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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作者:渡边淳一

_16 渡边淳一(日)
  地点是新桥的中国料理店。两人上了辆出租,快到银座时,道路拥堵起来。
  一到十二月,街上就热闹非常,每个餐馆和料理店都是顾客盈门。
  这种繁荣的景像不过是表面上的,人们烦恼于长期的不景气,借此机会开怀畅
饮,来忘却黯淡的一年。
  二人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些,上了二楼,进小包间一看别人还没到。久木又
折回搂下,用门口的公用电话给凛子打电话。
  快六点了,凛子到附近买东西也该回来了。
  久木还是顾虑她丈夫接电话,离话筒较远。响了半天没人接,只好挂断再打,
还是没人接。
  到底去哪了呢?不会是两人一块儿出远门了吧。
  久木站在电话旁正发呆时,另外几个同事也进了店,他只好随他们上楼去开忘
年会了。
  调查室下属于总务部,以前一直参加总务部的忘年会,从前年开始室里自己单
独召开了。
  他们这个忘年会加上女秘书总共才五个人,平均每人出八千元就餐费。
  室长铃木站起来致祝酒辞,先说了通老一套的开场白,“今年即将过去,大家
辛苦了”之类,然后,以“明年大家要以新的气像进一步推动各自的工作。”结束
了致辞。
  久木头一回参加室里的忘年会,觉得铃木说得在理,同在调查室每个人的工作
内容却各不相同。
  接下来,往每个杯子斟满了啤酒,大家碰了杯。
  起初,话题集中在社内的人事变动及各部门的最新消息上,说着说着转了向,
有的人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
  酒过三巡,众人逐渐放开了一些,嘻嘻哈哈他说笑起来。
  调查室唯一的女性——秘书小姐是今晚的中心人物,她算不上美人,却很有气
质,大家都跟她开着玩笑。
  她今年三十五岁,结过婚,现在单身一人。有人询问她找到新的意中人没有,
由此谈论起各自所喜欢的女性类型等等,一进入这类话题,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铃木
也加入了进来,问她“你看我们几个人里谁最招女人喜欢哪?”
  “还真不好说呐。”秘书小姐看了一遍在座的几个男人之后说,“说不准谁招
女人喜欢,不过,我觉得久木好像有情人。”顿时满座发出了“噢……”的起哄声。
  “这是打哪儿说起呀。”久木忙着否认,终究档不住满怀妒意的男人们接二连
三地向他发难。
  铃木首当其冲:“我一直纳闷儿你为什么用手机,原来如此啊。”横山说:“
怪不得你每次离开屋子时都带着手机呢。”比久木小的村松也说了句“我觉得你最
近老是喜滋滋的。”
  久木拼命地否定,可是越否定越糟糕。
  大家得出的结论是久木已经有了情人,于是,问题转到了关于幽会方式等细节
问题上。
  “我可得跟你学学哟。”与恋爱无缘的铃木嘟味着。
  最近交了个女友的横山问他约会的场所,
  “你也是去情人旅馆吗?”
  “现在情人旅馆都过时了,应该带着喜欢的女人去大饭店,不然,多没面子啊。”
铃木充内行似的说道。
  村松反驳道:“每次都去饭店太费钱了。”
  “只要女人高兴就值得呀。”铃木瞧着久木又说,“他有房子,独生女也嫁出
去了,妻子在陶瓷制造场担任技术指导,钱的方面毫无问题。”
  不愧是调查室主任,无所不知。
  “他不像我们有分期付款的负担,生活悠哉悠哉的。”
  “再换个店儿喝酒,钱包就空了,光担心这些哪能尽兴地玩儿呀。”
  “要想找好女人,先得有金钱和时间。”
  “在座的各位时间是不成问题的。”
  横山这么一煽动,大家的兴致越来越高涨。就在这时,久木的手机响了。
  和同事吃饭时他向来是关掉的,今晚为了凛子的事就没关机。久木慌忙拈起身
来,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离开房间,一直走到楼梯口,才接了电话。
  “喂,喂……”
  刚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久木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机声音不清晰,咝啦咝啦的杂
音里传来凛子的说话声,声音听起来很远。
  “太好了……”久木不禁脱口而出,“你现在在哪儿?”
  “横滨。”
  “稍等一下。”
  这儿离房间太近,通道又窄,人声嘈杂,久木把话筒贴在耳朵上下了楼梯,在
门厅站定后,赶紧又“喂,喂”了几声。
  “我在呢。”
  听见凛子的声音,久木安了心,便一个劲儿地诉起苦来。
  “我往你家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
  “对不起,我父亲去世了。”
  “你父亲?”
  “今天早上,家里打电话来通知我的,所以,我赶紧回娘家来了。”
  久木知道凛子的娘家在横滨,父亲经营一个家具进出口公司。
  “什么病?”
  “心脏病发作,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早晨就突然……”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净往别处想了。
  “真没想到……”久木不知该怎么安慰凛子才好,咕噜了一句“别太难过了。”
  “多谢。”
  “能听到你的声音真让人高兴。”
  这是久木的真实感觉。久木明知这种时候约见凛子不妥当,还是憋不住说道:
“我想见见你。”
  今天一整天,先是听水口和衣川说东道西了半天,后来寻找凛子时又听到了她
丈夫的声音,所以,和凛子通了话,久木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今天、明天都行。”
  “我没时间哪。”
  “什么时候有空?”
  “下个星期吧……”
  今天是星期三,到下周还有二、三天。
  “我有话得和你当面说。”
  “什么话呀?”
  “电话里不方便说。你要在娘家呆多长时间?”
  “明天守灵,后天是葬礼,这两天离不开,我再跟你联系吧。”
  “等一下。”久木紧握话筒,生怕它跑掉似的。
  “把你那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行吗?”
  “有什么用吗?”
  “也说不定有急事找你。”
  凛子只好告诉了他,久木记下后,随意问了一句,
  “你丈夫也在吗?”久木冷不丁地问道,凛子停了一会儿才说,“在啊。”
  “他也不回家吗?”
  “不,他回去。”
  凛子声音很干脆,久木这才完全放下了悬着的心,挂上了电话。
  知道凛子平安无事,久木舒了口气,接着又担忧起她的丈夫来。今天下午,接
电话的男人无疑是凛子的丈夫了,大概是回家来换丧服的。夫妻二人赶回娘家,跟
前来奔丧的亲戚们寒暄,凛子身穿黑色丧服,姿态优雅,身旁站着聪颖潇洒的丈夫,
大家都在羡慕这对儿般配的夫妻。
  这使久木感到夫妻关系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
  夫妇可以双进双出,可以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
  可是,情人关系的男女,不用说公开的场合,既使不公开的私人聚会也不能轻
易参加的。
  以前,和久木相好的女人就抱怨过,没有和他一起在大庭广众中露过面。现在
久木才意识到自己和凛子也处在同一境遇里,无论怎么相爱也是密而不宣之事,公
开场合是万万去不得的。
  久木总算知道了没有婚姻关系的男女之间的联结是那么不牢靠,可是,这又怪
谁呢。
  收起了电话,久木满腹心事的返回了热闹的忘年会,刚一进门,大家一齐拍起
手来。
  “恭喜你和她取得联系。”
  横山取笑道。久木只好又否认了一番。
  “不,不。是家里有事找我。”
  “看你拿着手机飞奔出去的样子,就像有好事。”
  到了这个地步,辩白也是多余的,久木横下心,准备当一回大家的下酒菜了,
他呷了一口别人给他斟上的绍兴酒。
  开完忘年会还不到九点。铃木、横山和秘书小姐要去卡拉OK,久木不会唱歌,
就和村松两人去了银座的一个小酒吧,酒吧里只有一条长长的柜台,充其量能坐十
来个人。
  各人要了一杯加水威土忌,谈了会儿工作上的事,村松忽然问道:
  “瞧这意思,你老兄真有心上人喽?”
  久木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村松又问:
  “这么说和她已经发生关系了?”
  “说是纯情的恋爱也未免有点可笑吧。”
  “其实,我也有个相好的女人,可这段日子总觉着体力不支,到底岁数不饶人
哪。你怎么样?”
  对这样露骨的问话,久木很为难,村松借着酒劲儿追问道:
  “每次你都能让她满足吗?”
  “不一定。”
  “我也想控制节奏,就是不行。我老实跟你说,近来,好容易有机会两人在一
起时,老是力不从心,不如从前劲儿足了。”
  村松很认真的说。
  “其实不见得越深就越好啊。”
  “是吗?”
  久木并不是有经验的情场老手,全凭他自己的感受,村松听了点了点头。
  “也许我们是受了色情片的误导了。”
  “说到底,技巧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感情。”
  村松表示完全赞同。
  可见,在性的问题上,男人们也有他们的烦恼和思考。
  久木忽然感到和村松的距离拉近了,两人又要了杯威士忌,直喝到十一点多才
分头回家。
  受了过多的性话题的刺激,久木突然强烈地思念起凛子来。
  凛子刚才说一个星期左右见不了面,得等到下周,久木实在情难自禁,他知道
这种时候约她出来不大合适,却又急切地想听听她的声音。
  久木正犹豫不决时,看到路旁有个电话亭,就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拨通了凛
子娘家的电话号码。
  只有借着酒劲儿久木才敢这么做。
  不大工夫,话筒那头传来一位上年纪的女性的声音。
  久木报了自己的姓名后,问道:“请问,松原凛子小姐在吗?”对方以为是吊
唁的客人,立即应道“请稍候”。时间不长,凛子接了电话。
  “喂,喂……”
  一听到凛子的声音,久木激动得难以自恃。
  “是我,听出来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深更半夜的把电话打到娘家来,使凛子感到意外。
  “跟你通过话后,越喝酒越想你,实在忍不住了。”
  久木壮着胆子问道,
  “能见见你吗?”
  “那怎么行,家父刚刚……”
  久木明知自己净提无理的要求,还是不死心。
  “明天怎么样?”
  “明天要守灵啊。”
  “完事以后也可以呀,我在横滨某个饭店等你。”
  凛子没言语,久木又道,“明天晚上,我从饭店给你去电话,哪怕一个小时或
三十分钟都行。”
  久木一个劲儿他说服凛子,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乞白赖的了。
  忘年会的第二天,久木比平时晚了一个钟头才来上班,头还是昏沉沉的。
  昨天忘年会后,和村松两人喝酒的时候还没醉,喝醉是后来给凛子打了电话,
跟她说了自己无论如何想要见上她一面之后的事了。
  凛子正沉浸在突然失去父亲的悲痛之中,自己怎么会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呢,真是莫名其妙。难道是由于嫉妒凛子和她丈夫一同住在娘家吗。久木一个人又
喝起闷酒来,回到家中时,已是后半夜了。
  这个年纪居然喝到午夜一点,第二天当然打不起精神来了。
  久木自知不该放任自己,却在心里庆幸工作的清闲。
  坐到桌前,刚浏览了一遍资料,他就沏了杯茶提提神,再接着看资料,没二十
分钟又想休息了。就这么凑凑合合地熬到了下班,久木才算清醒了些,有点精神了。
  昨天晚上,凛子虽然没有明确答应,可是自己既然说了要去横滨,就得做到。
  久木在公司附近的小店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从东京站坐上了开往横滨的电车。
  至于会面的地点,自然应以好找为准。
  左思右想了一番,久木进了一家位于“未来港口”的高层饭店,久木和凛子在
那儿吃过一次饭。
  本来想在饭店里的酒吧等她,考虑到凛子守灵时间长,一定很疲劳,再说,自
己也觉得有些疲倦,就干脆开了房间。
  房间在六十四层,窗户面向大海,可以一览美丽的夜景和灯光点缀的大桥。
  这里离凛子在山手的娘家应该不会太远。
  久木站在窗前,望着眼前一片璀璨的灯火,心里想像着将要与从灵堂赶来的凛
子拥抱的情景。
  他不清楚守灵几点结束,也不知道凛子的丈夫什么时候回东京,明摆着,丈夫
不走的话,凛子就出不来。
  十点时,久木拿起了电话,觉得早了点,又放下了。挨到十一点,再一次拿起
了电话。他要在这守灵之夜,约见别人的妻子。
  对这一不道德之举,久木既感到内疚,也不无某种自我欣赏。
  接电话的是位男性,听声音不像是她丈夫。
  和昨晚一样,久木说话的语气非常客气,男人叮了句“是找小姐吧。”从口气
判断,大概是凛子父亲公司的人。
  他正在愣神儿,凛子接电话了。
  “喂,是我呀,我现在在横滨饭店呢。”
  “真的?”
  “昨晚我说了要来的,我在‘未来港口’的饭店里等你。”
  久木把房号告诉了凛子后,又催促道:
  “你能不能马上来呀?”
  “你可真是说风就是雨,我可……”
  “守灵结束了吧,他在吗?”
  “刚走了一会儿。”
  “那还等什么呀,这儿离你家挺近的。”
  凛子要是不来这房间就算白搭了。
  “求你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央告了好半天,凛子才勉强应允了。
  “好吧,我这就去。不过,事先声明,光是见个面噢。”
  “那是,那是。”
  久木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凛子。
  从凛子娘家到这里,坐车也就十五、六分钟的距离,加上准备的时间,约摸得
一个小时。久木心不在焉地瞧着电视屏幕,从酒柜里拿了瓶白兰地,兑着水喝了起
来。快到十二点了,夜间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频道都是新年以后要开播的
节目预告。
  关掉电视,久木走到窗前,眺望起夜景来。回顾过去的一年,从头到尾好像全
是为凛子而度过的。
  春天和凛子发生关系后,就像正负电极相吸,好比久旱逢甘雨,一发而不可收
拾,两人简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这一年是久木一生中最热情奔放的一年,被遗忘的青春仿佛又复苏了。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兰地,从六十多层的高处向下俯瞰夜晚的阑珊街景,更
觉醉意朦胧,恍惚觉得每一个闪亮里都有凛子的身影。
  此刻,凛子一定正穿过一座座高楼大厦和一个个明灭的信号灯,走进饭店,跑
进电梯。
  他期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这时门铃响了。
  他一跃而起,刚开开门就情不自禁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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