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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拉的钥匙

_3 塔季雅娜·德·罗斯奈(法)
正文 《莎拉的钥匙》(44)
后来,朱尔斯转过身,平静地让女孩藏回地窖。那儿有许多装着土豆的大袋子,他让她爬进其中一个袋子,然后尽可能把自己藏好。听明白了吗?这很重要。如果有人进地窖,她不能被发现。
女孩呆住了。“德国人要来!”她说。
朱尔斯和吉纳维芙正要开口说话,狗突然叫了起来,吓得他们都跳了起来。朱尔斯向女孩示意,指了指地板门。女孩很听话,立即溜进了黑暗的、有股霉味的地窖。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好摸索着往里走,最后摸到了粗糙的织物,找到了那些装着土豆的麻袋。一共有好几大袋,堆放在一起。她迅速用手把它们扒开,然后钻了进去。此时,一个袋子裂开了,乒乒乓乓一阵闷响,土豆滚落到她的周围。她急忙把土豆往自己身上划拉。
接着,她听到了脚步声,整齐而响亮。以前她听到过这样的脚步声,在巴黎的深夜,宵禁开始之后。她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她曾经从窗户缝往外看过:微弱的街灯下,他们头戴圆圆的钢盔,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
头顶传来队列前进的声音,一直延续到房屋前。听脚步声有十来个人。一个男人的声音,沉闷但还算清晰,传入了女孩的耳中。他说的是德语。
德国人来了。他们是来抓她和蕾切尔的。她感觉自己的胆囊开始泄气。
脚步声就在她头顶上方。接下来的一段谈话含混不清,她没听清楚。之后传来了朱尔斯的声音:“是的,中尉,我这儿是有一个孩子。”
“先生,生病的是一个雅利安儿童吗?”一个外国人问道,他的喉音很重。
“中尉,只是一个生病的孩子。”
“孩子在哪儿?”
“楼上。”朱尔斯的声音,此时已透出了厌烦。
她听到沉重的脚步震得天花板直晃。接着,蕾切尔细细的尖叫声从屋子的顶层传了下来。她被德国人从床上拖了起来。她不停地呻吟着,她太虚弱了,毫无反抗之力。
正文 《莎拉的钥匙》(45)
女孩用手捂住耳朵,她不想听到这种声音。她听不见了。这种她自己制造的突然安静让她觉得得到了保护。
躺在土豆下面的她看见一道光线划破了黑暗—— 有人打开了地板门。有人在下地窖的楼梯。她把手从耳朵上移开了。“地窖里没人,”她听到朱尔斯说,“那女孩是独自一人。我们在我家的狗窝里发现她的。” 女孩听到吉纳维芙在擤鼻涕,还听到了她的哀求声,带着哭腔,透着疲倦。“求求你们,不要带走那个女孩!她病得太重了。” 喉音很重的那个声音不无讽刺:“夫人,这孩子是犹太人,很可能是从附近的集中营里逃出来的,她没有理由待在您的家里。”
女孩看到橘黄色的手电筒光顺着地窖的石头墙壁慢慢下滑,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不一会儿,天哪,一个士兵的巨大黑色阴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就像从漫画书上剪下来的士兵剪影。他是来找她的,要把抓她走。她尽量让自己缩小,同时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
不,不能让他找到!如果被找到那也太不公平,太可怕了。他们已经抓到可怜的蕾切尔了,难道还不够吗?他们把蕾切尔带到哪儿去了?在外面的卡车上和士兵们在一起?她昏过去了吗?她心想,他们会把蕾切尔带到哪里去?去医院?还是带回集中营?这些嗜血的恶魔。恶魔!她恨他们。她希望他们都死掉。这群坏蛋。她用尽了所有她知道的诅咒,所有她妈妈禁止她使用的词语。***肮脏的浑蛋。她在头脑里大声叫骂,用尽全身力气叫骂。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离她越来越近的、在她躲藏的麻袋堆上扫来扫去的橘黄色手电筒光柱。他们不会找到她的。永远找不到。杂种,肮脏的杂种。
朱尔斯的声音再次传来。
“里面没人,中尉。那个女孩就单身一人。她病得几乎站不起来了,我们得帮帮她不是吗。” 中尉瓮声瓮气的声音传入了女孩的耳朵:“我们得验证验证你所说的,搜查搜查你的地窖,之后你们还得跟我们去一趟司令部。” 女孩尽量保持不动,不叹气,不呼吸。手电筒光柱在她头顶晃来晃去。
正文 《莎拉的钥匙》(46)
“跟你们回去?”朱尔斯的声音显得很吃惊,“为什么?” 呵呵几声干笑。“在你们家里找到一个犹太人,你还问为什么?” 此时响起了吉纳维芙的声音,她镇定得让人吃惊,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哭腔。
“中尉,你也看到了,我们并没有把她藏起来。我们只是帮她恢复健康,仅此而已。我们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她根本说不了话。”
“是的,”朱尔斯接着说,“我们还帮她请了医生,根本没有把她藏起来。” 一阵安静。女孩听到了中尉的咳嗽声。“古勒明,就是那位优秀的医生先生,确实也是这样说的,你们并没有藏匿那个女孩。” 女孩感觉她头顶的土豆在被人翻动,她屏住呼吸,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她鼻子里很痒,很想打喷嚏。她又听到了吉纳维芙的声音,她的语气很平静、开朗,甚至有点强硬。女孩还没有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讲话。
“绅士们想来点酒吗?”她周围的土豆停止了滚动。楼梯上的中尉开心大笑:“来点酒?太棒了!”
“要不再来点酱肉片?”吉纳维芙开朗的声音建议道。
脚步声上了楼梯,地板门砰的关上了。危险解除,女孩几乎昏厥。她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眼泪顺着脸颊泉涌而下。他们在上面待了多久?她只听到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凌乱的脚步声,一阵阵响亮的笑声,没完没了。她听到中尉大呼小叫,似乎越喝越高兴。她甚至还听到了酒足饭饱的打嗝声。她没有听到朱尔斯和吉纳维芙的声音。他们在上面吗?上面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她急切地想知道。但她明白自己不能动弹,必须等朱尔斯或吉纳维芙来叫她。她的四肢已经僵硬了,但她仍然不敢动弹。
最后,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狗叫了一两声后就没有声音了。女孩侧耳倾听。德国人把朱尔斯和吉纳维芙带走了吗?屋子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吗?此时,她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地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朱尔斯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
“瑟卡!瑟卡!”
正文 《莎拉的钥匙》(47)
女孩回到了楼上。她的双腿疼痛难忍,眼睛里进了灰尘,被刺得红红的,脸上脏脏的满是泥。她看到吉纳维芙两手捂脸,整个人都崩溃了,朱尔斯在尽力安慰她。眼前的情景让女孩不知所措。老太太抬起了头,她的脸苍老了许多,干瘪了许多,女孩吓了一大跳。
“那个孩子,”她轻声说,“被带走了。她活不成了。我不知道她会死在哪里,是哪种死法,但我知道她会死的。他们不听我们的请求。我们努力让他们多喝酒,但他们的头脑很清醒。他们放过了我们,但他们带走了蕾切尔。”
吉纳维芙满布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她紧紧地抓着朱尔斯的手,绝望地摇着头。
“上帝啊,我们的国家成了什么样子?”
吉纳维芙招手叫女孩过来,用她饱经风霜的老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女孩心里不停地想,他们救了我,他们救了我,救了我的命。也许某个他们这样的人救了迈克,救了爸爸和妈妈。或许还有希望。
“小瑟卡!”吉纳维芙揉捏着女孩的小手叹息道,“你在那下面是那么的勇敢。”
女孩笑了,美丽、勇敢的微笑,深深打动了老夫妇的心。
“请不要再叫我瑟卡了,那是我的乳名。”
“那我们该叫你什么?”朱尔斯问道。
女孩双肩一展,扬起下巴:
“我的名字叫莎拉·斯达任斯基。”
莎拉仰面躺在床上,老房子里一片寂静。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却没有答案。以前,她所有的问题都有父亲回答。为什么天空是蓝的,云是怎么形成的,小孩子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大海有潮汐,花儿是怎样生长的,人们为什么会相爱。父亲总会耐心、平和地用简单明了的词语回答,同时还辅以手势。他从没对她说他很忙,没时间回答她的问题。他喜欢她没完没了地问问题,还常说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小女孩。
但是她回想起,最近父亲回答她的问题时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她问了为什么他们要戴黄色星星,为什么他们不能去电影院和公共游泳池,为什么要实行宵禁。她还问起了德国的那个人,听到那人的名字她都会发抖。没有,他没有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他含糊其辞,要不就敷衍几句了事。后来,就在那些人来抓他们的那个黑色星期四之前,她再次——第二或第三次——问他,到底犹太人哪一点招别人恨了,肯定不会是因为犹太人跟他们“不同”。他把头扭向一边,假装没听见,但莎拉知道父亲听见了。
正文 《莎拉的钥匙》(48)
她不愿意再想父亲了,一想起来她就痛苦不堪。她甚至不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那还是在牢营里……但具体是什么时间,她不知道。和母亲倒是有过最后的分别,她和其他的泪水涟涟的妇女踏上那条通往火车站的长长的土路时回头看着她,她苍白的脸庞,空洞的蓝眼睛,鬼魅似的惨笑,照片似的印在了莎拉的脑海中。
而父亲离开时却未能和她见上一面,所以她脑海里没有父亲的最近形象供她想念,她也无法想象他最近的样子。她只好努力回忆,回忆他瘦削、黝黑的脸庞,忧郁、沧桑的眼神以及黑脸庞上白白的牙齿。她经常听人们说她长得像妈妈,迈克也如此。姐弟俩有母亲那种斯拉夫人的白皙脸蛋,高挺、宽阔的颧骨和有点斜的眼睛。她父亲以前经常抱怨,说没有一个孩子长得像他。她下意识地不让自己想起父亲的笑容。父亲的笑容让她感到太痛苦,太沉重。
明天她得去巴黎了,她要赶回家,去看看迈克到底怎么样了。或许他跟她一样安然无恙,或许有慷慨的好心人打开了壁橱的门把他放出来了。但谁会呢?她心想。谁会帮助他呢?她从不相信门房罗耶太太会。她眼神里透着狡黠,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她不会。那位好心的小提琴老师倒有可能。那个黑色星期四的早晨,他大声喝问:“你们要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他们很诚实,是好人!你们不能这样做!”是的,或许迈克被他救了出来,或许迈克现在正好端端地待在他家里,那个老师正在用自己的小提琴为他演奏波兰乐曲。迈克在呵呵大笑,脸颊通红,拍着手一圈又一圈地蹦着,跳着。或许迈克在等她,或许他每天早晨都对那个小提琴老师说:“瑟卡今天会来吗?她什么时候来?她说过会回来找我的,她答应过的!”
第二天拂晓,她在雄鸡的啼鸣声中醒来,发现枕头已被她的泪水湿透了。她赶紧起床,快速地把吉纳维芙放在她旁边的衣服往身上套。衣服很干净,很结实,是旧式的男孩子衣服。她心想,这是谁的衣服呀?会不会是那位煞有介事地在所有的书上都写上自己名字的尼古拉斯·杜弗尔的?
正文 《莎拉的钥匙》(49)
她把钥匙和钱放进了衣服兜里。下了楼,凉爽、宽大的厨房里没有人。时间还早。猫蜷缩在一张椅子上继续睡觉。女孩拿了一条软软的面包吃,喝了一些牛奶。她不停地把手伸进口袋去摸那一沓钱和那把钥匙,生怕弄丢了。这天早晨很热,天色有些灰暗。她知道,晚上会有暴风雨。以前那些令人恐惧的狂风暴雨把迈克吓得不轻。她不知道如何去火车站。奥尔良远吗?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找到回家的路?“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她不停地说,“我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所以现在我不能放弃,会找到路的,会有办法的。”她不能不辞而别,得跟朱尔斯和吉纳维芙夫妇道个别。于是她站在门阶上等待,一边丢些面包屑给母鸡和小鸡仔吃。
半个小时后,吉纳维芙从楼上下来了。她的脸上仍带有几分昨晚危机的痕迹。几分钟后,朱尔斯也下来了,他深情地在莎拉的平头上吻了一下。女孩看着他们准备早饭,两人的动作虽缓慢,却很细致。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两位老人,她心想,甚至不仅仅是喜欢。
她该怎么跟他们说她今天要走呢?他们会伤心的,她很肯定。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回巴黎去。
后来她开口说出来时,他们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在收拾餐桌。
“哦,你不能那样做,”老太太张口结舌,手中正在擦拭的杯子差点滑落到地上,“路上到处有人巡逻,火车站有人盘查,而你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你会被拦住并送回营地的。”
“但我有钱。”莎拉说。
“但钱阻止不了德国人……”
朱尔斯扬手打断了妻子的话。他努力劝莎拉再多待些时候。他语气平和而坚定,跟她父亲以前一样,她心想。她听着,心不在焉地点着头。但她得让他们明白。她怎样才能向他们解释清楚她赶回家的急迫性呢?她怎样才能做到朱尔斯那样的平和与坚定呢?
她说出的话跟连珠炮似的,快速但含混不清。她不想装大人了,急得直跺脚。“如果你们阻拦我,”她威胁道,“如果你们阻拦我,我就逃走。” 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他们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正文 《莎拉的钥匙》(50)
“等等!”朱尔斯最后说,“再等一分钟。”
“不,我不等了。我这就去火车站。”莎拉握着门把手说。
“你连火车站在哪儿都不知道。”朱尔斯说。
“我会找到的。我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她打开了门。
“再见,”她对老两口说,“再见。谢谢你们。”
她转身走向大门。这很简单,很容易嘛。但当她走过大门,弯腰抚摩狗的头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做出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决定。她现在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了。她想起了蕾切尔刺耳的尖叫声,响亮的队列行进的脚步声和陆军中尉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笑声。她泄气了。她不情愿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老房子。
朱尔斯和吉纳维芙夫妇仍一动不动,只是透过窗玻璃注视着她。后来,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有了动作。朱尔斯抓起他的帽子,吉纳维芙抓起她的钱包。两人快步走出来,然后锁上了前门。他们追上莎拉时,朱尔斯的一只手抚在了她的肩膀上。
“请不要阻拦我。”莎拉咕哝道,脸蛋变得红红的。老两口跟了出来,这让她既开心又有些恼火。
“阻拦你?”朱尔斯笑道,“我们不是来阻拦你的,倔犟的傻孩子,我们跟你一起去。”
奥尔良火车站人声鼎沸,繁忙异常,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到处都是灰色的军警制服。莎拉紧紧跟在老夫妇的身边。她不想显露出内心的胆怯。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那就意味着有希望回到巴黎。她必须勇敢,必须坚强。
在排队买去巴黎的火车票时,朱尔斯低声对她说:“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是我们的孙女斯蒂芬妮·杜弗尔。把你的头发剃掉是因为在学校染上了虱子。”
正文 《莎拉的钥匙》(51)
吉纳维芙为莎拉理了理衣领。“好啦,”她微笑着说,“你的衣服很干净,打扮得体,人长得也漂亮,真的像我们的孙女!” “你们真有一个孙女吗?”莎拉问,“这些是她的衣服吗?” 吉纳维芙呵呵大笑。
“我们只有两个顽皮的孙子,名叫加斯帕德和尼古拉斯,还有一个儿子叫艾伦,现在四十多岁了,和他妻子亨丽塔住在奥尔良。这些是尼古拉斯的衣服,他比你大一点点,非常淘气!”
莎拉非常羡慕老夫妇俩的镇定自若,他们微笑着看着她,感觉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巴黎之行。但她注意到他们的眼睛时不时快速地左右察看,身体在不停地转动,丝毫没放松警惕。看到士兵在检查所有上火车的乘客的证件,她更加紧张了。她伸长脖子观察他们。德国人?不,是法国人,法国士兵。她身上没有什么会暴露身份的东西,除了那把钥匙和那沓钱之外什么也没有。她悄悄地把那卷钞票塞给了朱尔斯。朱尔斯吃了一惊,低下头看她。她冲拦在上车通道前的士兵扬了扬下巴。
“莎拉,你把钱给我干什么?”他困惑不解地低声问道。“他们会让你出示我的身份证,我没有,这钱或许能帮上忙。” 朱尔斯看了看站在火车前面的一排士兵,显得有些慌张。吉纳维芙用胳膊碰了他一下。“朱尔斯!”她轻声提醒,“很可能行得通。别无选择了,我们得试试。” 老头直起了腰,朝妻子点点头,似乎恢复了镇定。票买到了,三人向火车走去。
站台上挤满了人,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挤着乘客——抱着哇哇直哭的孩子的妇女,一脸木然的老人,西装笔挺的不耐烦的商人。莎拉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想起了从赛车场逃出去的那个男孩,他从混乱的人群中溜了出去。她现在就要那样做,要充分利用人们的拥挤、推搡和争吵,利用士兵们在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和黑压压的人群。
她松开朱尔斯的手,一猫腰钻入了人群。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水下潜行,身边是裙子、裤子、鞋子和脚踝的海洋。她用拳头为自己开道,使劲往前钻。不一会儿,火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正文 《莎拉的钥匙》(52)
她爬上火车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当即稳住心神,嘴角一咧,变出了一张轻松的笑脸,一个普通小女孩的笑脸。她是一个乘火车去巴黎的普通小女孩,就像她在被带往营地的途中看到的站台上那个穿紫色连衣裙的小女孩。那一天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我是跟奶奶一起的。”她指着车厢里说,脸上绽开的是天真的笑容。士兵点点头让她进去了。她气都没敢喘,一边慢慢挤上了火车,一边用眼角偷偷向窗外看。她的心怦怦直跳。朱尔斯和吉纳维芙出现在人群中,他们惊奇地抬头看着她。她得意地向他们挥手,她感到很自豪,她凭借自己的机智和勇敢登上了火车,士兵们没有拦她。
她的笑容消失了,她看到许多德国军官上了火车。经过拥挤的过道时,军官们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着,显得蛮横残暴。人们不敢看他们,纷纷低下头,尽可能地使自己显得藐小。
莎拉站在车厢的角落里,被朱尔斯和吉纳维芙挡在身后,只有脸露在老夫妇俩的肩膀上。她看着德国人渐渐走近,呆呆地无法移开视线。朱尔斯悄声叫她看别处,但她做不到。
其中有一个军官让她感到特别厌恶。那人高高瘦瘦的,面容白皙且棱角分明,眼睑粉红,眼睛呈透明的淡蓝色。军官们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那个人伸出缠着灰色绷带的长长的手臂揪住了莎拉的耳朵,莎拉吓得浑身哆嗦。
“好样的,小子,”那个军官呵呵笑道,“没必要怕我。以后你也会成为一个军人,对吧?” 朱尔斯和吉纳维芙的脸上挤出了僵硬的笑容。他们假装漫不经心地把莎拉搂进怀里,但莎拉感觉到他们的手在发抖。
“你们的孙子长得真好看。”那个军官咧嘴一笑,他的一只大手抚摩着莎拉的平头,“蓝眼睛,金色头发,就像我们老家的小孩,对吧?”
他那双厚眼睑的淡色眼睛看了莎拉最后一眼,然后转身跟那群军官走了。他以为我是男孩,莎拉心想,而且并不以为我是犹太人。犹太人一眼就能被认出来吗?她不清楚。她曾问过艾美尔,艾美尔说她不像犹太人,因为她长着金色头发,蓝色眼睛。那么,今天是我的头发和眼睛救了我,她心想。
正文 《莎拉的钥匙》(53)
旅途中的多半时间她都依偎在老夫妇身旁,感受着温暖与柔软。没人和他们说话,也没有人问他们什么。她望着窗外,感到自己在一分钟一分钟地靠近巴黎,靠近迈克。她看着黑压压的云凝成团,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渐渐地形成细流,随后又被风吹成片状。
火车在奥斯德立兹站停住了。她和父母就是在天气炎热,尘土飞扬的那一天从这个车站被带走的。女孩跟着老夫妇下了火车,沿着站台直奔地铁站。
朱尔斯的脚步迟疑了。他们抬头一看,在正前方,一排排身着藏青色制服的警察在检查过往乘客的身份证。吉纳维芙没说什么,只轻轻地推着两人往前走。她的步伐很坚定,圆圆的下巴微微上扬着。朱尔斯紧紧抓着莎拉的手跟在后面。
排队等候时,莎拉观察着那些警察的脸。其中一个手上戴着硕大黄金婚戒的四十多岁的警察看似无精打采,但莎拉留意到他的眼睛在他手上的证件和他面前的乘客间快速地来回扫视。他的工作一丝不苟。
莎拉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不愿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不够坚强,不敢去想象。她任自己的思绪随意游走。她想起了以前养的那只猫,那只让她打喷嚏的猫。猫的名字叫什么她不记得了,好像叫“糖果”或“点心”之类的难听名字。他们把它送人了,因为猫让她的鼻子发痒,眼睛红肿。她一直为此感到难过,迈克则哭了整整一天。他说那都是她的错。
那个警察伸出了肥硕的手掌,朱尔斯把装着身份证的信封递给了他。警察低下头,翻看信封里的证件。他猛地抬起头,犀利的目光直射朱尔斯,然后又射向吉纳维芙,问道:“孩子的呢?” 朱尔斯指了指装证件的信封。“也在里面,长官,和我们的放在一起。” 那人熟练地用大拇指把信封捻开。信封底部有摞成三沓的一大沓钞票。那个警察并没做出什么动作。他又看了那沓钱一眼,然后看着莎拉的脸。莎拉也看着他。她没有畏缩,也没恳求。她只看着那个警察。那一刻,时间几近停滞,漫无尽头,莎拉想起了上次那个警察放她们出牢营的那漫长的一刻。警察简略地点点头,把证件还给朱尔斯的同时顺手把信封塞进了衣服口袋。他站到一边,放他们通过。“谢谢合作,先生。”他说,“下一位。”
正文 《莎拉的钥匙》(54)
到圣通日街坐地铁只有两三站路,中间在巴士底换一次车,一路还算快捷。转入布列塔尼街后,莎拉的心跳加速了,她快到家了,再过几分钟她就到家了。或许她不在的期间父母已经回到了家中,已经在等她了,和迈克一起在他们的公寓里等她回来。她那样想是不是疯了?是不是有些癫狂?难道她不能心存希望,不允许吗?她才十岁,她的心中充满希望,她愿意相信。她坚强的信念超越了任何事物,超越了生活本身。
她拖着朱尔斯的手,催促他加快脚步。她觉得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强烈,像野生植物一样疯长,再也不受她控制。此时,她的意识中有一个安静、低沉的声音对她说,莎拉,不要抱希望,信念不要太强,要有心理准备;试着想想没有人在等你,爸爸妈妈不在家,公寓里到处是厚厚的灰尘,迈克也……迈克……
二十六号门牌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发觉街上没有任何改变,仍旧那么平静,那么狭窄,就是她所熟知的那个样子。她心想,为什么街道和建筑都一如原样,而一些人的命运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尔斯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庭院还跟以前一模一样,绿荫如盖,空气中湿湿的,有股发霉的尘土味。他们穿过庭院时,门房罗耶太太打开了她小屋的门,从里面探出个脑袋。莎拉松开朱尔斯的手冲入了楼梯间。现在得赶紧,她的动作得快点,至少已经回到家了,得抓紧时间。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一楼时,听到了门房在问:“请问找谁?”
朱尔斯的声音传了上来。“我们找斯达任斯基家。”
莎拉听到了罗耶太太的呵呵笑声,让人不舒服的刺耳的笑声。“没了,先生!消失了!你们在这里是肯定找不到他们了。”
莎拉已经到了二楼的楼梯平台。她透过窗户往下看,罗耶太太站在院子里,身上系着脏兮兮的围裙,小苏姗妮趴在她肩上。没了……消失了……她什么意思?什么消失了?什么时候?
没时间可浪费了,没时间来想这个问题了,女孩心想,再爬两层楼就到家了。她迅速往上爬,但门房尖厉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先生,警察来把他们抓走了,附近的所有犹太人都被抓走了。用大巴运走的。先生,现在这里有很多空房子,你们要租房吗?斯达任斯基家的那套已经租出去了,但我可以帮你们另外再找。二楼就有一套很不错,如果您有兴趣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正文 《莎拉的钥匙》(55)
莎拉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四楼。她已喘不过气来,不得不靠在墙上,用拳头摁在身体的两侧。
她使劲地拍打自家的门,用手掌快速、清脆地拍打。没有回应。她再次敲门,这次用的是拳头,使的劲也更大了。
门后传来了脚步声。门开了,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子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他问。
他是谁?在她家里干什么?
“我来找我弟弟。”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谁?迈克在哪里?”
“你弟弟?”男孩问道,语气很迟疑,“这里没有人叫迈克。”
她把他推到一边。她几乎没留意到门口的墙上已经漆成了新的颜色,还多出了一个书架和红绿色的地毯。惊讶的男孩大声叫喊着,但她没有停止脚步,而是冲过熟悉的过道,左转跑进了她自己的卧室。她没有注意房间里换上了新墙纸、新床、新书籍和一些物品,一些并不属于她的物品。
男孩大声呼喊父亲,隔壁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莎拉一把掏出口袋里的钥匙,用手掌摁了一下墙上的机关,隐藏的锁孔露了出来。
她听到了一阵门铃声。接着,一阵惊慌的说话声渐渐逼近,其中有朱尔斯的声音、吉纳维芙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快点,她得加快动作了。她嘴里一遍遍念着“迈克,迈克,迈克,是我,瑟卡”。她的手指颤抖得非常厉害,钥匙都掉在了地上。
她背后,那个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他气喘吁吁地问,“你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
莎拉没理他,捡起钥匙往锁眼里插。她太紧张,太心急了,好一会儿才插进去。锁芯里终于咔嗒一声响,她使劲推开了密室门。
一阵腐臭拳头般袭来,她闪到了旁边。她身旁的男孩往后退了几步,他被吓着了。莎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位头发黑白夹杂的高大男子冲进了房间,朱尔斯和吉纳维芙紧随其后。
莎拉说不出话,浑身抖个不停。她用手捂住眼睛和鼻子,不想闻那种气味。
朱尔斯走到她身边,双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他往壁橱里望了望,然后把莎拉揽在怀里,想带她离开。
他附在她耳旁轻声说:“走吧,莎拉,我们走。” 她使出全身力气挣扎,手抓脚踢,像只疯狂的野兽。她跌跌撞撞地又回到了开着的壁橱门前。在壁橱深处,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躯蜷曲着一动不动。接着,她看到那张可爱的小脸蛋已经发黑了,认不出来了。她再次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喊妈妈,喊爸爸,喊迈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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