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TJ关于罗伊斯使命的一些情况讲了出来——罗伊斯之所以要关掉那个博客,不是因为要救受害人,而是要让奇尔顿不再披露州议员接受核电厂开发商吃喝宴请的情况,“他利用了我们,查尔斯。”
“啊。”奥弗比继续摆弄着文件。
“他给核设施规划委员会干活所花的时间是收费的——这个委员会的主任是一名议员,奇尔顿在他的‘还权于民’的博客链里讲过他。”
“我知道了,罗伊斯,嗯。”
“我想给总检察长发一个简短通报。罗伊斯的所作所为或许算不上犯罪,但肯定是有违职业道德的——利用我,利用我们。这要让他付出代价,免他的职。”
奥弗比的手依然摆弄着,他在考虑这个问题。
“你认可我这样做吗?”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明摆着他不认可。
“我不敢说。”
她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认可?他翻过我的办公桌,玛丽艾伦看到了,他利用州警察局来谋私利。”
奥弗比低眼看着桌上的文件,这些文件已经整理得无需再去整理了,“可是这要占用我们的时间和人力。还有可能……把我们搞得很尴尬。”
“尴尬?”
“会影响部门之间的协作。我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这算不上争论。在州政府生存要靠部门之间的协作。
路边十字架
在令人难熬的沉默快结束时,奥弗比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略微挑起一只眼睛上的眉毛,“况且,我认为你也没有时间追查这个问题。”
“我会见缝插针的,查尔斯。”
“可问题是,有这么一个……”他在一个无脚书架上找到一份卷宗,抽出了一份用钉书机钉上的文件,有几页长。
“这是什么?”
“实际上,”他另一只眼睛的眉毛也挑起来,“是总检察长办公室发过来的。”他把文件推过书桌,“似乎有人投诉你。”
“投诉我?”
“你显然是对一名县政府雇员说了有种族歧视含义的话。”
“查尔斯,这是不是疯了。”
“啊,还有,这份投诉是直接发给萨克拉门托的。”
“是谁投诉的?”
“沙兰达·埃文斯,县儿童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
“我从未见过这人,搞错了。”
“你妈妈被抓时她在医院。她在照看你的孩子。”
噢,原来是把韦斯和麦琪从医院的游乐场带走的那个人。
“查尔斯,她不是在‘照看’我的孩子,她是要把他们监护起来。她连电话都不给我打。”
“据她讲你说了一些带有种族歧视的话。”
“上帝啊,我说她不够格。就这些。”
“她可不那样以为。鉴于你平时口碑不错,过去也没有不良记录,总检察长不打算正式对这起投诉事件立案,但是调查还是需要的。”
他似乎被这种左右为难的事情搞得无所适从。
不过还不是那么地无所适从。
“他要向当时现场的人了解一下,再看如何启动调查。”
其实这是奥弗比自己的意思。她也非常清楚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丹斯让奥弗比在罗伊斯面前下不了台。或许这使得巡查员产生了这人连自己的手下都控制不了的印象。加州调查局提出的针对罗伊斯的投诉会让人对奥弗比的领导能力感到怀疑。
“你当然不会有种族歧视观念,但埃文斯女士对这件事很恼火。”他盯着丹斯面前背对着他的那封信,像盯着验尸照片。
你干这份工作多长时间了?……要么太短,要么太长。
凯瑟琳·丹斯意识到上司是在讨价还价:如果她不再对罗伊斯的投诉较真下去,奥弗比会告诉总检察长,来自那名儿童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的投诉已经彻底调查过了,所言并不属实。
要是丹斯在这个问题上较起真来,她的工作可能保不住。
这一较量在他们之间持续了一会儿。丹斯惊讶地发现,奥弗比并没有什么身势上的变化证明他在感受着压力。可是她却注意到自己的脚像琴键一样在抖动。
我想我有一幅大图片,丹斯不无讽刺地想。她差点儿把它讲出来,但还是咽了回去。
不过,她还是要作出一个决定。
她犹豫着。
他用手指敲了一下那份投诉报告,“发生这种事是一种耻辱。我们本来有本职工作要做,可其他事情却干扰了进来。”
在路边十字架案之后,在洛杉矶那起起起伏伏的J.多伊的案子之后,在为她母亲担忧得战战兢兢之后,她已经无心再来一场厮杀,尤其就这起投诉来讲。
“要是你认为针对罗伊斯的投诉会影响我们本职工作的话,查尔斯,我当然会尊重这一看法。”
“这大概是最好的看法了。我们都回到本职工作中去吧——这才是我们所需要去做的。这个也要搁置到一边。”他拿过那份投诉书,塞进了档案夹中。
我们之间还能吵得多厉害呢,查尔斯?
他笑了笑,“不要再受干扰了。”
“回去干活。”丹斯回应说。
“好吧,我看时间不早了。周末愉快。谢谢你把案子给结了,凯瑟琳。”
“晚安,查尔斯。”丹斯起身离开办公室。她心里琢磨他是不是像她一样也感到做了件不体面的事情。
她非常非常怀疑他会有这种感觉。
丹斯回到女孩之翼,刚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叫她:“凯瑟琳?”
她转身看见了一个人,一下子没有认出来,接着猛然想了起来——是戴维·莱因霍尔德,来自警局犯罪现场勘查科的年轻警官。他没有穿制服,穿的是牛仔裤、马球衬衫和夹克。他笑着低头看过来,“任务完成了。”他朝她走过来,在离她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住,“嘿,我听说路边十字架的案子了。”
“有点儿出人意料。”她说。
他双手放在口袋里,似乎有些紧张,“我说,那男孩没事儿吧?”
“他没事儿。”
“那奇尔顿呢?他有没有认罪?”
“我看他认不认罪不重要。我们有目击证人和实物证据,尽在掌握之中。”她朝办公室点点头,竖起眉毛,邀请他进来。
“我还有事去处理……我之前来过,你出去了。”
这话说得有些蹊跷。她注意到他似乎更加紧张了。他的身体语言释放出高度的紧张感。
“我只是想说,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共事。”
“也谢谢你的帮助。”
“你这人很特别。”莱因霍尔德结结巴巴地说。
啊噢。这是什么意思?
莱因霍尔德不敢正视她,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不太了解我。”
他至少比我小10岁,她心想。他还是个小伙子。丹斯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微笑,也不要把母性温柔的一面暴露出来。她心想他是不是要约她出去。
“无论怎样,我想说的是……”
但他并没说下去,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想加入加州调查局的申请。”莱因霍尔德接着说,“警察队伍里大部分资历较长的人不是很好的师傅。我知道你不一样。如果你能给我向你求教的机会,我会非常感谢。”
丹斯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出来,说道:“噢,戴维,谢谢你。我想我们目前还不招人。但我答应你,我们招人时,我保证优先考虑你的申请。”
“真的?”他笑开了花。
“不骗你。睡个好觉吧,戴维。再次谢谢你的帮忙。”
“谢谢你,凯瑟琳,你是最棒的。”
对于一个有着老资历的人来说……
她微笑着走进办公室,重重地坐进椅子里。她坐着,盯视着窗外盘根错节的树干。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此时没有什么情绪跟任何人聊天。她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
响了三声,她犹豫了一会儿,按了“接听”键。
第四十七章
一只蝴蝶慢悠悠地沿着篱笆飞着,消失在了邻居的院子里。现在还不是黑脉金斑蝶大批出现的时候。太平洋丛林镇“美国蝴蝶城”的别称就是因为这种迁徙性的鳞翅目昆虫而得名的。凯瑟琳·丹斯想知道刚才那只蝴蝶属于什么种类。
她坐在观景台上,台子因为傍晚的大雾而变得有些湿滑。周围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孩子们和两条狗都在她父母家。她穿着洗得褪了色的牛仔裤,一件绿色的运动汗衫,时髦的希望牌鞋子,是从布朗公司的菲姬品牌专卖店买来的——算是结案后对自己的一个犒赏。她呷着白葡萄酒。
笔记本电脑在她面前打开着。丹斯在奇尔顿的一个文件夹里找到了登录密码,以临时版主的身份登录上“奇尔顿报道”。她按书中的说明输入几行字,然后将其上传上去。
Http://thechiltonreport.com/html/final.html
丹斯读着结果,淡淡地笑了笑。
然后退出。
她听见房子这一侧的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她转身看见了迈克尔·奥尼尔。
“嘿。”他微笑着说。
她一直在等电话,想知道洛杉矶治安官的判决结果是什么,J.多伊的案子会不会继续下去;奥尼尔在医院里看起来心事重重,没料到他能亲自过来。不管怎样,迈克尔·奥尼尔总是受欢迎的。她试图观察他的表情。她一般很擅长这样做——她对他太了解了——但他仍然是一副扑克牌表情。
“葡萄酒喝不喝?”
“好的。”
她从厨房里拿来一只杯子,倒了一杯他最喜欢的葡萄酒。
“我待不了一会儿。”
“好的,”丹斯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怎么样?”
奥尼尔仍然面无表情,“我们赢了。20分钟前得到的消息。法官把辩方驳得体无完肤。”
“真的?”丹斯问道,一不小心用上了年轻人的口吻。
路边十字架
“没错。”
她起身紧紧地抱了抱他。他的胳膊滑向她的后背,紧紧地把她搂向自己坚实的胸膛。
他们往后挪了挪,分开,然后碰杯。
“厄尼两星期后要在大陪审团面前出庭。无疑他们要裁决诉状。他们想让我们星期二去那里,时间是早上9点,计划一下作证程序。你准备去吗?”
“哦,我肯定去。”
奥尼尔走向栏杆。他注视着后院,看着一只风铃。丹斯一直想把它从那个地方捡起来。有一天晚上,风很大——搅得她睡不着觉——她就把风铃扔在了那里。他沉默不语。
有什么事要发生,丹斯能够预感得到。
她警觉起来。会是什么事情呢?难道他生病了?
难道他要搬走?
他继续说:“我想……”
她等待着,呼吸急促。杯子里的酒像翻滚着的太平洋摇晃着。
“会面在星期二,我想知道你想不想在洛杉矶多待几天。我们可以看看风景,吃吃我们一直想吃的班尼迪克蛋。或者我们还可以去西好莱坞吃寿司,看看人们是怎么扮酷的。我甚至还可以买一件黑T恤。”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些迈克尔·奥尼尔没有做过,从来没有。
丹斯眨眨眼,心脏怦怦地越跳越快,像附近盘旋在深红色花朵上面的蜂鸟的翅膀,“我……”
他笑了起来,斜歪着肩膀。她想象不到自己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好吧,我还有话想说。”
“说好了。”
“安妮要离开。”
“什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迈克尔·奥尼尔的表情真是五味杂陈:希望、不安、痛苦,或许最明显的是茫然。
“她要搬到旧金山去。”
她脑子里有一百个问题。她问了第一个:“孩子怎么办?”
“他们跟我在一起。”
这个消息并不令人吃惊。没有比迈克尔·奥尼尔更称职的父亲了。丹斯一直对安妮为人之母的本领持怀疑态度,也怀疑她可能连想当好妈妈的愿望都没有。
当然,她也意识到了。在医院里奥尼尔之所以满脸一副不安的神情,原来是因为要离婚。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茫然。
他继续讲下去,吐词快速,但不失清晰,像一个在做很多速射式规划的人一样——不具备完全现实性的规划。这种事发生后往往归咎在丈夫身上而不是妻子身上。他给她讲孩子如何去看妈妈,他家人的反应如何,安妮的家人会怎样反应,还谈到了律师,安妮在旧金山会做什么。丹斯点着头,倾听着他的话,鼓励着他,大部分情况下只是让他一个人讲。
当提起“这位画廊老板”、“安妮在旧金山的朋友”和“他”时,她马上明白了。她做的推断并没有真正地让她吃惊,尽管她对伤害奥尼尔的这个女人很生气。
他受到了伤害,几乎是被摧垮了,尽管他还没有意识到。
那我呢?丹斯想。我对此又是怎样想的呢?
她及时把那个思虑搁置起来,当下还是不要去费心考虑的好。
奥尼尔站着,像一名邀请女同学参加八年级舞会的男生一样。如果他把手插在口袋里,低头盯着鞋尖看的话,她也不会惊讶。“所以我只是担心下周。多待几天怎样?”
到这个地方我们何去何从?丹斯想。如果她可以俯视自己,以一名身势分析家的身份俯视,她的身体语言在说些什么呢?她一方面被这个消息所触动,另一方面,她像一名交战地带的战士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近路边的一个包裹。
跟迈克尔·奥尼尔一起旅行的诱惑几乎难以抗拒。
不过当然不能答应下来。一方面,奥尼尔去那里是为了孩子,他必须去那里,百分之百地要去那里。此时想必没有——也不应该——告诉他们父母之间的问题。但他们会知道一些情况的。孩子的直觉就是天性的基本动力。
但是还有一个原因丹斯和奥尼尔不应该一起待在洛杉矶。
巧的是,这个原因眼下就出现了。
“喂?”从侧院方向传来一个男声。
丹斯盯住迈克尔·奥尼尔的眼睛,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喊道:“在这里,后院。”
楼梯上又响起了脚步声,乔纳森·博林来到他们面前。他朝奥尼尔笑了笑,两个男士握了握手。他也跟丹斯一样穿着牛仔裤,身上的毛衣是黑色的,套在风衣的下面。他穿着一双徒步靴。
“我来得有点儿早。”
“没关系。”
奥尼尔很聪明,并且还很有经验。丹斯发现他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为难她了。
他的眼神透露出诚恳的歉意。
而她的眼神则表示一点儿也不需要歉意。
奥尼尔也很高兴,朝丹斯微笑了一下。这种微笑他们曾经分享过,是在去年,当时他们在汽车收音机里听到一首名为《把小丑派来》的歌曲,讲的是两个恋人似乎没有结合在一起的可能。
他俩都清楚,机缘最重要。
丹斯用平稳的语调说:“我和乔纳森周末要去纳帕。”
“是到我父母家小聚一下。我总是喜欢带个人一起去叨扰他们。”博林故意把外出度假的色彩说得淡一些。教授也很聪明——他看见丹斯和奥尼尔在一起——明白现在是他在他们中间插了一杠子。
“那里很漂亮。”奥尼尔说。
丹斯记得他和安妮的蜜月是在那里的一家小旅馆度过的。这家旅馆靠近这个葡萄酒乡的卡布瑞葡萄园。
我们能不能停止这种具有讽刺意味的联想?丹斯心想。她发觉自己的脸像小姑娘害羞一样绯红。
奥尼尔问:“韦斯在你爸妈家吗?”
“是的。我想明天早上8点去钓鱼。”
她喜欢他常常跟儿子相约去钓鱼,即使丹斯出差在外而奥尼尔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谢谢,他正期盼着这件事呢。”
“拿到洛杉矶的裁决后,我会发电邮发给你。”
她说:“直接给我打电话好了。”
“好的。”
奥尼尔明白她是想谈他和安妮以及他们即将分手的事情,而不是J.多伊的那个案子。
丹斯明白他不会打电话的,尤其是在她和博林离开这段时间。他是那种人。
丹斯突然间有一个冲动——一个急切的冲动——想再次拥抱这位警官,双手搂着他,她这就要去拥抱。尽管奥尼尔不太懂得身势分析技巧,可他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他转身朝楼梯走去,“记住去接孩子。晚上吃比萨饼。再见,乔恩。还有,谢谢你的所有帮助。没有你我们这个案子办不了。”
“你还欠我一枚警徽呢。”博林咧嘴笑着说,然后问丹斯他能否把一些东西搬到车上去。她指了指购物袋,里面装着汽水、矿泉水、零食和CD,都是北上时在路上用的东西。
丹斯发觉自己将酒杯紧握在胸前,看着奥尼尔走下观景台的楼梯。她想知道他会不会转过身来。
他转了,只是很短促。他们又彼此朝对方笑了笑。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