的薪水,就是为了那百分之五的时间所消耗掉的肾上腺素。”
“我听说了。”珀西表示。她为引擎的零件接上一台手提电脑,然后她敲打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她没有转开视线而直接问:“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萨克斯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问:“你说的是什么事?”
“这一股,嗯……存在于你我之间的张力。”
“你差点就害死我一个朋友。”
珀西摇摇头,然后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们的工作当中存在着风险,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承担,杰里?班克斯并不是个新手。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在杰里中枪之前就感觉到了,从我第一次在林肯的房间里见到你的时候。”
萨克斯没有说半句话。她从引擎内部拿出千斤顶,心不在焉地放在桌面上收拾。三块金属零件在引擎周围安置就位,珀西就像乐队指挥一样地操作螺丝起子。她那一双手确实神奇。最后她终于开口问:“和他有关,对不对?”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林肯?莱姆。”
“你以为我在吃醋?”萨克斯笑道。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
“荒谬。”
“你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只局限在工作上,我觉得你爱上他了。”
“我才没有,你疯了。”
珀西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米莉亚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线路绑在一起,塞在引擎内部的一处排气阀当中。“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只是我对他才华敬重的表现。”她举起一只沾满油渍的手比着自己。“好了,阿米莉亚,看看我。我算是哪门子的情人?我又矮、又跋扈,长得又不好看。”
“你是……”萨克斯准备说话。
珀西打断她。“丑小鸭的故事吗?你知道的,就是那只所有人都觉得丑陋,但是却长成一只漂亮天鹅的小鸟。这个故事我在小的时候读了上百万遍,但是我一直都没长成天鹅;或许我学会了像只天鹅一样飞翔。”她轻松地笑了一下,“但是那并不一样。此外,”珀西继续说,“我是一个寡妇,刚刚失去丈夫,最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兴趣。”
“我很抱歉,”萨克斯开始慢慢地说,非常不情愿被拖进这个话题当中,“但是我得说……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服丧。”
“为什么?因为我费尽心力,想让我的公司继续营运下去吗?”
“不是,不止这样,”萨克斯谨慎地回应,“难道不是吗?”
珀西看着萨克斯的面孔。“爱德华和我令人难以置信地亲近。我们是夫妻、朋友、事业上的伙伴……然后,没错,他另外还有别人。”萨克斯看向哈得孙空运的办公室。
“没错,”珀西说,“就是劳伦。你昨天见过她。”
是那个哭得伤心欲绝的褐发女人。
“我受尽了折磨。妈的,爱德华也受尽了折磨。他爱我,但是他也需要他的漂亮情人,一直都是这样。而且你知道吗?我觉得情况对他们来说更加困难,因为他总是回到我的身边。”她停顿了一会儿,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想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看你最后回到了谁的身边。”
“你呢?”
“我是不是忠实?”珀西问道,她咧嘴笑了笑——自觉,却不喜欢自己拥有这种洞察力的人所露出的微笑。“我的机会并不多。我并不是那种走在街上就会被人看上的女人。”她心不在焉地查看一把套筒扳手。“但是几年前,当我发现爱德华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之后,我气疯了。我非常痛苦,然后也找了别的男人,罗恩和我有一段时间在一起,厮混了几个月。”她笑了笑,“他甚至向我求了婚,他说我值得和一个比爱德华更好的男人在一起;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尽管爱德华的生命里还有其他女人,他还是我必须厮守的男人,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珀西的目光模糊了好一会儿。“爱德华和我在海军里相遇,我们都是战斗机的飞行员。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是这样,军队里传统的求婚方式是问对方:‘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抚养?’这是一种玩笑。但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少尉,所以爱德华对我说:‘让你我接受彼此的抚养吧。’他想要给我一枚戒指,但是我的父亲已经跟我断绝关系……”
“真的断绝了关系?”
“是啊。真的是一出肥皂剧,现在的我绝对不会去演出这样的一出戏。无论如何,退伍后的爱德华和我,存下了每一分钱来成立我们自己的空运公司,我们也因此彻底地破产。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告诉我:‘我们上去吧。’于是我们在机场借了一架诺斯曼,坚固的飞机,气冷回转式引擎……你可以用这架飞机做任何事。我当时坐在左边的驾驶座,起飞之后,我让我们升到六千英尺的高度。突然之间他吻了我,然后摇动操纵杆,表示他接手驾驶。我让他接手,接着他告诉我:‘我还是为你准备了一颗钻石,珀西。’”
“他真的这么做了吗?”萨克斯问。
珀西笑了笑。“他把节流阀直推防火墙,然后将操纵杆往后拉,机头于是笔直地朝着天空往上飞。”眼泪开始迅速地从珀西?克莱的眼中滚落。“他调整方向舵,在我们因失速开始下滑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一直直视着夜空。他靠过来告诉我:‘选一颗吧。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你要哪一颗都行。’”珀西低下头,屏住呼吸。夜空里的每一颗星星……
一会儿之后,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转身回去安装引擎。“相信我,你不需要担心。林肯是一个迷人的男子,但是我只要爱德华一个人。”
“事情并不只有你知道的这一些。”萨克斯叹了一口气,“你让他想起了某个人,某个他曾经深爱的人。你的出现,让他突然之间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珀西耸耸肩。“我们的确有一些共同点,并且彼此了解,但是那又怎么样?这并不代表什么、睁开眼睛瞧一瞧,阿米莉亚,莱姆爱的是你。”
萨克斯笑了笑。“我并不这么认为。”
珀西给了她一个“随便你……”的眼神,然后就像她使用工具和电脑的方式一样,开始一丝不苟地置换箱子里面的设备。
罗兰?贝尔一边检视窗户和阴影的地方,一边从容地走了进来。
“一切都平静吧?”他问。
“连鸟叫声也没有。”
“我有个信息转达。美国医疗保健的人刚刚离开威切斯特医院,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把货送到这里,为了安全,我派了一辆我们的车跟在他们后面。不过不用担心会吓到他们而影响业务——我派的人是一流的高手,所以司机永远不会知道他被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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