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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作者:渡边淳一

_18 渡边淳一(日)
  “一句话说不清楚。”
  “我要听……”
  对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久木想逗逗她。
  “你那么端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担心得不得了,就有意接近你……”
  “结果呢?”
  “原来是个非常好色的女人。”
  凛子用拳头捶起久木来。
  “这都得怪你呀。”
  “越是端在越显得淫荡。”
  “你就喜欢这一点?”
  “那好,我就都说了吧。你干什么都很执着,非常要强,有时胆子很大,有时
又很软弱,好像有点不平衡的感觉……”
  “我第一次被人说不平衡。”
  “咱们做的这些事能说平衡吗?”
  凛子用手在车窗上画着,说道:
  “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吧。”
  “我有让你喜欢的吗?”
  “也是不太平衡喽。”
  “是吗……”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听说是大出版社的部长,以为是相当
谨慎的人,可是,却吹嘘起自己编过的书来,像个年轻人似的。后来突然打来电话
说想见我,也真够冒失的。”
  “那你……”
  “别打断我,好好听着。”
  凛子往久木嘴里塞了一块薄荷糖。
  “我真是看错人了。”
  “看错人?”
  “开始见你那么稳重,那么有绅士风度,我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突然把我带
到饭店里去了。”
  那是交往三个月后,在青山饭店吃完饭以后的事。
  “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往盘子里一气撒了好多盐,我就有点担心了,后来跟
着你去了房间,又突然袭击了我。”
  “喂,喂,我成了无赖了。”
  “对了,你是有点儿无赖。一瞬间就把我给占有了,再也逃不脱了。”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真是那么无赖呢。”
  “那些流氓一般用麻药的,而你不用麻药,用肉体来俘虏人,太可恨了。”
  久木苦笑着说:
  “那些流氓都是玩弄女性,利用她们来赚钱。我这个流氓不一样,我喜欢你才
离不开的,我不是靠麻药是靠爱俘虏了你的。”
  “这可麻烦了,麻药还有救,爱可是越治越严重啊。”
  久木听了哑口无言,凛子凑过来说:
  “不过你是个温柔的无赖。”
  车子沿上信越公路前行,快到锥冰岭了。
  雨势小了一些,下起了雾,路面朦朦胧胧的。
  穿过几条隧道就到了轻井泽,雾散去了。十点整,一共走了两个半小时。
  还不到暑假,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个的自动售货机淋着雨。
  凛子小时候常来这里,路很熟,在车站前换了凛子开车,开上了万平路后,又
走了五、六百米,再向右一拐,就到了别墅。这是一座有年头的别墅了,包围在一
片白桦林中。
  “终于到了。”
  把车停在停车场,下了车,只见茂密的树木前面有一座三角形屋顶的西洋式房
子,大门亮着灯。
  管理别墅的人叫笠原,知道他们要来,事先做了准备。
  “小巧玲球的房子吧。”
  正像凛子说的那样,建筑面积虽然不大,可是占地不少,周围都是苍郁的大树。
  “盖了有二十年了,已经旧了。”
  “不过很别致。”
  天黑看不大清,墒面好像是鸵色的,一进大门有一个彩色玻璃装饰窗。
  “父亲说轻井泽还是以西洋式的房子为好,就盖成这样的了。”
  凛子的父亲是横滨的进口商,所以一定喜好这种式样。
  一进大门,有一个宽敞的客厅,狭长的房间左边有个壁炉。靠壁炉围了一圈沙
发和椅子,再往里是厨房,旁边摆着一个木制的餐桌,右边有一个小酒吧。
  凛子领着他参观了一下别的屋子。门厅右边是一个和式房间和一个有两张床的
西式房间,二层的书房里有一个大书桌,另外一间是卧室,摆着大衣柜和双人床。
  “最近没人来,潮气很大。”
  凛子说着打开了窗户,放空气。
  “你母亲不来吗?”
  “妈妈有关节炎,梅雨的时候不愿意来。”
  凛子拿掉了床罩说:
  “在这儿的话,谁也打扰不了咱们。”
  真像凛子说的,只要呆在这个地方,谁都不会知道的。
  他们回到客厅,凛子给壁炉升起了火,虽说是七月中旬了,梅雨季节的寒气还
是很大的。
  壁炉的周围堆放了好多劈柴,好像是管理人给准备好的。劈柴燃烧起来后,火
苗给房间带来了暖和气,感觉真是到了避暑的地方。
  “你没带睡衣吧?”
  凛子拿来了一件父亲以前穿的睡衣。
  “看来下次也得给你准备一件。”
  久木穿上凛子父亲的睡衣试了试,稍微大了点。
  “我也去换一下衣服。”
  久木坐在沙发上凝观看炉火,不一会儿,凛子穿着白色绸缎的睡衣走过来。
  “喝点儿香摈吧。”
  凛子从酒柜上拿下一个酒瓶,往细长的高脚杯里斟了酒。
  “总算和你一起来了。”
  凛子说着伸出杯子说:
  “为轻井泽的我们干杯!”
  “今天晚上在哪儿睡呀?”
  “在二层的卧室睡吧。”
  二层的卧室里有个很大的双人床。
  “父亲以前常常睡在那间屋子里。已经有三年没来了,床单和床罩都换新了,
你没什么吧?”
  “我是怕咱们两人睡的话,会被你父亲怪罪。”
  “没关系。父亲和母亲不一样,很通情达理。我结婚的时候,曾对我说‘不高
兴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家来’。”
  去年年底,凛子的父亲突然病逝,使她非常难过,肯定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是
非常亲密的。
  “父亲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我一直很任性的……”
  久木想起守灵之夜的事。
  “那次被你叫到饭店去了,我觉得对不起父亲,可是因为有你和我在一起,我
才恢复过来的。”
  “你父亲要是知道了我们两人到这儿来了,会怎么想?”
  “父亲会理解的。他常说,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我如果说和
你两个人从东京逃到这儿来了的话,他会说,好啊,就在这住下吧。”
  回忆起父亲时凛子又难过起来,声音硬咽着。
  两人凝视着火苗,凛子轻轻说道:
  “火苗也有好多种形状哪。”
  真的,同一块儿劈柴的火苗,有又红又亮,有的又黄又小。
  “我就是那个大火苗。”
  凛子手指着火苗说,她的额头被跳跃的火苗映得红红的。
  夜里,久木梦见了凛子的父亲。
  他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只有宽阔厚实的背影,看不见脸。
  凛子小声告诉他,那是父亲,久木想走近问候一声,背影突然消失了,正在奇
怪的时候,凛子说已经火葬了。看着黑黑的洞穴中燃烧的火焰,凛子告诉他那是在
火化父亲。久木一听,合起掌来,火焰越来越小,渐渐熄灭了。
  这时久木醒来了,身上觉得冷,所以会梦见火灭了。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亮,
久木看见了睡在旁边的凛子,久木这才明白过来,这里是轻井泽,于是努力回忆起
刚才做的梦来。
  每个情节都连不上,这个梦和睡觉之前,和凛子谈到她父亲,穿她父亲的睡衣,
一块儿看火苗等有微妙的关系。可是梦见火化凛子父亲的火焰,实在可怕,看了看
周围,也没有会梦见死的迹像啊。
  手表放在楼下了,不知道时间,大概有三点左右吧。雨一直在下,雨点打着床
边的窗框,劈里啪啦地响着。
  久木觉得身上有些冷,就轻轻地搂住了凛子。
  他不敢吵醒正在熟睡的凛子,只是抚摸着她那柔软身体继续沉入了梦乡。
  久木再次醒来时,凛子也醒了,只是躺着不动。
  久木凑近了她,凛子也贴了过来。
  互相搂抱着,久木问:
  “几点了?”
  凛子说:“床头桌上有表”。
  久木扭头看了下表,是上午八点。
  睡得时间真不短了,久木抬头看看雨点僻啪作响的窗户,凛子问:
  “想起床吗?”
  “不……”
  轻井泽有几个地方想去看看,时间有的是,不着急。
  “还下着呢。”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所以屋子里光线昏暗,不过外面的风声和雨点打在
树叶上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就这么躺会儿吧。”
  雨已经下了三天了,以往会觉得受天气的影响而忧郁,现在一点儿也没有这种
感觉。再说,在雨天的清晨,和皮肤柔软的女人睡在一起,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冷吗?”久木把凛子搂到怀里抚爱起来。
  凛子说道:“提个要求可以吗?”
  “什么要求?”
  “别停下来。”
  看着凛子那像牵牛花一样粉红的嘴唇,久木咀嚼着凛子说的这句话。
  对寻求快乐的女性来说,这是正常的要求,然而从男人角度看,是个过分的要
求。
  在雨天的早晨,在这个与世隔绝般的静寂的秘室中,男人在一番拼搏后,终于
弹尽粮绝,趴在灼热的女人身上了。
  尽管男人和女人感觉上有差异,只要和相爱的人交合,就会使对方感到快乐。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尽管说。”
  “这就足够了,没有女人能超过你了。”
  “真这么想?”
  凛子叮问道,其实这是不言自明的。久木不讨厌和女人做爱,却从没有像现在
这样感觉这么充实、深刻。
  以前他所感觉到的只是一般男人的普通的快感,和凛子认识以后,愉悦的感觉
一下子增强了,加深了,也更持久了。
  在这个意义上,久木也受到了凛子的刺激、引导和启发。
  “我决不让你离开我。”
  “我也是,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凛子柔和的声音消失在清晨的细雨中,久木轻轻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地躺了好长时间,十点多两人才起了床。
  “到这儿来就是不一样,感觉特别好……”
  凛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说道。
  涩谷的屋子他们太熟悉了,不免渐渐流于惰性,到这个别墅来度假,使久木感
到新鲜而有活力。
  “看来不能总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变化。”
  这不仅仅指变更场所,也适用于男女之间的关系。
  “我们要永远保持新鲜的状态。”
  凛子道。究竟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惰性这个怪物或许已经悄悄潜入他们之间
了吧。
  “我先去洗澡了。”
  凛子下楼去洗澡了,久木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快十一点了,四周很静,从树叶上滴落的雨点不断地
渗入布满青苔的地面。
  在这静寂的雨天里,久木想着今天是自己五十五岁的生日。
  到了这个岁数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了。自己最惊讶的是,居然一转眼活到了这
把年纪。
  久木忽然想起了家人。
  如果现在没离开家的话,妻子一定会对自己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女儿也
会打来电话表示问候的。
  这时楼下传来了凛子的声音,
  “早饭吃面包行吗?”
  久木下了楼,冲了个澡,坐到了餐桌旁。
  早饭是香肠、煎鸡蛋和生菜,还有面包和咖啡。吃完饭已经十二点了。
  凛子很快收拾完,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套装,准备出发。
  以前久木搞采访的时候,经常到轻井泽来,最近几年没有机会来了。久木一到
这里便触景生情,回忆起过去在第一线时的情景。
  “咱们到哪儿去啊?”久木很自然地想到了和文学有关连的地方。
  “这附近有个有岛五郎绝命之处。”
  久木说道,凛子查了一下地图。
  “墓碑在三笠饭店附近,他的别墅在盐泽湖岸边。”
  别墅好找,他们先去那儿看了看,湖畔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和式别墅。导游图上
说,别墅名叫“净月斋”,由于长年无人居住,已破烂不堪,被当地的人士重新翻
盖后,迁移到此处来的。
  现在的位置在湖边显眼的地方,既然到了这儿,应该去看看原来的地点。
  他们又折回来,沿三笠街往北去,街两旁都是松树。从前田乡向右一拐,出现
了一片树木繁茂的坡地,从泥泞的羊肠小道穿过去,就看到了杂草丛中竖着一块儿
墓碑,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一九二四年,当时的文坛宠儿有岛五郎和《妇人公论》的漂亮的女记者,波多
野秋子在这个地方的别墅双双情死。
  当时有岛五郎四十五岁,妻子已经去世留下三个幼子;秋子三十岁没有孩子,
是个有夫之妇。
  二人并排上吊而死,从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梅雨季节的一个月之久的时间里,
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被发现时,两人的尸体已经腐烂变质了。
  发现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好像挂在顶棚上的两块蛆虫的瀑布。”
  有岛五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这一华丽的丑闻轰动了当时的文坛和社会。
然而他们死后的情形是相当凄惨的。
  凛子听完久木的叙述,害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石碑合十为他们祈祷。
  在这暗无天日的灌木丛中,好像随时都会被带到死亡的世界中去似的。
  “这回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
  凛子开着车沿三笠大街往南去,一进入鹿岛森林边上的小路,就看到一个池子,
这就是云场池,池子不太大,呈狭长的形状。
  “这个地方下雨也很有情趣的。”
  果然,茂密的树林所环绕的水池,笼罩在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暗藏的沼泽地一
样飘散着妖气。
  “你看,那儿有一只白天鹅。”
  顺着凛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上飘浮着几只鸭子,其中有一只白天鹅。
  “它老是单独呆在这儿,不知道是为什么。”
  凛子担心它没有伴儿,太孤单了,而白天鹅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像只雕塑
一样。
  “也许它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孤独。”
  久木给凛子打上伞,继续往里走。池边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路越来越不好走,两人只好半路返回,到湖边一个餐厅去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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