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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战争史略

孙文良(现代)
第一部分序言(1)
我们愿以《明清战争史略》这部著作呈献给历史爱好者和史学专家,如使大家感到浓厚的兴趣,那在很大程度上是明清战争本身具有引人入胜的魅力。明、清是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最后两个朝代,明清战争与这两个王朝的兴亡有直接关系,并且也和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农民大起义交织在一起。这场波澜壮阔的持久的战争,既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也是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中华各族人民的无数英雄和广大群众在这场战争中献出了他们的智慧和力量,影响了战争的进程,左右了战争的局势。学习和研究明清战争史,可以汲取各种有益的经验教训,同时,也能受到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在国内外迄今尚无一部明清战争史专门著作出版的情况下,我们撰写了《明清战争史略》,即期望以绵薄之力填补这项空白,适应时代的需要。
明清战争起自1618年后金与明朝在抚顺首次交锋,止于1662年清军活捉永历帝,南明最后一个政权被埋葬。这场战争历时半个世纪以上,其间大战、小战交替发生,从数十、数百人的武装冲突,发展为千万人的激战,再扩大到几十万人的殊死搏斗。它既有平原旷野上的往来冲杀,也有坚城之下壁垒森严的鏖战,从运筹帷幄,到决胜千里,规模之大,斗争之复杂,战局之多变,皆为亘古所少见。《明清战争史略》以时间顺序为经,以战争所涉及的方方面面为纬,对这场战争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纪实和必要的剖析。
为了使脉络清楚,层次分明,我们把整个明清之战划分为三个大的阶段,就是从清(后金)在辽东发动战略进攻开始,中间经过明、清(后金)在辽西的一段相持,然后转入清朝灭亡明朝及南明的战略总攻击。具体内容则是分述各个主要战役。诸如萨尔浒之战、松锦之战两次大决战,辽沈之战、扬州之战等规模大小不同的战斗,都作了力所能及的描绘。山海关之战是更为复杂和极为关键的一战,又较为详细地写了农民军、吴三桂和清朝几种势力的角逐。对在南中国,以清军为一方,几个南明政权联合当地义师及农民军余部为另一方的分战、会战,虽风云起伏,变化多端,仍力争条分缕析,要而不繁。但是,尽管突出了明清之间的战争,我们也还顾及了一些有关的社会政治、经济状况以及人心向背等等,如实地反映在战争中起作用的诸多因素,力求再现当年产生这场战争的社会根源,特别是战场上活生生的壮观场面。即使我们不可能再身临其境,看不见刀光剑影,嗅不到弥漫硝烟,也将唤起历史的回顾和沉静的思考。
撰写《明清战争史略》遇到许多学术问题需要作出回答,为此,我们在书中贯穿了如下几个基本观点:
明清战争的爆发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早在战争之前,在明代女真各部统一的基础上,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满族已经崛起。他们建立了以满族贵族为主的后金政权并逐渐发展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这个政权的统治阶级强烈要求冲破明朝的畛域,走向更广阔的天地。而明朝却拼命要维护既得的利益,不允许后金的背叛和分裂,尤其不能容忍他们迫京师,危社稷。这种尖锐的对立及其发展必然激化为武装冲突,明清的长期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明清战争的性质从根本上说是战争的双方争夺对全中国的最高统治权。战争的双方,一为清朝,一为明朝,间或涉及第三者农民军政权。这三个政权建立的背景很不相同,而且各具特色。但是他们作为中国境内的政权,也有些共同的特征。主要的明朝和清朝都是多民族的国家政权,而且都是封建性质。因此他们之间不管怎样你争我夺,绝不是什么民族战争,归根结底只不过是由谁来完成统一全国的问题。战争爆发时,清朝(后金)以“七大恨”誓师,发动对明朝的进攻,当时带有一定的反抗明朝封建压迫的性质,进到辽沈以后情况就变化了,清朝(后金)这时已经与明朝争夺地方统治权了。他们大谈:辽东原非我有,乃天所赐,岂有退出之理!经努尔哈赤到皇太极,清朝进一步提出问鼎北京,统一中原的斗争目标。山海关一战,打败了李自成农民军,有了吴三桂的乞师,在借口“为尔报君父之仇”的名义下,坚决反对明朝残余势力恢复失去皇帝宝座的任何企图,逐步把统一的夙愿变为现实了。
明清战争与明清两个朝代的兴亡同步进行。清朝崛起之时,正是明朝衰亡之日。不可否认,这场战争是明清改朝换代的基本手段,战争的结果加速了这一历史进程。特别是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农民大起义打击了封建的黑暗统治,直接推翻了腐朽的明王朝,为清朝以武力实现全国的统一扫除了一大障碍,农民军起到了推动历史进步的作用,是个伟大的贡献。当世界已经迎来了资本主义时代的曙光时,中国虽然还是一个封建王朝取代另一个封建王朝,但是由于清朝实现了全国的统一,毕竟避免了国家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有利于国力的增强和抵抗西方殖民主义者的东侵。从世界历史发展的总趋势来看,这是很有意义的。当然,任何战争都会有破坏,明清之战也不例外。这场战争对中国社会生产力的破坏是极其严重的,人民的生命和财产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第一部分序言(2)
明清战争是中国历史上所有战争中比较典型和突出的一次武装斗争。在这场战争中所运用的战略策略多为其他战争所不及,有丰富的历史经验教训。一个原来后进的僻居一隅的清朝(后金),能破关斩将,争城夺地,节节胜利,首先是他们一直随着战争态势的千变万化,采取有战必胜的战略策略。对方分兵合击,他们就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对方聚兵会战,他们就包围打援。对方固守城池,他们又离城远驻,反攻伤不着,想逃逃不了。所有这些,使他们经常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其次是清朝为配合作战的需要,在政治上不断吸取明朝直接统治下的地区的先进制度和文化,建立具有自己特点的各种制度。他们进入辽沈地区以后,就很快抛弃了原有的落后的生产方式,迅速地过渡到了封建社会。这种积极的上进精神,总是激发他们打进攻战。第三是清朝非常注意争取民心,极力动员更多的人参与他们的战争。除了发布大量的文告宣扬自己“进攻有理”以外,还建立一些制度,招抚大批汉人、蒙古和北方少数民族站到清朝一方,对他们之中有为之士以高官厚禄进行笼络,有的直接参与机务,出谋划策,也有的用为统率千军万马。明清战争的结果,清朝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这和他们多谋善战颇有关系。而对比之下,明朝腐败不堪,软弱无能,既缺少主动精神,总是被动挨打,又没有改弦更张的勇气,抱残守缺,因循固执。虽然他们有广大的幅员,猛将如云,雄兵百万,粮草山积,但是经不住八旗劲旅的袭击,人不能尽其才,物不能尽其用。屡战屡败,凡能征惯守的名将非斩首则弃市,无一善终。养兵百万,徒费粮饷,而且骚扰地方,早就有“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之说。这些都从正反两个方面给我们以借鉴。
《明清战争史略》是我们通力协作的成果。我们的分工是,孙文良:第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各章及序言;李治亭:第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各章及明清主要战争一览表。初稿写出后,孙文良、李治亭又作了全书的统编和最后定稿。
本书在撰写过程中得到了有关单位和许多专家朋友的支持与帮助。辽宁大学刘志超同志绘制了全部战争示意图。沈阳故宫博物院李仲元,锦州博物馆刘谦,山海关文馆所郎福全,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谢中凡,广州市博物馆李穗梅,肇庆市博物馆谢子熊、何究明,辽宁大学陈海元、张文毅,81054部队王成志,辽宁省档案馆关克笑等同志提供了珍贵照片。在此一并致谢!
第一部分努尔哈赤起兵创建后金(1)
努尔哈赤起兵与创建后金政权是明清战争的前提。明朝是14世纪中期成为统治中国的一代封建王朝的,清朝则在近三百年后代替明朝而有天下。从16世纪中期起,首先在辽东燃起战火,而后遍及全国,这正是明清之际改朝换代的斗争反映。努尔哈赤起兵与创建后金的过程,虽然不能说都是明清战争,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它们与明清战争有内在联系。请看历史事实。
事情发生在1583年,明神宗万历十一年。此时距名副其实的清朝诞生还有半个世纪,离清朝前身后金的建立也有三十多年。这年,大明国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国内国外,天灾人祸随便可以举出几件。而最大的莫过于努尔哈赤起兵,这件事不仅导致了连绵不断的明清战争,直至埋葬了一代明皇朝,甚至影响了后来的中国历史的进程。
努尔哈赤(Nurgaci)生于1559年(明嘉靖三十八年),1583年时已二十五岁。他出生于女真奴隶主贵族之家。他的起兵不同于反封建的农民起义,但的确别有一番苦衷。
这位被后世尊为清太祖的努尔哈赤,其先人在明朝一直是忠顺的臣民。他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生逢元末明初。元时,他被任命为斡朵里万户府的万户,明初由万户升为建州卫都指挥使朝鲜《李朝实录》,太宗卷11。。此人是努尔哈赤先人中最早在明朝做地方官的。永乐十年(1412年)明朝设立建州左卫,他又是这个卫的第一任指挥《明太宗实录》,卷172。此据台湾出版的红格本。下同。。在清朝,他被追尊为肇祖原皇帝。努尔哈赤的曾祖福满,清代比较早的文献记载他时,总在名字上加“都督”二字,称“都督福满”,看来他也做过明朝的地方官《清太祖武皇帝弩儿哈奇实录》,卷1。(以下简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他被追尊为兴祖直皇帝。
和努尔哈赤起兵有直接关系的是他的祖父觉昌安(明人称为叫场)、父亲塔克世(明人称之为他失)。清代文献称觉昌安“素多才智”,率领兄弟子侄,制服了苏克苏浒河(今苏子河)以西二百里内的各部落,振兴了努尔哈赤一家在女真诸部中的威势《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明朝曾任命他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苕上愚公:《东夷考略·建州》。。保存至今的明代辽东残档记载着这位时称叫场的“买卖夷人”,于万历六年(1578年)三次到抚顺马市进行交易。每次都以他为首,带领二十几人或四十几人,受到明朝的抚赏见辽宁省档案馆藏《明档》乙105号。。此人也曾帮助李成梁捕杀了对明朝桀骜不驯的建州右卫首领王杲姚希孟:《建夷授官始末》,见陈子龙:《明经世文编》,卷501。。塔克世的事迹不突出,努尔哈赤后来说女真部落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曾是塔克世的属下人,就此看来塔克世也是个有相当地位与权势的人。清朝追尊觉昌安为景祖翼皇帝,塔克世为显祖宣皇帝。当许多女真部落首领与明朝对立并酿成大战时,觉昌安、塔克世父子却是明朝的忠诚卫士。如果把当时的女真分为亲明派与反明派,努尔哈赤的祖先无疑是属于前者。问题也就因为两位亲明的女真首领却被明军杀害了而出现。
原因是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建州右卫都督王杲被捕杀后,其子阿台坚持反明,纠集阿海等,分兵两路,深入内地,进犯沈阳,前至城南浑河。明镇守辽东总兵官李成梁奉命急驰至虎皮驿(今沈阳市苏家屯区十里河乡)援救。阿台受到挫折,竟纵所部千骑掠抚顺城边浑河口一带。李成梁深恶阿台,感到“此逆雏在,辽祸未怠”。在尼堪外兰的唆使下,决心斩草除根。他率领辽阳、广宁的明兵,从抚顺王刚台出塞百余里,直捣阿台老巢古勒寨(今辽宁省新宾县上夹河乡胜利村),而以别将攻阿海寨,并以号带约尼堪外兰与其配合。李成梁听说阿台的女婿是塔克世,觉昌安的孙女是阿台的妻子,此役便派二人作向导苕上愚公:《东夷考略·女直通考》。。古勒寨依山而作,山势陡峻,三面壁立,下设壕堑,阿台防守极严。阿海寨很快被攻克。李成梁调集两路兵合攻阿台寨,屡攻不下。而且阿台多次出城突围,尽管没有取得成功,倒也使明兵受到很大伤亡。李成梁因此对投靠他的尼堪外兰迁怒,欲置之死地。一心想成为女真满洲部首领的尼堪外兰惶恐万状,自告奋勇,愿到城下招降。他到了那里大喊:“天朝大兵既然来进攻了,难道能不胜而归吗?你们杀了阿台投降吧,太师有令:谁能杀阿台,谁就当这个城的城主!”明军经过两天两夜的奋战,最后终于逼着城内的人射杀了阿台,以城投降。城被攻下之后,李成梁诱使城内男女老少出城,尽数屠杀。尼堪外兰就在这混乱之中,挑唆李成梁杀了觉昌安和塔克世陈建、沈国元:《皇明从信录》,卷35;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经过明朝的这次捣巢之战,盛极一时的王杲及其子孙几乎被斩尽杀绝。王杲、阿台的相继败亡,给努尔哈赤的崛起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机会,只是那个尼堪外兰从中作梗,给努尔哈赤的前程增添了障碍。形势是富有戏剧色彩的,努尔哈赤的确也算得上是个技艺高超的演员了。
第一部分努尔哈赤起兵创建后金(2)
觉昌安、塔克世之死,在明朝统治女真方面并未引起很大反响。他们承认此二人是被“误杀”,不过作些例行公事的处理而已。但是此二人如此突然去世,于努尔哈赤的关系就很大了。这不仅夺去了他两位亲人的生命,使他一朝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而且对家族、对民族的前途和命运都有巨大的影响。他的心灵创伤是深刻的,绝不肯善罢甘休。事后他责问明朝:“祖、父无罪,为何杀之?”答:“你祖、父之死,实系误杀,所以归还了尸体,仍给你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又给了都督敕书。”明朝当时实际是允许努尔哈赤袭职都指挥使。见《东夷考略》。明朝这样坦率答复,自认为处理妥善,给了优厚的待遇。事实证明,他们的这种想法完全错了。
努尔哈赤不满足明朝的这些恩赐。他决心起兵复仇,消灭尼堪外兰。他被时代推上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政治舞台。努尔哈赤以前的经历很有些传奇色彩。如说他曾在李成梁身边做过书童;或说隶其麾下,历经战阵;或说俱与出入京师,颇知内情,等等这些传说有的已见诸文字记载,也有些在辽宁迄今留传于口头上。。较为可信的资料仅仅说他从小聪明伶俐,体格健壮,练就一身骑射武艺;遭继母嫉妒,十九岁那年分家另过,得到很少财产,走上了艰苦的独立生活之路《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他喜欢读《三国》、《水浒》等中国古典名著,精通女真、蒙古、汉等多种民族语言文字黄道周:《博物典汇》,卷20,四夷,附奴酋。。到过长白山采参,也往来抚顺马市贸易。广泛地接触社会实际,丰富了他的知识和经验。面对眼前的现实,他表现了深邃的洞察力和高度的分析力,并能采取果敢的行动。他驾驭了当时的形势,一直处于主动地位。
在祖、父并死于兵火之后,努尔哈赤与其弟速尔哈赤回到本部落,接受明朝的任命和赏赐,尽量消除明朝对他起兵的阻挠和干涉。努尔哈赤很策略地提出:“杀我祖、父之事,实是尼堪外兰的挑唆,只要把他交给我,我就甘心了!”明朝边臣不但不答应他的要求,而且威胁说:“你祖、父之死,是因我兵误杀,给你敕书、马匹,又赐以都督敕书。此事已经了结,现在你又这样提出要求,我们可要帮助尼堪外兰了,在嘉班筑城,让他当满洲国主。”《满洲实录》,卷1,满洲国译自满文Manjugurun,而gurun可以译为国或部,此时应译为部。这给刚刚点燃复仇之火的努尔哈赤泼了一盆冷水,使他立刻陷入困境。当时女真人都相信明朝边臣的话,纷纷归服了尼堪外兰,以为有明朝支持,此人一定会得胜。连努尔哈赤本族的一些人也有这种想法。他们在神主面前发誓,杀掉努尔哈赤归服尼堪外兰。至于尼堪外兰本人,更是不可一世,直接向努尔哈赤挑战,强迫他投降自己。努尔哈赤沉着冷静,不被来势凶猛的政敌慑服,斥责尼堪外兰说:“你原来是我父亲的属下人,现在忽然让我服从你,难道有百岁不老的人!”他认为不久的将来就能胜于尼堪外兰,所以不肯屈服。恰巧就在这个时候,苏克苏浒河部内有些小部落首领很不满意尼堪外兰这样向明朝递送情报,整本民族的人。他们说,与其仰赖尼堪外兰之流,不如跟着努尔哈赤奋斗下去。努尔哈赤见有本民族的部众来了,非常高兴,杀牛祭天,和他们共同对天发誓《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起兵复仇之火从此越烧越旺。
十三副遗甲起兵是努尔哈赤艰难创业的始点。为了复仇,也为了与尼堪外兰争夺对本民族部落的统治权,努尔哈赤用祖、父遗留下来的十三副铠甲武装最先投奔他的噶哈善、常书、杨书等亲信。他们联合萨尔浒部酋长之弟诺米纳,于万历十一年(1583年)五月,准备共同发兵攻打尼堪外兰。但是未及与这个主要对手交锋,努尔哈赤的族人中有人看到明朝支持尼堪外兰,有影响的哈达部部长也帮助他,这些人就从中挑拨诺米纳,不让他们跟着努尔哈赤去对付尼堪外兰。诺米纳被这些人动摇了,背叛了努尔哈赤,没有按照已经约定的办法去行动。努尔哈赤不得不掉转矛头,首先向诺米纳开火。尼堪外兰在图伦城听说努尔哈赤已经起兵,丢下军民,携带妻子逃到了嘉班。努尔哈赤“以兵不满百,甲仅十三副”,克图伦城,首战告捷《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原文“甲仅三十副”误。。
战争的帷幕既已拉开,努尔哈赤就一往直前,决心要继续干下去。但是从此到1616年,作为一个阶段,努尔哈赤所进行的战争已和起兵当时有所不同。在这三十年间,他从攻打尼堪外兰,很快转向攻打女真中不服从自己的人,他进行的是统一女真的战争,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他取得了完全的成功。这一成功又直接促进了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满族出现于祖国大地。努尔哈赤成了缔造满族的杰出的民族英雄。
原来在努尔哈赤起兵前,明朝辽东边墙以外的女真人极其分散。明朝人简单地把他们分为建州、海西、“野人”三大部。而清朝的文献所载却有大小十余部,如:
满洲部的周围有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完颜部、栋鄂部、哲陈部;
长白山部包括讷殷部、鸭绿江部;
东海部包括窝集部、瓦尔喀部、库尔喀部;
呼伦部包括乌拉部、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见《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原文“环满洲国而居者”云云,康熙、乾隆重修太祖实录,将此文改为满洲国所属各部了。。
第一部分努尔哈赤起兵创建后金(3)
努尔哈赤跃马弯弓之时,正是各部蜂起,皆称王争长,互相战杀之日。女真内部早已存在了统一的趋势,所谓强凌弱、众暴寡就包含着这种性质,但是谁也没有实现真正的统一。到了努尔哈赤时,他用了一些办法既招抚各部的首领,争取与之合作,也以强大的武力做后盾,凡是不服从的,就要诉诸武力。他为此打了很多仗。所以历史上说他“能恩威并行,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满洲实录》,卷1。。
为实现统一女真而战从努尔哈赤发兵攻打尼堪外兰就开始了。万历十二年(1584年)正月发兵攻李岱,这是最早的对浑河部使用武力。因为李岱是该部的兆嘉城主,他虽系努尔哈赤的同姓,却要领着哈达等部兵劫掠努尔哈赤的领地。他被努尔哈赤打败了,做了阶下囚。六月玛尔墩之战,是努尔哈赤为妹夫噶哈善复仇的一次战争,在漫长而又险峻的玛尔墩岭上经过艰难的激烈战斗,攻取了这座属于苏克苏浒河部的山城。九月齐吉达城之战,又是努尔哈赤兵锋首向栋鄂部,该部部长阿海关闭城门抵御,遇到天降鹅毛大雪,努尔哈赤只得罢兵。随后发兵攻打翁科洛城,以帮助王甲(完颜)部的孙扎七、光滚报仇雪耻。经过浴血奋战,险些送了命。
万历十三年(1585年)二月,努尔哈赤率五十人、甲二十五副,攻掠界藩寨,在太兰之野,与界藩、萨尔浒、东佳、巴尔达四城主交战,射死敌酋二人。四月,界藩浑河南山之战,目的是征哲陈部,此战极其激烈,最终是努尔哈赤大获全胜《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记载说努尔哈赤此战“以四人败八百众”。界藩又作界凡。。九月,努尔哈赤主动领兵攻破了苏克苏浒河部所属的安土瓜尔佳寨。十四年五月,播一混山城之战,是对浑河部的再次用兵。七月,环攻哲陈部所属的托木河城。当年努尔哈赤对其恨之入骨的尼堪外兰已不是主要攻击目标,所以在取得一系列重大胜利之后,顺便进攻他所避居的鹅尔浑城。但是射杀仍然是极其残酷的。尼堪外兰在努尔哈赤进攻之下,走投无路,做了勇将斋萨的刀下鬼《满洲实录》,卷2。。十五年六月,努尔哈赤继续征哲陈部的阿尔泰,攻拔了这座山城。八月,努尔哈赤麾下的大将额亦都血战巴尔达城,将其攻取。努尔哈赤本人则攻克了洞城。十六年于王甲城之战,杀其部长,取其城。至此,经过征战和招抚,已将环满洲部而居的各部女真统一了。这既标志着女真统一的基础的建立,也为进一步扩大统一成果和完成全部统一创造了条件。
从1589年以后,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的征途上迈出了更加矫健的步伐。他策马飞奔朝着海西和更加遥远的各部前进了。当年的兆嘉城之战虽不过是统一苏克苏浒河部的扫尾一仗,而四年以后的富儿家奇之战却说明努尔哈赤同海西四部的决战进入了新阶段。首次交锋就是两军相遇于哈达境内的富儿家奇寨。海西四部首领同时上阵,努尔哈赤虽略有斩获,却未能降服对方。这一战的转折点是有名的古勒山大战。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九月,叶赫部首领布寨、纳林布禄,哈达部首领孟格布禄,乌拉部首领满泰之弟布占泰,辉发部首领拜音达里,并嫩江蒙古科尔沁首领翁阿岱、莽古、明安及锡伯部、卦勒察部,朱舍里部首领裕楞额,讷殷部首领搜稳、塞克什,各率所部,共九部兵,总计三万人,会合一处,分三路向努尔哈赤进攻。经过周密的分析和充分的备战,努尔哈赤领兵迎击,在古勒山交战。努尔哈赤正确地估计了对方貌合神离的弱点,特别是针对各部首领与部众有矛盾,首领必然打头阵的实际情况,布置了“擒贼先擒王”的战略战术。果然不出所料,阵上一开战,九部联军为首的叶赫前锋受挫,其首领布寨一马当先。努尔哈赤部下按预先得到的旨意,向他猛烈进击,布寨陷入重围,马失前蹄,被努尔哈赤麾下武谈一箭射毙。其他各部见叶赫损兵折将,望风而逃。努尔哈赤在纵兵追击中又生擒布占泰。九部联军被一举粉碎,“满洲自此威名大震”《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这是努尔哈赤起兵以来遇到的最大一次战役,敌众我寡,形势危急,但是他经受住了考验,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从此这些部落再也不能重整旗鼓,搞这种联合行动。
古勒山之战获胜之后,努尔哈赤向海西四部逐个发起进攻。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六月,他亲自领兵征辉发,在多壁城打了一仗,克城斩将。1598年安楚拉库之战是一次远征东海瓦尔喀部的战争。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九月,努尔哈赤派其弟速尔哈赤等讨哈达,克其城。大将扬古利阵擒其首领孟格布禄,哈达成为海西四部中最先灭亡的一部。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正月,努尔哈赤痛恨叶赫部不准他最喜爱的妻子在弥留之际见一见老母,发动了攻打张城、阿气兰城之战,将二城克取。1607年爆发了抗击乌拉的战争。时因速尔哈赤及努尔哈赤长子褚英、次子代善等往征东海部,并收服降人,回来路上遇到乌拉部上万人拦截。这是古勒山之役以后的又一大规模战争,打得非常艰苦,最后是努尔哈赤一方得胜详见广禄、李学智:《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1~4页。。同年九月,努尔哈赤发动了灭亡辉发的战斗。从九日至十四日,行军五日,马到成功。大军进至辉发,克其城,杀拜音达里父子,辉发成了海西第二个被灭亡的部落。第二年宜罕山之战,再征乌拉,又一次获胜。四年以后,连续经过乌拉河之战、乌拉城之战,迫使乌拉所属全部城邑归附。这时也曾频繁用兵于东海诸部。但是这个阶段的主要目标是统一海西,结果除叶赫外,哈达、辉发和乌拉都被努尔哈赤统一了。
尽管努尔哈赤马不停蹄地进行了如此众多的战争,但在明清战争史上却只可视为一部序曲。因为这时与明朝对立的清朝(包括后金)尚未正式建立,努尔哈赤本人还是明朝的臣民和地方官,他领兵作战的对象不是明朝,而是女真中不服从他的那些部落。但是努尔哈赤打的这些仗和后来他与明朝直接交锋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可以说,没有这些战争和他的节节胜利,是不会出现后来的明清之战的。
第一部分努尔哈赤起兵创建后金(4)
早在努尔哈赤起兵那年,本部人已称他为“淑勒贝勒”,汉语的意思就是聪睿王。随着统一女真事业的发展,努尔哈赤个人的称号不断升级,他的手中逐步控制了一个发号施令的政权。1587年,即起兵后的第四年,环满洲的各部基本得到统一,努尔哈赤在这些部落所在地的中心呼兰哈达(汉语称为烟筒山)东南建筑了费阿拉城(汉语称为旧老城)。此城建在首里河与夹哈河之间的山坡上。初建时“筑城三层,起建楼台”《满洲实录》,卷2。。这时努尔哈赤已经“定国政,凡作乱、窃盗、欺诈,悉行严禁”《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这里成了他进行治理和决定军国大政的根本重地。1588年从这里逃出去的人说,努尔哈赤把部下分为四军,通过军事编制,“胁制群胡”,他“自中称王,其弟则称船将”朝鲜《李朝实录》,宣祖卷23。。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十月至翌年正月,朝鲜南部主簿申忠一奉命出使建州,徒步行至费阿拉城,沿路做了详细记录,他把见闻写成了《建州纪程图记》。这部文献记载了努尔哈赤的权势已较过去有了很大增长,部众称他为“王子”,他给朝鲜的回帖云:“女直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佟奴儿哈赤禀”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辽宁大学校注本,22页。。此虽申忠一随手所记,不一定字字无出入,但其时努尔哈赤俨然如一国之君的派头似无疑问。1601年朝鲜人的报告中再一次说努尔哈赤“自称女真国龙虎将军”朝鲜《李朝实录》,宣祖卷142。。努尔哈赤逐步把他控制的地方变成了一个独立王国。有趣的还在于,迄今人们仍习惯称费阿拉遗址里努尔哈赤居住过的那块台地为“汗王殿”。
努尔哈赤创建国家政权的条件日益完备和充实。1603年,他建筑了赫图阿拉城(汉语为横岗之意),今称老城,在辽宁省新宾满族自治县西永陵乡。此城西南距费阿拉城仅八华里。它背靠苏子河,河的两岸是广阔的沃土良田,沿河有通往辽沈及以远的光明大道。城建在远比费阿拉平坦的大块台地上。城中有充足的水源,一口水井曾号称“千军万马喝不干”。赫图阿拉一兴建,就代替费阿拉成为努尔哈赤的第二个根本重地。他在这里进一步完善了政权组织。1601年蒙古喀尔喀五部尊他为昆都仑汗,汉语为恭敬之意。后来就常称努尔哈赤为淑勒昆都仑汗。他也以执金国之政自居《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24页。。11世纪时女真完颜氏曾在中国建立过金朝,努尔哈赤在满族未形成前也是女真人,他或许就是金代完颜氏的后裔,历史上有此种说法。努尔哈赤建立的政权取名为金并不是偶然的,和上述传说大有关系。后金建立,赫图阿拉就成为新国家的首都了。但是后金政权的建立经过了一番准备过程。原来女真人行师出猎有十人领催制。1601年努尔哈赤把它改编为牛录制。每三百人立一牛录额真管理。牛录,汉语意为大箭;额真,汉语意为主,合起来就是箭主之意。初建时仅有四个牛录,各以黄、白、红、蓝四种颜色的旗相区别。到了1615年,也就是正式建国前一年,已扩大编制成了八旗。除已有的四正色以外,又增加了四镶色的旗。就是黄、白、蓝旗各镶红边,红旗镶白边,合起来就是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旗。其编制人数与组织领导,如清朝文献所载:
太祖削平各处,于是每三百人立一牛录厄真(即额真),五牛录立一扎拦厄真,五扎拦立一固山厄真。固山厄真左右立美凌厄真。原旗有黄、白、蓝、红四色,将此四色镶之为八色,成八固山。《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
第一部分努尔哈赤起兵创建后金(5)
固山,汉译为旗,固山厄真即旗主,汉名叫都统;美凌厄真为副将;扎拦厄真也称参领;牛录厄真为佐领。八旗是努尔哈赤统治人民的军政合一的组织。“以旗统人,即以旗统兵”《清朝通典》,卷68,兵1。。八旗制度的建立为努尔哈赤创建后金国家奠定了行政基础。统一女真的节节胜利,使努尔哈赤统治的地区迅速地扩大了。1616年以前,其辖境东到图们江,东北达松花江乃至乌苏里江,北至开原并绕过辽沈到了内蒙古的东部,南界鸭绿江已与朝鲜为邻。境内有女真、蒙古、汉族及朝鲜人等。原来女真各部生产发展水平不一致,有高有低。努尔哈赤注意发展生产,特别是提倡发展农业生产,产生了很好的效果。申忠一在行往费阿拉的途中所见“无野不耕,至于山上亦多开垦”。努尔哈赤兄弟及他们的部下,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农幕”。他还规定各部落“例置屯田,使其部酋长掌治耕获”,将生产所得,放置其处,以备随时取用详见申忠一:《建州纪程图记》。。1613年下令各牛录出男丁十人,牛四头,开荒屯田《满文老档》,太祖卷3。此据东洋文库本,并参看辽宁大学历史系重译本。。努尔哈赤所部女真曾为取得铁器而苦恼,1599年实现飞跃,“始炒铁,开金银矿”《满洲实录》,卷3。。这有重大意义。同时一个重大成就是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噶盖创制满文,努尔哈赤亲自为他们作示范,从此有了本民族的崭新的文字。女真生活的地区是著名的人参之乡。努尔哈赤统治下的人以所采人参与明朝互市,因为遭到故意刁难,久不成交,人参腐烂,损失惨重。努尔哈赤创造晒干法,“得价倍常”《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这一切既使努尔哈赤有了立国的物质基础,又有了思想意识上的准备。1615年他设立了理国听讼大臣五员、都堂十员,凡有诉讼,都堂先审理,其次到五大臣处,询问明白,再上达诸王,最后由努尔哈赤裁决。努尔哈赤五日一朝,成了经常的议政制度。清初盛行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制度就以此为滥觞,在一切准备完全成熟的时候,就给努尔哈赤本人及他所建立的政权加上了尊号和称号。
1616年,农历丙辰年岁首,一个隆重而又庄严的上尊号仪式开始了。在努尔哈赤平时议政的衙门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等贝勒、大臣,率文武官员,分四排四隅八处站立。八旗八大臣捧着文书,跪在众人前面。其余的贝勒、大臣率众人跪在后面。努尔哈赤个人突出,迎面坐着。右边站着阿敦虾(侍卫),左边站着额尔德尼巴克什(学者)。他们二人从两侧迎接八大臣跪呈的文书,放在努尔哈赤面前的大红桌上。然后由额尔德尼巴克什宣读文书,给努尔哈赤上了个尊号叫“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此尊号为“天任养育列国(大)庚寅汗”。见该书第1册63页。。这个尊号一呼出,跪着的诸贝勒、大臣都站起来,努尔哈赤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衙门,向天三叩首。叩首之后,仍回原座位坐定。诸贝勒、大臣等依长幼之序向努尔哈赤祝贺。那年努尔哈赤已五十八岁。这是他一生中的重大转折,标志着他成功地建成了一代新王朝。现在辽宁省新宾县永陵乡老城村里还留有举行这场仪式的“尊号台”。从此中国历史上诞生了一个和明朝对立并最终取代明朝的新国家。这个国家政权的名字称为“金”,和11世纪曾经建立的金朝一样。为了防止混淆,这个金也称“后金”,年号叫“天命”意大利人卫匡国所著《鞑靼战纪》说,努尔哈赤统治的第三年,即1618年“用汉文命名‘天命’”,不确。见杜文凯编《清代西人见闻录》第7页。。
第一部分后金与明朝的矛盾日益尖锐(1)
后金的建立为埋葬明朝准备了掘墓人。这不仅从后金登上历史舞台及以后的发展中可以看出,就是更早一点的历史事实也已经反映出来。其来龙去脉可以追溯到努尔哈赤起兵当时的情景。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都忠诚于明朝,为明朝镇压女真的扰乱奔走效劳。二人不幸,并死于兵火。在努尔哈赤个人来说,这是晴天霹雳,特大的冤枉。明朝鉴于他的祖、父二人实被误杀,在善后处理上破格优厚。万历十一年(1583年)十二月,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清佳砮、杨吉砮也被辽东巡抚李松、总兵官李成梁杀于开原镇北关《明神宗实录》,卷144。,明朝处理与此不同。八年以后,努尔哈赤与杨吉砮之子纳林布禄争战,就以明朝厚待其两位亲人之死向他夸耀说:“过去我的父亲被大明误杀,给了我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送还尸首,坐受左都督敕书,续封龙虎将军大敕一道,每年给银八百两,蟒段十五匹。你的父亲亦被大明所杀,其尸骸你收得了吗?”《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其中所述明朝对努尔哈赤加官晋爵等,有以后移前之弊。努尔哈赤祖、父刚刚被杀之时,他和明朝的关系极为紧张,明朝作了很多安抚,给他种种好处,他还提出责问。最令人忧虑的是,1586年努尔哈赤率兵追击仇敌尼堪外兰。这个靠着明朝支持不可一世的女真豪酋,逃到明朝的保护圈内,努尔哈赤直逼他寄居的鹅尔浑城,杀城内的汉人十九名,又捉住中箭的六个人,把箭深深地往里插,命令他们到明朝去传信说,快快把仇敌尼堪外兰交出来,不然就发兵攻打了!明朝守边的地方官说,尼堪外兰既然已经进到我们这里,难道还有交出之理!若来,就亲自来这里杀吧。努尔哈赤不相信明朝会同意他到边里来杀仇敌,认为这是做的圈套,请君入瓮。他怀疑明朝利用这个机会伤害他。明朝的使者看到这种情形又说,你不亲自来,少派几个兵来,就可以把尼堪外兰交给你处理。努尔哈赤接受了这个安排。他当即派手下斋萨带四十人到明朝直接控制的那个地方去。在一个插翅难飞的台子上,尼堪外兰走投无路,被斋萨斩了。危机过去,一切平静。明朝要彻底了结努尔哈赤祖、父被误杀一案,从此每年又给银八百两,蟒缎十五匹《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1。。
后来的事实进一步表明,努尔哈赤巧妙地控制了他和明朝的关系,他不使明朝阻碍他对女真的统一和扩大势力。在三十多年中,他或者列队浩浩荡荡,或金鼓齐鸣,几乎统一了所有的女真各部,明朝不但没有对他用兵镇压,而且视他为功臣之子,大明边境的忠诚卫士,多次赞赏他的功劳,给他封官加爵。最富有讽刺意味的是,努尔哈赤在费阿拉已经“定国政”,“自中称王”,明朝还以他能向抚顺诸堡送回所掠汉人,斩了掳掠柴河堡杀害明指挥刘斧的木扎河部女真首领克五十,并率领数十个女真部落酋长约束建州、毛怜等卫女真苕上愚公:《东夷考略·建州》。,于1589年(万历十七年)九月,升任他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明神宗实录》,卷215。。努尔哈赤有了明朝的敕封,向他在女真中的同伴们大肆炫耀。三年之后,倭寇进攻朝鲜,明朝为支援友好邻邦,决定派兵相救,征兵之檄如春雨密降。有人知道努尔哈赤手握重兵,“控弦数万”,还说他对明朝有忠有义,老实无欺,建议调他的兵“征倭报效”苕上愚公:《东夷考略·建州》。。这件事没有成为事实,但可以看出明朝人知道努尔哈赤势力非小,却不害怕他反叛。非但如此,1595年,明朝更授予他正二品龙虎将军之职日本《明代满蒙史料·明实录抄·满洲篇》第4篇,307、308页。又《东夷考略》也有记载。。在女真各部的酋长中,只有大名鼎鼎的王台得到过如此崇高的头衔。努尔哈赤的确沐浴着明朝的“殊恩”,而且有加无已。
努尔哈赤为了对明朝的奖赏表示感谢,满足经济上的要求,也为了进一步探听明朝统治内部的情况,他亲自到明朝的首都北京朝贡。从《明实录》等书的记载中可以查到努尔哈赤本人到北京朝贡是从万历十八年(1590年)开始的《明神宗实录》,卷222。。以后的二十年、二十一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二十九年、三十六年、三十九年,都到过北京朝贡以上历次朝贡,在各种版本的《明神宗实录》中可以查到,而《国榷》,卷82所载万历四十三年努尔哈赤入朝,实际不是他本人。。其间他的弟弟速尔哈赤至少在万历二十三年、二十五年、三十四年、三十六年,也四次到过北京朝贡以上朝贡资料,三十四年据《国榷》,卷80,余据《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卷23,红格本卷312、453。。
当然来往总是相互的。明朝除了在北京接待努尔哈赤、速尔哈赤前去朝贡以外,也派人到努、速驻地进行过走访。1611年(万历三十九年)速尔哈赤死,明朝闻讯,当即派人前往吊祭。今存一份珍贵的明代残档不但记载了这次明朝与努、速之间的关系,而且从中反映出六年之前速尔哈赤妻死时,明朝也派人吊祭了。兹录残档原文如下:
钦差游击陈,为夷酋病故,请吊祭事:据通事尹保二据市夷说称,夷酋速尔哈赤,于八月十九日病故……到职。据此,看得夷酋病故,相应吊祭。案查万历卅二年二月三十日,速酋妻故,已经前任守备佟,动支夷税银两,制办桌席二十张,白羊、牛只等物,差人吊祭,循环可据。今本酋病故,比伊妻又加……向来中国宣谕,无不听命,似应比例行祭,詟……职未敢擅专,拟合移会。为此合具手本,前赴……钦差分守道王处,请照执行。
〔万历三十九年〕九月日辽宁省档案馆藏《明档》“屏风档”003号。
第一部分后金与明朝的矛盾日益尖锐(2)
这次吊祭属于和平交好,没有涉及彼此的是非,更嗅不到火药气味。而有些来往就与此迥然不同。1596年,即古勒山大战之后的第三年,努尔哈赤因打败九部联军,威名大震,远近畏服,引起明朝疑忌。朝鲜的翻译李亿礼陪同明官余希元到了费阿拉城。努尔哈赤兄弟远迎,设下马宴且不说,最要紧的就是不忘向两位来客直言不讳地表白:
保守天朝地界九百五十里,俺管事后十三年,不敢犯边,非不为恭顺也。而杨布政无端说我不顺,今方欲题本征我部落。朝鲜《李朝实录》,宣祖卷73。
努尔哈赤这种表白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作为明朝命官,他在女真地区进行无休止的征战,岂能说是恭顺。但是明朝主张发兵对其征讨的人也没有达到目的。为何舆论上强烈要求阻止努尔哈赤照此发展下去,而行动上又不能兑现?那是明朝统治阶级内部早就存在着分歧意见。其中有人认为,努尔哈赤在女真中势力最强,只有他“能制东夷”,他在建州,就如同当年海西的王台一样,可以利用他来为大明约束其部众,并肯定他会忠于明朝《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卷17。。但是更为深刻的理由当是明朝正处于由盛而衰的时期,政治腐败,社会危机日益加深,明知努尔哈赤可能有朝一日难以控制,却也只得听之任之,无能为力。只要他不到边内地方骚扰,边墙以外就默许是他的地盘了。还有一个因素是,矿税使高淮奉明神宗之命来到辽东,借开矿征税为名,大肆干预军政事务,狐假虎威,骚扰地方,致使边防尽弛,居民外流。当地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非死而徙,非徙而贫”董其昌:《神庙留中奏疏汇要》,兵部,卷1,《李化龙题为辽左危在旦夕等事疏》。。有不少人逃到了努尔哈赤那里,有所谓“生于辽不如走于胡”之说陈继儒:《建州考》。。与此有关系的宽甸六堡事件也不可忽视。万历初年明朝开拓的宽甸等六堡,扩展新疆八百里,这时以孤悬难守为理由,全部放弃,硬把到那里安家立业的六万余居民逼着迁回内地,有些人不愿离开,就动用武力强迫搬家。嗣后明朝颠倒功罪,给主持其事的总兵官李成梁、兵部尚书肖大亨等加官进秩了。这件事使努尔哈赤极为称心,他不但得到了明朝丢弃的那些土地,还受到了这个政权赏赐他的银两《明神宗实录》,卷424。。努尔哈赤从明朝的政治黑暗和政策失误中得到了巨大的物质利益和精神鼓励,他有点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明朝统治阶级中一些有识之士略有察觉,他们提出对努尔哈赤应采取必要的措施,而得不到具体落实。他们看到从万历三十四年六月至三十六年春,努尔哈赤中止了一直坚持的进京朝贡,有人就疾呼:“建酋日渐骄横,东方隐忧可虞!”《明神宗实录》,卷443。有人提醒说,努尔哈赤不但不肯进贡,还扬言“抢了罢”,大明自建国以来,祖宗的立法好在“欲其犬牙相制”,而今努尔哈赤已并海西,“其志不小”《明神宗实录》,卷444。。舆论归舆论,行动与此并不一致。明朝实在也不想先采取行动。
努尔哈赤知道明朝急于要他进贡,以为进贡了就标志着他仍为大明臣民,国家不失一统,他则逼着明朝先立界碑。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六月二十日,努尔哈赤主动约了明朝的辽阳吴副将、抚顺王备御前去,宰白马祭天,双方发誓,刻碑,竖于边界各处,规定双方的人员互不侵越。碑文为:“各守皇帝边境,敢有私越境者,无论满洲(时称诸申)、汉人,见之杀无赦,如见而不杀,罪及不杀之人。明朝如负此盟,广宁巡抚,总兵,辽阳道,副将,开原道,参将等六衙门官员必受其殃。如满洲负此盟,亦必受其殃。”见《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8~9页,据熊廷弼说,原碑用“夷文”(满文)所刻,惜今不可见。这是努尔哈赤以守为攻的一次成功。
界碑立后,努尔哈赤兄弟当年都去北京朝贡。不过从中反映出,在和明朝的关系里,努尔哈赤渐渐操着主动权了。这影响到他即使表面上和从前一样到北京朝贡,而在性质上却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以前是表示忠顺,现在是乘机多取财物,讨价还价,甚至利用朝贡的机会刺探明朝的内部虚实。所以明朝希望他来朝贡,又不得不严格限制进贡人数,最少时从一千五百人减到只有十五人。虽然如此,努尔哈赤并不放弃这个机会,竟然派人前去了《明神宗实录》,卷530,《国榷》,卷82。。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二月,努尔哈赤禀奏明神宗,要求谕朝鲜国把逃入他们国家的一千多户瓦尔喀人查出来归还给他《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明神宗又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满足了他的愿望。大概是努尔哈赤做的戏太多了,有的难免引起明朝的警觉。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努尔哈赤派遣他的第十一子巴布海并部下三十余人到广宁入质。明辽东巡抚张涛陈兵相见,奏报朝廷。兵部议以真伪难辨,留之反而容易受欺骗,不如放回去更稳妥,就没有接纳这个人质《明神宗实录》,卷512。。
第一部分后金与明朝的矛盾日益尖锐(3)
努尔哈赤的崛起咄咄逼人。多年不理朝政的明神宗经不起他的冲击,精神负担很重,连夜里做梦都梦见他的威胁。据说,一天早晨,明神宗起床后,召来几位知书识礼的亲近大臣,对他们说:“朕昨夜一宿连连做了三次噩梦,每次都是一个异族女子,跨在朕的身上,以枪刺朕,此为何等意思,列位可直言不讳,对朕讲来。”这些大臣立刻想到明神宗面临的处境,早已料到他的心病,于是给他解释说:“梦里的女子,就是现在的女直,是努尔哈赤,他正在兴起,要夺我们大明天子的帝位。”听了这场圆梦,明神宗更加不安了《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32~33页。又金梁辑《满洲老档秘录》上编《明万历帝梦警》。。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初六日,继哈达、辉发、乌拉灭亡之后,叶赫又遭到努尔哈赤的攻击。其首领金台什、布扬古派人向明神宗告状,说:“哈达、辉发、乌拉已被尽取,现在又来侵占叶赫,想把我们各部全都削平,然后侵占你们大明,取辽阳为都城,沈阳、开原为牧场。”《满文老档》太祖3,东洋文库本,第1册,36页。明神宗把眼前的这件事和不久刚刚做过的噩梦联系起来,他完全相信努尔哈赤已非过去孑然一孤雏,他如今的确成长为展翅高飞的大鹏了,他对大明是忠是奸很没有把握。明神宗决定派人到努尔哈赤那里带着严厉的口气警告他:“从今以后,你不准侵略叶赫,如果听我的话,这是保存我的体统;不听我的话,以后必有发兵侵占我的时候!”《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32~33页。随后派遣马时楠、周大岐带着一千名枪炮手去保护叶赫的二城《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
针对明朝使者来说的那些话,努尔哈赤给明朝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写道:
我们兴兵打仗,原因叶赫、哈达、乌拉、辉发、蒙古、锡伯、卦勒察等九部,于癸巳年(1593年)会兵前来侵我。上天谴责了那些侵我之兵,让我们取得了胜利。阵上杀了叶赫的布寨,生擒了乌拉的布占泰。到了丁酉年(1597年),再一次宰白马洒血为盟,互结婚姻,以通和好。后来叶赫背盟毁约,将许配给我的女子,悔婚不嫁。布占泰是我收养的人,与我为仇,我讨伐他,杀其兵,得其地,他只身逃到叶赫,叶赫收留他不交给我处理,因此之故才想征伐叶赫。我有什么理由要征伐明朝呢?
这是努尔哈赤较早的一篇兴兵誓词。里面虽然讲的是为什么要攻打叶赫,其实也是对明朝而发。以此信和后来努尔哈赤征明时的“七大恨”相对照,可以看出无论是内容,抑或是语气,都反映了它是“七大恨”的雏形。努尔哈赤在写完这封信以后,要亲自出马把它送到明朝人那里。他便在十二月二十五日动身了。经过著名的古勒山,于二十六日晨到了抚顺城。明朝驻在抚顺城的守将是游击李永芳。他事先得到信息,出迎三里之外,见到努尔哈赤的面,二人在马上拱手为礼,一同到教场下马。努尔哈赤把带在身上的信交给李永芳,然后就打马回营了《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尽管这仅仅是书信往来,但却实实在在是努尔哈赤与明朝矛盾关系的一次升级。
火药味越来越浓,明朝料到努尔哈赤要攻打叶赫,而且可能要进犯明朝。他们也准备作战了。明朝向蓟门调援兵,向户部等衙门催饷金。在这些兵、饷尚未到来之际,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四月,明神宗派遣守备肖伯芝赴努尔哈赤处,以文告申明大义。岂料肖氏此行,妄自尊大,诈称朝廷大臣,乘坐八抬大轿,作威作福,强令努尔哈赤跪拜圣旨,还讲些书本上写的古今兴亡之故。这一套做法非但没有加强他的说服力,恰恰暴露了明朝末年官僚们的虚伪、怯懦、装腔作势。努尔哈赤这位天天生活在战马嘶吼的疆场上的主将,手握重兵,势力方张,哪里肯对他百依百顺,见面就直说:“吓我之书,为何下拜?善言善对,恶言恶对!”对肖伯芝带来的文告看也未看,就把“肖大人”顶了回去《东夷考略》等书于肖伯芝之官衔作备御;计六奇《明季北略》更说此肖氏名子玉,为辽阳材官,伪称都督,被努尔哈赤识破,贻笑远方。。但是,这还不是努尔哈赤与明朝的最后一次对话。第二年努尔哈赤继续派人到北京朝贡,这才是最终一次对明朝表示的忠诚谈迁的《国榷》,卷82所载:“万历四十三年三月丁未朔:建州、海西卫奴儿哈赤等入贡”,实则努尔哈赤本人并未去,但是有部下十五人入贡。。
比肖伯芝出使更为激烈的纠纷是同年发生的另一件事。那时明朝的广宁总兵张承胤奉皇帝之命巡边,回来之后派董国胤到努尔哈赤处要求重立石碑,提出柴河、三岔、抚安三处皆属明朝直接管辖,在那些地方所种的庄稼,不准努尔哈赤部下的人收割,已经进到此地的人民必须退出去。努尔哈赤听到这番游说,很是不满,而且明确表示反对,指出:明朝此举是放弃盟好,不可自恃国大兵众,要明白大可化小,小可变大,你们每城都能屯兵上万吗?如果止有千八人,适足以为我之俘虏!董氏无言以对,只说:“这么讲太过了!”不欢而散。从此明朝单方面于边地数处立碑为界。哪里知道不修武备,凭一块界石怎么能阻挡努尔哈赤那些八旗精兵劲旅的进攻呢!
第一部分后金与明朝的矛盾日益尖锐(4)
1616年后金建立,这是脱离明朝统治另外成立新的国家政权的标志。后金一经出现,马上改变了努尔哈赤与明朝的从属关系。不仅如此,后金的创建,更使努尔哈赤与明朝的矛盾走上了公开的决裂。据朝鲜所报,自从有了后金政权,努尔哈赤便把大明称作“南朝”,用自己建元的天命年号,自称一国之主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当年十二月在清河发生了后金与明朝两个国家之间的纠纷。起因是原来既以金石台为界,不准汉人出境,明朝驻守清河的游击冯有功为了给军士修营房,却私自放军民出界采运木植。努尔哈赤闻讯即派扈尔汉巡视边界,正好遇到明人越塞,他就把这些人捉住杀了,约有五十余人。之后派纲古里、方吉纳二人去广宁,见辽东巡抚李维翰,李将此二人并随从九人铁索系狱,反过来差人到后金责问并要求捉拿凶手。努尔哈赤为了换回被扣押的那十个人,就把从叶赫捉来的俘虏带到抚顺关下斩杀了,作替罪羊。明朝认为是满足了一定的要求,就放还了纲古里等人《清史稿·扈尔汉传》,卷225;《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和努尔哈赤交涉完了,明朝又定了冯有功的罪,说他轻启衅端。但也从这次纠纷中看到了后金“阳顺阴逆”的情形,预料到将来一定发生比这更为严重的大事变《明神宗实录》,卷552。。而后金则对明朝边民每年越边采参、开矿、窃取果木等“扰害无极”的行径,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明与后金,一方要维护既得的利益,继续保持一统天下;另一方要冲出旧有的藩篱,以自己的实力重建新的社会秩序,双方的一系列战争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了。
第一部分抚、清之战后金首捷(1)
后金国的君臣们刚刚迎来建国后的第三个新年,一个关乎前途命运的重大决策由努尔哈赤宣布了。他说:“诸贝勒大臣,你们现在不要安闲下去了!我已决定,从今年起,我们要向大明国开战了!”《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74页。
一月作了征明的决定,二月努尔哈赤又提出,他与大明国非打不可,原因是有“七大恨”,其他小的争端不胜枚举,所以要兴师动众,干戈相见。为了稳扎稳打,有战必胜,这位奋战沙场已经三十五年,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后金国汗,又精心做了战略战术上的研究和一切必要的物资准备。他召集诸贝勒大臣商议,议定后要修筑战备攻具,恐怕泄露天机,就借口为诸贝勒修马圈,派出七百人,砍伐木料。三月,又传令检修不应手的军器,加紧时间把马喂肥。最担心的是怕明朝有人来看见准备打仗用的木材,于是就用这些材料盖了马棚。
努尔哈赤既有作战经验和指挥才能,又深诸兵法。他在备战过程中,用很大的精力向后金国的贝勒大臣们讲战略策略。在与明朝正式交战之前,他首先讲明,打仗要凭智谋。他说,和平相处的时候,要讲正直,这种品质是最好的,而打起仗来,就要讲智谋了。打得最好的是不使自己的军队劳苦,不使自己的兵士疲乏,而又能战胜敌人。然后讲了我众敌寡和敌众我寡如何打法。他说,如果我众敌寡,就应把我兵隐藏于低洼处,不要叫敌人看见,以少数兵去引诱敌人。引诱来了,说明中了我们的计策。如果引诱不来,就要详细研究城堡远近,相距若远,即可尽力追击;相距若近,则要直抵城门,使敌人自相拥塞,从而鼓动我兵掩杀他们。假设我兵只有一二固山(旗),遇到众多敌人,那就一定避免与之接近。应当悬崖勒马,回头寻觅大军,然后再去找敌人所在的地方。如果只是二三处的兵,需要合兵后,量力而行。这就是与敌人进行野战的方法。
与明朝作战不能不讲攻城夺地。因为明军都以城堡作为守御的阵地,所以努尔哈赤讲了野战之法以后,又讲了攻打城堡的战法。他说,攻打城堡山寨,需看好态势,可以攻得下的,立即命令军队攻取;明知攻不下,切勿勉强进攻;如果是进攻了而又没有攻得下来,退兵回营,可就损害了名声。接着讲到当将帅的应当是怎么样的人。他说,不劳己兵而又能克敌制胜的人,那才算得上擅长智巧谋略,无愧作三军之主帅。如劳师作战,虽胜何益!不管打什么仗,最上策就是自己不损兵折将而又能战胜敌人。
后金国的军队实行的是八旗牛录制,作战时如何调配和使用这些八旗牛录兵呢?努尔哈赤有他一套调兵遣将的原则。他说,每个牛录五十个披甲的人,留下十个人守城,四十个人出战。在出战的人中,二十个人携带两个云梯,以备攻城。自出兵之日起,至班师之时止,各个军士都不得离开本牛录旗纛。违者,定要捉拿审问。如果五牛录额真与各牛录额真不向他们的部下申明后金国汗的法令,即将五牛录额真及本牛录额真各罚马一匹。如果是告诉了,部下人不听,就将违令的人斩头。五牛录额真与各牛录额真以及其他的人,凡是委派的任务,如能胜任就应接受。如果是不能胜任,也要说明白不能胜任,并且不要接受任务。如果不能胜任而又接受了任务,不只是影响一个人,若是管理上百的人,就误了百人的事,若是管理千人,当然误了千人的事!而这些事都是汗的大事!
努尔哈赤专门讲了攻取城邑的战法。他说,凡是攻取城邑,最先攻进城里的一二人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有一二人先攻进城里,也必然受伤。凡先入城里的人受了伤,也不给俘虏,身死也不记功。凡是率先破坏城池者,就作为首功。首先拆城者,可报固山额真,待所有攻城的人都拆完了,然后固山额真吹螺,命令各处兵并进。这是努尔哈赤要求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战略战术。他讲完之后传令告诉所有的人参见《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77~79页。。
天命三年四月八日,努尔哈赤庆祝六十大寿,诸子敬酒,他为征明以计无可施而踌躇。第八子皇太极急中生智,献上一策。他说:“传闻抚顺游击李永芳大开马市,至二十五日止,边备必疏,可以先令五十人扮作马商,驱马五路入城为市,我随后带兵五千,夜至城下,举炮为号,内外夹攻,抚顺可得。其他几处不战可下。”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抚顺城陷》。又谈迁《国榷》卷83也记载努尔哈赤先期来市貂参,伏兵车中等情。努尔哈赤高兴地同意了皇太极的建议。后金进攻明朝的第一个目标选择了抚顺城及周围几个城堡。明代的抚顺城是属于沈阳中卫所属的千户所,洪武十七年(1384年)建城,周围仅三里,但它是当时辽东城(辽阳)以东的边防重镇,明与建州三卫往来的要冲李辅等:《全辽志》,卷1,《图考》。。城东二十里的马市是建州女真与明朝直接统治下的汉人互市贸易的场地。此抚顺城西距沈阳八十里,西南距辽阳,西北距开原,均约二百余里,在防守与进攻上与这些地方都可构成掎角之势。其东即为女真之地,尤其是沿苏子河溯流而上,水陆两路可直达努尔哈赤的老营赫图阿拉。明与后金任何一方想之战守,皆不能舍弃此路。
第一部分抚、清之战后金首捷(2)
四月十三日上午十时,努尔哈赤作为后金国汗,首次率领他的二万步骑出征大明。临行前举行了庄严的告天仪式。在告天书上写了“七大恨”。努尔哈赤说:
我父祖于皇帝边境一草未折,寸土未损,明朝无故生事,杀我父祖,此其一恨。虽然杀我父祖,我仍愿修好,使立石碑盟誓说,无论大明与珠申(满洲,即诸申),凡有越过皇帝边境者,见即杀之,见而不杀,罪及不杀之人。明朝背叛誓言,派兵出境,助守叶赫,此其二恨。又自清河(今辽宁省本溪县清河城)以南,江岸以北,明人每年偷出边境,侵夺和为害珠申地方,我以有盟言而杀之,反而背叛盟言责我擅杀,拘捕我派往广宁叩谒的纲古里、方吉纳二人,并以铁索拴系,逼我执十人杀之边境,此其三恨。派兵出边,守卫叶赫,把我已经行了聘礼的女子转嫁到了蒙古,此其四恨。将我世代看守皇帝边境而居住的柴河、三岔、抚安三堡,珠申耕种的粮食,不令收获,遣兵驱逐,此其五恨。边外的叶赫,受天之谴,乃偏听其言,遣人持信,书种种恶言,对我侮辱,此其六恨。哈达帮助叶赫,两次出兵侵我,我反击,天将哈达给我。明朝皇帝又助哈达,逼我恢复他们的原地。我送还的哈达人,叶赫数次掳取去。天下各国的人,互相征讨,天非者战败而亡,天是者战胜而生。在战争中被杀的人,使其复活,已得的俘虏,强迫归还,有这种道理吗?如果是天任的大国皇帝,就应是所有国家的共主,怎么单独为我之主?从前扈伦部(海西)都站在一起侵略我,因而引起战争。天谴扈伦而以我为是,明朝皇帝助天罪之叶赫,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怎么可以审断?此其七恨。凌辱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恨兴兵。
说完以后,拜天焚表“七大恨”的原文已不可见。有人认为《明神宗实录》所载最为可信,因那是传到明朝的,没有经过修改。但清朝文献记载较详,且主要内容无大出入,此据《满文老档》及《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庶几乎可资参考。。“七大恨”是努尔哈赤的作战动员令。但是他发动战争,显然不单单是为了报仇解恨。回想三十五年前他刚刚起兵时,最先提出为父祖复仇,攻击的对象是女真部落的一个小酋长尼堪外兰,目的是实现女真各部的统一。现在又说是明朝杀了他的父祖,不但复仇的对象发生了大转移,即目的也由统一女真变成了与明朝争夺统治权了此时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叶赫部的要求仍有。见谈迁:《国榷》,卷83,载努尔哈赤传汉字檄有“须捐北关予我”之句。。为此,他向诸贝勒大臣讲了富有政治色彩的一番话。他说:“发动这场战争并非出自我的心愿,主要是因有七大恨,其余小恨难以说尽。愤恨已极,才发动战争。尽管如此,在作战中俘虏的人,还是不要剥其衣服,不要奸其妇女,不要离其夫妻。抗拒者杀无赦,不为敌者不要妄杀。”这就表明,他一边要战胜明朝,一边要争取人民;不但从现实出发,也想到了将来的发展。说完之后,他就领兵起行了。
此次作战,努尔哈赤投入了八旗的主要兵力。四月十三日当天,分兵为两路,走到古勒山住宿。第二天,先派扮作马商的一行人前走,其余大军两路又分为八路。左翼四旗要攻取东州、马根单二处;努尔哈赤本人及诸贝勒率右翼四旗及八旗精锐亲兵将取抚顺城。这天夜里于瓦浑鄂漠之野宿营。晚上努尔哈赤给参加作战的蒙古恩格德里额驸(女婿)、察哈尔的萨哈连额驸讲过去金朝的历史。这也是努尔哈赤与金朝有联系的一个证明。那天努尔哈赤说道:“我看自古以来做帝王的人,虽亲身经历征战的辛苦,却皆未永享其尊。今我兴兵,本不想图个皇帝宝座世代相传,但是大明屡次欺我,实难忍受,无可奈何,才毅然发兵。”那天夜里忽晴忽雨,努尔哈赤对诸贝勒大臣说,阴雨天气不便进兵,可令返回。努尔哈赤二子、大贝勒代善说:“与大明和好很久,今因其不讲道理,酿成仇恨,发来的兵已至其境,若到此而止,领兵返回,是我们要与大明和好呢,还是为敌呢?况且兴兵这个名声,谁能隐瞒得了,天虽阴雨,我军有雨衣,弓矢各有备雨之具,忧虑什么东西会沾湿吗?而且天之降雨,更使大明防御松懈,意想不到我们会兴兵。这样的雨,有利于我,不利于彼。”代善积极进取的一席话,说得努尔哈赤如拨云雾而睹青天,立刻赞扬他说得在理《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半夜的时候,传令军士整装出发。正要起程,忽然云开月霁。八旗大军排列百里前进。皇太极已至抚顺城下,吹笳为号,努尔哈赤亲自领兵往抚顺城接应。那里设有明朝游击李永芳领兵守卫。后金军在城外捉拿一个汉人,让他带着招降书,到城里去交给李永芳。书中反复强调不投降死路一条,后悔莫及;投降了,属下军民不能受害,本人既可结为婚姻,又可破格提拔;且不可以为此言不足信,切记机不可失,等等《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李永芳看了来书,没有立即做出抉择,他穿着官服,站在城的南门垛口上,一面说要投降,一面命令军士准备防守工具。后金兵见此情形,遂竖云梯开始攻城,不到一个时辰,后金兵已经出现在城墙上了,守备王命印被他们斩了。这时李永芳穿着官服,骑着马,从城里出来,向后金投降。看见努尔哈赤,下马跪见,努尔哈赤在马上拱手答礼。对抚顺城里的人,抗拒者杀之,未抗拒者尽皆收养。所有收养的人都重新进行编户。那天共攻取了大小城池十余个,小村四千余个《清太祖武皇帝实录》载此战下抚顺等三城台堡五百余,此依《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
第一部分抚、清之战后金首捷(3)
后金兵均营于所到之处,努尔哈赤营于抚顺城里。第二天,后金大军都到抚顺城郊会合,然后各营兵出边至甲板安营。根据此次攻城的功劳大小进行奖赏。此战共俘虏三十万人畜,都就地分给了部众,而把降民编了一千户。来自山东、山西、河东、河西、苏州、杭州、海州、易州等地到抚顺贸易的商人,选了其中十六人,给了银子作路费,让他们带着写有“七大恨”的文告,放他们返回家乡《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所载来抚顺经商的人有涿州、益州的,而无苏州、海州、易州的。。后金留下四千兵于二十日夜里将抚顺城拆毁。过了五天,俘虏还没有分完,命带回家再分。二十日送俘虏的出发,派了六万兵护送。努尔哈赤与诸贝勒大臣领四万兵移营,住在边境附近。二十一日后金兵班师。努尔哈赤在离边境二十里的谢哩甸立营时,哨探看见了明兵。这是明朝辽东总兵官张承胤、副将颇廷相、参将蒲世芳、游击梁汝贵所领的兵,共一万人,他们听说抚顺城被后金攻陷,分五路前来追击。后金哨探将所见明兵消息报告给代善和皇太极,他们便命令士兵披甲上阵,分三路前去迎战。后金兵到了边境,又命哨探回去向努尔哈赤报告。努尔哈赤闻讯,轻蔑地说:“他们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那是想要诈称把我们的兵驱逐出境,以欺骗他们的皇帝的。谅他们也不敢等待我兵之来!”这位后金汗派额尔德尼巴克什往告代善、皇太极二人:停兵勿动。他二人奉命屯兵边上,又回报父汗说:“他们的兵若是等待我兵之来就打,若是不等待就是败走了。我们要乘机追袭其后,不然默默而回,他们必然认为我们是害怕不敢打。”努尔哈赤说:“言之有理。”于是分兵前进。明兵分三处安营,据山险,掘壕堑,列火器,占着有利的地形和先进的武器,实也准备一战。后金的八旗兵摆开阵势,冲向明营,猛烈进击。先是风从西来,对后金处在明兵东方来看,有些不利,等交战之后,风向又反了过来。明兵连放火器,伤害不到敌人,却使自家兵挨了烧。后金兵奋勇射击,充分发挥他们的骑射长技,明营大溃。张承胤、蒲世芳皆战死,颇廷相、梁汝贵已溃围出,见主将阵亡,他们也继战陷阵死。将士死者上万人,生还者百无一二《明史·张承胤传》,卷239。。据说后金兵在这次作战中只折小卒二人《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虽未免失真,而明兵损失惨重却无可怀疑。后金兵回到边境安营,论功升赏,二十六日返抵赫图阿拉。
后金和明朝两军第一次交锋,以后金全胜告终。后金的君臣们非常强调其胜利得之于天助。明朝的一万兵不如他们的一千兵,明朝配备了大炮一百,小炮一千,一千一百位大小炮与鸟枪,仅仅打死后金两个小卒,由于风向转变,反把自己的炮手打死了七人。后金的兵中了枪炮也都无伤亡。明兵再次追来,又恰是后金分完俘虏,准备拔营之时,避免了俘虏逃亡,等等。实在的原因,有偶然的因素,如风向转变之类;但主要的是明军腐败无能,指挥官缺乏良好的素质。时任御史的张铨说:“夫承胤不知敌诱,轻进取败,是谓无谋。猝与敌遇,行列错乱,是谓无法。率万余之众,不能死战,是谓无勇。”《明史·张铨传》,卷291。主将无谋、无法、无勇招致惨败,这个分析有一定道理。据说,在此之前努尔哈赤之子曾与承胤饮酒,对他说:“父志不小,屡谏不入,万一南向,大将军计将安出?”张承胤只是笑说明朝威德。没有多久,他就死在努尔哈赤发动的战争中了谈迁:《国榷》,卷83,中华书局排印本,5115页。。又如努尔哈赤所说,明朝统治者之间,上下欺骗,主将领兵不是打敌人,而是欺骗皇帝。这样的军队怎么可以打胜仗呢?后金的胜利不是得之天助,而是双方的社会条件决定的,主要是统帅军队的将领优劣决定的。在这次作战中,后金获得九千匹马,七千副甲胄。抚顺之战以后,收降的一千户人家,后金在一个月之内,使他们离散的兄弟、父子、夫妻、亲戚、家奴及一切器物重新相聚。此外又把马匹、奴仆、耕牛、衣服,按个人等差,分别给予。连被褥、粮食、牲畜、饭桌、水缸、木桶、碗碟、镰刀、斧头、剪子、锥子、针线等日常用品及小黄米、豆子、芝麻等杂食品皆满满的按数分给了参看《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90~91页。。
为了给以后的战争打开破竹之势,努尔哈赤在安抚民众的同时,极力拉拢明朝的官员和知识分子。他按照明朝的规章制度委任官吏,把收降的民户都交给李永芳管辖,任命他为三等副将。努尔哈赤把他的第七子阿巴泰的长女嫁给了李永芳为妻,设大宴成亲《清史稿·李永芳传》,卷231。。人们从此也称李永芳为额驸了。努尔哈赤征明取边城自抚顺始;明边将投降,即自李永芳始。这对后来明清战争的风云变幻影响很大。后金在攻下抚顺城时,又得到了当时还是沈阳生员的范文程。努尔哈赤知道他是宋朝名相范仲淹的后代,特地对诸贝勒说:“此名臣后也,善遇之!”《清史稿·范文程传》,卷232。又参见《碑传集·范文程传》等。范文程后来在清初的文治武功中起了重要作用。
第一部分抚、清之战后金首捷(4)
努尔哈赤从来不把战争视作单纯的打仗。他总是和政治上的是非曲直联系起来,为他进行的征战辩护。他不但在本民族内部,即从16世纪以后形成的满族之中宣传明朝的残暴统治和野蛮的掠夺,而且向明朝统治下的地区人民说明他反抗和进攻明朝的合理性。天命三年闰四月二十二日,他把掳去的张儒绅、张栋、杨希舜、卢国仕四人放回明朝。这四人中,有万历皇帝的鲁太监手下两名商人,还有开原一人,抚顺一人。努尔哈赤让他们带着一封信,信中继续谈到要与明朝讲和,罢兵及进贡等等,而就在这封信里他自称“建州可汗”,第一次向明朝人说他有“七宗恼恨”。当时传出的原意是:
朝廷无故杀其祖、父;背盟发兵出关,以护北关;叆阳、清河汉人出边挖矿、打猎,杀其夷人;又助北关,将二十年前的女儿改嫁西虏;三岔、柴河、抚安诸夷邻边住牧,不容收禾;过听北关之言,道他不是;又两关被他得了,反助南关,逼说退还,后被北关抢去。《明神宗实录》,卷568。有人认为这里记载的“七大恨”是最接近真实的,因为传到明朝,未经修改。
“七大恨”之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后金乃至清朝用以动员人民向明朝进攻。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他们总是以此表示自己是受压迫的,他们发动的所有战争都具有反压迫的性质,这是利用人们同情弱者的心理,以求减少抵抗。实际上他们率领八旗铁骑进入辽沈,蹂躏内地,是不能以“七大恨”辩解的。
五月十七日,继抚顺征战之后,努尔哈赤又与诸贝勒大臣统军向明朝发动了进攻。后金军进入边境以内,十九日围攻抚顺以北、铁岭以南的抚安、花豹冲、三岔儿,连克大小共十一堡。攻松山屯堡时,派李永芳去劝降,以抚顺降民受到恩养为例,这个山寨的人终于步了李永芳的后尘。而周围四个寨的人拒不投降,后金兵施逞淫威,将其全部杀死。此战后金军共攻下十七个城寨。将所俘虏的人口和掘窖得来的粮食全部带走了。从五月十七日出兵,到六月初九日才返回赫图阿拉。
战争的胜利给后金统治者带来巨大的物质利益和精神鼓舞。他们要继续打下去。七月二十日就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发动了清河之战。清河城位于抚顺东南的山谷中,“号天险,独东南稍平”谈迁:《国榷》,卷83,5122页。,明时为边防要塞。这时是辽阳副总兵所管范围的东边重镇之一,仅次于抚顺。为防御建州女真,这里很早以来就修筑了众多的堡、墩台、障塞,不断增加兵员屯驻或战时策应。原有戍卒五千二百五十人,为加强防守,游击张旆又带三千人来援。后金兵从鸦鹘关入境,环攻清河城。参将邹储贤听说努尔哈赤领兵来攻,主张用其麾下一万兵固守。援辽游击张旆、守堡官张云程请战,没有同意。明兵中有一千多名炮手。战斗一开始,明兵就放炮,放鸟枪,射箭,刀砍、枪刺、掷石,后金军不顾这一切,用大木板靠城,从下边挖墙脚,进入城中。邹储贤见形势紧急,斩了马,烧了营房,率亲丁大战城南。张旆战死。李永芳从远处招降,邹储贤望之大骂,亦战死。全军万人皆没于阵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清河城陷》。。清河附近的一堵墙、碱场二城官民弃城逃跑,后金军拆了二城,将周围粮食运走之后撤了兵。清河被攻破时,明朝派的援军尚在数百里之外,只有参将贺世贤自叆阳驰赴,破后金一栅,击杀百余人《明神宗实录》,卷572。。
抚顺、清河之战是明清战争史上最早的两次战役。虽然后金首战告捷。但是大明既然知道努尔哈赤已经拥有一支精骑大军,而且又创建了自己独立的国家政权,堂堂天朝岂容他如此嚣张,又何以甘心坐以待毙!明朝固然危机四伏,对努尔哈赤采取几次大的战争的能力还是有的。后金与明朝的战争将继续下去,近期由明朝采取主动行动,并欲狼吞虎咽灭此朝食也不足为怪。
第一部分明朝的惊骇(1)
惊骇总是在意想不到之中发生。努尔哈赤攻陷抚顺、清河等城堡,给明朝的打击之沉重是这个长达两个半世纪的政权所料想不到的。所以抚顺之战的警报一传出,大明举朝惊骇!
明朝是在推翻元朝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一代封建政权。这个国家一直把防止元朝卷土重来视为头等大事。明中期以来沿海倭寇骚扰加剧,构成了“南倭”与“北虏”两方面的威胁。这时期东北的女真,即满族的先世,不但没有造成对明朝统治的重大危害,还曾被利用去对付南北两个主要的敌人。《明会典》上说:
辽东孤悬千里,国初废郡县,置卫所,以防虏寇。独于辽阳、开原设自在、安乐二州处降夷。东北则女直建州、毛怜等卫,西北则朵颜、福余、泰宁三卫,分地授官,通贡互市,寇盗亦少。万历《明会典》,卷129,兵部12。
明朝许多论边防者都认为女真不像蒙古那样可怕,有人说“辽东夷情与诸镇异”魏焕:《皇明九边考》,卷2。,指的就是女真百年来未曾为边患。甚至有人直说:“东夷通贡称忠顺……与西虏则风马牛不相及。”侯先春:《安边二十四议疏》。见陈子龙:《明经世文编》第6册,4690页。明英宗正统年间建州卫女真首领李满住与建州左卫首领董山依附蒙古瓦剌也先,寇掠辽东,至宪宗成化三年(1467年)建州、海西女真等入鸦鹘关,明都指挥邓佐力战而死,这些女真还在连山关至抚顺、开原等地骚扰。明朝不再忍受了,下诏李秉以左都御史提督军务,赵辅佩征虏将军印充总兵官,往辽东调兵,发动了对女真空前规模的大围剿。十月,明兵分五路,在朝鲜援军的配合下,攻至建州女真大本营婆猪江兀弥府(今辽宁省桓仁县五女山城),李满住及子古纳哈并属下数百人被杀,董山投降后押至广宁(今辽宁省北镇县城)处斩。经此打击,女真元气大伤《明宪宗实录》,卷47;李辅等:《全辽志》,卷6;赵辅:《平夷赋》。。此后数十年,女真即使出现了王杲那样空前的“倔强”者瞿九思:《万历武功录》,卷11,《王杲列传》:“余考建州置卫,盖自永乐时旧矣,然未尝曾有倔强如杲者。”此王杲终被明朝擒斩。,明朝也从未对女真的骚扰产生危机感。
万历初年,女真各部蜂起,引起了明朝的关切,但其防御的重点也是放在了海西方面,于建州似乎仍未特别注意。当时亲明的哈达部首领王台老死,叶赫部的首领逞加奴、仰加奴想乘机复仇,吞并哈达以及其他诸部女真。明朝就把制服逞、仰二奴当作了主要任务。万历十一年八月初六日,辽东的总督镇巡等官右都御史周咏等向朝廷报告,逞、仰二奴贿纠蒙古,交通建夷,欲夹攻王台幼子猛骨孛罗,意在统一海西、建州,犄角福余,凭陵辽沈。这些所谓深知“夷”情的封疆大吏,提出“先处二奴,次图别虏”《明神宗实录》,卷140。此二奴即清佳砮、杨吉砮。。然而历史发展的结果,明朝最怕要做那种事情的人,他们并没有去做,而完全相信他不能做那种事情的努尔哈赤真的做了。
努尔哈赤于1583年起兵,他的确是要统一女真,并在三十余年后取得了完全成功。在这个过程中,明朝有人对努尔哈赤势力不断扩大一再表示担心。万历十六年(1588年),也就是努尔哈赤将环满洲而居之各部统一时,辽东巡抚顾养谦奏称:“奴儿哈赤者,建州黠酋也。骁骑已盈数千,乃曰奄奄垂毙。倘闻者不察,谓开原之情形果尔,则边事去矣。”《明神宗实录》,卷194。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在努尔哈赤已灭了哈达,正向海西乌拉、辉发、叶赫加紧用兵时,明人认为“奴酋自此益强,遂不可制”《明神宗实录》,卷366。。但是真正发现努尔哈赤有反明迹象是在七年以后。万历三十六年二月二十六日蓟辽总督蹇达在一份奏疏中提到,努尔哈赤已蓄养精兵三万有奇,既要侵扰朝鲜,又要交通蒙古,对明朝则“渐萌反侧之念”日本《明实录》抄第4篇,307页。。但是即使如此,明朝的统治者们谁也没有认为他的发展会很快影响到明朝的存亡。在努尔哈赤正找机会和理由向叶赫发起进攻时,万历四十三年七月二十八日辽东巡抚郭光复还说“建夷近遵约束,北关先起衅端”。在他看来,全辽不得一日安枕,皆在北关即海西叶赫不对,建夷即努尔哈赤有理,不能发兵镇压,顶多是“按兵观变”《明神宗实录》,卷534。。当然在此之前明神宗已经因努尔哈赤的崛起而做噩梦了。总之,尽管发生了如此众多的事件,但使明朝统治者最为惊骇的还是抚顺的失陷。明末有所谓“辽事”问题,实际就是从努尔哈赤攻陷抚顺开始的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
清朝乾隆帝东巡祭祖,途经抚顺城,做诗说:“洪武城抚顺,意在抚顺我。”抚顺失陷,不仅标志着明朝自开国以来对女真统治的彻底破产,而且反映了一个新兴的满洲民族已经崛起,他们的首领已开始了取代明朝统治的战斗。面对努尔哈赤的挑战,明朝举国上下无不震恐。抚顺失陷的消息由辽东巡抚李维翰、蓟辽总督汪可受最先奏报明廷。四月十五日当天明神宗就知道了。他发了如下圣旨:“狡虏计陷边城,一切防剿事宜行该地方官相机处置,军饷着上紧给发,其调兵应援,该部便酌议具奏。”《明神宗实录》,卷568。
第一部分明朝的惊骇(2)
明朝惊骇的状况从兵部尚书薛三才的请饷奏疏中也有反映。他知道辽东的军饷已缺三时,大声疾呼提出,户部应发的额饷自去年秋天到本年夏天计五十余万,即不能尽发,亦须先给一半,以救燃眉之急。至于调兵,他说已发令调蓟镇、保定、天津等兵丁六千五百名,但更多的调不来,最好的办法是大发帑金,听抚镇自募。而明神宗明确回答他内帑空虚,所缺饷银着户部尽力措处而已。事已至此,这位皇帝仍是得推便推。到了二十一日张承胤率师救抚顺,一军皆没,明朝的紧张程度又有所加剧。二十七日署兵部尚书薛三才报告了这一消息,引起举朝震骇。明神宗痛心疾首,并焦虑地表示:“辽左覆军陨将,虏势益张,边事十分危急。尔部便会推堪任总兵官一员,令克期到任,料理军务,一切防御驱剿事宜,着督抚等官,便宜调度,务期殄灭,以奠封疆,其征兵转饷等事,即遵旨会议具奏。”《明神宗实录》,卷568。薛三才奉圣旨召集各官会议,一致认识到,努尔哈赤不但自己兴兵来攻,还有蒙古各部与之联合,结论是“转饷征兵,时刻难缓”。目下已在辽河东西进行募兵,加上关内先此招募者,总计或可得三万余人,如再进一步起用废弃家丁,亦可得数千人。抚顺之战以后,特别是经过清河之战,明朝很注意兵员数量了。时已知后金有兵六万,而明朝辽东全镇才有兵六万,除去城堡驿站之役,能作战的才二万余。提出调兵之后可从各边调一万六千,辽东再招募新兵二万。兵员仍感不足谈迁:《国榷》,卷83。。
武将关心转饷征兵,文臣也觉不可置国家安危于不顾。首辅方从哲就努尔哈赤的进攻,所陈目前时务最为迫切的是要求补充缺官,他说军国重事,断非病夫绵力所能担当。指出所有阁臣大僚至科道缺官,一切当补。管山海关主事邹之易更加忧虑日益强大的后金与西北的蒙古结合,“骚然并驰,全辽岂为我有?”他认为当今要务在于急补将领,发饷议援。他本人提出一个三路分兵进攻的方案,实际构成了后来萨尔浒之战明兵的作战蓝图。明神宗惊魂未定,再次申明,虽然听说努尔哈赤暂时退出边外,鉴于“狡谋叵测,沿边将士尤当十分戒备,以防再逞”《明神宗实录》,卷569。。
闰四月初三日蓟辽总督汪可受到了山海关,当天得报,努尔哈赤与蒙古互相配合,出入辽沈,公然扰乱。初九日刑科给事中姚若水进一步提出守山海、蓟门的建议,他已经意识到努尔哈赤的进攻有可能导致明朝的灭亡。他说:“山海、蓟门去京才数百里,不可无重兵守御。间如黄土岭、一片石等处,尤当严为防护。”他献策召集往年东征留下来的余兵,利用其善骑射的长处,让他们冲锋陷阵。再于旅顺汪家口等地派驻舟师,与镇江、宽甸兵合,使努尔哈赤陷于腹背受敌的困境,以守则固,以战则克,不愁不灭《明神宗实录》,卷569。。
在一片惶惶的气氛中,明朝决定设立山海关镇。“时奴酋犯顺,议者谓宜简大帅据关扼险,刀割蓟镇东协四路属山海关为一镇。”该镇以六千兵,分左右二营,左营由游击吴自勉充本镇中军兼管山海路事,右营仍驻四路之中,与东协台头营相为犄角,与蓟镇划地分管。有人主张加强京城内的防守,唯恐努尔哈赤所派的奸细乘机混进宫禁。明神宗还允准兵部悬赏:有能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一万两,仍予世职;擒斩其余八大总管、十二亲伯叔弟侄及有名头目等,都从厚从优升赏;被虏如李永芳等,投虏如佟养性等,若能俘献努尔哈赤,俱得免死《明神宗实录》,卷578。。
受到震动最大的是辽东本地。为了添补空缺,起用废将李如柏为镇守辽东总兵官。又征调废将杜松屯山海关,刘、柴国柱赴京候用。闰四月初一日,河南道御史熊化上奏反映,辽阳望援至急,建议蓟辽总督汪可受移驻广宁,巡抚李维翰移驻辽阳,与李如柏协力拒守。与此同时,顺天巡抚和保定总兵则移驻山海,保定巡抚移驻易州,相为接应,以护近郊。明神宗尽管赞赏督臣出关调度,“事出创见”,但这个主张的要害是保卫京师,即以维护明王朝最高统治为目的《明神宗实录》,卷569。。明朝统治者对辽东地方则仅把希望寄托于辽东经略身上,而这个人选于四月二日落到了辽东旧巡抚杨镐名下,起升他为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六月,李维翰被罢职以后,镐又兼辽东巡抚。明神宗看了辽镇地图,不觉发慌,谕令杜松、刘等“都催他星驰出关,以备调遣”,给了太仆寺金六万两,买战马。又任命御史陈王庭巡按辽东兼监军事。八月新设辽东饷司于广宁,管理东征粮饷。在此之前,后金兵入鸦鹘关,攻下了清河城,副将邹储贤战死,辽东更加不安。而杜松等尚未出关,调各镇兵马也多数未启程。明神宗特赐杨镐尚方剑,总兵以下不用命者,得以军法从事。听说叆阳、宽甸群众望风奔逃,因叆阳千总陈大道等擅离职守,即斩首以徇。复开辽东海运,自山东至盖州并娘娘宫,再转陆运至广宁、辽阳。作了如此部署,朝野人士仍然担心辽左局面难以应付,正如朝鲜使者所通报的那样,努尔哈赤还要进攻辽阳、广宁,直抵关门。而明朝统治者忐忑不安的也莫过于“此虏深入之念,时刻不忘”《明神宗实录》,卷574。。
第一部分明军分进合击(1)
自后金攻陷抚顺城,明朝就酝酿对后金来一次“大举”进攻。如果要追究这个主张最先由谁提出,那还要说是出自高高在上的明神宗。他在得知抚顺失陷的当天,一方面布置紧急应付,另一方面就说“其大举征剿事,还着九卿科道会议”《明神宗实录》,卷568。。二十天后,明神宗在听取了辽东的危机情报和文武大臣们提出的各种战略策略陈述以后,进一步对兵部申明了大举讨伐努尔哈赤的必要性。他说:“辽左失陷城堡,陨将丧师,损威殊甚。该地方官平时失于备御,临期不能拒堵,疏防玩寇,罪无所逃。尔部便行与督抚各官沿边将士亟图战守长策。各处城堡都要用心防守,遇有虏警,并力截杀,务挫狂锋。旦夕经略出关,援兵四集,即合谋大彰挞伐,以振国威。事平一体升赏,如仍因循怠玩,致误军机,国法具在,决不轻贷。”《明神宗实录》,卷569。这就不但指出了对后金的大举进攻势在必行,而且具体要求经略出关来付诸实现。
明朝具有至高无上权威的皇帝发令要大举进攻后金,而负责规划此举的是辽东经略杨镐。杨镐,河南商丘人,万历八年(1580年)进士,历官山东参议、分守辽海道,擢右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军务。援朝逐倭之战,与总督邢玠、提督麻贵分兵合攻蔚山。谋之经年,倾海内全力,合朝鲜通国之众,遭到惨败,举朝嗟恨,为此险些被正法。赖首辅赵志皋得救,许复用。抚顺警报传出,杨镐有了大转机,明朝廷议,以其“熟谙辽事”,起兵部右侍郎经略辽东。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六月,镐兼程赴山海,请就近征调本兵,并发二十万饷银解往各镇。催调宣、大、山西、延、宁、甘、固征兵一万六千及蓟镇台兵。八月,为约束李如柏、杜松、刘等官将,明神宗特赐镐尚方剑,总兵以下不用命者得以军法从事《明史·杨镐传》,卷259。。鉴于辽东情急事繁,要杨镐专以“挞伐”为事,又以周永春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让杨镐驻辽阳,周永春在广宁,佐经略调度军食《明史·周永春传》,卷259。。
打仗不能没有军饷。明朝为辽东此次大举,万历四十六年骤增辽饷三百万。当时国家的内库充裕,明神宗爱钱如命不肯发。户部尚书李汝华援引征倭、征播州之例,按田亩加派,每亩加三厘五毫,全国的田赋增加了二百余万。第二年复加三厘五毫。明年,再加二厘。前后三加,亩加九厘,增赋五百二十万,成为岁额。这就是明史上有名的加派辽饷《明史·食货志》,卷78。。杨镐准备大举,屡向朝鲜征战马,调炮手,求援军。朝鲜文献迄今保留着明神宗给朝鲜国王的敕谕。其原文如下:
朕治垂一统,守在四夷。当重译贡琛之时,息鸣镝控弦之警。迺建州遗孽,塞穷首,犬羊未餍于贪饕,狼豕不虞其奔突,荡摇我边鄙,荼毒我士民。汉过不先,朕怒斯赫,爰整张皇之旅,用宣挞伐之威。惟尔朝鲜国王,恪守箕封,祇供藩职;愤兹丑类,逆我颜行;奉大帅之檄文,集陪臣之谋议;借兵一万以上,赋马七百有奇;遣间谍以侦虏情,购焰焇以饬火器。尔之不惮征缮,虑难勤王,亦足嘉已。兹特准部复题给发马价、焰焇,用佐军实,仍遵宪庙旧例,颁赐敕书。尔命将提兵,申严纪律,听经略相机调遣,尅日进征,务成犄角之形,遄奏荡平之绩。朕当不靳殊锡,以酬尔勋及尔将士。其分兵海岛,备御非常,尤宜戒严,俾无崩震。于戏!祖庙之厚诬已雪,世德重光,天朝之封殖惟殷,邦基再造。勉效劻勷之力,用摅报塞之忱,钦哉故谕。万历四十六年九月十七日。见吴晗辑:《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8册,3019~3020页。
第一部分明军分进合击(2)
朝鲜应明朝要求,派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率三营兵马一万三千人过鸭绿江来援助。
万历四十六年冬,来自蓟门、宣、大、山西、山东等地及朝鲜援军云集辽东。经略杨镐虽在明朝仕途阅历三十余年,实际多在官场周旋,于军事指挥并无足以胜任的才能。朝议只恐师久饷匮,大学士方从哲、兵部尚书黄嘉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等皆不顾边防实际,每天发红旗催战。方从哲写信促杨镐急发兵,镐惶惧,“计无所出”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于是会同蓟辽总督汪可受、巡抚周永春、巡按陈王庭等商议,决定对后金采取分进合击的战略战术。这里须要说明,汪可受、周永春、陈王庭三人虽参与议定作战方略,但就抚顺失守以来他们个人所陈奏观之,他们都没有提出过类似付诸实施的方案。前此管山海关主事邹之易确有差不多相同的作战方案。他提出明朝大军可分三路,各以大将统之,一从广顺间道,直走宁宫,以捣其巢,这实际与后来作战时的北路军走的是一条道;一从叆阳、清河堵截其前,这又和后来作战时南路军走的道路相吻合;一从辽阳城,或走穆家、蒲河,或走懿路、武靖,以横遏其冲突,这所走路线与后来作战时西路军稍有出入,但其主要进攻目标基本一致。其外他建议下诏诸边,镇北则征金台失、白羊骨以为翼,靖安堡则召猛骨孛罗以充队,三岔儿堡外仙人洞则召二麻子大真等以为应,等等,也和后来向叶赫要求出兵相助精神相符《明神宗实录》,卷569。。杨镐不能不参考这个作战方案,但是他拿出来的却更像他在朝鲜抗倭用过并遭到失败的那套蔚山之战打法的翻版。其内容就是把麾下的明军及北关叶赫并朝鲜援军分为四路,从四个方面攻向赫图阿拉,包围后金的老巢。四路的阵容及主将配备如下:
沈阳一路,或称左侧中路,或称西路,山海关总兵杜松为主将,以保定总兵王宣、原任总兵赵梦麟左右协助,都司参游有刘遇节、龚念遂、柴国栋、王诰、张大纪、杨钦、汪海龙、杨汝达等。又以分巡兵备副使张铨监军。按规定,此路将从抚顺出关,从西面进攻赫图阿拉。
开、铁一路,或称左侧北路,或称北路。原任总兵马林为主将,以开原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管铁岭游击事都司郑国良、管海州参将事游击丁碧、原任游击葛世凤、管新兵右营原任游击赵启桢、中营参将李应选、原任守备江万春隶之。以开原兵备道佥事潘宗颜监督,岫岩通判董尔砺赞理。北关女真叶赫部派出的兵与此路分道并进,且以庆云管游击事都司窦永澄监之。此路从靖安堡出击,进攻赫图阿拉的北面。
清河一路,也称右侧中路,或称南路,以辽东总兵李如柏为主将,以管辽阳副总兵事参将贺世贤、职标下左翼营管游击事都司张应昌、管义州参将事副总兵李怀忠、总镇坐营游击戴光裕、总镇左翼营游击王平、总镇右翼营管游击事都司冯应魁、武靖营游击尤世功、西平备御徐成名、加衔都司李克泰、原任游击吴贡卿、于守志、张昌胤等隶之。以分守兵备参议阎鸣泰监督,推官郑之范赞理。按计划,此路应从鸦鹘关出边,进攻赫图阿拉的南面。
宽甸(今辽宁省宽甸县)一路,也称右侧南路,或直接称东路。以总兵刘为主将,管宽甸游击事都司祖天定、南京六营都司姚国辅、山东管都司事周文、原任副总兵江万化、叆阳守备徐九思、浙兵营备御周翼明等隶之。以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监督,以同知黄宗周赞理。朝鲜援军在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率领下参加此路,分路并进,并监之以管镇江游击事都司乔一琦。此路从凉马佃出边,从东面攻赫图阿拉。
此外,清河之东,叆阳之西,尚有一路,可与赫图阿拉相通。但是山险路狭,林木蔽空,止可轻兵出奇,张疑设伏,所以不专门派兵,留作临时相机调度。
作为整体战略规划的一部分,还因辽阳、广宁为根本重地,则以原任总兵前府佥书官秉忠与辽东都司张承基领兵驻辽阳,以新添总兵李光荣领兵驻广宁,负责策应兼备不虞。又以管屯都司王绍勋总管运各路粮草明军作战部署历史文献记载颇多,具体情节时有出入,此依《明实录》、《三朝辽事实录》及《清实录》、朝鲜《李朝实录》等书归纳整理,综合叙述,有出入之处,不另注明。。
最大的一个问题是明朝兵员的数量多少。清朝文献说“杨镐以二十万兵,号四十七万”《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显然失实。因为清朝是胜利者,他们说敌人数量多是表示自己以少胜多,能力更大。明朝人说法不一,负责此战全权指挥的杨镐在万历四十七年二月初五日奏报朝廷一切准备就绪时,详细说明了进军日期、路线、主副将等人员,唯有一点不涉及出兵人数。大概是保密吧。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战前兵科给事中赵兴邦在一份关于辽左剿守机宜的题奏中说,兵贵求精,不贵求多,有人一提要兵,动辄五万、八万,或十万,非调于远方,则招募于内地。这种兵不习征战,且星散之人不齐,乌合之众难久。他主张四方之兵不必调。在守与剿上,他是赞成守的,说舍守言剿,“即拥十万之兵,费三百万之饷,苟且完局,辽左一空,辽将不知所终已”《明神宗实录》,卷570。。此赵兴邦就是参与杨镐制定作战方案的主要人物之一。他反对征剿,而认为征剿最多集中的兵数也就是十万到顶了。由此可见,后来实际作战时,明军总数不会超过十万。三月十七日,仗已打完,杨镐还没有完全掌握所有情报之时,就明朝的战败奏称,努尔哈赤出动的兵,据阵上所见约有十万,要战胜他们必须十二三万,而明朝主客军出口作战的只有七万,所以不能相敌《明神宗实录》,卷580。
第一部分明军分进合击(3)
杨镐已知自己是败军之将,把兵数说得少些,为自己的无能辩护,这是不足为奇的。所以七万之数不一定准确。另有一个记载出自《三朝辽事实录》的作者王在晋。他说,明朝此战除朝鲜援军外,主客出塞官军共八万八千五百五十余员名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此王在晋于天启二年(1622年)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代熊廷弼经略辽东,他在此战结束之后三年到辽东,可能了解到真实情况,他本人未介入此战亦不牵涉责任,又是记载这个令人感到精确的数字,所以有人断定这个明军的数目可靠。但也不能过分相信王在晋的话,他的书实在大有问题参见孟森:《三朝辽事实录评》,见《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我们认为,明军的总数在十万以下,七八万以上。四路分配,杜松所率沈阳一路和李如柏所率清河一路,大概作为主力,各有兵士均在二万至三万人之间;马林所率开、铁一路和刘所率宽甸一路各有兵士约在一万五千至二万之间。
为了充分发挥将士的战斗力,保证行军和作战听从指挥,明军规定了罚约十四款,宣告全军。这些规约是:
一各路信地,距奴贼(指努尔哈赤)城寨计道途远近,定出兵日期。如违日期者,明系逗留,主将以下领兵官皆斩。
一本路虽杀贼收兵,见别路为贼所乘,不即救援者,明系观望,主将以下领兵官皆斩。
一主将与将领、千把总及军士,或有私仇于阵中,乘机陷害者,审实处斩。
一官军临阵退缩不前者,登时立斩。
一马步兵前队以冲锋陷阵破敌为功,不许割级,俟贼败走之后,方许后队割级,验功之时,前后三七分赏。如贼未败,而争先割级、来抢级者皆斩。
一临阵私逃及诈称病规免者斩。
一营中蓄藏妇女者斩。
一营中不加紧严防,致失火延烧火药粮草者斩。
一杀中国(指明朝)被掳人民报功者斩。
一滥杀投降夷人及老幼妇女充功者斩。
一争夺高丽(指朝鲜)及北关(叶赫)所获首级者斩。
一攻克贼寨争抢财物致有失机者斩,仍罪及本路将领。
一俘获贼属子女及被掳汉人妇女隐匿不报者斩。
一督运及护粮草官违误军兴者斩《明神宗实录》,卷579。。
杨镐非常重视这十四条法规,不仅三令五申,而且要全体明军朝乾夕惕。特别警告,尚方具在,军法无私。他把抚顺之战临阵脱逃的指挥白云龙当场枭首示众,以作为法在必行之例《明神宗实录》,卷579,参看《筹辽硕画》,卷16;《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
周密制定出兵时间表是分进合击的关键。为此,杨镐等事先作出决定:二月二十一日,大军起行。他派遣一个在抚顺作战时投奔过来的人捎信给后金,说明朝大军已齐集,三月十五日乘月明之时分路前进《明神宗实录》,卷580;《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但是二月十六日天降大雪,跋涉不前。又改二十五日为行军日期,三月一日约定各路军出边,二日于二道关合营前进《明神宗实录》,卷580。。
第一部分后金各个击破(1)
后金天命四年(1619年),元旦刚过,从初二日起,这个国家已全力投入紧张的战斗之中。努尔哈赤派大贝勒代善率领五千兵马防守扎喀关(时称三道关),抵御明军可能的进攻,他自己亲统大军出征叶赫,截取屯寨二十余处,胜利回师。二十二日让大明使者李继学等带回一封信。信上就与明朝罢兵等问题作了说明,也提出了相应的要求。据载原文如下:
若是皇帝责备辽东之人,并撤回出边之兵,以我为是,解我七恨;若给我王子的敕书,则战争何以不停?将旧赏于我抚顺的敕书五百道,开原的敕书一千道,给我的军兵。另给我以及我为首的诸贝勒大臣,总共绸缎三千疋,白银三千两,黄金三百两。参见《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109页。
二月十五日,后金又派一万五千人到萨尔浒(今辽宁省抚顺市东大伙房水库所在地)地方运石,于界藩山上筑城。另派骑兵四百前去保卫。
后金对明朝的进攻一直保持高度警惕。二月十四日杨镐所遣降人到了后金,业已知道明朝将有大举。三月一日,西边抚顺、南边栋鄂均有哨探发现上月二十九日已攻打上来的征兆。努尔哈赤听到来自这两个方面的报告之后,相信明军已经采取了进攻行动。他就明朝军队此次的战略策略作了冷静的分析,从明朝先使后金看到他的南路兵来判断,明朝是认为后金一定向南去迎敌,所以提前把一路兵暴露出来,实际他的主力大兵是从抚顺路来,应全力以赴去对付明军的西路。努尔哈赤向诸贝勒大臣宣布他的抵抗策略是各个击破,“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傅国:《辽广实录》,卷上;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
努尔哈赤已决定用现驻原地的五百兵防守南路,其余所有的后金军尽数向西进发时,又有哨探报告,清河路也发现了明兵。代善说:清河路兵一时来不了,有二百兵去防护就可以了。后金兵集中主要力量于抚顺一路,这个决定是极为英明的,而且是这个国家君臣上下一致的意见。
“铁背山前歼杜松”,这是后金击破明军分进合击的第一个具有决定性的大胜利。铁背山位于浑河上游与苏子河下游会合处,山势雄伟,悬崖峭壁,天然险要。西与界藩山相连,界藩山上有绝壁剑立的吉林崖。浑河由东向西从山脚流过,河南即萨尔浒,也是有山有水,当年还有乡村。满语Sarhū为碗架或木橱之意。从此可以想到过去这里山林茂密,或地势起伏,故而得名。杜松所率明军于二月二十九日自沈阳发兵,三月一日出抚顺关,越五岭,抵达浑河,天已晚。军士想要留步,杜松不听。看河水不及马腹,竟裸骑径渡。部下请杜松披甲,他笑着说:“入阵被坚,不是大丈夫。我从小当兵,现在都老了,尚不知甲重多少斤!”根本不理这一套,麾兵前进,士卒也都跟着解衣渡河。他的前锋部队在进军路上生擒后金十四人,焚克两寨。拟于初二日至二道关,会李如柏军并进。他不顾对方如何反击,直冲向前据说杜松在战前“知敌未可乘,说杨镐,不听。盖以方从哲红旗趣战也。”见谈迁:《国榷》,卷83。。
后金兵在努尔哈赤指挥下,由代善率领,过扎喀关,与达尔汉辖按兵等候努尔哈赤。皇太极因祀神后至,一见便说:“我们筑城人夫俱无器械,界藩山虽然险固,假如大明将领不顾士兵死活,硬逼着进攻,我们的人夫必然陷阵,那将奈何?现在我们不能等了,要快走,人夫见了兵来,也就有所慰藉了。”代善与诸大臣都认为这个主意好,于是令兵即时前进。未时(13时~15时)至太兰冈。代善与达尔汉辖又想把兵隐蔽起来等待努尔哈赤。皇太极很不高兴,他说:“为什么要大兵站在隐蔽地方呢?应当耀武扬威出行,遇到敌兵布阵,运石人夫见我们大兵如此而来,也会奋勇参战。”《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后金头号功臣额亦都立刻赞成,说:“四贝勒说得对,我们应当前进,站于显眼处。”《清史稿·额亦都传》,卷225。大家都按照这个意见行动了。于是继续向前,进至与杜松军对垒的前沿阵地。在此之前,后金护卫筑城的四百骑兵已设伏于萨尔浒山谷口。杜松一马当先向着准备吞噬他的这个谷口冒进。后金伏兵特意等他的人马渡河至中途,像排山倒海的巨浪一样齐发进攻,击其尾。杀至界藩河,原来手无寸铁的人夫个个成了勇敢的武士,与部队联合,占据了吉林崖。杜松以为他们是薄弱环节,包围并进行攻打。就在山上骑兵并运石人夫与明兵交锋之际,后金诸贝勒大臣率领的主力大军蜂拥而至。见明军已分为二,一军攻吉林崖,另一军立于萨尔浒山上。代善等分左右翼两路迎战,并对大家说,吉林崖上的四百骑兵已在山上与步兵会合,现在再派新来的甲士一千名登山支援,一齐由上往下冲击。右翼四旗兵准备在他们冲击时同他们合起来夹攻。其左翼四旗兵留在萨尔浒山监视那里的明军。一千兵已经派走,努尔哈赤才赶到。他问诸贝勒制定了什么样的破敌战术,诸贝勒把刚才的决定禀告这位后金汗。他说:“天已晚,可照你们的决定去执行。”他命令右翼二旗兵去加强左翼四旗。用最大的力量去攻打萨尔浒山上的明兵。此军一破,其他不攻自破。他又指挥右翼的二旗兵监视界藩山上的明军。在进攻萨尔浒明军的战斗打响之后,吉林崖上的后金兵猛烈地冲下来时,此右翼二旗的兵应时增援了上去。然后他命令左翼六旗的兵继进,从下往上攻打萨尔浒山上的明军关于此战中后金两翼兵的配备方面,实录和老档的记载不一致。此依实录。。骑兵来后,立刻冲上去连射带砍,杀死很多明军。吉林崖上的后金兵见己兵已渡河击败了萨尔浒山的明军,也由上往下冲击界藩山上的明军了。右翼两旗的兵渡过界藩山南的河流,攻击站在山咀的明军。遭致攻击的明军连发火炮,阵营还是被攻破了。后金兵从此追袭,一直追到硕钦山顶,杀得明军落花流水,当夜解围了。明军这一路的主将杜松鏖战很久落马,并王宣、赵梦麟等皆被歼,全军覆没。明军死者漫山遍野,血流成河。军器与尸体在浑河漂泊如解冰旋转而下。历史上称这整个战争为萨尔浒之战,就因为在萨尔浒这个地方打得最为激烈,后金兵狙击明军的主力获得大胜。
第一部分后金各个击破(2)
击破开、铁一路马林兵是后金获得的又一个大胜利。明北路军在总兵官马林率领下,不是由靖安堡而是由三岔儿堡(今辽宁省铁岭县三岔子村)出边,三月一日屯于稗子峪。听到杜松军没,军中哗然。而清代文献都说马林军至尚间崖从《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及乾隆《萨尔浒山之战书事》均说马林进至尚间崖,明人未有此说,以清人所记查核,该地当在今辽宁省抚顺县上哈达村北之白石山。,被后金兵前哨发现,报告给大贝勒代善。第二天清晨,代善领三百余兵赶至明军驻地。马林正欲拔营,见后金兵来,非常恐惧,便带领部下撤退,只留潘宗颜殿后。这时在今抚顺西北、铁岭东南的山山水水之间明军扎营三处。一是马林军退后立营于尚间崖,在那里布阵,绕营凿壕三道,壕外列大炮、鸟枪,枪炮之外又密布骑兵。壕内的明兵皆下马站立。二是尚间崖之西的斐芬山有潘宗颜所部,他们也在那里安营扎寨了。三是杜松军的后营游击龚念遂、李希泌所领车营步骑在斡浑鄂谟安营并凿壕列炮,以备攻守《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直书龚、李安营于“穵哄泊”,该地也当在今辽宁省抚顺县上哈达乡附近。。
后金兵在萨尔浒大战获胜以后转而北上与马林军进行遭遇战。未打马林一路之前,努尔哈赤亲自带领皇太极及不足一千的士兵先攻龚念遂、李希泌的车营。明军频繁放枪放炮,后金兵奋勇冲击,摧覆战车,大败其兵,龚念遂、李希泌皆败没。努尔哈赤正立马眺望,代善来报马林兵已至尚间崖。不等皇太极的兵一齐动身,努尔哈赤抢先一步,赶至现场。欲令后金兵占据山头下冲,但见明军已攻了上来,遂改为不登山,而要下马步战。最先响应的是代善,他往左翼二旗处,命令骑兵下马,在只有四五十人下马时,估计来不及了,代善请示努尔哈赤同意,扬鞭策马直冲上去,两军激战,混作一团。后金尚未参战的六旗兵,不待整旅,及时赶到,和已经投入战斗的两旗兵联合一起,展开冲杀。明军还是老战法,发枪炮接战,当发现后金兵躲过枪林弹雨,直逼眼前时,自觉力不能支,开始败走。后金兵以剩勇追穷寇,尚间崖的大野一时成了明兵的坟场,副将麻岩等被斩。明兵跃入河中的,陷入泥潭的,皆不得生。总兵马林仅以身免。尚间崖下河水被明兵伤亡者的鲜血染红《明史·马林传》,卷210。。
后金兵掉转矛头攻向斐芬山。监军潘宗颜与游击窦永澄、守备江万春、赞理通判董尔励等带领一军,于山上结营,以战车为卫。作为马林一路的殿后,抵挡排山倒海而来的全部后金军,鏖战一个午前。后金兵受命一半下马,由下向上仰攻。明军战车被摧毁,其营遂破,全军尽没。潘宗颜与窦永澄、江万春、董尔砺等皆战死《明史·潘宗颜传》,卷291。。
马林、潘宗颜等已与后金兵大战并遭到惨败,叶赫首领金台石、布扬古才领兵进至中固城(今辽宁省开原县中固村),听说明军受挫,大惊而回。他们没有同后金交锋。
后金破刘宽甸一路,无论在争取时间上或以智取胜上,都更为惊险和富有传奇性。三月二日努尔哈赤击败马林开、铁一路明兵后,当天傍晚收兵至古尔本地方安营。有哨探向他报告来自南方和西南的两路明兵向赫图阿拉进攻,一个是栋鄂路,另一个是清河的呼兰路。其实所谓栋鄂路来的就是刘统率的明兵,清河路来的就是李如柏统率的明兵。努尔哈赤放掉李如柏,专力对付刘的来攻。他得到报告后,立刻派达尔汉辖领一千兵作先遣部队出发,其他的贝勒准备第二天带兵去。到了第二天早晨,就派了二大贝勒阿敏领两千兵去增援。努尔哈赤和大贝勒代善领大部队后进。路过界藩,为庆祝已取得的胜利,举行了祭天家纛礼。代善不等祭礼完毕就先带二十人扮作哨探开拔了。三大贝勒莽古尔泰继代善之后也走了。四大贝勒皇太极乘马来到父汗面前,要求与阿哥一同走。努尔哈赤想留他共行,他不肯等待,还是先走了一步。代善于三月初三日中午从界藩出发,四小时以后回到赫图阿拉。聚集在衙门的众福晋及女儿,见了代善都担心地问:听说有两路兵来进攻,不知怎么办?代善沉着地告诉她们,西边来的两路兵都已被打败了,这两路兵也用不着害怕,他们到不了这里来。但是代善大概并不知道刘的来兵真的距离他们这块根本重地不远了。当夜寅时(早3时~5时),努尔哈赤赶到赫图阿拉。待东方发白太阳冉冉升起,后金国汗作了一个重大决定,就是再一次集中主要兵力打刘,用少部分兵狙击李如柏的进攻。他命令代善与其二弟率领所有的军兵前去迎战栋鄂路来兵。努尔哈赤自领四千兵守都城,防止清河路明兵突袭。
第一部分后金各个击破(3)
从宽甸进攻赫图阿拉的明兵,在主将刘率领下,二月二十九日出发,行军速度相当缓慢。此路山险道狭,荆棘丛生,马不成列。至三月二日刘已进至深河,连克牛毛、马家等十余寨,深入三百余里,军队士气很高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日记》,卷140。。养子刘招孙以孤军乏食请求退兵,刘誓不返旌。对杜松一路军败没的消息一无所知。在刘浩浩荡荡带领一行人马至清风山时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一位不速之客气喘吁吁来到眼前。这是后金派出的间谍,他带着缴获的杜松令箭,诈称明军,催刘进兵会战。勇气有余谋略不足的刘信以为真,一见令箭,勃然大怒,痛斥杜松:“同是大帅,向我传令,岂有此理!”他气的是受了杜松的鄙视。间谍故意劝慰说:“主帅以事急,不过以此取信罢了!”此话使这位猛将清醒了一下,发出疑问:“为什么不以传炮相约?”间谍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答道:“边塞地区,烽堠不便,此距建州(指赫图阿拉)五十里,三里传一炮,不如飞骑来得快。”刘点头,疑问得解。间谍再次回到后金兵营,将此行报告,他们立即传炮,刘误以为杜松要抢头功,便加快步伐进军。此时后金军队又一诈,打着杜松的旗帜迎了上来,刘率军已经进到了敌手的包围圈。
后金以代善为首的一军,出瓦尔喀什密林,发现了明军,继续前进,也被明军察觉。明军登阿布达里冈(地在今辽宁省新宾县榆树乡嘎巴赛村南十里,与桓仁县交界处)阿布达里,满语abdari,菠萝棵子。此地得名应是菠萝树多。据笔者调查,这里不但菠萝树多可为特征,且发现过枪头,萨尔浒之战的东路战场无疑是在这个地方。。这里群峰高耸,层峦起伏,林木丛生。周围十几里内无人烟,车辙马迹隐约可辨。当代善欲领兵从东面的高山往下冲,皇太极与其商量,让这位兄长留下来护卫,他自己领兵上山执行任务。皇太极率右翼兵上山时,又选了精兵三十打先锋,但是一交战,明军不停地放枪放炮,并未占着便宜。右翼兵继续上去攻击,仍未见分晓。急不可耐的代善亲自由中路攻了上去,率领左翼兵攻取山的西面,山上的明军开始动摇了。从此打开局面,后金兵一直追击下去。先前派去的达尔汉辖、阿敏各率所部,在遇见两营明军以后,正是他们给刘设下了圈套。他们埋伏于瓦尔喀什山南的深谷中,等待明军行过一半,从后面包抄,代善的兵由前面进击,在瓦尔喀什的原野对明军前后夹攻。明军主将刘被流矢射中,伤左臂,继战,又伤右臂,犹奋抗不止。从上午战到晚间,内外断绝,这位南征北战的刘总兵面中一刀,截去半颊,还左右冲突,亲手杀掉数十金兵,最后倒在血泊之中挣扎至死《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载刘被后金俘获后斩杀,可以存疑。。刘招孙为救刘亦战死。
后金兵乘锐南向行至富察甸,发现那里有明军及朝鲜援军。这是康应乾所领的一支明军。代善遂命令他的部下吃了炒面,马饮了水,然后即向这些明军发起了进攻。他们看到明军执竹竿长枪,身着木甲和牛皮甲,朝鲜步兵着纸短甲,在富察之野排列一层层的鸟枪和大炮,向后金兵施放。后金兵舍生忘死向前冲击,火药的浓烟与行军的尘埃把寂静的旷原弄得云雾濛濛,而他们正是利用这个机会箭射刀砍,歼灭了所有的来兵。康应乾仅以身免。战斗一结束也就烟消雾散了。
此路最后一个战役是阿敏领后金兵进攻乔一琦所部明兵及朝鲜援兵。这些朝鲜兵看到战场上流血牺牲的惨状,想到他们并非心甘情愿为明朝作战,就请求投降了。代善与诸弟及大臣商议,同意朝鲜领兵的都元帅姜弘立派副元帅金景瑞到后金来投诚。明军游击乔一琦血战三昼夜,投到朝鲜兵营,未曾想到他们已经和后金站到一起了,朝鲜兵要捉拿他送给后金,这位大明的乔游击不肯作战俘,写了一个小纸条,托家丁转交在辽东的儿子,以弓弦自缢,被朝鲜军官发现救下了他,他又挺身投崖而死各书对乔一琦下落之记载颇不一致,此依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日记》,卷138及李肯翊《燃黎室记述》,卷21。。其余的明军都被执送给了后金。朝鲜一军从此不战而降。这就是三月初四日刘一路明军败没的场面。
指挥全部明军进行这场大举进攻的杨镐听到四路大军两路已传来了军没将亡的噩耗,他想剩下的两路也必无胜利的希望,就急命李如柏、刘撤军。但命令还没有到,刘所部已被后金歼灭,只有李如柏接到命令回军,沿边赴沈阳,兼防开原、铁岭《明神宗实录》,卷580。。后金哨兵乘其撤退之机,追击斩杀四十余人,获马五十余匹。四路之中这是保全最为完整的一支。杨镐因此次兵败,被逮下狱,定为死罪,迟至崇祯二年正法《明史·杨镐传》,卷259。。
明清(后金)第一次决战,以后金的全胜而结束。这次战争,实际是在三个战场作战,其中萨尔浒仅是一个战场,但此战明朝投入的兵力多,打得激烈,影响到后来的两次作战,所以清朝以来也就以此代表,称为萨尔浒之战。
第一部分明朝失败的原因(1)
明与清(后金)之间的萨尔浒决战是17世纪初中国境内的两个国家的一场大搏斗。明朝主动发起了进攻,而且经过了近一年的备战,投入了空前多的兵员和物资,结局吃了败仗。原因何在?从战争一交火,即使是局部的胜负,人们就开始分析和解释其原因了。但是明朝的全局失败,专门性的论述还是不多见的。这里不妨再做些说明。
对明朝失败原因的探讨,在战场上见了分晓时就有人发表了意见,但是从很早起,意见就是不同的。杜松、马林战败的消息传出后,经略杨镐在三月十一日的奏疏中曾把两位主将违制行师作为其失败的原因。他说:“为照报过师期,原以二十一日陆续发兵到边,二十五日该宽甸一路出口,初一日该沈阳、开、铁、清河三路出口。俱约定初二至二道关,合兵前进。乃总兵杜松出师,要占首功,单马行前,辄弃车营。初一日申时(15时~17时)既已活捉夷贼报功,旋又以焚克二寨报功,而不知其已入贼之伏也。贼以备开、铁之兵与备抚顺之兵合而攻之,乌得不败?既初二午时(11时~13时)开、铁总兵马林行至三岔,闻杜松已先出一日,亦仓皇疾出,比至二道关,杜松与王宣、赵梦麟兵马时已败亡,又以备抚顺之兵与备开、铁之兵合而攻之,何能久支?”《明神宗实录》,卷580。杨镐是这次决战的明军总指挥,此时已认定他亲自主持制定的分进合击的作战方案破产了,他哀怨时间的阴差阳错,更愤恨两路主将的各自为战,实际就是把失败的责任推到这两个人身上了。他不说指挥的问题,而指责两员大将断送了总指挥的军事部署。
与此同时,巡按监察御史陈王庭也在杜松、马林身上寻找战败的原因。他则列出六个原因,如说:“照得行师必以纪律,自誓师之后经略即谕杜松等务以持重。又约三月初一日出口,乃先期兢进,其失一;刚愎自用,其失二;队伍错乱,为贼所击,其失三;擒夷克寨,不加傍哨,致赚贼伏内,被诱不知,其失四;将兵不习,背水而战,其失五;轻骑深入,撇弃火器车兵,师无老营,其失六。智不能料敌,谋不能驭众,致二万余官军一时并遭陷溃。至于开、铁兵马,初派由三岔出口,马林苦执由靖安出边,临期复由三岔出口。乃抚顺交锋,而该镇未至,比奴众乘胜北驱,守备不设,致虏袭营,兵亦溃败。”《明神宗实录》,卷580。陈王庭分析杜松、马林战败的六个原因比杨镐提出的原因更具体化了,但或许他是参与制定作战方案者之一,他分析的基调竟和杨镐说的相同。
在刘败没、李如柏一军得完的消息传出后,对此次明军的结局,舆论反映极其强烈。探讨明军失败的原因也立即扩展和加深。有人在指挥和调度上找出了种种失误。浙江道御史杨鹤指出:“辽事之错,不料彼之情形,丧师辱国,误在经略;不谙进止机宜,马上催战,误在辅臣;调度不闻,束手无策,误在枢部。”《明神宗实录》,卷580。从主将杜松的轻敌冒进,马林的犹豫不定,转到了李如柏不与刘策应。特别是李如柏出师不主动,作战不参与,单独有令,一军生还,极为可疑。杨鹤揭露李如柏兄弟与努尔哈赤素有“香火之情”。他质问杨镐:“何以独止如柏,不止杜松、刘?”《筹辽硕画》,卷17。他认为李如柏若能与刘相配合,杀入重围,当不至死,或者夹击成功,也未可知《明神宗实录》,卷581。。
著名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对此战丧师辱国极为愤慨,他直接斥责“今朝堂议论,全不知兵。冬春之际,敌以冰雪稍缓,哄然言师老财匮,马上促战。及军败,始愀然不敢复言。”他把“马上催而三路丧师”当作最大的教训《明史·熊廷弼传》,卷259。。
时任户科给事中的李奇珍也把明军的失败不单看作咎由李如柏,而是有更深远的根源。他说:“属者奴酋发难,四路进剿,三路败没。始误于李成梁,再误于杨镐、李如柏也。先是成梁剿平兀堂、孟草塔、王杲等诸丑类,用奴父他失为向导,借其髑髅以博封拜,因割我膏腴,以结戎心。二姓之好既联,三韩(指辽东)之备尽弛,开门揖盗,养虎自贻,此祸本乱源也。”《明神宗实录》,卷580。
明朝人自是明朝人,他们谈论萨尔浒之战的失败,从各方面寻找其原因,不是简单的理论推理,而是在吸取教训,以图再举。论者有政治家、军事家,他们都是当时的人,发表的言论是切中要害的,有的放矢。但是不可否认,发表意见的人杂有个人成见,甚至还包含着明末士大夫通常有的那种高谈阔论的积习。即某些正确之论,亦不过只能说到一定程度,受历史的和阶级立场的局限,还不能触及根本性的问题。
萨尔浒之战明朝惨遭失败,就战场交锋而论,杨镐主持策划的四路并进有严格的行师日期。杜松急发,马林迟进,刘先走,李如柏故拖,这样参差不齐,就无法达到分进合击的目的。分路进兵最终还是要集中力量进行作战,所以“合击”才是发挥战斗力的保证。即使四路不能全合,两路做到合击也可以。而明军四路全是各自为战。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胜利。明军四路主将“违制行师”,完全是没有统一的时间观念,这可以说必然变成“违律丧师”。在时间上还有一个当时人指责的泄露日期的问题。因为努尔哈赤事先已经知道了明军何时进兵,他们得知日期,可以在战前做好充分准备。从这里又得出结论:“先期与如期,皆败道也。”《明神宗实录》,卷580。
第一部分明朝失败的原因(2)
但是不能就时间论时间,还应进一步寻找丢掉时间的原因。这样深入下去就可以看出明军内部矛盾重重,他们不能同舟共济,做不到“合击”,是彼此之间没有“合心”。李如柏、马林都是懦夫。李如柏作为李成梁的第二子,靠其荫袭的关系跻身行伍之列,数从其父于边塞立功,并升至总兵官,但他战前已家居二十余年,放纵酒色,既无父兄当年之勇敢,也没有他少年时之英锐,特以疆场乏人起自废将,而他本来的怯懦大暴露,“惟左次避敌而已”。《明史·李如柏传》,卷238。马林也缺乏主将的素质,出师之前,潘宗颜上书经略杨镐,指出“林庸懦,不堪当一面,乞易他将,以林为后继,不然必败”,杨镐没有采纳这个意见《明史·潘宗颜传》,卷291。。杜松、刘比李如柏、马林实有不同,他们每个人都踊跃向前。问题是,为什么那么争先恐后,这背后是一股什么力量呢?不妨看看文献上所载杜松行前和李如柏的一番对话。
杨镐做了决定,杜松、李如柏皆知各任方面。李如柏故意为杜松洒酒送别。酒席桌上对杜松说:“我这次作战,一定以头功让您!”
杜松听了李如柏的话,信以为真,慷慨意气,带着扭械出师,并狂妄地宣称:“我要捉来活的(努尔哈赤),不能让别的将领分功了!”
李如柏在杜松起程以后又派人去说:“李将军已自清河抵达敌人的老营了。”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用违背诺言的办法刺激杜松更加不顾一切地冒进。
由此可见,杜松那么一往直前,的确有个抢头功的思想。而这正造成了他不按约定时间,提前行动,一军独前,遭到后金兵狙击,战败被歼。明人说杜松所领的二万人被后金的三万兵马所败。数目不一定准确,但是孤军深入,寡不敌众是事实。不仅将帅如此,据说明军士兵争功也很突出。朝鲜人亲历其战的李民说:“西路天兵一阵极精勇,胡兵几不能挡,而争割首级,无意力战。一胡之仆,十余骑皆下马争之,故以致败覆。”[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辽宁大学历史系印本,44页。贪图立功成了明军失败的一个原因。
刘显然不是为了贪功致死,他此行却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滋味。出兵前,朝鲜都元帅姜弘立曾问这位刘都督:“然则东路兵甚孤,老爷何不请兵?”
刘说:“杨爷与俺自前不相好,必要致死。咱亦受国厚恩,以死自许。而二子时未食禄,故留置宽田(甸)矣。”他带着“不悦之色”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日记》,卷138。,很不高兴地说了这些话。刘虽然在这次作战中奋勇牺牲,而他明知道这样开赴沙场,没有得到经略杨镐的积极支持,是这位总指挥有意把他置于死地。将帅如此不合,怎么可以期望发挥最好的战斗力打胜仗呢?
明朝战败的原因还可以再作深入发掘,即这场战争的筹划者和总指挥本身从一开始就很被动,杨镐实在是不想真打。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是役也,经略(杨镐)意亦初不在战,虚张挞伐,冀取近寨小捷,得塞军书。”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杨镐的调兵遣将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即使打几个小仗,也是为了给上边看的。难怪行师之前,他派了一名抚顺来的降人到努尔哈赤那里明目张胆地说:“明国的四十七万大兵要打来了,领兵的将帅和监军的文臣都到齐了。三月十五日乘月明之际,分路前进。”《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如果不是故意恐吓,出兵之前这么告诉对方进军日期,将帅配备和分路进击,等等,岂不比内奸更露骨。但是,杨镐是作为一种策略,只能表现他的天真和愚蠢,构不成叛卖。还有比杨镐更重要的决策人大学士方从哲也对此战缺乏信心。他拼命鼓吹进兵,实则已感到前途未卜。临战前在一份题本上说:“当此进兵之时,胜败安危决于一举,而前日之风变,若彼连日之阴霾,又若此天心示儆,极其昭著。臣愚欲乞皇上降敕一道,令兵部传谕东征将士,用示鼓舞。”《明神宗实录》,卷580。
胜负原因是多种条件造成的,不能说明朝存在这些问题就一定吃败仗。萨尔浒之战明军失败的原因还有可以提出的是,当时明朝的封建统治已极其黑暗腐朽,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都很尖锐,社会进入全面危机阶段。反映在这次作战上,调兵选将意见分歧,屡调不动,决定方略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杨镐议论四路出兵,巡按江西御史张铨提出不必征兵四方,而应就近调募,屯集要害,固守边圉,厚抚北关,多派间谍,等等。他向明神宗建议:“李如柏、杜松、刘以宿将并起,宜责镐约束,以一事权。”但他认为杨镐实非将才,而力荐熊廷弼可当此重任。在筹饷方面,他要求皇帝发帑藏,反对加派辽饷。他说,每亩从三厘加到七厘,再加到九厘,是“竭天下以救辽,辽未必安,而天下已危”。《明史·张铨传》,卷291。这些关于明朝军国大事的议论和建议,有相当大的合理性和可行性,但是都没有被采纳,而他激烈反对的也应该改变的无一不原封未动。这种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反映出明朝最高统治者的昏庸无能。浙江道御史杨鹤曾一针见血指出:“若诸臣误国,罪在诸臣;若我皇上优游不断,是自误矣。”《明神宗实录》,卷580。明朝统治者的这种腐朽没落从根本上决定了这场战争注定要输掉的。
广大的将士也很蔑视明朝统治者的命令。被征调的将领们迟迟不赴任,或原地不动,或逗留关山,急得皇帝一再下诏紧催。士兵大多数不愿为他们打仗送死。刘出发前,等待征发的川兵,久等不来。有些将领就靠少数家丁打仗。刘与朝鲜都元帅姜弘立曾在一处宿营,姜弘立问他各路兵数,他回答说:“西南路大兵齐进,东路兵只有俺自己亲丁数千人,且有各将所领,要不出满万耳。”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日记》,卷136。可知刘也带了几千家丁。明兵作战时,总是处于被围歼或被追击的被动局面,说明他们缺乏主动进攻精神。明朝还把很大希望寄托在北关叶赫和朝鲜援军身上。结果一直靠明朝支持的叶赫根本就没有走到战场上去,一仗未打就撤了兵。朝鲜的援军的确和后金兵有所交锋,但他们早就对明朝三心二意,到了关键时刻终于投降了后金。
第一部分明朝失败的原因(3)
再则,打仗总是作战双方的冲突。胜负不能只从一方面找原因。萨尔浒之战明军打了败仗,明朝自身方面可从社会、国家军队和将士等方面寻找原因。另一方面,后金的种种有利因素也是促成明军战败的原因。而这一方面也早已有人谈论过。清朝(后金)人谈他们之所以在这次决战中获胜,就是靠了“天命”。有人说后金把他们的年号称作“天命”就由此得名孟森曾提出天命、天聪均是尊号,而非年号,其清朝有年号自崇德始。见《明清史讲义》下册,373页。。当时讲天命最多的和最系统的是为后金编纂法典的大学者,也是亲身经历萨尔浒之战的额尔德尼。
按照额尔德尼的解释,明朝发动这场战争是违背天意的,所以他们四路的二十七万(后金当时的说法)大军三天之内被全歼。他说:“大明的万历帝,自戊午年(1618年)二月开始聚集军兵,整备器械。己未年(1619年)二月以二十七万兵,号称四十七万,四路出师,要想攻破诸申国(后金)英明汗所居住的大城(赫图阿拉),灭亡我国。不顾天意,自恃国大兵众,逆天而行。陷害诚正,恃强作恶,正是违背天意。如不是大明万历帝做的坏事太多,此二十七万大军,何以三日之内被全歼!这就是天谴之故。因诸申国的英明汗多是公正善良,故能三天之间连续驰逐,马不疲惫,诸贝勒大臣无一损伤。此即谓之天助。与明兵及朝鲜兵二十七万相攻战,杀彼二十余万,而诸申英明汗之兵死亡不足二百。”
额尔德尼把萨尔浒之战每个战役中后金的胜利都说由一种超现实的天命所决定。他说:“迎击抚顺一路的来兵,至一百六十里之外,败之于界藩、萨尔浒,并追杀三十余里。当夜驻守,又杀了逃兵。第二天,又将立营于瓦呼木、尚间崖、斐芬山的敌兵一一逐杀,然后返回大城。继而又南出瓦尔喀什,于嘉哈窝集歇息,与先行相距一百二十里的兵相会合,合兵驰骋逐杀,疲惫的马也恢复了元气,尽杀明兵,所余朝鲜兵投降。此皆天之所助!”
能言善辩的这位后金学者讲了许多战场上发生的有利于后金的事件,通通归之天命的主宰。他说:“初二从尚间崖发的一千兵,初三从尚间崖发的二千兵,和两天后落伍了又去的大贝勒的兵,就像约好一样相会,有此巧合的事例吗?即使从一个地方约定,而后分散行动的兵,恐怕也不会如此巧合!此皆天使之会合。何以知道得天之助呢?首战界藩、萨尔浒之夜,如非乘夜前去截击,便不会发现瓦哈木、尚间崖、斐芬山三营的敌兵。如第一天报告南方栋鄂路、呼兰路有敌兵来,岂不是不去攻界藩敌兵了吗?如调回来去迎战那两路的敌兵,而后听说扎喀路再有敌兵来,又将往何处攻呢?那是很困难的。把由一路进来的两道五营敌兵,两日间皆斩杀,再去迎击南方栋鄂路来的敌兵,将其全歼,如非天助,岂有此事?每次作战,使时间互相配合,将诸事处理完毕,身体得到休息,收了兵再发生别的事,如非天助,岂有可能?谁知道他们有那么多的人,谁看见他们有那么多的兵,又谁有那么众多的人呢?大明皇帝虽然依仗他的兵杀不尽,死不完,发兵来攻。他们那么多的兵,在一瞬间,绝非人力所能杀完。在一瞬间将其全部杀完,如非天助,岂能办到?正因为大明万历帝罪恶太多,明兵施放的千千万万枪炮,都是弹弹虚发。明兵射箭、砍刀、刺枪,都是个个落空。然而英明汗的兵,射箭、刺枪都得天神之助,刺则中,砍则断,岂非天助?”参见《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110~114页。
后金的这位精通满汉语言文字的额尔德尼洋洋洒洒叙述了萨尔浒之战的全过程。对后金取得的胜利有些夸张,如说杀死明兵二十万显然失真,但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而他一再强调的获胜原因,一个个归之于天命都是不对的。后金在这次战争中取得的胜利,其原因除了一些偶然的巧合以外,完全是人为造成的。没有一个超乎明清(后金)之上的天神做这些安排。不过额尔德尼的说法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反映了后金的统治者对他们自己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感到非常意外。如努尔哈赤有和额尔德尼类似的言论。他曾说过:“大明皇帝以二十万兵,声言四十七万,分四路来战,各国闻之,若为我分兵破敌,必谓吾兵众;若为我往来剿杀,必为我兵强。究言之,闻于四方,无有不称善者也。”《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
这一番表白,想说他的兵威无不慑服。但是给人的印象恰恰说明了当时的后金兵既不众,力也不强。他们那么强调得天之助,实际反映了人世间的隐忧。他们是在没有多大把握的情况下起而应战的。获得萨尔浒之战的巨大胜利是他们主观的努力结果。过了一个半世纪,清朝乾隆皇帝对此有较为实际的说明。他说:“呜呼,由是一战,而明之国势益削,我之武烈益扬,游行克辽东,王基开,帝业定,岂易乎?允因我太祖求是于天复仇乎?祖同兄弟子侄之众,率股肱心膂之臣,亲冒石矢,授方略,一时圣嗣贤臣抒劳效悃,用成鸿猷。我大清亿万年丕丕基实肇乎此。”乾隆:《萨尔浒山之战书事》碑文。
后金的获胜不是天助,是他们采取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策,即“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明军四路进兵,没有按约定时间行动,连两路都没有同时行动的,于是明军的“分进合击”正好遇上了后金兵的“合进分击”,结果明军以数量之多所占的优势立刻消失了,连杜松的一支主力进攻部队,也以二万之众遭后金三万兵马狙击,从而一军皆溃。不仅如此,明军各路进兵所差的时间,又为后金兵战胜一路,还手再战另一路赢得了机会,这有些偶然巧合,特别是刘一路,相差三四天才决战,如后金大部队不能及时赶到,他的一路明军很可能攻进赫图阿拉,而那将形成另一种结局了。但是没有造成那种结果,还是后金兵打得神速,调动得灵活。这里包含着指挥的正确。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新兴的后金,举国上下,同仇敌忾,广大群众支持他们的这次作战。在每一次交锋时,明军总是结营放枪炮,而后金兵就是敢冒着枪炮往上冲,一直顽强地把他们的阵营冲破。明军又总是一破营就逃跑,后金兵再乘锐追击。到头来就是明军一次次败亡,后金兵节节胜利。因此我们可以说,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中失败的一个原因是,明军的失误、愚蠢、怯懦等等所造成的可乘之机,毫无遗漏的都被后金兵利用了。
第一部分战后双方力量的对比(1)
战争是力量的竞赛。萨尔浒之战明朝被后金击败,就是它的力量没有赛过后金。
在战争的力量竞赛中最主要的是人。明朝在萨尔浒之战中究竟投入多少兵员,迄今仍是一个谜。清朝文献一会儿说“杨镐以二十万兵,号四十七万”《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一会儿又说“以二十七万兵,号称四十七万”《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110页。。他们总是往多说,以讥笑杨都堂失败之惨和他们自己胜利之巨大。但是清朝人对明兵各路人数记载有参考价值。他们说杜松一路六万,李如柏一路六万,马林一路四万,刘一路四万。这可以证明杜松、李如柏两路为主力,兵数相等。
明朝人自己记载更是不一致的。杨镐在杜松、马林战败后说明朝主客兵出口者仅七万余《明神宗实录》,卷580。。这显然为失败作掩护,说兵员太少,要求增援。后来曾任辽东经略的王在晋说四路之师,除朝鲜援兵外,主客出塞官军共八万八千五百五十余员名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这个数目基本可信。在巡按监察御史陈王庭的奏疏中提到杜松战败,“致二万余官军一时并遭陷溃”《明神宗实录》,卷580。,这进一步提供了各路的兵员数目。杜松为主力,他的兵员如为二万,实际总会是超过这个数目,则李如柏一路也应是二万余名。
朝鲜人的记载提供了刘一路的兵员数目。据他们说,刘本人有亲丁数千人,合各将所领,可近万人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日记》,卷136。。另外有朝鲜援军一万三千人。则刘一路总兵员数超过二万,比杜松、李如柏两路似应略低。
我们推算明军全部出动的兵员约在七八万以上,十万以下。但是也有人说“四路之兵计十万”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
后金击败明军四路进攻,确系以少胜多。后金兵数到底有多少,也很难确知。从明朝采取“分进合击”的战略来看,明朝的兵数肯定超过后金兵数。战后努尔哈赤那番高兴的谈话,也流露出他们打了胜仗并非靠兵员数目之多。说出他们兵员数目的记载,有明朝辽东经略杨镐的一份奏疏。他说:“盖奴酋之兵,据阵上所见约有十万。”《明神宗实录》,卷580。但是这个说法不准确。因为那时李如柏、刘两路尚未与后金兵大战,不可能有人见到他们的全部兵员。杨镐有意往多说。他的消息来源是辽海东宁道副使张铨的塘报。张铨参加了萨尔浒之战,在杜松一路监军。他的报告曾说杜松进兵至二道关,遇到后金伏兵突起,约三万余骑。这是亲眼所见,数目较为可信。杜松奋战数十余阵,欲图占领山头,居高临下,树林复起伏兵,经过鏖战失败。后一起伏兵没有说多少,但应属三万余骑之外。从鏖战之激烈并至此分出胜负,数目也不能少,就算再有个三万余吧,合起来不超过六万。后金采取的是集中兵力的战略,其他几路只分去很少的兵,这一路的数目,差不多就是它的兵员总数。本来战前杨镐也说过“奴酋精兵约六万余”《明神宗实录》,卷572。,打了败仗又说对方有了十万,实在是夸大了。
有人用计算八旗人数的办法推测后金的兵员数目。按照这种办法计算,努尔哈赤于1615年建成八旗这个军政合一的组织,“以旗统人,即以旗统兵”《清朝通典》,卷68,兵1。,八旗的人数就是后金的兵数。按规定,每一旗包括五个甲喇,每一甲喇包括五个牛录。牛录是八旗的基层单位。每个牛录由三百人组成。从牛录到旗合计,每个旗的人数为七千五百名。八个旗总计就是六万人。
萨尔浒之战发生在1619年,时八旗已建立四年。1618年后金攻取抚顺,获得人畜数十万。其中投降的明兵有些是会补充到八旗中去的,但是文献资料没有这方面的具体反映。乾隆时的礼亲王昭梿曾说萨尔浒之战中后金兵员的数目。他说:“高庙(指努尔哈赤)初,满洲军尚寡,时栋鄂温顺公讳何和礼者为珲春部长,兵马精壮,雄长一方。上欲借其军力,延置兴京(今辽宁省新宾县老城村),颖以宾礼,以公主妻之。乃率兵马五万余归降。萨尔浒之役,卒败明师者,皆公力也。”昭梿:《啸亭杂录》,卷5,《何温顺公》。这里说后金在萨尔浒之战打胜,是靠了何和礼归附努尔哈赤时带去的五万军队。明山海关主事邹之易在萨尔浒之战以前也曾说“建虏初号五万”。见谈迁:《国榷》,卷83,5116页。何和礼当初不可能有那么多兵。但认为后金以五万之众胜了明军不失为一说。如此种种,或不足十万,或六万,或五万,总可以断定后金兵员不如明朝的军队多。明朝的力量比不过后金,不在于他们的军队数目多,而是决定于这些军队怯战、反战、厌战,他们的战斗力没有后金兵发挥得大。
经过萨尔浒之战,明朝三路丧师,损兵折将,军事力量大大削弱了。首先是将士的数目明显地减少了。有人说明朝在这次战争中遭到的损失是“三路凡丧师九万,马四万,辎重器械无算”。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明朝投入作战的兵员总共或许只有九万,可能还要少点,说损失达九万是夸大了的数字。王在晋说的数目更接近真实。他说:“阵亡道镇副协参游都司通判守备中军千把总军官共三百一十余员名,并印信一颗;阵亡军丁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员名;马骡驼共二万八千六百余匹头只。今阵回见在并召集官军共四万二千三百六十余员名。”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根据王氏的记载,我们不但知道了明军在战争中的损失,还知道战争刚结束时的明军现存力量。他在同一文献中说明朝兵主客出塞官军共八万八千五百五十余员,阵亡者超过一半,现存的又不足作战时的一半。
第一部分战后双方力量的对比(2)
后金在萨尔浒之战中损失人员极少。他们自己说仅仅死了不足二百人,诸贝勒大臣无一损伤《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111页。。这或许有意少说其伤亡,以显示得天之助,胜利巨大。但是明朝人也没有说他们打死打伤很多后金官兵。杨镐奏报杜松、马林败亡的消息时,也只说杜松出口至二道关,“生擒活夷十四名”。马林一军阵上“斩首六级”。刘一路交战激烈,持续时间较长,打死打伤后金人员多些。仍据杨镐奏报,刘领军于二月二十九日行至马家口,与后金伏兵相遇,“斩获真夷八十五级,生擒夷汉八十八名”。三月初一日,镇江游击乔一琦,在距赫图阿拉一百二十里处与后金五百余骑相战,“马进忠单骑杀入贼队,砍伤夷贼三人,斩首一级,行至五里外,复斩首三级。朝鲜副元帅金景瑞与金廷苏斩首一级”。徐九思从叆阳边外出口,在离边二百余里处,“撞遇达贼,斩首一十五级,生擒男妇五名”。初三日,刘的兵丁在深河子斩首二级,生擒一名。刘一路生擒斩获共二百一名颗参见《明神宗实录》,卷580,杨镐的两次奏疏。。说刘一路斩获最多的是三千级谈迁:《国榷》,卷83,5132页。。而四路明军总计斩获后金兵丁不会超过五千名,其中的确无诸贝勒大臣。后金在萨尔浒之战中基本的军事力量没有损失。
不仅如此,萨尔浒之战以后,后金的兵员数目还有了迅速增加,其军事实力在主要方面超过了明朝。朝鲜人李民说:后金以前有长甲军八万余骑,步卒六万余名,今则长甲军十万余骑,短甲军亦不下其数[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42页。。这证明萨尔浒之战过后,后金有了二十万的武装部队。同时,后金在可能转化为战斗力的一切方面都得到了相应的改善和发展。他们通过掠夺增加了财富,原来缺衣少穿,价钱昂贵,贫者至衣不蔽体,战后由于抢掠都穿上了鲜艳的服装。更基本的是后金在国内大力发展农业和手工业。赫图阿拉的周围农人耕地,牛羊被野。而且随着占领地区的扩大,在临近明朝的边界上筑坚城,且耕且守。虽然一时占领的土地比不了明朝的广阔,但是它拥有的实际战斗力越来越大。
与后金不同,明朝自萨尔浒之战失败,朝野内外到处被埋怨、失望的悲观情绪笼罩。内阁大学士方从哲就说:“三路丧败之后,人心不固,兵气不扬”《明神宗实录》,卷583。,可谓一时的真实写照。因此,萨尔浒之战本来是由明朝发动,后金处于防守地位的一次战争,结果后金不但保住了它作为国家政权的存在,战后它又在各方面得到了巩固和加强,特别是对明朝由被动转变为主动,以它越来越优于明朝的军事实力向明朝发动了持续不断地进攻,直到把它灭亡,大清代替明朝而统一全国。
第二部分后金进攻的新策略(1)
天命四年(1619年)六月的一天,当着炎炎夏日,后金的决策者们激烈的争论使人更加感到酷暑难熬。那时在攻下开原以后,努尔哈赤严肃地对诸贝勒大臣发下指令:“我们都不要返回都城(赫图阿拉)了,就在界藩筑城造屋住下吧。骑兵都不要过浑河,可在边境放牧马匹。”诸贝勒大臣无不惊愕,他们没有理解这位后金汗说话的意图。随后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共同提出:“不如回到都城去,修盖马厩,割草喂马,用水洗刷,马一定膘肥体壮。士兵们回到了家还可以整顿器械。”
努尔哈赤坚持自己的主张,对诸贝勒大臣的不同意见进行说服。他说:“这不是你们懂得的。当此炎热的六月,行军已经二十天。从这里回家,路程远近不等,有的需要二三日可到,居住在都城东边的需三四日才能到。现在天气热,路又远,马到哪天才能喂肥呢?我想住在界藩,让马在这个地方放牧,早日肥壮起来。八月还要打大仗。”参见《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134~135页。这场争论由努尔哈赤的一番解释平息了。努尔哈赤并诸贝勒大臣都从国家的利益出发,一致搬到界藩驻扎,牧马于边境之地。为了坚定他们的意志,随后又把他们的妻子也都接到这里一起团聚了。
后金发生的这场争论正是一个信号,表示这个政权的进攻战略已经改变。虽然新的战略一时尚不能被所有的人理解,但是努尔哈赤是非常明确的,也是要坚持推行下去的。这位后金国汗自1583年起兵,至此已经过三十六个春秋,戎马倥偬,往来冲杀,终究没有超越明朝给他划定的界限。尽管他的属下有时也越过边界做些零零碎碎的剽窃和抄掠,但每次也是随进随出,来去匆匆。1618年,他一反过去“忠于大明,心若金石”参见孟森:《清太祖告天七大恨之真本研究》,载《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210页。的态度,公开与明朝决裂,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城之战。但是他领兵真正攻下来的抚顺城及周围几个城堡并没有占领它们,他进行了屠杀掠夺,带着俘虏和投降的人畜数十万返回了旧地。大军撤退,拆毁了抚顺城。当时他动员自己的军队是因有“七宗恼恨”,兴师的目的是报仇雪恨。在此之后,他惹怒了明朝,不是他们,而是大明对后金大兴挞伐,发动了空前规模的进攻。这就是有名的萨尔浒之战。明朝投入近十万之兵,四路出师,真要把这个新兴的国家扼杀于襁褓之中。事虽凑巧,但的确不是天命注定,结果明朝以三路丧师惨遭失败。这已是后金天命四年(1619年)三月初,距努尔哈赤进攻抚顺城恰好近一年的时间。后金对明朝进攻的新策略就在这之后显示出来了。
恩格斯曾经说过,处在“野蛮时代”的人,“他们是野蛮人:进行掠夺在他们看来是比进行创造的劳动更容易甚至更荣誉的事情。以前进行战争,只是为了对侵犯进行报复,或者是为了扩大已经感到不够的领土;现在进行战争,则纯粹是为了掠夺,战争成为经常的职业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160页。满族贵族刚刚建立的后金国家,它对明朝最初发动的战争的确是为了对侵犯进行报复。满族是16世纪末、17世纪初才登上历史舞台的民族,她在新的民族共同体形成过程中及其先世女真人在明朝二百多年的统治下历经艰难,受明朝统治者的压迫剥削之苦。他们是被统治者,是受害者。即使到了萨尔浒之战,明朝统治者妄想经此“大举”,也要把他们斩尽杀绝,明军所定的十四条罚约,凡涉及后金兵者只强调杀无赦参见《明神宗实录》,卷579。原订十四款罚约,只有一条讲到俘虏子女家属,其余涉及军兵者皆讲如何斩杀及报告等。。所以后金国内万众一心,同仇敌忾。他们以英勇善战,保卫了民族和国家的生存。战后,他们在策略上的明显变化就是由对侵犯进行报复转成掠夺财物和占领土地。为此,他们照旧用复仇做动员宣传,但实际的要求远远超出了复仇的范围。萨尔浒之战以后,努尔哈赤以后金国汗的名义告诫他的部下说:“前日之捷,天也。勿以屡捷为可恃,我必得辽,然后可以生活,你当以尽死于辽东城下为心云。”[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46页。夺取辽沈是后金新策略的最大目标。
为了夺取辽沈,后金又相应做了其他诸多方面的改变。如根本重地的转移。赫图阿拉自1603年“筑城居住”《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1616年努尔哈赤于此被上尊号“覆育列国英明汗”,此城号称大城,迄今十几年过去了,它的地理位置和建筑物的寿命都不适应新的形势了。到1619年,朝鲜人李民身临其境,目睹“外城颓圮几尽,外城内居人尽移之者片(界藩)云”。[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41页。界藩距沈阳百余里,距辽阳二百余里,是后金与明朝防守重心较为临近的险要地方。努尔哈赤在天命三年就决定于明朝接近的界藩山上筑新城[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46页。。萨尔浒之战以前又派了一万五千人去那里运筑城之石。战争一打完,四月三日又继续筑界藩城,架屋居之。他要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舍弃赫图阿拉,说服诸贝勒大臣及居民携家带口搬到界藩居住,就是有意识地把后金的根本重地西移,以便直接进军辽沈,实现占有全辽的雄心。也要给明朝造成政治和军事威胁,更好地破坏他们的战守。在这前一年努尔哈赤就说过:“因为要和大明国进行战争,如出兵打仗,我们居住大城西边的兵还方便些,东边的兵相距过远,实在太辛苦。若在西边靠近明朝的界藩建城居住,诸贝勒大臣就可以到明朝的边界以内放牧牲畜,使明朝居住在边境的人不能耕种,种了的田地不能除草,已经种的不能收割,收割了的粮食不能晒打。我们可以放鹰打猎。把明朝的人困在城中,使他们不能出来,等他们忍耐不住出兵时。我们就进行攻打。”《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102~103页。
第二部分后金进攻的新策略(2)
按照努尔哈赤的这个想法,萨尔浒之战前先派人到界藩筑城,打基础,筹集木石,因天寒而中止。第二次派去一万五千运石人夫,中途遇到了明朝发动的大战,这些筑城人夫全部参加了抵抗明军进攻的战争。打败明军西来的一路,歼灭主将杜松,有他们的一份功劳。但是就筑城本身来说,还是难以继续下去。经过萨尔浒之战,开原、铁岭之战,后金连连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实现努尔哈赤转变策略的思想减少了来自明朝方面的干扰,他自己的部下中包括诸贝勒大臣却不完全赞成。他们不知道这是制服明朝的“坐困之计”。1619年朝鲜人李民看清了后金的这一策略,所以他说:“今者弃其旧穴,移居者片,列筑坚城于中原之界,且耕且守,更出迭入,焚劫沈辽之间,殆尽无遗。闻近日大举收掠禾谷云。此不过坐困之计也。”[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46页。从天命四年六月起,为了向辽沈扩张势力,后金把界藩做了临时的都城[日]户田茂喜:《赫图阿拉城构成の素描》,载《山下先生还历纪念东洋史论文集》,昭和十三年九月四日发行。。此城虽迄今已有三百六十余年,其遗址尚存,依山而建,东西长约二百米,南北宽约五十米,目睹砌墙的巨石,全城的面貌犹可想像。
对汉人态度的前后差异,是后金改变策略的又一生动体现。后金从一开始就是个多民族的国家,那时以明代女真为主形成的新的满族共同体已登上历史舞台。在这个国家里,满族贵族居于主导的统治地位,境内除满族外,还有汉族、蒙古族、锡伯族以及朝鲜族等。赫图阿拉城外居住三十余家朝鲜人,那个地方被称为高丽村。但是影响大、难处理的是汉人。努尔哈赤一时宣传他的祖父、父亲被明朝所杀,刺激了他的部下皆以“唐人(汉人)为世仇”,有时见了汉人就屠杀。新策略不同的是强调了“笼络之术”。无论降人或俘虏,都可以得到安生,所以人们能看到界藩城外汉族的男男女女络绎往来,数量之多赶上了满族的一半。在后金的国家政权中有了较多的汉人,李永芳投降后,八旗军中也增加了一定数量的汉人。
皇太极在后金国家创建中是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儿子之一,也是他处理军国大事的得力助手。他以四大贝勒或和硕贝勒的身份参与议政,率军出征,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他在天命四年六月的一次军事行动中俘获成千的汉族避难人民,完全不像过去那样又杀又斩,“今则一切不杀”,除了受伤的以外,全部安全无恙带回到后金统治区内。对其中个别的甚至“极其优恤,给马付书,还送辽东”[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24页。。这件事情在朝鲜人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对后金国内及明朝人都不能不发生巨大影响。
努尔哈赤曾想直接进攻明朝,唯恐朝鲜和叶赫站在明朝一边。朝鲜和明朝关系很深,地与中国的东北毗邻,和后金只有一水之隔。叶赫虽然也是女真部落之一,因女真民族内部的矛盾,加上明朝的挑唆,长期以来和后金对立,它又在开原之北,最靠近后金。努尔哈赤不解决和朝鲜及叶赫的关系,他到任何时候都无法解除后顾之忧。他进攻明朝,朝鲜和叶赫就可能抄其后路。经过萨尔浒之战,后金既和明朝进行了直接交锋,也和朝鲜及叶赫做了适当的较量。朝鲜出兵助明,未有大打,阵上投降。叶赫出了兵,未打仗。努尔哈赤就在这个基础上也改变了策略。他不去责难朝鲜,却利用其投降之机,反复陈述两国素无仇怨。他虽然让朝鲜在明朝与后金之间,不管站在哪一方都可自己选择,但实际是极力拉他们靠拢后金。特别是详细地了解到朝鲜的虚实及他们对明朝所抱的态度,即使一时不能完全把他们拉过来,总可以不那么担心他们从背后发动进攻。对叶赫,过去是把它和明朝视做铁板一块,凡进攻叶赫,必同时防守明朝的袭击。现在看到他们之间的隔阂,而且认识到叶赫主要仰赖明朝的支持,只有打败明朝才能实现对叶赫的统一。萨尔浒之战以后,后金再也不急于攻打叶赫,而是继续进攻明朝,使叶赫失去强有力的支持。
后金在努尔哈赤统治下对明朝改变进攻策略不是什么秘密,明朝统治者中有人已察觉。宰辅方从哲于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二十八日一份奏疏中说:“臣为奴酋之蓄愤北关(叶赫)久矣,向来犹畏中国(明朝)兵威,为北关犄角,以是未敢轻动。今见我兵败衄,将士损伤,目中已无全辽矣。”这位内阁大学士认为叶赫已经很孤弱,像笼子中的飞鸟、陷阱中的走兽一样,后金兵一到,不是战败就是投降。努尔哈赤如取得对叶赫的胜利,鼓行而西,一定如入无人之境,所向皆克。所以他说:“为今之计,须以守辽为第一议。”日本《明实录》抄,第4篇,698~701页。一位熟悉少数民族和外国往来的礼科给事中元诗教看到努尔哈赤即将发兵进攻辽沈,惊呼:“奴酋陷我城堡以来,目中已无中国(明朝),近如朝鲜咨报所云,辄敢建国、改元、称朕,皆由杨镐轻躁寡谋,取侮小夷,倏迩秋高马肥,势必深入,不知何以待之?”《明神宗实录》,卷583。后来历史发展的事实证明,他们的估计和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第二部分明失开原、铁岭(1)
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六月,明朝相继失掉辽北重镇开原、铁岭。明、清(后金)战局从此又发生了一个新的变化。
开原由开元演变而来。元代曾设开元万户府、开元路,管辖长白山至黑龙江的广大地区。明洪武年间改开元为开原,治所移至今辽宁省开原县老城,并设三万卫、辽海卫、安乐州于此《明史》地理志,卷41,地理2。。这个开原古城位于辽河中游左岸,它不仅是明朝辽东都指挥使司北部边境的重镇,而且因为它的东边和北边毗连女真住地,西北又与蒙古三卫相接,是明朝通使和控制外夷的门户。开原的得失关系到明朝的辽东、东北乃至全国的安危。
明朝为了维护其对全国的统治,长期以来就在开原驻扎重兵,并开辟通往东、北、西几个方面的遥远的驿道,城的周围又设立关市,以此来加强防守和羁縻女真与蒙古等少数民族,的确收到了预想的效果。但是满族崛起以后,特别是后金的建立,明朝在开原的统治根基越来越不稳固了。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熊廷弼巡按辽东,得悉努尔哈赤是明朝东北边防最大威胁,特请戍守重地开原。他说:“今急急救辽之策,舍募勇敢,分戍重地,计将安出?宜于开原增兵一千五百人,以居中策应。庆云堡增兵一千五百人,改备御为游击,以弹压西虏。或靖安堡,或柴河堡增兵一千人,添一备御,以防奴众内袭。此救开原第一议也。”《明神宗实录》,卷459。但是明朝不能真正在开原建立巩固的防线,就是因为从外地调遣军队难以做到,就地招募也实现不了。
明朝还把希望寄托于地处开原以北的叶赫,以为把这个女真部落拉到自己一方,既可以制约努尔哈赤势力的无限扩张,又利用它的地理位置使东边的努尔哈赤和西边的蒙古诸部不能联合起来。后金建立前一年蓟辽总督薛三才等以“开(原)铁(岭)远在东北,孤悬天末”,主张在这里多建敌楼,修筑边墙,就有意地要保障危辽,限隔夷(女真)虏(蒙古)合谋《明神宗实录》,卷538。。后金攻下抚顺以后,明朝封疆大吏开出的这些药方无一奏效。
天命三年(1618年)闰四月二十二日,后金派回明朝的四个人,使他们带信,书“七大恨”,其中有开原人一名《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1册,92页。。这是想要为进攻开原而作准备。同年六月,后金与蒙古联合进攻开原,铁岭卫告急谈迁:《国榷》,卷83,5120页。。九月二十五日后金派兵入掠会安堡(今辽宁抚顺市北),屠戮甚众,一次就把捉住的屯民三百人斩于抚顺关,留下一人还割去双耳,命令他带着信到明朝,宣称要和明朝论个是非曲直。后金这种举动给开原、铁岭造成严重威胁,经略杨镐令叶赫夹攻,叶赫惧怕招惹大祸,观望未决谈迁:《国榷》,卷83,5120页。。当时的形势是“夷虏合兵,开、铁危急,金(台石)、白(扬古)不肯为用”《明神宗实录》,卷571。。
为了坚定叶赫的亲明立场,巡按御史陈王庭巡历了开原,使了一个计策:有个人叫王世忠,其姑为叶赫首领金台石之妻,传说金台石唯妇人之命是听,于是派王世忠到金台石那里,利用亲戚关系,怂恿金台石同明朝合作,攻打努尔哈赤,立功领赏。金台石听了王世忠的游说,果然派了他的儿子得儿革台州领兵攻打了努尔哈赤,克一寨,获满汉人丁四百余,斩首八十余颗。因此明朝奖赏他白银两千两,彩缎二十表里日本《明实录》抄,第4篇,625~627页。。但是天命四年(1619年)正月,努尔哈赤派代善领五千兵在扎喀关防御明兵,自己亲率大军征叶赫及依附叶赫的蒙古,一直进兵至叶赫城东十里。叶赫求救于开原总兵马林。后金兵没有和明军交战,各自退兵。随后努尔哈赤通过明朝派去的使者李继学要求把抚顺所有的敕书五百道和开原所有的敕书一千道全部给他的属下。萨尔浒之战,叶赫虽然出兵没有出力,努尔哈赤“谋使所属诈降于金台石,金台石不应”《清史稿·金台石传》,卷223。。战后,明朝继续玩弄“以夷攻夷”的老一套,怕叶赫被努尔哈赤拉过去,陈王庭写信给杨镐,让他派人“宣谕金、白,晓以利害,令其扎营开原。若奴贼突犯开、铁,二酋即发兵径抢奴寨。务坚其心,勿堕中彼狡计”。日本《明实录》抄,第4篇,691~692页。四月初九日,后金选精骑一千入掠铁岭,至距城十五里处,并未遇到任何反击。《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120页。
天命四年六月初十日,努尔哈赤把酝酿已久的想法付诸行动,亲自率领后金四万兵马向明朝东北重镇开原进军了。行军三日,天降大雨,河水猛涨。努尔哈赤问诸贝勒大臣:“是领兵返回呢?还是向前进呢?如往前进兵,道路泥泞,河水难渡怎么办呢?”大家议论一番,决定留住两天,等待水退路干再走。《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本来努尔哈赤“好以盛夏雨水时,动兵犯抢,盖出人不意也”。[朝鲜]李民:《建州闻见录》,50页。此次因停留时间较长,恐怕逃出的人把后金出兵攻取开原的消息报告给大明,就来了个声东击西。派遣上百人的一支部队,从抚顺去沈阳抢掠,使明朝认为真的去进攻沈阳,而忽略防守开原。
出人意料的是,后金派往开原探路的人回来报告说,开原地方未曾降雨,河水未涨,道路也不泥泞。于是大兵起行,经过尚阳堡(开原东南),明朝守军发炮狙击无效。十六日,后金兵临开原城下。
第二部分明失开原、铁岭(2)
明朝防守开原的主将韩原善尚未到任,推官郑之范署监军道事。援辽总兵官马林、副将于化龙、参将高贞等也都在开原。但是他们对努尔哈赤“欲攻开、铁,已非一日”日本《明实录》抄,第5篇,26~ 27页。,缺乏应有的警惕和实际的防御措施。“又恃宰赛煖兔新盟,不之备”谈迁:《国榷》,卷83,5138页。。后金兵已经攻上来了,他们的军马还散放在百里以外的地方吃草。后金对他们的情况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风驰电掣般飞快而来。马林等仓促应战,把多数兵布防在城外,派少数兵登城上到女墙,以兹抵御。后金兵也一分为二,一部分设楯梯进攻,另一部分精骑击向马林城外防兵。他们从东南方面进行围攻,将城破坏,打败了东门外的明兵,要夺门,明兵把城门关闭,后金兵夺门争入。马林派往登城的兵四面皆溃,城外兵见势不妙,纷纷逃奔。后金攻城的兵逾墙而入,并据城向外攻击,马林的城下兵被城壕所阻,进退无路,竟被全部歼灭。马林、于化龙、高贞等明将皆战死《明史·马林传》,卷210。。郑之范预先逃跑《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叶赫在开原被后金包围时,首先向明朝作了报告,但是他们派出援救开原的两千兵到达开原时,这个城已经不属于明朝了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明朝防守沈阳的镇将李如桢、贺世贤听到开原被攻围的警报也率兵北援,未至,开原已失日本《明实录》抄,第5篇,44~47页。。
努尔哈赤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开原,在南门楼上坐下观看后金兵收拾战场的最后情景。从十六日至十九日,后金兵马在开原住了三宿,杀掠了城内两卫一州的十余万男子和妇女,藏匿获生及逃出者仅约千余日本《明实录》抄,第5篇,44~47页。。城中财物、金银、牛马牲畜等皆被夺去。这些物资被用牲驮车载,三天尚未运完。行前将名城开原毁坏,公私房屋尽数焚烧。一名羁留后金的朝鲜人说:“十六日,奴酋陷开原,屠害人民亡虑六七万口,子女财帛之抢来者,连络五六日。”[朝鲜]李民:《栅中日录》校释,辽宁大学历史系印本,16页。
明朝失掉开原以后,使努尔哈赤深受感动的是,有更多明朝的地方官投向后金。居住在开原的守备阿布图巴图鲁,蒙古人,城破后投于后金。接着又有居住开原的王一屏、戴集宾、金玉和等六千总带二十余人投降后金。努尔哈赤高兴地说:“看这些来降的人就知道这是天保佑我!他们是听说我养人才来的。”于是给这些人按职务高低赏赐了人夫、牛马羊驼以及白银绸缎布匹等物《满洲实录》,卷5。。
一个月以后,努尔哈赤再次统率诸贝勒大臣领兵五六万人攻向铁岭。开原攻下以后,努尔哈赤就没有回到赫图阿拉,而是说服诸贝勒大臣驻扎在界藩,整顿兵马器械,准备八月兴兵。他派人探视明朝在铁岭及沈阳驻兵的虚实,还没有等到八月,他就行动了。
铁岭即明时铁岭卫指挥使司。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设治于奉集县(今辽宁沈阳市东南奉集堡),二十六年徙治于沈阳、开元(原)两界古嚚州之地《明太祖实录》,卷189、227。,就是今日的铁岭。此地与开原皆为“明季极边”,是东北边防一大重镇,特置重兵戍守。万历初年,辽东达到全盛,铁岭一卫世职至数百人,辽东名将李成梁祖居此地,父子五人相继掌一方兵柄,“劲卒数万,雄视绝塞”。清康熙时羁官于辽东的王一元,考察遗迹,访问当地故老,盛言当时铁岭的繁华。他作了这样的描述:城周附郭十余里,分内外城,城中皆官弁第宅,无复兵民居地,复以卫城窄隘,分处城外。居民房舍,编户鳞次,树色障天,不见城郭。城内蓄养来自关内和本地的妓女达二千余人,她们以香囊数十缀以袜带,两端贯以珠宝,一带之费至三四十金,数步外即香气袭人,穷奢极丽,每至傍晚夹道皆弦管声。王一元感叹道:“盖承平日久,极天下之功,以充辽饷,将吏以骄奢相尚,军民效之,繁华反胜内地”。特别是李成梁一族,家大业大,势力雄厚,第宅之盛,器用之奢,无与匹敌。铁岭城东门外建有别墅,称“万花楼”,“台榭之胜,甲于一时”以上见王一元:《辽左见闻录》(抄本)。。
明朝失掉开原后,辽北大地一片惊慌。从开原到沈阳,“见沿途逃兵及居民避贼(指后金兵)者相率而走,而将官有先示怯形为兵倡者,驮载行李,躲避民房”。游击陈维翰的家人把整锭的一百五十两的银子等物都运走了《明神宗实录》,卷584。。铁岭城在后金兵来攻之前,城中的子女玉帛预先都转移走了,只剩下了守城的军人[朝鲜]李民:《栅中日录》,18页。。
七月二十五日,后金进攻铁岭的兵马在天还没有亮以前,从三岔儿堡过边,逼近城下。明朝在城外各小堡的守军,有一半没有来得及入城,他们被后金兵拦截在城外,刚刚交战就被打败并逃跑了。其余的明兵在铁岭城里,后金兵从北面向他们发起进攻。惯于野战的后金兵已逐渐适应攻城之战,充分发挥战车、云梯等的作用。守城的铁岭游击喻成名、史凤鸣、李克泰等下令众兵施放枪炮,投掷石块,也开弓射箭。后金兵不怕明军炮火还击,放置了云梯,攻破了垛口,越过城墙,闯入城内,铁岭城立刻成了他们的战利品。后金兵这次作战是一场血腥的杀戮。铁岭“一城皆忠义”,全城抵抗者都死于后金兵的刀箭之下王一元:《辽左见闻录》。。守城的喻、史、李诸将及士兵全被杀。时李成梁先已去世,他的儿子李如柏还京时,族人钱多者随之而西,而留下的族人还有很多遇难,仅李成梁的从侄李如梃一家就有其弟如梓及子一忠、存忠等十余人被害参见李祖德重修《李氏谱系》。。当时李如桢为辽东总兵官,拥兵不救一说李如桢、贺世贤领兵救援,未至,城已失。见《明神宗实录》,卷585,此依《明史·李如桢传》。。忠骨埋于北国,至清初,有人还看到“掘土数寸,即有刀镞、甲胄、髑髅诸物,处处皆然”王一元:《辽左见闻录》。。
第二部分明失开原、铁岭(3)
努尔哈赤在铁岭城外东南的山上坐镇指挥,攻城的战斗胜利结束后,他进城,驻于兵备道的衙门。
明朝失掉开原、铁岭,不仅是丢掉了两处边防重镇,而且影响了整个辽东的全局防守。最为直接的是使依靠明朝的喀尔喀蒙古和叶赫女真很快归服了后金。当努尔哈赤的大军向铁岭进发时,喀尔喀蒙古贝勒宰赛、巴克、巴雅尔图、色本等曾率领万余骑兵前往铁岭援明。他们的军队埋伏在近城的高粱地里,攻杀城外的后金兵。努尔哈赤恨透了这个宰赛,就是他既夺去了为代善所聘的叶赫女子叶赫曾有二女,一许嫁努尔哈赤,另一许嫁代善。其许嫁努尔哈赤者即所谓叶赫“老女”,后嫁于蒙古喀尔喀部莽古尔代。见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194页。,又与明朝联合作战,因此下令一定要把他除掉。努尔哈赤发兵追击宰赛,一直追击过辽河。宰赛等一百五十余人被擒获,所部骑兵溃没。后金囚宰赛两年,争取和这个不驯服的蒙古贝勒联姻结盟。明朝最不愿意看到的“夷虏”合谋,正一步步变成现实了。
开原、铁岭被后金攻破,叶赫失去了依靠明朝的条件,金台石、布扬古惶恐不安。同年八月十九日,努尔哈赤率诸贝勒大臣发兵攻叶赫,大军直逼东西二城。叶赫贝勒金台石所居的大城在东面,也称东城,被后金军层层包围,努尔哈赤派皇太极劝说这位舅舅投降,金台石以放火自焚来回答,未烧死,被后金捉住勒毙。布扬古见大势已去,以所居西城投降。努尔哈赤至此完成了统一女真的大业。满族和以满族为主建立的后金国家盛况空前。如历史所载:“满洲国自东海至辽边,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鲜鸭绿江,同一音语者俱征服。是年诸部始合为一。”《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
开原、铁岭的枪声,对后金来说,其收获不只是打击了明朝,而且促成了与蒙古的进一步联合和完成了女真各部的统一,真可谓“一箭三雕”!
第二部分熊廷弼经略辽东(1)
萨尔浒之战,明兵三路丧师的败报传出以后,廷议把最大的希望寄托于一个熟悉辽事并满怀壮志豪情的人。这个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熊经略,即熊廷弼。
熊廷弼(1569—1625),字飞白,号芝冈,湖北江夏(今武汉市)人。恰好在他年已半百的时候,忽然官运亨通,不到三个月,由沦落民间的前御史升大理寺左丞兼河南道监察御史宣慰辽东,再升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这一方面反映明末封疆乏人,另一方面的确也说明熊廷弼比碌碌无为的同辈们出类拔萃。
满腹经纶、科举出身、中过进士的熊廷弼,不同一般的文弱书生。他身长七尺(约近二米),有胆有识,知兵善射。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他以御史巡按辽东,一反当时的官场积习,实地调查巡抚赵楫与总兵李成梁放弃宽甸新垦的八百里土地,徙居民六万户于内地,不应论功受赏,而是罪不容诛。同时还揭发了前任巡按何尔健、康丕扬的包庇行为。在一时辽东诸多抚按当中,熊廷弼较早看出努尔哈赤对全辽的威胁,但是他并不主张动辄“捣巢”,而积极提倡“防边以守为上”,缮垣建堡,加强战备。他还提出辽东旷土很多,应使辽东八万额军的三分之一进行屯种。这些建议实际上很少被采纳。不过由于他“杜馈遗,核军实,按劾将吏,不事姑息”,还是产生了效果。在辽数年,风纪大振《明史·熊廷弼传》,卷259。。
十年以后,熊廷弼再次到辽东,形势更加恶化,时值三路丧师之后,举朝惊骇,辽沈汹汹。当年的努尔哈赤已成一国之主,不是贪得宽甸六堡,而是破关入边,谋取辽沈为都城了。他的前任经略杨镐老朽庸懦,对此无计可施。最成问题的是明朝在辽东的防御废弛,难以抵挡后金的冲击。万历四十七年四五月间,后金兵连续进攻铁岭、开原诸城堡。而李如桢代兄李如柏为辽东总兵官,他借父兄势力,加上自己曾作锦衣卫右都督,当过近臣,还没有出关,就闹着与总督汪可受争相见礼,把防守的任务置之度外《明史·李如桢传》,卷238。。六月,后金大军直迫开原,明总兵马林牧马南山,完全失去防备。后金轻易地攻进了开原城。就在这时经略杨镐被罢官,熊廷弼受命往代。他尚未离京,得知开原已失。
熊廷弼经略辽东的第一步就是上疏皇帝,阐明收复开原的必要性。他说:“辽左为京师肩背,欲保京师,则辽镇不可弃。河东,辽之腹心也;开原,河东之根柢也。今开原破,清河弃,庆云掠,镇西围,铁岭数城人逃亡尽矣。独辽阳、沈阳为河东孤立,而昨杨镐奏沈阳民逃军亦逃,辽、沈何可守也?然不守辽、沈,必不能保辽镇,不复开原,必不能保辽、沈。”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2,《熊王功罪》。
既而熊廷弼提出收复开原的办法,他主张调兵,发饷,造武器,即“乞速遣将士,备刍粮,修器械”。针对当时明朝政治的腐败和统治阶级内部的纷争,向皇帝恳请:“毋窘臣用,毋缓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气,毋旁挠以掣臣肘,毋独遗臣以艰危,以致误臣,误辽,兼误国也。”《明史·熊廷弼传》,卷259。
先是大学士方从哲竭力乞请皇帝令熊廷弼星夜出关,说有了他对付势力方张的努尔哈赤,“庶可遏其长驱之势,而边事犹可为也”《明神宗实录》,卷583。。再有熊廷弼赤胆忠诚的恳求,多年不理朝政而近期又有病魔缠身的明神宗,一切允行,并赐熊廷弼尚方宝剑,以重其权。
赴任之前,熊廷弼入京陛见,国子司业张鼐疏谏简选京营三千精兵随行,仅得千人,实际是羸卒八百人。熊廷弼出山海关,行至杏山,铁岭报失。一时明朝举国上下皆笼罩在“辽必亡”的悲观气氛中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熊廷弼回籍》。。但是国难当头,熊廷弼兼程以赴,八月二日受代。第二天入辽阳。他走在途中,遇到逃亡的人,就劝他们返回家乡。其时边地官民纷纷逃亡,令开原道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被敌人吓得不敢去。继命分守道佥事阎鸣泰,至虎皮驿(今沈阳市南十里河)大哭而返。熊廷弼毅然决定亲自巡历。他从虎皮驿抵沈阳,再乘雪夜赴抚顺。总兵贺世贤以地近敌人劝阻,廷弼满怀信心地说:“冰雪满地,敌人想不到我会来。”鼓吹而入。耀武扬威至奉集堡(今沈阳市东南奉集堡)察看了防务形势,然后返回。所到之处,召集流民,整修守具,布防兵马,由此而人心大定。
熊廷弼严厉对待逃将、贪将,无情地惩治他们。他一到辽阳,就斩了临阵脱逃的游击刘遇节、王捷,弃城逃跑的铁岭游击王文鼎等,设坛躬祭抚、清、开、铁死难军民。游击陈伦贪污军饷三千二百四十两,熊廷弼知道后,立斩以徇,说:“有贪淫如伦,法无赦。”全军受到震动苕上愚公:《东夷考略·建州》。。因开、铁相继失守,劾李如桢“十不堪”,罢职,以李怀信为镇守辽东总兵官。同时表彰贺世贤,以奖励敢战。
第二部分熊廷弼经略辽东(2)
武器为战守所必具。熊廷弼除上疏请求发内库和从各边支援者外,命人打造重二百斤以上的大炮数百门,七八十斤的数百门,百子炮上千门,三眼铳、鸟铳七千余支,其余盔甲、楯牌等数十万件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熊廷弼回籍》。。
由于熊廷弼的惨淡经营,原来四散逃亡的人陆续返回了家园,除抚、清、开、铁等城已失未复外,沈、奉、宽、叆等城都又得到了防守。各地援兵、募兵陆续来到辽东,总计不下十三万,堡渐屯集,城渐设防,辽东的守备大有可观。
万历四十七年八月,后金攻北关,灭叶赫,给熊廷弼经略辽东带来了新的态势。据明朝捉到的奸细贾朝辅(抚顺廪生)提供的情报表明,努尔哈赤十分畏惧熊廷弼。他说:“时奴贼集诸丁各头目及李永芳等,问此番攻取何先?或曰当先辽阳,倾其根本;或曰当先沈阳,溃其藩篱;或曰熊经略已到,彼必有备,当先北关,去其内患。奴贼曰:辽已败坏至此,何一人急忙整顿兵马得来?李永芳曰:凡事只在一人,如憨一人好,事事都好。奴贼然之曰:我意亦欲先取北关,免我内顾,将来得用全力去攻辽、沈。”《明神宗实录》,卷586。
叶赫被灭后,熊廷弼以“沈阳空垒,独立难支”,奏请并得到允许退守辽阳。为力保孤城,遏敌深入,除在辽阳城挑濠筑垣,借水为防以外,他向皇帝更进一步提出厚集兵马分守险要。他说:“今日制贼之说有三:一曰恢复,一曰进剿,一曰固守。顾以此时漫谈恢复、进剿之事,何敢草草,似又不如分布险要以守为稳着,守正所以为战也。然而守何容易?顷臣亲至各边隘口,相度地形,算贼之出路即可为我之入路者有四:在东南路为叆阳,南路为清河,西路为抚顺,北路为柴河、三岔儿间。俱当设重兵,为今日防守他日进剿之备。而镇江南障四卫,东顾朝鲜,亦其不可少者。此分布险要之大略也。”熊廷弼:《经辽疏稿》,卷2,《敬陈战守大略疏》。
他的策略是,每路设兵三万,镇江(今辽宁丹东市附近)设兵二万,或迎击,或横击,各路则合奇正独当一面,四路则合奇正以成全局。兵马既随各帅往边,辽城空虚,也需再设兵二万,平时驻守,有事策应。海州(今辽宁海城县)、三岔儿河设兵一万,联络东西。金、复(今辽宁金县、复县)设兵一万,防护海运。总计十八万军队,皆无虚设。与此配合要求给马九万匹,军饷三百二十四万两。
熊廷弼的这一经略大计,虽得到皇帝批准,但是未得落实,他自己就因受到一连串的弹劾而不安其位了。首先发难并为之鼓动的是吏科给事中姚宗文。他因求廷弼代请补官,未得到满足,已有怨恨,补官以后到辽东阅视兵马,又与廷弼所议不合。辽东人刘国缙为兵部主事,赞画军务,主募辽人为兵,所募万七千人大半逃亡,被廷弼劾免,姚早为刘的门生故旧,至此相互勾结,掀起逐熊之议。泰昌元年(1620年)八月蒲河(今沈阳市东北)失守。姚诋廷弼废群策而雄独智,军马不训练,将领不部署,人心不亲附,刑威有时穷,工作无时止。还煽动言官群起而攻之,必欲去之而后快。御史顾慥首劾廷弼出关一年,毫无成就,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剑逞志作威。当时明神宗死不久,光宗即位不到一个月又死,熹宗初立,朝政更加混乱,辽事问题难得正确解决。御史冯三元劾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开、铁失守,禾粮坞积,不能以轻骑运还;北关告急,不听道臣以万人往援;辽人矿兵不用;健儿战士不以杀敌而以作工,等等。还说不罢廷弼,辽必不保。皇帝下诏廷议。熊廷弼上疏自辩说,开、铁禾粮,臣抵辽时即行收割,不能则焚之;北关告急,令开原道韩原善、分守道阎鸣泰往赴,二人皆不肯行,其时道臣只此二人,三元所谓道臣欲以万人往,不知谁属?所谓役军丁,皆守其城不能战者;东山矿徒趋利则有,应兵则无,无三元言,臣不知辽人矿兵可用!一番愤愤不平之语,激起御史张修德又劾其破坏辽阳。廷弼更加愤慨地备陈守辽之功,一气之下交还尚方剑,力求罢斥。给事中魏应嘉复劾之。朝议允廷弼去职,从而结束了其经略辽东的一幕悲壮的活剧。廷弼不服,要求查明事实。熹宗即命魏应嘉等往辽东,给事中杨涟反对派原来上疏弹劾的人,于是改派朱童蒙。他的调查结果是熊廷弼经略辽东一年有功有罪,其罪在危难之时,辞职乞归,有负君恩。这就是“罪浮于功”。经过调查和熊廷弼自辩,皇帝认为廷弼“力保危城”,打算再次起用他《明史·熊廷弼传》,卷259。。
第二部分后金发动辽沈之战(1)
“使廷弼尚在,安有虏马之南牧乎?”朝鲜赵庆男:《续乱中杂录》第1,《光海辛酉》,59页。明朝在东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辽阳失守之后,人们痛定思痛,想到熊廷弼经略辽东的确卓有成效。人们相信有熊廷弼在,后金兵就攻不下辽沈,不但辽沈地区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即邻国朝鲜也不必担心后金兵的进攻。历史是不能假设的,熊廷弼毕竟是离开了,辽沈也毫不含糊的成了后金的囊中物。
尤其是不能只看明朝一个方面,还要看后金方面。实际是努尔哈赤觊觎辽沈由来已久。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叶赫首领金台石、布扬古就曾向明朝报告说:哈达、辉发、乌拉已被努尔哈赤尽取,现在又来侵略我们叶赫,他想把各部都平定了,然后就要侵犯你们大明国了,取辽阳为都城,取沈阳、开原为牧场了实录均把沈阳写作铁岭,此依满文老档。。从此到熊廷弼经略辽东,努尔哈赤时刻不忘夺取辽沈,但是他在六年的时间里并没有达到目的。原因是他要排除前进道路上的许多障碍。如:
天命三年(1618年)以前,后金进攻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叶赫,它要完成女真各部的统一。这对明朝极边重镇开原、铁岭有很大威胁,而于辽沈还不构成直接危害。
同年四月,后金攻下抚顺城并东州、马根单等堡,因距沈阳较近,对辽沈震动很大。但是随后转攻抚安、三岔、白家冲三堡,进入铁岭境内。七月攻占清河城,九月掠会安堡,大多徘徊于沈阳以东或以北较远的地区。
天命四年三月的萨尔浒之战,仗在沈阳以东二百里外打的,后金虽获全胜,也没有立即向辽沈进攻的迹象。后来努尔哈赤反复发兵进入开、铁蹂躏,均未涉足辽沈地区。
一次例外是,这年的六月,后金兵进攻开原,为了作掩护,派兵百人由抚顺向沈阳地界抢掠《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126页。。
从天命四年六月起,明朝派遣熊廷弼出关,先为宣慰辽东,后又经略辽东。经过一年,熊廷弼被劾离开辽东,此间后金在辽沈之外的地区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始终未得占有辽沈。其愿望不是不想占有它,主要是明朝调兵遣将,防辽援辽,后金不敢轻举妄动。
天命四年六七月,后金连下开原、铁岭,然后就有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当时叶赫还没有归服后金,这个问题就是:北向进攻叶赫,还是南下攻取辽沈?后金的统治者经过认真商议,决定先攻叶赫。在努尔哈赤亲自率领下,八月十九日后金大军起程征叶赫。他们根据叶赫东西二城的情况采取策略是,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位大贝勒领部下精锐部队西去围攻布扬古的城;努尔哈赤亲率八旗固山额真督大兵东向取金台石的大城叶赫有二城,实录均以金台石居东城为大城,满文老档则相反,以金台石居西城为大城。据学者实地考察,实录所记准确。。这次后金出动了全部军队,盔甲亮如冰雪,旌旗剑戟如林,漫山遍野,前后不绝如流,声势十分可畏。但是整个战争过程还是很艰难的,特别是金台石虽然明明知道他的实力抵不过后金,但绝不肯投降,而要决一死战。即使后金兵推战车,登上了山,一拥而至,拆了他居住的大城,他还是固守在所居的台子上。皇太极是他的外甥,金台石要见皇太极,这位外甥去了,劝降,仍不从,后金兵进一步围攻,金台石纵火自焚,被后金兵捉获勒死。布扬古投降而后也被杀了。叶赫从此灭亡,努尔哈赤完成了女真各部的统一。清代文献记载这个胜利说:“上自是开拓疆土,东自海,西至明辽东界,北自蒙古科尔沁之嫩乌喇江,南暨朝鲜国境。凡语音相同之国,俱征讨徕服而统一之。”康熙重修《太祖实录》,卷6。
明朝人早已看到努尔哈赤谋取北关(叶赫)的意图。万历四十一年四月,总督蓟辽兵部右侍郎薛三才有过精辟的分析。他说:“奴酋窥伺我开原,志久不小,所忌南、北二关款酋,为我开原藩篱,未敢遽逞。比年席卷南关,蚕食卜酋,而又厚结煖、宰两酋,阴谋大举,群驱耕牧,罄垦猛酋旧地,震惊我开原边田,此其志岂在一北关哉!无北关则无开原,无开原则无辽,无辽而山海一关谁与为守?”《明神宗实录》,卷507。这位薛三才还以为努尔哈赤要先取叶赫,次取开原,然后进取辽沈。尽管这个预料与后来发展的次序有所不同,即努尔哈赤在谋取叶赫之前,已攻下了开原,但这都是为进一步夺取辽沈。
此后有一短暂时期,后金的动向使人难以捉摸。他们在统一叶赫之后,没有立刻显示出一定要进攻辽沈。当时传到明朝的消息是后金可能越过辽沈,南向攻打海州(今辽宁海城县)。巡抚山东右副都御史王在晋说:“探知建州破开原后,计欲不攻辽、沈,先取金(州)、盖(州)。因见海运有数十万之粮,欲绝饷道……一则因粮于我,一则并扰山东。”《明神宗实录》,卷586。
辽东巡抚周永春又听到后金可能从朝鲜方面进攻来的消息,立刻上奏,乞请添兵买马,分防宽(甸)、叆(阳)、岫岩、金、复等处,以防海运,以佐声援。他还进一步提出戍守镇江,以固东藩,等等。明朝的这些封疆大吏不是庸人自扰,但是从后金的行动证明,所谓攻海州,至多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第二部分后金发动辽沈之战(2)
天命五年正月,传出后金欲攻宽甸、镇江,或许不是无中生有。这是朝鲜国得到消息报告给明朝的。当时朝鲜有人在后金国内,他们非常关心后金的一举一动。据他们所知,后金的皇太极等既反对叶赫、蒙古宰赛与明朝联合,也痛恨朝鲜帮助明朝扼制后金。现在叶赫已灭亡,宰赛又被擒,只剩朝鲜还对明朝抱幻想。后金的统治者中有些人认为不能对朝鲜置之不顾,而先向辽东进攻[朝鲜]李民:《栅中日录》,19页。。也有的材料说明朝鲜人从后金的军民口中获悉,“今冬不抢辽东,先向宽甸、镇江等处”。所以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正月,朝鲜派遣的使者六七次向明朝告警并请求援助。明朝决定命边吏应援《明神宗实录》,卷590。。
交战双方总是互相防备的。同年五月十日,后金大贝勒代善领兵掳掠了辽沈地区,这含有试探明朝防务的用意。六月十二日后金进一步采取的军事行动证明它不想舍近求远。那时后金乘熊廷弼巡阅边境,离开辽阳的机会,分兵两路,一路由抚顺入,一路由东州堡入,进至仅距沈阳十里的浑河,抢走了大批的粮食和人口。当时沈阳有总兵贺世贤、柴国柱防守《明光宗实录》,卷4,又《清太祖朝老满文原档》译注,第2册,230页。。这是后金一次真正进攻沈阳的预演。明朝文武将吏对此非常重视,经略熊廷弼先奏报:“奴贼招降榜文一纸,内称后金国汗,自称曰朕,皆僭号也。大略贼自言为天所祐,中国为天所怪,逾各将率城堡归降,各屯堡人民,纵投山海关西,我兵不免随后又到,不如投朕保全家室。”《明神宗实录》,卷595。继而又对努尔哈赤的新动向作了认真分析,看出后金的目标不把辽沈得到手不会罢休。他指出:“惟倾巢引其人马,移住新寨,添筑山城,扎屯关口,专心并力以图我辽沈。谓辽沈得,而宽、叆、镇江可无更举,此贼扼要之计。昨六月十二日之举,虽被堵截,怏怏而去。然大众尚全屯抚顺城下,图为再举。”熊廷弼:《扶病看边疏》,见陈子龙:《明经世文编》第6册,5285页。
辽东巡按御史陈王庭也有同样的看法,认为“贼谋不在抢掠,而在攻克,志不在村屯,而在沈、奉(集堡)”《明光宗实录》,卷4。。
同年八月,努尔哈赤亲自带领诸贝勒大臣统军掳掠懿路、蒲河(今沈阳市东北郊),沈阳守将贺世贤、鲍承先出城抵御,后金兵追击直至沈阳北门。其明将李秉诚、赵率教抵御之兵也被追击至城东浑河《明光宗实录》,卷4,《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熊廷弼经略辽东时期,这是后金最深入的一次进攻,遂成为明朝内部逐熊的一大口实。
面对后金的步步进逼,明朝也采取一些措施。如调遣大将领兵援辽,被遣的就有总兵柴国柱、游击朱万良、总兵李怀信。李如柏被罢,李怀信便代之为镇守辽东总兵官,他告疾,又以柴国柱代之。命四川副总兵陈策援辽,升他为总兵官。四川土司女将秦良玉也奉命率兵援辽。明朝的军队有来自全国的川兵、蓟兵、保定兵、宁夏兵、宣府兵、大同兵、固原兵、甘肃兵,包括镇兵、各将领的家丁以及土兵、毛兵,当地招募的新兵等等。后来还调了淮、浙水兵。同时还按九万之数调集了马匹。为兵马所需的粮饷从两年前开始加派,亩增三厘五毫,一年前复加三厘五毫,至是又三加至亩九厘,总计为五百二十万,变成了额赋。如此犹嫌不足,经熊廷弼之请,又另外送去三十万两白银犒赏援辽军士。兵多将广,饷务繁重,特设山东司官一员专门管发新饷。然而人们认为后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未能大举进攻辽沈,还是有熊廷弼经略的作用朝鲜《李朝实录·光海君》,卷148。。
后金发动辽沈之战的转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熊廷弼被罢,明朝任命袁应泰为辽东经略。袁应泰,字大来,陕西凤翔人,进士出身,授知县,历参议,政绩卓著。熊廷弼经略辽东之初,以按察使治兵永平,练兵缮甲,修亭障,饬楼橹,关外所需粮草、武器等,有求必应,深得廷弼信赖。泰昌元年(1620年)九月被提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一个月后升兵部右侍郎代廷弼为经略。他接受任命时决心很大,对皇帝表示:“臣愿与辽相终始,更愿文武诸臣无怀二心,与臣相终始。有托故谢事者,罪无赦。”《明史·袁应泰传》,卷259。皇帝赐给袁应泰尚方剑,对他的决心极为赞赏。袁应泰经略辽东一开始虽然也进行一番整顿,视贪将刘光先、大将李光荣等为败类,欲将其淘汰。刘被逐后进行了暴动。李到来年六月罢官。袁应泰总的是以“宽”矫正熊廷弼的“严”,结果造成防守疏忽失误。有些因年饥而乞食的蒙古人被他招降,安插于辽、沈二城,有人提出恐为敌人内应,袁应泰不但不听,反自得计,要用他们抵抗后金。
迄今尚无材料记载后金君臣如何看待明朝经略易人对他们发动辽沈之战的直接影响。但是有两点可以作为间接的反映:一是在此之前,羁留后金的李民获悉“奴酋聚会诸将,逐日谋议,极秘之”[朝鲜]李民:《栅中日录》,19页。。袁应泰代替熊廷弼这样大的事情,不能不在“谋议”之列;二是熊廷弼被逐之后,后金加紧了在辽、沈周围的频繁的军事活动。
天命五年(1620年)十月,后金的临时都城从界藩迁徙到了萨尔浒。在这里建军民房舍,费时一个月完成。这里距辽、沈更近一步。迄今萨尔浒山城基址犹存。
第二部分后金发动辽沈之战(3)
与此同时或稍早一点,后金兵连续进犯沈阳郊区的灰山等地,遭到镇守辽东总兵官贺世贤的狙击《明史·贺世贤传》,卷271。。第二年正月十四日,经略袁应泰提请收复抚顺。他说:“抚顺为来往必争之地,自抚顺既失,而沈、奉危矣。臣曾会抚按并道臣诸将,问以方略,皆曰宜复抚顺、清河。”《明熹宗实录》,卷5。的确当时的辽东巡抚薛国用、巡按陈王庭都支持和同意收复抚顺、清河。但是未出一个月,奉集堡的杀声使他们的计划完全化成了泡影。他计划三路出师,用十员大将,各领万人,未行,沈阳的战火已点燃。又想命总兵侯世禄、姜弼、梁仲善各领兵一万驻清河,未及行,辽阳已失《明史·童仲揆传》,卷271。《明史·侯世禄传》,卷269。。
天命六年(明天启元年,1621年)二月十一日,后金数万大军分八路进攻奉集堡,实际上揭开了辽、沈之战的序幕。因为明朝一直把奉集堡与辽、沈看作一个整体而加以设防。熊廷弼曾对这一战略要地作过评论。他说:“沈之东南四十里为奉集堡,可犄角沈阳。奉集之西南三十里为虎皮驿,可犄角奉集。而奉集东北距抚顺、西南距辽阳各九十里,贼如窥辽阳,或入抚顺,或入马根单,皆经由此堡,亦可阻截也。不守奉集则沈阳孤,不守虎皮则奉集孤,三方鼎立,不各戍重兵三二万人则易为贼撼。”熊廷弼:《与内阁兵部兵科》,见陈子龙:《明经世文编》第6册,5311页。后金大军迫奉集,明监军副使高出死守,总兵李秉诚、朱万良率宣、大兵驰援,兵溃而逃。开原道崔儒秀领数百骑驰赴虎皮驿,兵马带起尘土飞扬,后金以为大军将到,第二天回兵。奉集居辽、沈之中,奉集如被攻取,辽沈必然中断联系,所以努尔哈赤“眈眈而视”《明熹宗实录》,卷2。。态势如此,这次后金还是没有攻取并占据奉集堡。
后金以反复的骚扰作为发动辽沈大战的前奏。如二月十四日,进犯虎皮驿。十八日侵至奉集所属的王大人屯,第二天东去。二十三日,福余卫的头目煖兔名下把速等到市,向明朝秘密报告:“前正月间,有达子哈喇等四名持布匹,前往奴儿哈赤家贸易,闻奴酋欲于闰二月来克沈阳”《明熹宗实录》,卷6。。至闰二月,明朝更为紧张,“是时被抢辽民逃回者,皆言奴酋制造钩梯营车,备糗粮,将犯沈、奉”《明熹宗实录》,卷7。。山雨欲来风满楼,辽沈之战的日程表正在缩短开战的时间。
第二部分辽沈之战的重要战役(1)
1621年,早春三月,当辽沈大地还没有从冰封雪冻中复苏的时候,后金的八旗铁骑已经打破寒冬的寂静,开始了他们又一次的军事行动,向辽、沈两大城市发起了进攻。
后金进攻辽沈,明朝奋起抵抗的辽沈大战,由沈阳而辽阳,在这两个城市及周围地区共进行了十天的战斗。其激烈程度超过后金以往历次攻城之战,规模和场面与过去的萨尔浒之战迥异。这次大战的第一个战役是后金进攻沈阳,明军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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