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杰夫里·迪弗 少女的坟墓

_9 杰夫里·迪弗(美)
  电话挂断了。
  波特跌坐在椅子上,闭了一会儿眼睛。“你都记下来了,亨利?”
  勒波点点头,停止打字。他站起身,开始从屠宰厂示意图上撤销香农的标记。
  “等等,”波特说,勒波停下了,“我们还是等等吧。”
  “我去拿啤酒。”巴德说,长长地叹了口气。
  波特笑了。“你有点儿发热,上尉?”
  “是的,有点儿。”
  “你会习惯的。”波特说,和巴德说的一样。“我会习惯的。”上尉的声音远不如波特乐观。特工和警官都笑了。
  安吉轻轻地捏了一下上尉的胳膊,他却像兔子一样惊跳起来。“我要和你一起去看啤酒的准备情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哈,好啊,当然,我想。”他犹豫地说,然后他们离开了货车。
  “一个多小时。”勒波说,点着头。
  波特转动着椅子,盯着窗外的屠宰厂。“亨利,记下来:这是谈判官的结论,障碍中最初的紧张和焦虑已经驱散,监视对象汉迪镇静而且思考问题很有理性。”
  法兰西斯说,她的手颤抖着,咖啡洒在了地板上。德里克·埃尔伯,这个红头发警察,殷勤地趴在地上,把地板打扫干净。
  
下午五点十一分
  “他们要把香农怎么样?”贝弗莉打着手势,她使劲地喘息着,胸脯一起一伏。
  梅勒妮向前倾着身子,香农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正做着手势,梅勒妮发觉那是X教授的名字——X战警的创始人。和艾米丽一样,她也在召唤她的保护神。
  熊和布鲁图正在谈话。“为什么……放了她们?”
  “因为,”布鲁图耐心地回答,“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会闯进这扇该死的门,并且……杀掉我们。”
  梅勒妮溜了回来,说:“她坐在那儿。她很好,他们说要放了她。”
  每个人的脸都放着光。
  每个人,除了哈斯特朗太太,都高兴起来。
  还有凯莉。小凯莉,那个一头金发,长着雀斑的小山猫,八岁的孩子却有着一双二十岁的眼睛。她不耐烦地看了梅勒妮一眼,转过身去,低头对着身边的墙,不停地做着什么。她在干什么?想挖个洞钻出去?好吧,由她去吧,只要能让她远离伤害。
  “我想我要病倒了。”双胞胎中的苏茜比画着。安娜也做着相同的手势,她总是响应小妹妹的话。
  梅勒妮用手语安慰道,她们不会生病,一切都会好的。她溜到艾米丽身边,她正为衣服上的裂口流泪。“下周我和你去购物,”梅勒妮比画着,“给你买件新的。”
  就在这时,德·莱佩在她耳边低声说:“汽油罐。”他说完,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勒妮感到一阵冷风吹过脊背。汽油罐,她转过头,它就在她旁边,红黄相间,足有两加仑那么大。她悠闲地走到跟前,猛地拧紧盖了和压力孔的旋钮,然后望着屠宰房的四周,寻找她需要的东西。
  在那儿,是的。  
  梅勒妮溜到房间前面,仔细观察屠宰厂后面的情况,有两扇门——她可以在幽暗中隐约看清它们。哪扇门通向河边呢?她琢磨着。这时她碰巧低头看见了地板,她在灰尘上写下了做手形游戏的信息。她匆匆地瞥了一眼,看到了通向每扇门的地板——左边那扇门前灰尘较少。那就是说,河边吹来的风从那扇门进来,吹走了灰尘。一定有足够的风力,或者说,有一扇窗或一扇门开得足够大,可以让小女孩儿钻出去。
  贝弗莉呼吸困难,她哭了。她躺在梅勒妮身边,挣扎着喘息着。吸入器对她没太大的作用。熊皱着眉看着她,说了些什么。
  真不幸。梅勒妮向贝弗莉做着手势:“确实很难,宝贝,但是请安静些。”
  “我害怕,我害怕。”
  “我知道。但是一切会——”
  哦,我的上帝。梅勒妮的眼睛瞪大了,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当她环视房间的时候。
  凯莉握着一把刀站在她面前,老式的钩状刀刃。那是她在地下那堆垃圾里看到的,她挖了半天才把它挖出来。
  梅勒妮战栗着。“不!”她做着手势,“把它放回去。”
  凯莉灰色的眼睛放着凶光,她把刀塞进衣袋里。“我要去杀西尼斯特【注】先生,你不要阻止我。”她的手在她面前猛地一挥,好像已经刺中了他。
  【注】:siruster的谐音,意思是邪恶的。
  “不,不能那么做。”
  “我是茱比利!他无法阻止我。”
  “那是连环画册中的人物,”梅勒妮用不连贯的手势比画着,“不是真的!”
  凯莉不理她。“茱比利!我要用等离子团把他砸成两半!他要死了,没有人能阻止我!”她爬过门,消失在从天花板流下的瀑布中。
  偌大的韦伯-斯杜尔兹屠宰厂主房间里,三个罪犯在前面那一片区域活动。那里曾经是死在这里的那些牲畜的围栏和通道,现在用来储存屠宰厂的设备——屠宰用的滑轮,一至三号斩首铡刀,去内脏的机器,绞肉机,还有大型的精炼油脂桶。
  就是在这间可怕的仓库里,凯莉不见了,估计是想绕到墙的前面,三个男人正在那里的电视机前闲逛。
  不……
  梅勒妮直起上半身,看了熊一眼——他是三个男人中唯一一个能看清楚的人——她僵住了,他没朝她们的方向看,只是偶尔转过油腻的脑袋看着她们。她惊慌地望着主房间,瞥见凯莉的金发消失在柱子后面。
  梅勒妮悄悄地靠近门口,仍蜷伏着身子。布鲁图在窗口,紧挨着香农,向外望着。熊注视着房间,又转向不知因为什么事发笑的鼬鼠。熊抚摸着手里的霰弹枪,也跟着笑起来,还闭上了眼睛。
  现在开始行动。
  我不能。
  开始行动,他看不见你。
  深呼吸。现在开始。梅勒妮溜出房间,爬到曾留下过成千上万蹄印的过道。她停下来,透过瀑布望着。凯莉,你在哪儿?你认为你能刺中他然后消失吗?你和你那些该死的连环画册。
  她穿过那片刺骨而且泥泞的水洼,觉得又冷又恶心,走进了洞穴般的房间。
  这个女孩儿要干什么?她猜想,绕过去,从后面冲上去,刺向他的后背。经过那些机器,生锈的废旧金属和腐烂的木头。一堆链子和挂肉的钩子,血迹斑斑,钩子上的干肉的余渣清晰可见。那些油脂桶更让人恶心,里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梅勒妮无法摆脱那种想象,动物们在桶里时沉时浮,被慢慢炖成流动的油脂。她感到胃在翻腾,开始作呕。
  不,不要出声!轻微的响声会告诉他们你在这里。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双膝伏在地上,呼吸着地板上凉爽而潮湿的气息。
  从高大的断头台柱子下望去,棱角分明的刀刃锈迹斑斑而且凹凸不平,梅勒妮看见小女孩儿的身影从一个柱子闪到另一个柱子。
  梅勒妮更快地前行,刚走了两英尺,就觉得肩膀一阵麻木。她撞到了一根钢管,足有六英尺长,斜靠着柱子,开始慢慢地砸向地板。
  不。
  梅勒妮伸开胳膊抱住管子,它足有一百多磅重。
  我抱不住了,它要倒了。
  管子倒得太快了,把她拉倒了。就在她抱住管子的那一刹那,她也跌倒在地板上,和那堆生锈的废金属滚到了一起,这对她的胃部肌肉也发生了作用,她痛苦地喘息着,体内翻江倒海,祈求风声和水流声能盖住喉咙发出的咕哝声。她昏沉沉地躺在地上待了好长时间。
  最后她使劲从管子底下抽出身子,把它滚到地板上——悄无声息地,她希望能这样。
  哦,凯莉,你在哪儿?你懂吗,你杀不了他们,他们会发现我们,会杀了我们。或者熊会把我们带到工厂后面。你没看见他的眼睛?你不知道他要什么?不,你可能不知道。你还不懂。
  她冒险看了一眼房间前面,三个男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电视。熊偶尔会瞥一眼屠宰房,但没注意到少了两个人。
  再一次从这些机器的下面观察,梅勒妮瞥见了金发,她在那儿,凯莉,坚决地向靠近窗户的三个男人的方向前进。她爬着,脸上挂着笑。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杀掉三个男人。
  从管子底下挣脱出来,喘口气,梅勒妮在走廊里摸索着,躲在一根生锈的柱子后面,转过墙角,看见了那个金发女孩儿,离布鲁图只有二三十英尺。他背对着她,继续盯着窗外,手有时抓着香农的衣领。如果三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人站起来走向那个女孩儿,他们只要先看见一个倒着的大油桶,接着便能看见她。
  凯莉绷紧身子,似乎要跳过油桶,冲向布鲁图。
  梅勒妮想,我是否应该让她去做?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在她离他们几英尺远的时候,熊会发现她,把刀拿走,他们会打她一两个耳光,把她推回屠宰房。
  为什么我不能冒我的生命危险?冒险让熊的手打在我身上?冒险让布鲁图用那种眼神看着?
  但是就在这时,梅勒妮看见了苏珊,看见她背上出现的圆点,还有蓬松的黑发像烟一样升起。
  她看见熊盯着艾米丽男孩子般的身体露出的冷笑。
  该死的。  
  梅勒妮脱掉黑色的鞋子,把它们推到金属桌子下面。她开始全速冲刺——竭尽全力,沿着窄窄的走廊,避开悬挂着的金属块、金属杆和管子,跳过一个屠宰滑轮。
  就在凯莉站起来,到达油桶边上时,梅勒妮抓住了她,一只手按着腹部,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她们重重地倒在地上,跌进了盖子开着的油桶,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盖子又砰的一一下盖住了油桶。
  “不!”小女孩儿比画着,“让我——”
  梅勒妮做了她一生从没做过的事:扬起巴掌,对准了女孩儿的面颊。凯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老师放下手,从两个桶的缝隙间望过去。布鲁图转过身,望着她们的方向。鼬鼠耸耸肩。“风。”她看见他在说。熊毫无笑容地站起来,拿着枪朝她们走来。
  “进去。”梅勒妮暴躁地比画着,指着附近立着的一个大油桶。女孩儿犹豫了一下,两人钻了进去,拉过盖子盖上,像关门一样。桶边涂着一层蜡一样的东西,让梅勒妮很恶心,觉得皮肤上覆满爬行物。强烈的气味让她再一次想呕吐。
  一个阴影落在桶上。当熊走进走廊时,她感觉到了振动,他离她们只有两英尺远。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然后回到香农和另外两个男人身边。
  凯莉转向她,在暗淡的光线下,梅勒妮勉强辨认出女孩儿的话:“我要杀了他!不要拦着我,否则我也会杀了你。”
  当小女孩儿举起那把锋利的刀指向她的时候,梅勒妮倒吸了一口凉气。“住手!”梅勒妮冷酷地比画着。我应该做什么?她问自己。苏珊的形象在她的脑海中闪现,还有哈斯特朗太太,她爸爸,她哥哥。
  还有德·莱佩。
  苏珊,帮帮我。
  德·莱佩……
  梅勒妮突然想到,没有苏珊了,她死了。死了而且变冷了。
  哈斯特朗太太或许也死了。
  德·莱佩呢?他只是个假象,是你那虚幻的房间里的虚幻来客,你的另一个想象中的生病的朋友。你与他们共同成长,和他们谈话,和他们出去,孤独地做爱,回避现实。我把所有事情都搞混了!没有音乐,我却能听到音乐,人们在咫尺之遥说话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必须勇敢时却胆战心惊……
  少女的坟墓。
  小女孩儿伸手去摸桶盖。
  “凯莉!”梅勒妮愤怒地比画着,“茱比利……好了,听着。”
  女孩儿小心地看着她,点点头。
  “你真想杀了他?”
  “是的!”凯莉的眼睛闪着光。
  “好吧,那么我们一起干。我们要用正确的方法做。”
  奇怪的笑靥在凯莉的脸上绽放。
  “我分散他的注意力,你躲在那根管子后面。看见了吗?上那儿去,躲起来。”
  “我做什么?”
  “等我给你信号就出来。他会跟我说话,不会找你。”
  “然后呢?”
  “从后面扎他,尽你最大的力气。好吗?”
  “好的!”小女孩儿笑了,她的眼睛不再愤怒,而是像石头一样冷酷,“我是茱比利,没有人能阻止我。”
  布鲁图背向屠宰厂内部,但是他一定从破裂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了她的影子。他转过身问:“干什么?”
  梅勒妮已经从桶后面溜出来,背对着屠宰房。她朝他们走来,冲香农笑了笑。
  她看着汉迪,模仿写字的样子。他递给她一个黄色的纸簿和一支笔,她写道:“请你不要伤害她。”她冲香农点着头。
  “伤害她?我要放了她。懂吗?”
  “为什么不把那个病女孩儿也放了?”她写道。提一下她的名字,梅勒妮想,或许他会有更多的同情。贝弗莉,她又写道。
  布鲁图笑了,并冲着熊点点头。“我朋友……要把那个小可爱……再留一会儿。”
  他说这话时显得很残忍,她想。然后又一细想:他就是残忍,是的。但是他还有些别的什么,我从他那里感觉到的是什么呢?一种奇怪的感觉,有某种联系。是因为我能读懂他的话?或者我懂得他是因为某种联系?
  鼬鼠从窗边走开,说:“来了……两箱……”他眨着眼睛,继续嚼着一根牙签。但是布鲁图没有看窗外,他在观察屠宰厂,斜着眼睛,环视四周。
  我怎样才能不让他看到凯莉?
  试着诱惑他?她突然这样想。
  她对爱的了解都是从书上,电影和姑娘们的谈话中得来的。梅勒妮曾有过男朋友,但是没有和他们任何一位睡到一起:总是……恐惧,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怕黑吧?那需要多么相信一个人。当然,问题是她从没遇上一个人有兴趣同她做爱。哦,倒是有好多男孩儿想和她性交。但那是不同的。看看那两个词语:说“性交”时,仿佛捏着鼻子,使你紧张而孤独;“做爱”,那么柔和,使面部肌肉舒展。
  突然,布鲁图笑了,走上前来,抓住她并把她拉近。或许他比看上去精明,或许她的眼睛泄露了秘密。无论如何他总是能准确地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等着他的手放在她胸上,放在她两腿中间。她记得当男友把手迅速地向上滑时,她是如何退缩的:她像闪电一样跳过他的膝盖,头撞在汽车炽热的圆顶灯上。
  然后布鲁图转过头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懂。
  熊和鼬鼠一起笑了起来。  
  他突然把她推开,把脸靠近她说:“我为什么要你?像你这样一点儿胸都没有的女人?你像个男孩儿。我只要女人。”他的黑眼睛钻进她心里,她禁不住抽泣起来。他带着满足观察着她脸上的恐惧和羞辱。“我要真正的女人,普里斯是我需要的。她有着女人的身体和女人的眼睛。我们几个小时地性交。你有男朋友吗?”
  梅勒妮无法回答。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边,眼睛的余光看到凯莉溜到机器的阴影里。她挣扎着控制住流泪,也不把眼泪擦掉。
  “普里斯真的很特别。性欲旺盛。你认为我是个坏人?那她更坏。你恨我?那你一点儿都不会喜欢她。她可能和你性交,她喜欢那样,而我喜欢看。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们做一次,她和我,还有你。”
  梅勒妮要走开,但是他抓住了她的胳膊。他用力太大,好像截断了她手上的血液,她感觉到一种酸麻的痛感。
  鼬鼠在喊着什么,布鲁图转向窗户,看着外面。梅勒妮感觉到空气的振动。布鲁图看着电话,笑了。他放开了梅勒妮的胳膊,拿起了听筒。
  “你好……”
  他在同德·莱佩说话?他们在说什么?
  管子后面靠近门的地方是凯莉的身影。她手里握着刀。
  “……就是现在。”鼬鼠喊着,把枪指向窗户。
  梅勒妮再一次望着窗外,看见两个女孩儿和警察在小山后消失了。然后鼬鼠的枪砸在她耳朵的上方,那是几年前那只首先失聪的耳朵。她跪在地上,昏死过去,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断裂的神经使她眼前一片黑暗,现在,她成了又瞎又聋的人,永远,永远。
  
下午五点三十四分
  “你给了我们一份红利,洛。多谢了。”
  “不是我。”汉迪咕哝着。
  “是吗?发生了什么事?”
  “听着,我很愤怒。”
  “为什么?”
  “闭上嘴,听着,阿特。我不想听你的废话。”他的声音变得比那天任何时候都冷酷。
  “四十五分钟后,我要看到直升机。这就是你的所得,我告诉你,先生,我想杀人了。我真希望这一幕不要出现。我不打算再跟你讨价还价。”
  “你的啤酒味道怎么样?”
  “我已经挑选了一个小婊子。她有十岁或十一岁,穿得很漂亮。”
  “艾米丽。”安吉说。
  “我会让伯纳先占有她。你知道伯纳,不是吗?你有关于我们的材料,你一定知道他的小毛病。”
  谈判者永远不能在形势判断中带有自己的评价——既不能赞同也不能反对。做出这种有接受和不接受标准的姿态,有可能会激怒劫持者,或者使他的行为变得理由充分。即使是谈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也是危险的,这表明你对这一局势看得不是很严肃。
  波特勉强地用一种他能够找到的享受的语气说:“你不想那么做的,洛,你知道你不想。”
  邪恶的笑声充满了房间。“每个人都告诉我不要做什么,我恨透了。”
  “我们在忙飞机的事,洛。看外面的天气,每小时二十英里的风速,低云层,还有雾。你要浮桥。哎,浮桥不会长在树上。”
  “明明是每小时十二英里的风速,两千英尺的云层高度,而且我根本看不到什么该死的雾。”
  电视机,波特想起来了,对自己忘记这件事很生气。或许汉迪正在看五点的生活天气预报。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波特盯着头上的扬声器,感觉到自己太关注谈判技巧了,该是谈点儿个人话题的时候了。
  “洛?”
  “是我。”  
  “你问我长得什么样。我也问你长什么样。”
  “去你的。你有照片,我敢打赌。”
  “警察局存档的面部照片能怎么样?”波特问,接着哈哈大笑。
  当汉迪说话时,他的声音已经相当平静。“我长得什么样?”他沉思着,“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阿特。那是发生在有一次我越狱的时候。那天像往常一样,所有讨厌的人都下去了,我发现自己和一个家伙在洗衣房里,我和他在一起很长时间了。在里面时,你知道把东西藏在哪儿,对吧?因此我藏了一把玻璃刀,打开,开始对付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应该对他的问题进行回应,并加以评论,亚瑟·波特想,但是他保持着沉默。
  “因为当我第一次和他相遇时,所有男人和那废物都说他不喜欢我的样子。”
  “因此你杀了他。”实事求是的陈述。
  “是的,但那不是我要说的。当他临死的时候,内脏都流出来了,我低头看着他,觉得很奇怪。我靠近他,问他确切地不喜欢我哪方面。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你看上去像具僵尸。’知道了吧,阿特?他告诉我这些话后,我很后悔杀了他。是的,僵尸。”
  不要和他玩这种游戏,波特突然想,你会陷入他的魔咒中。趁着说话的间隙,他单刀直入地说:“洛,给我们宽限到七点,帮我个忙。我想我们会给你一些好消息。”
  “我——”
  “就这样。能有什么区别呢?”波特的话音里没有一丝恳求。他使这话听上去好像汉迪不讲道理。这是一种冒险,但是波特估计这个男人对哀求者不会有任何尊重。
  但是听到汉迪的回话时,他还是非常吃惊:“好吧,看在耶稣的面上!但是一定要弄来直升机,否则那个穿漂亮衣服的小东西就没了。”
  电话挂断了。
  波特镇静地指示托比相应地调整最后期限的时间。
  门开了,一个警察望着里面说:“两个女孩儿到了,警官。她们在医务帐篷里。”
  “她们好吗?”
  “一个摔倒了,胳膊肘擦破了。其他都很好。”
  “我到那边去,正好呼吸点儿新鲜空气。法兰西斯,你能翻译吧?亨利,拔掉插头,跟我们一起去。安吉也去吧。”
  在离货车不远的树丛中,波特见到了折叠椅上的两个女孩儿。亨利·勒波也来了,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他坐下来,看见她们盯着电脑上的“日本东芝”字样,冲她们笑了笑。
  波特努力回想着法兰西斯教的她们名字的手势语拼法,这使得香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们一样大,波特知道——八岁——但是香农稍高一些,而凯莉那冷酷无情的脸和愤世嫉俗的眼睛,给人的印象却很老成。
  “怎么回事?”波特问凯莉。
  法兰西斯脸色冷淡地解释道:“她说,她想杀了他。”
  “谁?”
  “我想她是指汉迪,她叫他西尼斯特先生。”
  波特导演了一幕飞鸟逃亡。凯莉的脸扭曲成一具绷紧的面罩,手指戳着汉迪的照片。
  “她说他杀了苏珊,她要杀了他。梅勒妮出卖了她,梅勒妮是犹大。”
  “为什么?”安吉问。
  更粗鲁无礼的手势。
  “梅勒妮把她推出了门。”
  “她做那种事?”
  波特觉得脊背直冒凉气。他知道这需要付出代价。
  香农确认他们没有步枪,只有霰弹枪——她爸爸打猎,她对武器略知一二。贝弗莉的哮喘更重了,尽管汉迪给了她药。她反复说“大个子男人”——伯纳——在女孩儿身边逗留,一直看艾米丽,因为她“比较漂亮,而且看上去更像个女孩儿”。
  安吉委婉地问:“有人碰过你们中的某个人吗?”
  香农说他们碰过。但是凯莉挥着手,比画着:“不是你说的那样,但是熊看得多些。”
  波特沉思着,伯纳是个独立的威胁,与汉迪不相干,而且可能更危险。欲望驱使的犯罪总是最危险的。
  “谁挑选放了你的?”安吉问香农。
  “他。”她指着汉迪的照片。
  “梅勒妮叫他布鲁图的那个人,对吗?”
  香农点点头。“我们叫他西尼斯特先生,或者曼格尼托【注】。”
  【注】:magneto的谐音,意思是磁发电机。
  “为什么他挑你?你想过吗?有什么原因吗?”
  “因为熊——”香农指着伯纳的照片,“——让他这样做的。”法兰西斯看着安吉说:“香农踢过他,而且他是个疯子。”
  “我不是想踢他,我只是不想……当时我真的吓坏了。我想他要烧死我们,都是我的过错。”
  “烧死你们?为什么你那么想?”
  香农告诉他们有关安放在她们头上的汽油罐的事。
  法兰西斯脸色苍白。“他不会的。”
  “哦,他会的。”安吉说,“火,他的新玩具。”
  “该死的。”波特嘟哝着。这从根本上消除了人质营救的可能性。
  亨利·勒波也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输入描述这一设施的文字前稍事停顿。
  波特走向货车门口,招呼巴德出去,然后示意迪安·斯蒂尔威尔可以结束了。谈判官对两个人说:“里面有个危险的圈套。”
  “危险的?”巴德问。
  “有武器。”波特继续说,“我们不能给他任何干坏事的借口。绝对不能有任何行动被理解为进攻。重新检验一下,所有武器子弹退膛。”
  “是的。”斯蒂尔威尔说。
  然后波特问香农是否还记得什么,是否记得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他们看电视,”法兰西斯翻译道,“他们到处走,吃东西,谈话。他们相当放松。”
  放松,乔斯琳说过同样的话。哦,对障碍战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你看见他们有工具吗?”
  香农点点头。
  “他们用过吗?”
  “没有。”
  “你记得他们有什么工具吗?”
  她摇摇头。
  “你能说一下他们谈些什么吗?”波特问。
  “不能。”法兰西斯解释道,“她们两人都不会唇读。”
  “他们一直监视着你们吗?”安吉问。
  “几乎是这样。他很吓人。”香农指着汉迪的照片。凯莉愤怒地冲上前去,抓起照片撕得粉碎,使劲地比画着。
  “她说她恨梅勒妮。她本来可以杀了他,可是现在他活着,会杀更多的人。她说她不在乎死亡。但是梅勒妮是个懦夫,她恨梅勒妮。”
  像对待乔斯琳一样,波特热情地握着女孩儿的手,表达谢意。香农笑了;凯莉没笑,但是,小女孩儿带着刚强和自信抓住了特工的手。然后,他让警察把她们带走,去克罗瑞治的旅馆见她们的父母。他和安吉商量了一会儿,然后钻进货车。
  谈判官揉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端起德里克放在身边的咖啡。“我没法理解。”他说,没有特指的对象。
  “什么?”巴德问。  
  “一个人质逃跑了,他很愤怒,这我理解。但是他不像是因为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而愤怒。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愤怒。”他环视周围,“安吉,我们的心理学家,有什么看法?”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想汉迪的最大问题就是控制。他说他杀人是因为他们不按照他说的做。我以前听说过,自助商店的店员没有按他要求的那么快把钱装进袋子里,因此她就有了一条冒犯的罪状,事实上,给了他杀掉她的理由。”
  “就是他为什么杀了苏珊?”巴德问。
  波特站起来,踱着步。“哈,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查理。”
  “我同意。”安吉说,“一个关键问题。”
  “为什么杀她?”波特继续问。
  “哦,实际上我的意思是,”巴德说,“他为什么杀了她?为什么走极端?”
  “当某人坏了他的规矩,尽管很轻微,”安吉说,“任何惩罚都是公平的,处死,拷打,强奸。在汉迪的世界,即使不良行为也可以判死罪。但是让我们想想波特提出的问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苏珊·菲利普斯?这是个重要问题。亨利,告诉我们有关她的情况。”
  勒波的手指咔嗒嗒地敲击着,他从屏幕上读着:“十七岁,父母是聋人,智商是一百四十六。”
  “这太难听懂了。”巴德嘟哝着。波特点头让勒波继续。
  “在劳伦特·克莱克学校的班级名列前茅。听这段,她有过犯罪记录。”
  “什么?”
  “去年在托皮卡聋人学校——汉默史密斯学院的一部分,她参加了抗议。他们要一个聋人校长。那次抗议中有五十名学生被捕,苏珊打了一名警察。他们起诉她犯了故意伤害罪,但是她被判处过失犯罪,缓期执行。”
  勒波继续说:“志愿者聚集在中西部双重文化和双语言中心。这里有一篇文章——在安吉带来的材料里。”他浏览了一下,“很明显这是一个反对某些所谓‘主流’的组织。”
  安吉说:“克莱克学校的校长向我介绍了这件事,这是一次迫使聋人进入正常学校的运动,很有争议性。聋人激进分子反对它。”
  “好了。”波特说,“我们把这些材料暂时放在一边,现在考虑一下,迄今为止,谁是汉迪放弃的人?”
  “乔斯琳和香农。”安吉说。
  “她们有什么共同点吗?”
  “看不出来,”巴德说,“事实上,好像她们正相反。乔斯琳生性怯懦,香农暴躁易怒。她有点儿苏珊·菲利普斯的味道。”
  “安吉?”波特问,“你怎么认为?”
  “再一次控制。苏珊对他构成直接威胁,她有一种直面人生的态度,她可能直接对他的控制进行挑战。香农,因为踢了伯纳,汉迪可能意识到了同样的威胁,但规模较小。他没有杀她的必要——用这种可能是极端的方式恢复自己的控制——但是他愿意放她出来。至于乔斯琳,她总是在哭,不停地啜泣,令他烦躁不安。这也是一种蚕食他控制力的方法。”
  “那怎么解释成年人的威胁呢?”勒波问,“我想她们比孩子更具威胁。”
  “哦,不是这样。”安吉说,“那个老教师,丹娜·哈斯特朗,处于半睡眠状态,听上去是这样。没有任何威胁。”
  “梅勒妮·沙罗尔呢?”
  安吉说:“学校校长告诉我,她以怯懦而闻名。”
  “但是看看她刚做的事,”波特说,“把凯莉推出来。”
  “侥幸,我猜测。可能是冲动。”她盯着窗户,“他是个怪人,汉迪。”
  “在我的经历中他是独一无二的。”波特说,“亨利,读一下你的作品,告诉我们至今了解到的他的情况。”
  勒波稍稍坐正一下身体,用生硬的声音读道:“路易斯·耶利米·汉迪,三十五岁。六个月时父亲因酗酒被关进监狱,由母亲抚养。他母亲也酗酒,儿童保护机构几次要把他和他哥哥送进抚养孤儿的家庭,但都没有结果。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受虐待或挨打,即使他父亲从监狱出来了——洛已经八岁了——这个男人因为殴打邻居多次被关进监狱。汉迪十三岁时,父亲又一次被逮捕,一年以后在酒吧斗殴中被杀。他母亲一年后也死了。”
  法兰西斯警官同情地摇着头。
  “汉迪十五岁时杀了第一个人。用的是刀,尽管他当时手里有枪,可以用更慈悲的武器。受害者,一个和他同龄的男孩儿好长时间才死。为此他在少管所待了六年,出来之后仍然不断被捕,是劫车、袭击、抢劫自动提款机和银行的嫌疑犯。两次重大案件中几乎被证明有罪,但是目击者在开庭前被杀,没有证据证明与他有关。
  “他的两个哥哥过去几年与法院麻烦不断。长兄五年前被杀,正如我前面提到的,汉迪是被怀疑对象。没人知道他的另一个哥哥在哪里。
  “随着汉迪作案的进展,”勒波继续对他的听众说,“他变得越来越凶残。”他作案的严重程度和随机性逐步升级,情报官解释道,近一段时期,他开始毫无任何明显理由地杀人,而且——在他最近的一次抢劫案中——开始纵火。
  波特插嘴说:“给我们仔细讲讲威奇托抢劫案中发生的事。农商金融联合会。”
  亨利·勒波滚动着屏幕,然后继续说:“汉迪、威尔考克斯、两度犯过重罪的弗雷德·拉斯基,还有普里西拉·加德——汉迪的女友——抢劫了威奇托的农商金融联合会。汉迪命令出纳员带他去保险库房,但是她动作太慢,汉迪大发脾气,打了她一顿,将她和另一名出纳员锁进保险库房,然后出去拿了一个汽油罐,泼到银行里面,并点着了。就是因为这场火,他被抓住了。如果他们带着那两万元钱逃跑,就成功了。但是他又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在那个地方纵火,这给警察和皮特·韩德森提供了赶到现场的时间。”
  他概括了这场戏剧性事件的其余部分:在银行前面发生了一场枪战,他的女友逃跑了,汉迪、威尔考克斯、拉斯基偷了另一辆车,但是在一英里外被路障拦住。他们爬出车,走向警察,汉迪在拉斯基身后用藏着的枪射击,结果打死了拉斯基,并打伤两名前来逮捕他们的警察。
  “毫无意义。”巴德摇着头说,“那把火,烧死了那两个女人。”
  “哦,不,火是他恢复对局面控制的方式之一。”安吉说。
  波特引用汉迪的话:“他们不按我说的做,当我要做事的时候。”
  “或许研究像汉迪这样的人将成为你的专业,亚瑟。”托比说。
  到退休还有两年,好像我需要一个专业,波特想,其中包括研究世界上像汉迪这样的人。
  巴德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上尉?”波特问。
  “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是为这种工作而来。”
  “哦,你做得很好。”
  但是年轻警察当然是对的。他不是天生就干这行的,没有人能这样。
  “听着,查理,现在警察们可能会变得坐立不安。我需要你察看一下,你和迪安。让他们安静,留意一下咖啡。看在上帝的分上,确保他们把头放低。你的头也要放低。”
  “我会和你一起去,查理。”安吉说,“如果波特这边没事的话。”
  “让他先走吧,安吉。我要和你谈一会儿。”
  “我会在外面跟你见面。”她说,然后拉了一把椅子靠近波特坐下。
  “安吉,我需要一个同盟者,”波特说,“在里面的某个人。”
  她扫了波特一眼。“梅勒妮?”
  “她能做的真的只是侥幸吗?或者说我可以指望得到她的帮助吗?”
  安吉沉思片刻。“当梅勒妮是个高中生时,劳伦特·克莱克是一所口语主义者学校。用手语是被禁止的。”
  “是吗?”  
  “这是一所主流学校。但是梅勒妮觉得这令她窒息——现在所有教育者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发明了自己的手势语,一种非常微妙的语言——基本上只用手指——因此老师不会注意。不像美国手势语那样,你会看见人们打手势。她的语言像野火一样在学校蔓延。”
  “她创造了一种语言?”
  “是啊。她发现十个手指不够表达单词和语法,因此她运用了一些变化因素,以前手势语从没这样做过。她运用了节奏,在手形上增加了时间体系,她的灵感很明显来自乐队指挥。”
  亚瑟·波特,一个靠语言谋生的人,已经着迷了。
  安吉继续说:“正好当时美国手势语课程遭到反对,赞成这样做的聋人教师引证的理由之一就是有很多学生使用梅勒妮的语言。但是梅勒妮与这种反对者毫无关系,她否认自己发明了那种语言——好像害怕行政部门会因此惩罚她。她想做的就是学习,然后回家。她很有天赋,非常聪明,但胆小怕事。今年夏天她有机会靠一笔奖学金去华盛顿加劳特学院学习,她拒绝了。”
  “为什么?”
  “没人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哥哥的事故。”
  波特想起这个年轻人明天要做手术。他很想知道是否韩德森同这家人取得了联系。“或许,”他沉思着,“聋人具有某种与生俱来的怯懦。”
  “打扰一下,波特特工。”法兰西斯·怀廷向前倾斜着身子问,“是不是联邦特工都带有一定的法西斯主义成分?”
  波特眨眨眼。“我不懂你的意思。”
  法兰西斯耸耸肩。“陈规老套。聋人必须永远对付这样的定位,他们是乞丐王,他们是笨蛋,他们既聋又哑,他们胆小怯懦……海伦·凯勒说,失明切断了你同外界事物的联系,失聪则切断了你同他人的联系。因此聋人只好自我补偿。没有其他身体条件的局限能像失聪那样产生一种文化和社团。他们之间有巨大的差异性——比如其他群体:同性恋,下肢截瘫患者,运动选手,高个子人群,矮个子人群,年长者,酗酒者。聋人团体好战而团结,而且绝不怯懦。”
  波特点点头。“我接受惩罚。”谈判官笑了一下作为回答。
  他审视着他们身边凌乱的野地,对安吉说:“我感觉我同汉迪通过谈判只能进展到这个程度。如果里面有人帮我们一下,可以救出三到四个生命。”
  “我不敢肯定她能做这件事。”安吉说。
  “好了,”他说,“你现在最好去找查理吧。他可能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
  安吉离开了货车房,法兰西斯也去旅馆核对人质的家庭情况了。波特坐在办公椅上,想象着照片上梅勒妮的脸,波浪般的金发。
  她多么美啊,他沉思着。
  然后他站起来,嘲笑着自己。
  一张美丽的脸?他在想什么?
  谈判官决不能同人质产生斯德哥尔摩效应,这是障碍战的首要规则。如果必要的话,他必须准备牺牲他们。然而,他情不自禁地想着她。这真是具有讽刺意义,因为现在他几乎不再根据外貌特征想起女人。自从玛丽安死后,他只有一次卷入浪漫的情感中。一个三十多岁的讨人喜欢的女人。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一种暧昧的关系。波特现在相信人可以在六十岁或更高年龄成功地回归浪漫的爱情,但是在四十或五十岁,他怀疑,注定有个过程。这个过程很顽固,很骄傲,而且充满疑虑。
  波特注视着屠宰厂,心想:在过去的十五年里,自从那次同玛丽安有过最意味深长的谈话之后,我再没有同谁来往过,无论是表妹林顿还是其他亲戚,还是那些在特区盛大聚会上挽着我胳膊的女人。不,他们正和那些人一起用擦亮的枪对准人质的头。女人都留着黑短发,长着中东部人的脸,尽管有着非常西方化的名字。罪犯,精神病患者和潜在的自杀者,我向他们倾诉衷肠,他们也对我说心里话。哦,他们会隐瞒策略和动机——我也如此,但是每个人都会说出关于自己的真话:他们的希望,梦想的破灭以及未实现的梦想,他们的家庭,他们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失败。
  他们讲述他们的故事,正如波特讲述自己的故事一样。为了消除界限,建立联系,“传递感情回声”——他自己的广为传播的人质谈判指导书第八版上是这样解释的。
  而且仅仅是因为有人想听。
  梅勒妮,我们曾谈过话吗?我们两个人?
  他看见迪安·斯蒂尔威尔向他挥着手,便走进芳香的溪谷去迎接他。他看见一层薄雾飘荡在货车周围,看来汉迪的天气预报毕竟不是最新的,这给了他一丝希望——虽然可能不切实际,但仍然是希望。他抬头看着傍晚的天空,一缕黄色和紫色的云快速飘过,透过两片云彩模糊的间隙,他看到了月亮,淡淡的新月镶嵌在屠宰厂的上空,就在血红色的砖墙的正上方。
  
下午六点〇三分
  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
  风声掩盖了他们走近的脚步声,当发现他们时,他和迪安·斯蒂尔威尔已经被他们包围了,当时斯蒂尔威尔正在告诉他屠宰厂后面那个码头的事。斯蒂尔威尔仔细观察了河和码头,得出结论:即使水流很急,正如巴德报告的那样,那也是一条诱人的逃跑路线。他已经在小船上布置了一些穿防弹衣的警察,停在离岸边二十码的地方。
  波特注意到迪安抬头看了一眼,盯着他身后的什么东西,他转过身。
  这组人穿着黑色衣服,携带着海军蓝的战斗装备。波特认出了这些装备——美国护身装甲背心,橡胶潜水服和头帽,带激光瞄准器和闪光信号灯的H&K冲锋枪。他们是人质营救小组,尽管不是他的,而且亚瑟·波特不会允许这些人出现在距离韦伯-斯杜尔兹加工厂方圆一百英里的范围以内。
  “波特特工?”
  点头。很得体。不要打草惊蛇。
  他同那个四十多岁的留着分头的男人握手。
  “我叫丹尼尔·特里梅。州警局人质营救小组指挥。”他凝视的目光充满了自信和挑战,“我知道你正盼着特种部队。”
  “实际上是联邦调查局人质营救队。这是权限问题,你知道。”
  “当然。”
  波特把他介绍给斯蒂尔威尔,特里梅根本不理他。
  “情况怎么样?”特里梅问。
  “他们被牵制着,一人死亡。”
  “我听说了。”特里梅擦拭着红宝石金戒指,上面深深地刻着一个十字。
  “我们已救出三个女孩儿,毫发无损。”波特继续说,“里面还有四个女孩儿和两名教师。劫持者索要直升机,我们不打算给他们。他们威胁说七点要处死另一个人质,除非我们到那时弄到直升机。”
  “你不打算给他们吗?”
  “是的。”
  “但是会发生什么呢?”
  “我打算试着说服他。”  
  “好,为什么我们不部署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再杀人质,我知道你会发动进攻。”
  “不。”波特边说边观察新闻桌,乔·西尔伯特和他的助手正忙着在电脑前不停地打字。那个记者阴郁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波特点点头,目光转向特里梅。
  州警指挥官说:“你不是说你会让他杀了那个女孩儿吧?”
  “我们希望不发生这样的事。”
  可接受的伤亡……
  特里梅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我认为我们确实应该占据里面的某个位置,只是以防万一。”
  波特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并示意特里梅到一边去。他们走到指挥车的阴影下。“如果涉及进攻,我当然不希望这样,那应该是我们的援救队来做——而且只有我们的援救队。对不起,上尉,这是唯一的办法。”
  会发生爆炸吗?直接对准了地方警官和华盛顿的海军上将?
  特里梅愤怒地耸耸肩。“你是主管,警官。但是那些人也是州里的重罪犯,我们的规章要求我们在现场。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你在场,我没有异议,上尉。如果他们出来,火力很猛,我肯定欢迎你的火力,只要你听从我的命令。”
  特里梅变得温和了许多。“很公平。事实上,我告诉我的人,我们可能花三个小时的时间喝咖啡,然后打道回府。”
  “我们都希望这样。如果你的人想作为牵制部队的一部分进入阵地,治安长斯蒂尔威尔会负责安排。”
  两个人彼此冷漠地点着头。能听见谈话的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质营救小组的指挥决不会让自己的人听从一个小镇的治安长的指挥。波特希望这会使特里梅从这里赶快逃走。
  “我想我们还是暂时撤离一下,在远处待命。如果你需要,我们会过来。”
  “悉听尊便,上尉。”波特说。
  巴德和安吉出现了,登上小山,突然停了下来。“你好,丹尼尔。”巴德认出了特里梅。
  “查理。”他们握了手,特里梅的目光盯着安吉的头发和脸,但是那完全是一种出于好奇的审视。当他的目光向下移动到她胸前,他只是想从项链确认她事实上是联邦特工的身份。
  “你的人听到了我们的情况,是吧?”巴德说。
  特里梅笑了。“话不能这么说。每个看电视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谁在操作定位仪?”
  “德里克·埃尔伯。”
  “红头发的德里克?”特里梅笑着说,“我得去跟他打个招呼。”特里梅高兴地对波特说:“那小子要加入人质营救小组,但是我们看了一下他的头发,认为对于狙击手的瞄准镜来说,他有点儿太显眼了。”
  波特愉快地笑了,很高兴没有发生冲突。通常州和联邦的谈判官容易相处融洽,但是在谈判官和来自其他部门的战术部队之间关系总是很紧张,正如波特在课堂上解释的:“有人说话靠嘴,有人说话靠枪,如同白天黑夜永不改变。”
  特里梅走进货车房。波特看着那十几个人,阴郁,狡猾,唯唯诺诺。他想起了《现代启示录》中的罗伯特·杜威尔,他猜想这些人一定也喜欢清晨凝固汽油弹的气味。波特同斯蒂尔威尔结束了谈话,当他返回时,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援救队员已经走了。当他走进货车房,发现特里梅也离开了。
  勒波把斯蒂尔威尔的快艇信息录入电脑中。
  “几点了,托比?”波特盯着“允诺/欺骗”记录板。
  年轻人瞥了一眼电子钟。
  “四十五分钟。”托比嘟哝着,然后对勒波说,“你告诉他。”
  “告诉我什么?”
  情报官说:“我们一分钟前用红外线监测仪看到了汉迪。”
  “他在干什么?”
  “往霰弹枪里装子弹。”
  堪萨斯州警人质营救小组在丹尼尔·特里梅的带领下,悄悄潜入离屠宰厂一百码远的树丛中。
  特里梅立刻注意到,那些树并没有被占领,一个州警狙击手和两三个当地治安员各就各位。特里梅用手势信号指挥他的人穿过了树丛,下到溪谷,这样他们可以绕到屠宰厂的边侧。
  他们隐蔽地穿过小树林。特里梅环视四周,看到距离河五十码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风车,四十英尺高,坐落在草地中央,旁边站着两名州警,他们背对着人质营救小组,机警地注视着屠宰厂。特里梅命令两人进入树林中,在那里,屠宰厂北面和指挥所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离开风车,人质营救小组走进溪谷,向屠宰厂挺进。特里梅举起手,他们停下来,他敲了两下头盔,那些人打开无线电接收机。卡法罗中尉打开地形图和建筑图,特里梅从口袋里掏出屠宰厂内部图解,这是在货车房里红头发的德里克、警官德里克和间谍德里克塞给他的,上面标着人质和劫持者的位置。
  特里梅很受鼓舞。那些女孩儿没有掩蔽在窗口或者在劫持前面。里面没有陷阱。德里克说里面的人只有手枪和霰弹枪,没有自动武器,没有防弹服、头盔和闪光灯。当然人质离劫持者不像他希望的那么远,而且她们的房间没有门,但毕竟汉迪等人离她们有二十英尺左右的距离。汉迪等人要靠近人质需要五秒钟,估计他已经决定一听到进攻的指令就杀掉她们。通常,在攻击中,劫持者占据有效的抵抗位置之前,要设法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会有四到十秒钟的混乱和犹豫。
  “听着,”特里梅轻叩耳机,点着头,指着图表说,“里面有六名人质。三名劫持者的位置分别是这儿、这儿和这儿,但他们会走动,还有一个一直在盯着女孩儿们。”特里梅冲着一名警察点点头,“威尔逊。”
  “到。”
  “你沿着溪谷接近屠宰厂,潜伏在一个窗口监视他们。”
  “长官,你能让他们变换一下灯的方向吗?”警察乔伊·威尔逊指着那些卤素灯。
  “不行。这是秘密行动,你不能向劫持者暴露自己。”
  “是。”年轻人答应着,没有再提出问题。
  “中间的窗户被树和校车挡着,我建议你躲在那里。”
  “是,长官。”
  “任务完成后返回指挥车,顺序要和你我预先讨论的一致。明白吗?”
  “是。”  
  “我们其余的人会沿着这个点向前推进,利用灌木和树作掩护。哈丁,你占领这个位置。所有警察现在开始行动。”
  他们在傍晚朦胧的光线中散开,仿佛一条流动的暗河,悄无声息地流过,身边只有风吹秋草的低吟浅唱。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