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乔·哈什和我在蒂尔加滕公园散了会儿步,而且我们都同意如下结论:在德国人看来,使用炸药和钢铁对他人进行野蛮摧残是件愉快的事情,而且实现了日耳曼生活中的高尚目标;炸飞他的房子、妻子和孩子吧。但是让他对你作同样的事,那么他就是一个杀害无辜的野蛮人了。我们回想起,这部电影还将其镜头拉回到弗赖堡,德国人现在声称,在那里有包括13名儿童在内的35人被同盟国炸死(虽然在首次公布此次轰炸及死亡人数后24小时,戈培尔才想起提及被炸死的儿童)。解说员愤怒地说道:“野蛮而肆无忌惮的敌人就是这样轰炸、杀死和谋杀无辜的德国儿童。”
“这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我对乔说道。“德国人总是想两边的便宜都占。”
如果没有蒂尔加滕公园我该怎么熬过战争啊?这真是上帝赐予的美丽公园。我们聊着今天的草色显得那样深绿,谈论着彼此在国内时的割草技术,但在这里却是让草自由生长,以便最后晒成干草。奇怪的是,在欧洲大陆几乎没人知道割草机。今天在公园中央小河周围的树林草丛显得是那么繁茂,使我想起了巴比松(Barbizon)的画作。或是莫奈所绘诺曼底半岛上长满百合花的池塘。唯一遗憾的是,池塘中没有一位身穿长裙的端庄女士,腰板笔直地坐在简陋的小船上。
在短波频道收听到罗斯福正在国会宣读一份特别通知。他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晰。总统精神非常好,我想。他提出我们在1年内应制造50000架(!)飞机并立即向同盟国交货。他说德国现在拥有20000架飞机,同盟国只有10000架飞机,而且德国正以更快速度制造新飞机。这对我们这些待在德国的人而言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过去当我们报道这些情况时,便被谴责为替纳粹作宣传。罗斯福的讲话得到了欢迎,我在收听国会广播时从未听到过如此热烈的掌声。国内民众终于从梦中惊醒,使我感觉舒服了一些。
我们要加入这场战争,或至少是作为同盟国的主要供应商,还需要多长时间?如果说仍然有时间的话?德国人说我们来得太晚了。按照BBC的说法,《先驱论坛报》今天公开要求对德宣战。这使一些美国记者今晚在晚餐时琢磨,如果外交关系恶化,我们这些驻德记者是否会被赶走。大多数人认为我们将被拘留。没有人喜欢这种前景。
今晚我们处于一场大战的前夜,可能是这场战争的决定性战斗,前线由安特卫普经那慕尔到色当以南某处,长达125英里。看上去德国人将把全部兵力都投进去,那是相当可观的。昨天,在缪斯河和代尔防线(Dyle Line)以北地区,德军通过比利时的进攻似乎被阻挡住了。但这只是大规模决定性攻击前的一个停顿而已。希特勒必须赢得此次战斗,以及随后几周或几个月的所有战斗,否则他就完了。他的运气看上去不错。但是历史上伟大的决定性战斗并非总是由幸运儿赢得的。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17日
怎样的一天!令人震惊的消息!下午3点,最高统帅部发布了它的每日公告。要不是德国陆军自波兰战役第一天开始在其战绩方面就从未误导我们,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它的声明往往令人难以置信,但在最后却总是被证明是正确的。
今天最高统帅部声称,它的部队已经在瓦夫尔(Wavre)以南突破了比利时的代尔防线,并夺取了那慕尔要塞的“东北防线”。更为重要的是,它声称其部队已经在100公里宽的前线上突破了马其诺防线!即由莫伯日(Maubeuge)一直延伸至色当东南的卡里尼昂(Carignan)。这对盟军来说实在是够糟糕的。而且看上去似乎昨天罗斯福承诺向同盟提供的援助——特别是急需的飞机,德国主要是依靠优势空军力量才赢得了这场战争——已经来不及发挥作用了。除非德国立即放慢速度,并且被阻挡住。但是BBC承认说,德国人还未被挡住。它声称战斗继续在勒泰耳(Rethel)地区进行,后者位于由色当去兰斯(Reims)的半道上。我们这里不知道德国人已经突破到那么远的地方。今晚在广播公司,我注意到军方人士首次谈到“法国的溃败”。
当我刚把公报译成英文,便于凌晨3点半进行了附加的新闻广播。随后我返回美国使馆,在那里发现所有人都被事态发展搞得晕头转向。只有几个人似乎受《德国大众报》的一篇社论鼓舞而变得乐观,那篇社论声称最后的决定还未作出,德国人民仍然面临着漫长而艰难的道路。但是见鬼,这次攻势开始才不过8天。而德国人已经占领了荷兰和半个比利时,现在已经推进到由法国边境到兰斯的半道上!
对苔斯很担心。今天中午给她打电话,催促她赶快带着孩子起程,通过法国前往西班牙。现在,就是今晚,我又希望她还未成行,特别是法国人要求她们先向北到巴黎,以便去波尔多。在听到今天的消息后,巴黎可不是适宜旅行的地方。德国人可能会在那里碰到她。今晚我因无法打通她的电话而十分气恼,这使我想到她可能已经动身去法国。我想对她而言,最好是在瑞士小山村里躲避一下。可能希特勒还不至于去轰炸一个瑞士小山村吧。
今天,天气暖和起来,阳光灿烂。从在蒂尔加滕公园晒太阳的德国人那无动于衷、几乎是懒洋洋的表情中,你很难看出这场战争中一场——可能会是决定性的——战役正在进行。自从新攻势开始后,这里还没有响过防空警报,虽然我们听说鲁尔区和莱茵区城镇遭到了夜间轰炸。
补记:最高统帅部今天深夜宣布,德军在日落时分进入布鲁塞尔。白天,他们突破了卢万南北的盟军防线。事态发展速度似乎加快了。1914年,德国人攻抵布鲁塞尔花了16天。这次,只用了8天。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18日
明天去前线。最终得到了一个机会去看看这只德军巨兽是如何行动的,竟然如此迅速地打过了比利时、荷兰和法国北部。
我在出发问题上还有些犹豫,担心离开期间可能会发生与法国战役有关的决定性事件,而在那种情况下真正重要的新闻可能会在柏林,而我将错失良机。另外,自去年9月这场战争爆发后,德国人给我们安排了太多无用的旅行,而此次我们很有可能根本看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最后决定冒这个风险。我们将于明早10点起程,先开车前往亚琛。一行共9人:4名美国人,3名意大利人,1名西班牙人和1名日本人。
安特卫普今天陷落。当德军正在将比利时境内的盟军向大海驱赶时,在莫伯日和色当之间的马其诺防线(译注:此说有误,马其诺防线并未向西延伸到此,只有色当位于防线西端,德军实际上是“轻拂马其诺防线的末梢”)实现突破的德军迅速向巴黎挺进。军事消息颇为灵通的《波森日报》有一篇报道暗示,现在由东北方面威胁巴黎的德军可能不会立即夺取巴黎,正如1914年作的那样,而是将朝西北方向的海峡港口前进,以便切断英法之间的联系。另外还暗示,第二支部队可能向相反方面前进,以便从后方攻占东面的马其诺防线。
德国报道承认,盟军在比利时和法国都进行了顽强抵抗,但又说其远非庞大的德国部队尤其是坦克和空军的对手。可能过不了几天,我就可以亲眼目睹了。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国际旅馆,5月19日(午夜)
亚琛(Aachen),国际旅馆,5月19日(午夜)鲁尔区(Ruhr)——德国工业的心脏地区——最令人惊讶的是,盟军飞机本应该(而且我们认为也能够)在几天内就将其炸个稀巴烂,但就我所看到的情况而言,英国人的夜间轰炸成效甚微。
我曾以为,对德国西部的夜间轰炸——自此次大规模攻势开始后BBC曾就其效果进行过大肆吹嘘——会影响到民众士气。但在整个下午乘车穿越鲁尔区的过程中,我们看到德国人(特别是妇女们)站在横跨大路的天桥上,朝着向比利时和法国进发的部队欢呼。
我们穿过几座鲁尔区城镇的市中心,盟军声称在近几个晚上对其进行了猛烈轰炸。我们当然不可能看到鲁尔区所有工厂、桥梁和铁路枢纽,但是我们还是看到了几个,不过它们都完好无损。埃森和杜伊斯堡(Duisburg)附近有庞大的铁路和桥梁网络,伦敦声称对其进行了夜间轰炸,但也都毫发未伤。科隆的几座莱茵河桥依然挺立在那里。整个鲁尔区的工厂如同往日一样在喷云吐雾。
在汉诺威以东,我们抵达前几小时英国轰炸机刚刚进行过夜间空袭。当地居民告诉我们,一座房子里的20个人被炸死了。在汉诺威以东15英里,距高速公路大约200码处,我们发现有一架汉德利-佩奇(HandleyPage)式轰炸机坠毁在地里。宪兵们告诉我们,它是被高射炮击落的。5名机组人员乘降落伞逃生。其中4人已向附近城镇的市长投降;还有1人仍然在逃,农民和宪兵们正在附近田野里搜索。我们察看了这架飞机。机枪手所在后舱非常小,而且无任何装甲保护。前发动机和驾驶舱被摔得粉碎并燃起了大火。奇怪的是,后舱玻璃并未打碎。德国空军机械师们正忙着拆掉设备和有用金属。德国人需要所有能找着的东西。数百名农民站在旁边,注视着这堆残骸。他们似乎根本不紧张。
我们整天不停地迷路。负责给我们这4辆车引路的司机实在是有些呆。我们的司机说:“和平时期他是出租司机。他总是迷路,总是绕最远的路。”当我们越过草地看到科隆大教堂的塔楼时,才发现完全走错了方向,只好原路返回,而此时我们已经位于去法兰克福的半路上,天也黑了下来。最后,天空升起一轮满月,当我们沿着一条树木茂盛的林阴道驶入亚琛时,感觉非常舒服。沿着道路,是无穷无尽的行军队伍,有的乘卡车,有的步行,都在向前线赶去,他们唱着歌曲,精神高涨。
(举一个德军重视细节的例子:在柏林到科隆300英里的高速公路上,废旧农具被伪装成从任何高度看都很像高射炮的东西,每隔200码放一个。将犁的杆指向空中,看上去像一门高射炮。耙地机、耙子、手推车、播种机等所有可以想像得到的旧工具都被精心伪装成高射炮[flak]德语意为高射炮。的样子,从而使顺公路飞行的盟军飞行员认为作俯冲攻击无异于自杀。我注意到,在汉诺威附近英国飞机中发现的地图上,用红墨水标着密集的德国高炮阵地。这些农用机械的另一个作用便是防止盟军飞机在公路上降落。在高速公路双车道中间的狭窄空地上埋设电话线杆子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除了几架从附近汉诺威起飞的德国轰炸机以外,我们整天都没有在空中看到一架飞机,甚至当接近比利时前线时也是如此。我们经过了科隆机场。上面到处都停放着飞机,机库也都完好无损。它们上面都非常巧妙地蒙着伪装网。显然,英国人的夜间空袭不仅没能使鲁尔区瘫痪,甚至连德国机场都没能破坏。盟军似乎仍然在进行着某种虚假战争。
我在国际旅馆的房间位于顶楼,或者不如说是在阁楼。如果英国轰炸机今晚飞来的话,住在这里实在令人不安。但现在天黑已有两个小时(凌晨1点),还没有一点空袭的迹象。
补记:凌晨3点半。英国飞机于凌晨2点50分飞来。高射炮震耳欲聋的炮声和街对面屋顶上一挺高射机枪“嗒嗒嗒”的扫射声将我惊醒。英国人正在轰炸亚琛车站,这可以从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和距我房间窗户约100码的车站上一门高射炮不停的射击声作出判断。没有空袭警报。我们听到的第一声警报便是突如其来的高射炮轰鸣声。我跑到大厅里,想看看人们在这种场合将会做什么,他们会如何反应。几名吓坏了的妇女,穿着睡袍疯狂地冲下楼梯,脸上满是恐惧之情。几个男人,我估计是军官,则慢步走下来。我们那几个记者倒都纹丝不动地待在屋里。虚假的勇敢?其实那几名军官也并非是感到恐惧,只是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而已。空袭持续了25分钟,然后一切又都安静下来。我感到非常困倦,但我们必须在5点就起床。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1)
这是我一生中值得纪念的一天。看到了战争带来的破坏,看到了火炮和炸弹给房屋及其主人、小镇、城市、桥梁、车站、铁路、列车、大学、古老高贵的建筑物以及公路沿线的敌军士兵、卡车、坦克和马匹所造成的破坏。
这些景象实在是不漂亮。不,它们实在不是美丽的景象。例如卢万,那个古老的大学城,1914年被德国人一怒之下烧毁,随后又在美国人的帮助下重建。该城大部化为一片瓦砾。卢万大学宏伟的图书馆,由数以百计的美国中学和大学捐资重建,也被彻底炸毁。我问一名德国军官,图书馆里的书怎么样了?
“烧了,”他说道。
我看着这片废墟,思考着这小小的一击对学术、文化尤其是欧洲生活中的正派传统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旁人看来,我一定是被惊呆了。
那位军官又说道:“太糟了。很可惜。但是,我的朋友,这就是战争。正视它吧。”
我正视了。但同时也受伤了。
我在播音中将今天看到的情况作了简略叙述。(原定于凌晨4点半在科隆播音,如果能赶到那里的话。)以下是大致按照时间顺序所作的记录:
拂晓后不久,我们离开亚琛,经过荷兰的林堡省,来到马斯特里赫特。没有什么迹象表明荷兰人在这里进行过战斗。房屋完好无损,窗户也都未被打碎。偶尔能看到个把荷兰人的碉堡像是被机枪扫射过,但也并不严重。显然,荷兰并未试图炸毁通向马斯特里赫特的道路,以延缓德军前进的步伐。一条小溪上的桥梁被破坏。但仅此而已。
我们在马斯特里赫特渡过了马斯(缪斯)河。这条河在此地很宽阔,成为一条天然防线,不过荷兰人并没怎么利用它。他们在炸毁桥梁方面显得半心半意。我看到两座桥梁的七八个桥拱中只炸毁了一个。德国人显然在后方拥有钢制桥拱,几小时内便架设起来,将桥梁修复一新。当我们抵达时,德国人的补给纵队正轰隆隆地驶过桥梁。
早7点半,抵达阿尔伯特运河。河岸极为陡峭,高达30英尺,比利时人用水泥进行了加固,根本不可能攀登,是一条极好的防线,特别是对坦克而言。只是比利时人没有将桥梁炸毁。我询问一名德国军官这是为什么。
“我们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们来不及作出反应。”他说道。显然,在这里以及阿尔伯特运河上通往列日的其他桥梁,德国伞兵都是由后方冲上大桥,消灭了守军的机枪阵地,甚至还摧毁了桥头堡,并在比军引爆炸药前便切断了导火索。这座运河桥梁由位于比利时一方桥头的地堡守卫,左右两侧100码还有两座地堡。那座桥头堡一定也是用与夺取列日的埃本-埃马尔要塞同样的神秘方式占领——由伞兵使用了某种新式武器。
德国军官警告我们,不要进入地堡内部,因为周围仍然有地雷,但是有两人还是冒险走了进去。我立刻看出在地堡内部曾经着过火。从这一点我得出结论(虽然还有些保留),从后方夺取地堡的伞兵一定拥有某种类似喷火手枪的武器,攻击时将火焰喷入地堡内。(译注:攻占埃本-埃马尔要塞时,德军使用的秘密武器是锥形装药爆破装置。夺取桥头堡可能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喷火手枪一说当然是无稽之谈,上千度的高温会把持枪者自己灼伤。)在旁边我注意到有些新坟,比军钢盔用树枝挑着插在坟上。可能是地堡守军葬在那里。
速度也发挥了作用,达到了奇袭的效果。德军机械化部队在凌晨5点越过20英里外的德荷边境,10点便渡过运河进入比利时(途经本应重兵把守的马斯特里赫特),只用了5个小时。
你立刻便会感到荷兰与比利时的不同。我们刚刚进入比利时,便开始在公路两边看到被炸得粉碎的成片房屋。显然比利时人与荷兰人不同。一开始,他们便像狮子一样战斗,逐屋进行争夺。
7点45分,通厄伦镇(Tongres)——在这里我们首次见识到真正的毁灭性破坏。我们经过的该镇大部分地方都被炸成碎片。是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和火炮干的,一名军官解释说。火车站成了一片废墟,显然是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干的。铁轨都被炸毁,卷曲起来,歪七扭八;车厢和机车都被炸翻出轨。一个人可以——或不如说一个人怎能——想像得出居民的震惊。当他们周四晚上(5月9日)上床睡觉时,比利时还与这个世界——包括德国在内——相安无事。到周五拂晓,德国轰炸机便将火车站和这个小镇——他们入睡时还是如此安宁的房屋——炸成了一片残垣断壁。镇上是绝对的荒凉。只有两三条饿狗悲伤地在废墟里嗅来嗅去,显然是在寻找水、食物和主人。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2)
8点10分,圣特赖登(StTrond)——这个小镇位于通厄伦以西约12英里。当我们在布满残骸的街道上摸索着缓慢前进时,我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行笔记:“房屋被炸得粉碎……一片废墟……比利时平民痛苦的面容……他们刚刚开始返回……妇女在哭泣……他们的男人们呢?……在哪里?……这里的房屋被随意地摧毁了……是斯图卡无意中干的?……不是有意干的?……战争之路……到处是坦克、飞机、火炮、反坦克炮……整个早上,公路上挤满了补给纵队和赶往前线的部队……奇怪的是,迄今为止没有看到一架盟军飞机……而这些无穷无尽的部队、火炮、补给纵队,由德国边境一直延伸过来……多好的目标啊!……难民们沿着公路在漫天灰尘和炎热天气下返回家园……场面令人痛心……”
难民们沿着公路长途跋涉,老太太们用她们衰弱的手臂拉着小孩子,母亲们提着家庭生活用品。幸运点的人用自行车驮着自己的物品。真正的幸运儿则推着手推车。他们的面容显得震惊而恐惧,悲伤和痛苦之情凝固在脸上,但同时又是尊严的。人们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忍受!生存下去并继续前进!——几个小时内,他们将回到前天还是他们家园的那片烧焦的瓦砾堆。
8点30分,特勒蒙(Tirlemont)——一名德国军官在这里说道:“进至特勒蒙花了我们5天时间。”我们从亚琛到这里大约是100公里——每天约20公里。这个速度倒是不慢。我注意到途中没有在公路上看到一个炸弹坑。我估计,在德国人用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将比利时铁路炸毁的同时,他们特意避免轰炸公路或“他们的”桥梁。显然,德国司令部决定在推进时不使用比利时的铁路,而只使用公路。他们的军队是建筑在安装汽油发动机的汽车之上的。
途中我们在公路上遇到了一个可怕的大洞,刚好在小镇外面一条小溪附近。这个洞直径约30英尺,深约25英尺。德国军官解释说,这是法国人炸的。
“是法国爆破专家们干的,”他说道。“在有些地方他们干得相当漂亮。但是他们没能阻止住我们的坦克。坦克绕过你可以看见的左边那座工厂,撞倒工厂围墙,就好像那是手纸做的,在上游约200码的地方渡过小溪,继续追击敌人。我们损失了一点时间,”他接着说,“即使如此你必须承认法国人在这里干得很漂亮。”他对法国爆破手们极为敬佩。
在特勒蒙有更多巷战的迹象。房屋的墙壁被机枪子弹打成了麻脸;许多房屋被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和火炮夷为平地。
9点15分,卢万——这个古老的大学城,1914年时被德国人在愤怒中烧毁,现在这座城市的相当一部分再次被摧毁。这是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印象,我感觉好似挨了当头一棒。一个又一个街区完全成为废墟。废墟上面仍然冒着青烟。因为这个城市刚刚被占领两三天而已。
我们驱车穿过废墟来到大学,前往图书馆。它也是在1914年被德国人烧毁,并且由数百所美国学校捐资重建(书籍可能也是捐赠的)。
“图书馆怎么样?”我询问当地驻军指挥官,他是一名年纪挺大、脸颊胖得耷搭下来的上校军官,看上去不像是个缺乏同情心的家伙。
“我们一分钟后就到那里。你们会看到的,”他说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可能他注意到我有些急不可耐。他又说道:“城里这个地区发生了激烈战斗。激烈的巷战。这座城市几次易手。我们攻进来,他们又将我们赶出去。肯定会造成破坏,我的先生。”
那么图书馆一定是被摧毁了,我得出结论。一分钟内我们到了那里,将车开到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广场上挖了几道战壕。我们爬下汽车并看到……
宏伟的图书馆大楼完全被摧毁了。废墟上仍然冒着烟。一些支撑房顶的大梁仍然在。都铎王朝式样的正墙,尽管被烟熏黑了,但仍然骄傲地挺立着。不过当我企图接近时,一名德国士兵跑过来警告我不要走得太近,因为墙壁随时可能会倒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走到了近处。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3)
我对石头上刻的字发生了兴趣。我在纸片上记下了一些:芬奇学校;罗彻斯特大学;菲利普斯学院,安多沃;伊利诺斯大学;美国女子大学联合会;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公学。等等。除了这些学校以外,还有其他为重建这座图书馆捐资的美国学校。我试图寻找那块著名的铭文,当我1925年首次来到欧洲而这座图书馆刚刚完工时,一些美国捐助者和比利时当局就此产生了许多愚蠢的争执(今天看来倒是不那么愚蠢了)。我没有发现它。我试图准确回忆其原文,但实在记不清了。不过我想其意思大致是这样的:“因德国的怒火而毁灭;因美国的慷慨而重建。”
“那些书呢?”我问那位德军指挥官,我越来越感到他是个正派人。“烧了,”他说道,“可能全部都烧了。”
一名脸上长满疙瘩,显得十分狡诈的纳粹工人走上前来,黄色臂章表明他属于托特组织,他们往往跟随德军行动并负责清理废墟。他对我说:“这是英国人干的。在他们离开前放了把火。非常典型,不是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后来当我单独和上校在一起时,我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看着我,耸了耸肩,说道:“我的先生,正如我所说的,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了一场战斗。在街道上进行了激烈的战斗。火炮和炸弹都用上了。你看有多少房屋被摧毁。我不知道一座房屋在被摧毁时是否会得到与众不同的对待。也不知道这座图书馆是与其他房屋一样玉石俱焚呢?还是由于其他原因被摧毁?”
在我们离开柏林之前,一位德军军官来到威廉宫并告诉我们:“先生们,我们刚刚得到来自卢万的消息,英国人以最无耻的方式抢劫了那座美丽的古城。”
我们在卢万消磨了一个早上,在废墟附近转悠,察看一些没被摧毁的房屋,与刚返回的居民以及牧师和嬷嬷们交谈。有些牧师和嬷嬷在三天战斗中,就躲在附近女修道院和修道院的地下室里。我们没有看到或听到一丝一毫关于英国人抢劫城市的证据。公平地说,也没有一位德国正规军军官曾经这么说过。
当我们早上9点15分进城时,被炸得稀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没有一个平民;只有一些士兵和穿着捷克军装(难道德国人连军装都不够穿吗?)的辅助部队成员,此外就是穿着无标志工作服、戴着黄色臂章的托特组织成员。
在希特勒发动西线攻势前,卢万居民共有41000人。一周后,当纳粹军队进城时,没有一名居民还留在那里。我们无法查清楚有多少平民被杀。可能非常少。也可能根本没有人被杀。实际情况是,该城居民由于对纳粹大军的恐惧,在德国人到来前就已逃离该城。他们无疑还记得上次即1914年德国人来时,有200名市民代表被抓作人质并被枪决,以作为对所谓狙击事件的报复。
当我们离开时,大约中午时分,我们看到第一批返回的市民。他们的脸充满震惊和恐惧,是那样的悲苦和怨怒,然而,又是如此自尊!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此时此刻,以自尊掩饰着的痛苦是人类脸上最高贵乃至最美丽的表情。我们那超级世故油滑的奥尔德斯·赫胥黎(Aodous Huxley)之流需要多看看这种表情——在废墟之中的、活生生的表情。
德军指挥官将我们带到大教堂和市政厅。除了有一两扇窗户被打破而外,几乎都完好无损。它们一定是逃过了1914年那场火灾,因为都不是新建筑。一名德国军官对我说:“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比起普通轰炸机有一个优点。”
“什么优点?”我问道。
“它们更为精确。看看这里的市政厅和大教堂都幸免于难。若是普通轰炸机攻击这座城市,很可能连它们也会被击中。但我们的斯图卡不会。它们只炸指定的目标。”
我们鱼贯而入市政厅。在一条挺长的中世纪风格大厅里——可能是接待室,因为位于前面——我们立即辨别出这里曾经是英军司令部。在一张用白木制作的大桌子上,放着地图、笔记本、威士忌酒瓶、啤酒瓶和带有奇怪的英国商标的饼干筒。它们证明英国人不久前还在这里。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4)
一条走廊通向里面更小些的房间,英国军官们似乎曾在那里住过。在他们的桌子上,堆放着更多的地图、法英辞典。在一张桌子上,我注意到放着一本炮兵手册。一间屋子的地板上沾满了血。德军指挥官冒险透露了一个消息,有两个受伤的比利时人在那里因流血过多而死。在各个房间绘有大幅文艺复兴时期壁画的墙壁下,放置着英国人睡觉用的凌乱床垫。大多数床垫都沾满了血,似乎在最后的日子里,它们并不是用来睡觉,而是用来等待死亡。
当我们离开市政厅,鱼贯而出那间大接待室时,我注意到后墙上有一块巨大的铜牌,但有半块被打掉。
“那是怎么回事?”我问一名军官。
他随即大肆吹嘘了一番德军的荣誉感,这块铜牌是纪念卢万的烈士——即1914年被德军抓为人质并枪毙的200名市民。正如全世界都知道的,这些市民中的头面人物之所以被枪毙,只是由于比利时人对德军士兵打冷枪。在1940年没有发生打冷枪事件。这块铜牌描述了野蛮的德国士兵,而为了捍卫德军的荣誉,便将记述“英雄烈士及野蛮德军”的那半块铜牌毁掉。而另外一半铜牌记述了1914年比利时军队在保卫这片土地时的英雄事迹,德国人对此并不反对,因此将其保留下来。德国人只是反对打冷枪而已。
在火车站附近的广场废墟中,一座巨大的石质纪念碑仍然矗立在那里,尽管德国人和英国人此次在那里战斗了三天之久。这座纪念碑也是为了纪念1914年被枪毙的那些好市民们。上面甚至罗列了他们的姓名。迄今为止德国人还没有将其炸掉。
我们在广场上停下来喘口气。脸上仍然带着恐惧和震惊的难民们,已经开始逐渐返回家园,在废墟中小心地走着。他们安静、悲苦而骄傲。虽然这会使人很伤心,但我们还是叫住了一些人,试图询问他们一些问题。我们提出的一些问题是想弄清德国人对英国人火烧卢万图书馆的指控,因为我们相信德国人是罪魁祸首,而美国人民的反纳粹情绪将因此而进一步高涨。但是看到陪同的德国军官,他们都变得谨言慎行,什么也没有跟我们说。他们什么也没看见,他们坚持说。在战斗期间他们并不在城里。他们已经逃往山区。
“我怎么可能看到什么情况?”一位老人抗议道,眼中闪耀着怒火,看着德国人。一位比利时牧师也同样谨慎小心。“我待在修道院的地下室,”他说道。“我为我的教民们祈祷。”一位德国嬷嬷告诉我们,她和56名孩子是如何在女修道院里躲了三天。她的确记得周五即5月10日晨,炸弹开始从天而降。事先毫无警告。炸弹完全是不期而至。比利时并未宣战。比利时并未对任何人做任何事情……她停了下来并注意到德国军官正盯着她。
“你是德国人,是吗?”其中一名军官问道。
“是。”然后她便赶忙惶恐地说道:“当然,作为一名德国人,我很高兴这一切都已过去,而且德军部队来到了这里。”
德军指挥官很明显是受到了鼓舞,想带我们去女修道院与更多的德国嬷嬷们谈谈,但是我们估计这只是为了宣传而已,因此催促率领我们这帮人的军官继续前进。我们遂起程前往布鲁塞尔。
大约中午时分,我们沿着灰尘涨天的公路驶向布鲁塞尔,突然有人看见了斯蒂诺克吉尔(Steenockerzeel)以及那座中世纪城堡,奥托·冯·哈布斯堡和他的母亲、前奥匈帝国皇后兹塔(Zita)住在那里。我们停下车来以便看一看。这座城堡遭到了轰炸。
奥托的城堡是座古老建筑,拥有无数塔楼,轮廓有些丑陋。城堡四周是一条泥泞的护城河。当我们接近城堡时,发现一部分屋顶被炸飞,一座墙看上去摇摇欲坠。窗户都被震破。显然这是高爆炸弹的冲击波造成的。走得再近一些,我们发现了两个巨大的炸弹坑,实际上与护城河联成一体并使其更宽阔。很明显,城堡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只是由于这两枚至少500磅的炸弹都掉进了护城河,而河水和淤泥减弱了爆炸的破坏力。护城河距城堡仅60英尺,炸弹的投掷当然可以称得上精确。显然是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的杰作。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5)
但是为何要轰炸奥托·冯·哈布斯堡的城堡?我询问一名德国军官。他也说不清楚。最后他提出:“无疑英国人将城堡作为指挥部,因此当然算是个军事目标。”后来我们在城堡里看了个遍,也未发现任何英国人曾经到过这里的证据。
当我们进入城堡后,很快便发现它曾被劫掠过,虽然并非十分彻底。有迹象表明主人离去得很匆忙。在楼上卧室里,女人的衣服在地板、椅子和床上扔得到处都是,似乎那些人拿不定主意该带哪些衣服,而且既无时间也拿不动太多衣服。所有衣橱里都装满了衣服和长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在一个男人住的房间里,书籍、运动衫、套装、高尔夫球杆、留声机唱片和笔记本扔得到处都是。在楼下客厅,这是一间布置得颇富资产阶级情调的大房间,书籍、笔记本和瓷器在一张大桌子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本关于昆虫的大书很明显被什么人——可能是奥托本人——仔细地翻阅过。在楼上我认为是他的书房的房间里,我注意到一本法文书,名字叫《即将到来的战争》(The Coming War)。我查看了他的书籍。有些极好的法文、德文和英文书。显然他在读书方面品味很高。当然,有许多是他的大学课本,都是关于政治、经济等方面的书籍。
我们花了半小时彻底检查这些房间。其中大多数布置得非常糟糕。洗澡间简直称得上是原始。我还记得维也纳霍夫堡宫的壮丽,哈布斯堡家族在那里统治了数百年之久。两者实在是有天壤之别。我们一行中有些人顺便捡了不少纪念品,有刀剑、老式手枪和各种各样的装饰品。我则捡了一页奥托的英语作文纸留作纪念,很明显这是他在最近访问美国前温习英文时所写。感觉就像个强盗。一名德国军官递给我一顶奥托的学生帽。我顺从地接了过去。有人发现了一些兹塔的名片并且给了我一张。上面写着:“奥地利皇后及匈牙利的统治者”。我把它装进口袋,当然也得算是个抢劫犯了。一条悲伤、饥饿、迷惑的小狗在混乱不堪的房间里打着转转,然后又跟着我们到汽车那里。我们将这座城堡留给了它。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斯蒂诺克吉尔到布鲁塞尔的公路上拥挤不堪,路右边是向西加速行驶的德国军车和牵引火炮,路左边则是冒着酷热和灰尘返回被摧毁城镇的络绎不绝的难民队伍。我本来还想在布鲁塞尔美美地吃上一顿午餐。这一景象使我胃口都没了。
下午两点,布鲁塞尔。布鲁塞尔幸免于难,它也是比利时唯一没有被全部或部分夷为平地的城市。希特勒曾威胁要摧毁布鲁塞尔,前提是如果比利时人通过该城调动部队或该城不再是一个不设防城市。可能它的迅速陷落倒使其免遭劫难。
当你驱车穿过城区时,不时会看到被零星投掷的德国炸弹炸毁的房屋(只是为了吓唬人吗?)。城市中央运河上的所有桥梁——原先肯定有一打——都被英国人炸毁……
这是晚春温暖的一天,街道上挤满了当地居民。与我们在其他城镇看到的一样,人们的脸上是痛苦但自尊的神情。负责我们这4辆汽车的德国军官走下车,向一个路人询问如何去我们已经订好座位的饭馆。这位先生,看样子像个教授,留着胡须,戴着宽边黑帽,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他很礼貌,但也很冷淡。德国军官敬了个礼表示感谢。教授生硬地碰了碰他的帽檐。
不久,我们来到市中心,即火车东站前面,然后又粗鲁且不必要地鸣着高音喇叭,沿着街道加速冲到大都会旅馆前面的广场上。和平时期我常在这里漫步,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观察布鲁塞尔的好市民们、浓妆艳抹的妓女,大街上摆满了你在德国绝对见不着的好东西,包括橘子、香蕉、奶油、咖啡、鲜肉;电影海报栏里张贴着好莱坞和巴黎最近的电影海报,广场上的咖啡屋挤满了人。
我们在皇家饭馆吃饭,我在布鲁塞尔时常到这里。与德国军官一起到这里,我感到有些尴尬。好在领班及侍者都没认出我来,也可能是装作没认出来。这家饭馆和大都会旅馆一样都被军方征用,不过在吃饭期间也有两三个平民进来并用餐——我想这可能是例外。我们吃得很好。这里的德国人有不少是外交部和宣传部的官员,但主要还是军官。在柏林有几年没有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了。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6)
我们中有人在几分钟内便将饭馆中的美国香烟都买光了。我买了3盒“好运”牌香烟。在德国抽了一年劣质香烟后,我实在无法抵御那种诱惑。我将把它们留在早饭时抽,一天抽一盒。大多数人都是成纸箱地买,这使我良心上感到轻松了一些。我们以10法郎兑1马克的愚蠢比价付钱。午餐后,大多数人都跑出去用现在很值钱的马克纸币进行“抢劫”。他们买鞋子、衬衫、雨衣、妇女穿的丝袜,几乎看见什么买什么。一名意大利人买了咖啡、茶叶、两加仑食油,此外还买了鞋子和衣服。
F先生和我出去找一家我过去时经常光顾的商店;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聊天。老板娘正在商店里招待顾客。她对我还有模糊的印象。她既震惊又害怕,但也表现得很勇敢。她仍然没有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说道:“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先是德国人进攻。然后是政府逃跑。我们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是周五(今天已经是周一了),大约晚上8点,德军开进了城。”她承认德国士兵的行为还算“端正”。
“你的丈夫在哪里?”我问道。
“我不知道。他被动员参军了。他上前线了。我没听到他的消息。我只能希望他还活着。”
两名德国士兵晃悠着走了进来,每人买了6盒美国香烟。在德国他们最多只被允许购买10根劣质德国香烟。当他们离开后,老板娘说道:
“我的铺子仍然开张。但不知还能开多久?我们的货都来自英国和美国。还有我的孩子。从哪儿能搞到牛奶呢?我弄到够两个月喝的罐头牛奶。但喝完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停顿了一下。最后,她还是说了出来:
“说到底,事情最终会怎样?我的意思是,你认为比利时还会像以前一样吗——保持独立并保留我们的国王?”
“嗯,当然,如果同盟国获胜,事情会像上次大战后一样……”我们只好说道。
“如果?……但是为什么他们撤得这么快?加上英国人和法国人,我们在比利时有100多万军队。但他们还不如1914年那一点比利时军队守得时间长。我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明白,随后便离开了。回到我们停放汽车的饭馆,我们一行中的个别人开始返回,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但许多人仍然没有回来,于是F先生和我又到市政厅广场上散步。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市政厅楼顶飘扬着纳粹卐字旗。尽管如此,除了一群群的德国士兵外,广场看上去一切如常。我们发现了一家美国银行的办事处。我们走了进行并要求见见经理。午餐前,我们曾要求德国人带我们去美国使馆,但遭到了拒绝。美国使馆人员与比利时政府一起逃跑了,他们告诉我们。我抗议道,至少使馆还会留下一个秘书看管。不是这样,他们声称,只留下了一个门房。很明显这是假的,但是F先生和我并没说出来。要走路去的话有点太远,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
这家银行的两位经理——其中一位在比利时遭入侵后前两天才从纽约来这里——似乎很高兴看到我们。他们告诉我们,美国大使库达希(Cudahy)和全体使馆成员都留在布鲁塞尔。但是使馆无法与外界联系。据他们所知,所有美国人都很安全。在德军进城前两天,有些美国人与一伙犹太难民曾打算趁夜逃走。但是,在距首都20英里的铁路桥遭到了德机轰炸,火车不得不停车。城里有些恐慌,特别是在犹太人中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伙犹太人和几名美国人决定步行前往海边。其他人——包括两位经理中的一位——则返回了布鲁塞尔。无人知晓那些逃往海边的人们的下落。
关于布鲁塞尔的一些零散情况:街车仍在行驶,但不允许使用私车。德国人征用了大部分私车。不准打电话。电影院被关闭,但海报栏里仍然张贴着法国和美国电影广告。德军禁止人民收听外电广播。到处都贴满了告示,其中一份是市长发布的,以法文和佛莱芒文印刷,要求民众在处理与德军关系时保持冷静和尊严。美国公司外则贴着用美国使馆信笺打印的告示,内容是:“此处属美国财产并得到美国政府的保护。”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0日(午夜)(7)
午后才离开布鲁塞尔,我们的汽车上装满了大家的“战利品”。对我而言幸运的是,我们于晚上9点半便返回亚琛。我已经与柏林的德国广播公司约好,于凌晨4点半在科隆进行播音。
我刚刚写完播音稿。必须把来自宣传部和最高统帅部的新闻审查员从床上叫起来进行审查。虽然我最近很少睡觉,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困乏或疲倦。我租了一辆车和一个司机,以便开车送我去科隆,大约需行驶40英里。他坚持要现在就出发,也就是凌晨1点。他说,公路上的部队会阻碍我们行车,英国轰炸机可能也会来捣乱。今晚它们还没飞过来,虽然几乎是满月。
5月21日,6点15分——播音进行得很顺利。英国轰炸机没来。在灯火管制情况下寻找广播电台遇到了一些麻烦。最后,科隆城内的一位胖胖的金发女郎——与大兵一起站在门口——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在电台抽空睡了半小时,在返回亚琛的路上又睡了一个半小时。也就是说,在归途中一直在睡。现在下楼去吃早饭,我们将于6点半出发去前线。没有时间换衣服,不过还是抽空刮了脸。
关于5月20日的脚注——由布鲁塞尔返回亚琛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群英国战俘。那是在荷兰林堡省的什么地方,我想大概是在马斯特里赫特郊区。他们被赶到了一家废弃工厂地面铺砖的院子里。我们停了下来,走过去和他们谈了谈。看着他们,令人十分伤感。战俘们总是这样,特别是在战斗刚刚结束后。一些人显然是得了弹震症,一些人受了伤,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们的体质。他们都是胸脯扁平、骨瘦如柴、肩膀单薄。约有三分之一视力不好并戴着眼镜。我认为,这非常说明问题,英国在战后22年忽视年轻人的行为几乎是犯罪,而德国尽管战败而且还面临着通货膨胀和失业人口达到600万等问题,但却是在野外新鲜空气中和灿烂阳光下抚养自己的孩子。我问这些战士们,他们都来自哪里?在家里从事什么工作?战俘约有半数来自利物浦的公司;其他人则来自伦敦的公司。他们说,9个月前开始进行军事训练,当时战争刚刚开始。但是正如人们所看到的,这不能弥补战后这些年来由于饮食太差、缺少新鲜空气和阳光以及体育锻炼所带来的危害。30码以外,德国步兵正在公路上向前线开进。我不由得将他们与这些英国小伙子进行对比。这些德国兵肤色黝黑,胸肌发达,身材匀称,健壮如狮。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我知道,这些英国小伙子,也曾像男人一样勇敢地战斗。但是勇敢并不决定一切,在这场机械化战争中单纯靠勇敢是不够的。你必须拥有一个可以承受可怕摧残和折磨的好身体。然后,特别是在这场战争中,你必须拥有所有必需的军事装备。我就此问题询问了这些英国人。有6名英国战俘站在一起,与其他人有一些距离。他们告诉我,在卢万附近投入战斗时还有一个连,现在仅剩下这几个人。
“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取胜,”其中一人说道。“我们立刻就被打垮了。特别是那些俯冲轰炸机和坦克对我们威胁最大。”
“你们自己的轰炸机和坦克呢?”我问道。
“从来没见过。”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其中,有三个人都是一只眼上蒙着非常肮脏、血迹斑斑的绷带。有一个人看上去特别沮丧,站在那里痛苦地咬着牙。
“很可惜,”他的战友悄悄对我说。“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感觉非常糟糕。”
“告诉他没那么糟糕,”我笨拙地企图安慰他。“我自己也有一只眼睛失明,但是你们都没注意到这一点。”我并不指望他相信我的话。
尽管有弹震症并面临着当战俘的黑暗前景,总体而言,他们仍很乐观。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来自利物浦的小个子对着我微笑。
“你知道,你是我平生见过的第一个活生生的美国人。在这种地方头一次见美国人,是不是有点滑稽?”这也引起了其他战俘的同感,我们都大笑起来。但是在内心里我感觉并不好。F先生和我将随身带的所有香烟都送给了他们,然后才走开。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1日(1)
今天终于来到真正的前线,并首次目睹了战斗场面——是在比利时西部斯凯尔特河(Scheldt River)一线。这是自去年9月我在波兰格丁尼亚观看战斗后所看到的第一次实战。
驱车上前线途中,我们再次经过卢万城。令人吃惊的是,有这么多人已经返回。农民们运来了食品。令我们惊讶的是,在一条成为废墟的街道上已经建立了一个小菜市场。
到布鲁塞尔后开始向南走,我们沿着公路向图尔奈(Tournai)前进,该城仍然掌握在盟军手中。在位于滑铁卢(Waterloo)西南数英里的蒂比兹(Tubize),近期发生过战斗的标志再次出现。街道两边的房屋都被炸毁,到处是冒着青烟的废墟。迄今为止,我想,这场战争都是沿着公路进行的——这是两支依靠汽车机动的军队之间的较量。几乎每个城镇都被全部摧毁或至少被摧毁了一半。但是附近的田地却丝毫未遭破坏。返回家园的农民们已经开始收割粮食。
大约中午时分,我们抵达昂吉安(Enghien),遂即前往冯·赖歇瑙将军的司令部,他是第6集团军司令。指挥所位于离城不远的一个城堡中。在通往城堡的园林中,到处都设置了高射炮。在比利时和法国乡间随处可见这种具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城堡,四周的园林和草地郁郁葱葱,非常凉爽。
赖歇瑙,我在战前曾偶尔见过几次,在阳台上迎接我们。他像往常一样皮肤黝黑,动作轻快,一只眼睛上永远夹着一副单片眼镜。以一种德国人的典型的彻底精神和显然令我吃惊的坦率,他相当深入地介绍了作战情况,并不时停下来回答问题。根据采访时的笔记,我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写了一条简略的电讯稿。内容如下:
尽管迄今为止德国人十分成功,赖歇瑙对我们强调说,目前的战斗还只是一次包围行动而已,决定性的战斗还未进行。
“那么将会在何时何地进行呢?”我问他。
“具体地点,”他笑着答道,“部分将取决于敌军的行动。具体时间以及将持续多长时间,我宁愿让未来去做回答。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记住,滑铁卢战役的序战持续了几天之久。而滑铁卢的决定性战斗在8小时内便决出了胜负。”
赖歇瑙承认,“如果魏刚(Weygand)决定进行顽强抵抗,德军的前进速度现在可能会减慢。我们在发起战役时充满自信。但是我们不抱幻想。我们知道前面还有一场大战在等着我们。”
赖歇瑙说,迄今为止德军的损失相对较少,伤亡人数约相当于敌方战俘的十分之一。根据最新官方统计数字,战俘约有110000人,不包括50万投降的荷兰军队。
有人问德国步兵是如何迅速渡过河流和运河的,我们看到盟军几乎炸毁了所有桥梁。
“大多数情况下是乘橡皮艇渡河。”他说道。
我还简略记下了赖歇瑙所讲的其他内容:
希特勒的确是在司令部里直接指挥德军。比利时境内被炸毁的桥梁和道路大多数是法国爆破专家们干的……我曾在一天里沿着前线行驶了150英里,但还未发现一次空战。我们对于盟军根本未试图炸毁马斯河和阿尔伯特运河上的桥梁当然也感到惊讶。英国人只是在白天作过一次尝试。我们击落了18架飞机。但是似乎英国人毫无疑问是在保存其空军实力。至少我的印象是如此。
而且我得到的印象是,这一点使他感到相当烦恼!
与赖歇瑙的谈话记录还有:
英国陆军在比利时有两个军,大部分都是机械化部队。比利时人防守北部地区;英国人防守中部和南部地区。……我们遇到过一个摩洛哥师。他们作战勇敢,但缺乏耐力,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开始几天,最艰苦的战斗发生在阿尔伯特运河一线。后来则是在代尔防线,特别是在那慕尔西北的让布卢(Gembloux)。
然后双方又进行了一番问答。将军的情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快活。他既不紧张,也不担忧,从容不迫。你可能会奇怪:“难道这些德国将军根本没有感情?”因为,毕竟他是在一场重要战役中指挥着一支庞大的军队啊。沿公路再走几英里,有200万人正试图杀死对方。他是其中几乎100万人的指挥官。这位将军微笑着,得意洋洋地对我们说再见。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1日(2)
“我刚刚下令允许你们去前线,”他说道。他的双眼闪闪发光。“你们可能会遭到射击。但是你们必须冒这个风险。我们都一样。”
他将我们交给了副官,后者请我们喝了一瓶非常好的波尔多红酒,无疑是从下面酒窖里拿的。然后便出发上前线。
不久我们便听到远方沉闷的炮声。我们正在前往阿特(Ath)的路上,我查看了地图,发现它离仍然在盟军手里的里尔(Lille)很近,恰好处在里尔与布鲁塞尔两地中间。现在有更多迹象表明,战斗就在正前方进行。红十字救护车越来越频繁地掠过我们的车队。村庄街道上飘来死马的臭气。在公路旁边的原野上,牲畜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显然是被炸弹或炮弹炸死。
接近阿特后,我们绕了点儿路,经过一条景色优美的乡间小路。一位不久前还是威廉大街官员的中尉此时站了起来,摆出拿破仑的姿势,站在汽车前座上,向我们大幅度地打着手势,一会儿要我们拐弯,一会儿要我们停车。司机们都是士兵,说他在兴奋中打的那些手势都毫无意义。司机们都笑个不停……但是这位中尉显然是闻到了战斗的血腥味,虽然我们离前线还有些距离。
非常突然地,我们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全是由一支法军混合纵队造成的,它们遭到了德机的空袭。在狭窄的道路上,躺着一打被骄阳晒得臭气熏天的死马;还有两辆法国坦克,它们的装甲像手纸似的被穿透了;另外还有一门被遗弃的6英寸榴弹炮和一门75毫米榴弹炮。几辆卡车显然是在极度匆忙中遭遗弃,四周散落着不少器具、外套、衬衫、大衣、钢盔、食品罐头,还有写给家中妻子、女友和母亲的信件。
我注意到,公路边有一些新挖的坟墓,每座坟上都插着一根棍子,上面挂着顶法国钢盔。我捡起了一些信件,想着有一天可能会将它们寄出或捎给收信者,可能还会说明一下当死亡来临时、那最后的地点是什么样子。但却发现这些信件既无信封,也无地址,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上面只是潦草地写着:“致我亲爱的杰奎琳”,“致我亲爱的妈妈”,等等。我粗略地看了其中一两封信。它们一定是在出发前写的。内容包括军队生活的无聊和在巴黎如何焦急地等待下一次休假。
在晚春骄阳照耀下,那些死马发出的恶臭令人无法忍受,虽然已经有人向上面喷洒了石灰。于是我们继续前进。我们途经一个非常小的村子。五六所农舍位于一条小路与公路的交叉路口。牛在草地上吃草。猪在场院里长声尖叫。它们都饿了,农舍里空无一人。奶牛有几天没有挤奶了,它们的乳房都涨痛了。
我们现在可以清楚地听见火炮的射击声。我们沿着遍布灰尘的道路加速前进,经过无穷无尽的德军卡车纵队,上面装载着部队、弹药、至关重要的汽油以及各种型号的火炮。在勒兹(Leuze)附近的河流——也可能是运河——上的桥梁被炸毁,但是德国工兵已经修建了一座应急桥,我们就通过这座桥过了河。
勒兹城里挤满了车辆和部队。整个街区的房屋都被炸成碎片。有些房屋还在冒烟。我们在一个漂亮的小广场上停下来休息半小时,周围有一座教堂、一所学校和市政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政府机构)。学校已被改成红十字会的救护站。我漫步走了过去。救护车排列在那里,等待着将伤员送下车,伤员约有七八位。甚至在处理伤员问题上,也体现着同样的、机器一般的、不受感情左右的组织性。既不激动,也不紧张。甚至伤员们似乎也在这个公事公办的巨大机器中称职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们既不呻吟,也不说话,更不抱怨。
在我们等待的时候弄到了一点吃的东西——一块黑面包上抹了一些罐装蔬菜炖鱼肉。随后,便出发上前线。在我们动身前,带队的陆军军官警告说会有危险。同时,还警告我们必须迅速服从其命令。此外,还解释了如果盟军飞机到来或法军炮兵开火的话,应如何迅速扑到地上并平趴在那里。当我们前进时,一行人开始感到有点儿紧张。我们向北进发,与前线保持平行,然后又向回走约5英里到龙瑟(Renaix),迅速穿过这座城市,再向北走到斯凯尔特河,两军正在那里激战。步行的步兵——这几乎是我们首次看到他们步行——沿着通往斯凯尔特河的各条道路进行部署。令人惊叹的是,橡胶轮胎的6英寸重炮由拖拉机牵引,以40英里的时速拖到一座小山边。(如此迅速地牵引重炮,不知是不是德国的一个军事秘密?)最后,我们停了下来。在公路右边一座果园里,隐蔽在果树下的一个6英寸炮兵连正在猛烈开火。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斯凯尔特河谷,并可以观察对面山坡上的情况。火炮射击声震耳欲聋,一秒钟后你就可以看到远处山坡上炮弹爆炸冒出的白烟。一名军官解释说,他们正在炮击敌军阵线后方的道路。你可以通过炮弹的白烟,看出河谷对面曲折的道路。我们下了汽车,但立刻便有人命令我们回去。有人解释说,我们太暴露了。在那里敌军飞机或炮兵可能会击中我们。于是我们又开车返回一段距离,然后再向西开,爬上了一座比炮兵阵地更为偏西的小山,后者现在位于我们后方,炮弹从上方飞过。这是个炮兵观察所,位于山顶树林里。我们坐在山坡上,透过林木的遮掩,观察前线情况。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1日(3)
但是效果很不令人满意。实际上,能够看见的东西很少。你无法看清步兵或是他们正在干什么。一名军官解释说,他们正在下面沿岸一线进行战斗。盟军仍然据守着两岸,但是正在撤过斯凯尔特河。唯一可以看到的步兵战斗迹象,就是德军炮兵弹幕开始向前推进。然后便停住了。随后又再次开始炮击离我们更近些的地方。你可以看出对方发动了反攻,而德军必须在炮兵弹幕掩护下再次开始进攻。一位来自威廉大街的老军官坚称,他可以看到步兵的行动。我拿起望远镜来,但还是看不到步兵。
从斯凯尔特河对岸山坡炮弹爆炸冒出的白烟,你可以看出德国人正对敌军后方交通线进行猛烈炮击。通过望远镜,你可以看到德国人是如何沿着曲折的道路进行炮击的。过了一会儿,一大片炮弹爆炸形成的烟雾便在远处山坡上弥漫开来。迄今为止,我们还未听说过关于炮兵在德军令人惊奇的快速推进中所起的作用。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的战绩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但是显然,德国人的机械化炮兵部队,能够以40英里的时速迅速部署到挺进中的坦克部队后方,无疑也发挥了巨大作用。盟军可能根本没想到,炮兵机动速度会这么快。在我们周围,德国人现在正以6英寸榴弹炮和105毫米榴弹炮射击。炮击声并未像我想像的那样震耳欲聋。可能已经慢慢习惯了。
一名年轻士兵走了过来,并试图对我们进行宣传。他很草率地说,英国人昨晚进行了反攻,最远攻抵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树林,并裹胁走了当地所有平民。我们大多数人对此不感兴趣。我估计,如果英国人的确进行了反攻,并回到这里待了一个晚上,那么大多数平民很可能是出于自愿跟着英军撤退,以避免落入德国人之手。甚至我们一行中的意大利人都讥讽地笑了。
我注意到,前线上空整个下午都盘旋着两三架德国侦察机,很明显是在校正炮兵射击。它们毫无顾忌地以巡航速度在战场上空慢吞吞地飞着。但盟军方面并无飞机校正其炮兵射击,他们只是向德军前沿阵地进行大略炮击而已,并未有意压制德军炮兵,实在是很奇怪。单纯缺乏炮兵校射飞机就使盟军处于极端不利的地位。实际上,我们整整一天也未看见过一架盟军飞机。我们曾遇到过一两次空袭警报,但最后并无飞机露面。英法现在正为其忽视空军的犯罪行为付出代价!
伴随着火炮的不断射击,下午渐渐过去,我们附近的炮兵得到命令,需要前进至新阵地。立刻,在周围树林中,我们此前根本没发现的士兵和汽车便作好了准备,士兵们扔掉了将他们几乎是完美地伪装起来的树枝并开始出发。我们最后看了一眼斯凯尔特河河谷,以及河对岸炮弹爆炸冒起的烟尘。可能这一切对于我们周围的德军军官而言有着明确的含义。每发呼啸而去的炮弹都有着特定的任务。冲下公路的每门炮和每辆车都将前往其指定阵地。数以千计的火炮进入数以千计的阵地。战场上的这些在我看来是一片混乱,但实际上展示了一部保养良好的战争机器是如何运作的。
我们驱车赶回布鲁塞尔。德国俯冲轰炸机掠过头顶,去作它们午后的“功课”。在布鲁塞尔,德国战斗机和轰炸机威慑性地飞越城市上空。德国人在以他们的方式震慑民众……
我们抵达亚琛时已是午夜时分。在马斯特里赫特,德国人正等候着英国轰炸机的到来。在离修好的桥梁约四分之一英里处,一名士兵命令我们停车。所有灯光都必须熄灭。我们借着月光——今晚几乎是满月,月色十分可人——驱车过桥。再驶出四分之一英里后,一名士兵又叫我们停车,告诉我们开车时可以打开暗光灯。效率真高。
我们一行中的大多数人又对布鲁塞尔进行了第二次“抢劫”,但又担心德国人(他们在旧荷德边境仍然保留着海关关卡!)会拿走他们的战利品。还好德国人并没这么干。
时间太晚不能播音了,于是我写了一个播音稿以便用电话告知柏林方面,再用电报发往纽约,由那里的电台播音。我还没来得及坐下写稿子,英国轰炸机便飞临亚琛上空。我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现在我们已经从阁楼上搬走,位于顶楼下面一层——来到一楼的餐厅写播音稿。各种口径的高射炮几乎是不停地射击。你不时会感到炸弹的冲击波并听到爆炸声。我们的小旅馆离车站约100码。英国人显然是试图轰炸火车站和机车场。你可以听到大型轰炸机的轰鸣声,有时也可听到德国夜间战斗机的嗡嗡声……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亚琛,5月21日(4)
凌晨1点20分,我打通了电话。由于高射炮的射击声和炸弹的爆炸声,我几乎无法使对方听清我的声音。
在写稿子的时候,我还记下了空袭的情况。
凌晨12点20分,高射炮开火;
12点40分,空袭警报拉响;
12点45分,附近的重型高射炮突然开火;
12点50分,德国战斗机机炮射击声;
1点左右,车站附近的轻型高射炮开火;
1点15分,空袭仍然在进行。
此次空袭持续了4个小时,直到凌晨4点才结束。给柏林打完电话后,我感到有点疲倦,便上床睡觉,几乎立刻便睡着了。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24日
整整两周之前,希特勒在西线发动了闪电战。随后便发生了如下事情:荷兰被打败;比利时五分之四的领土被占领;法国军队被赶回巴黎;据说包括英法精锐部队在内的100万盟军被包围在海峡地区。
只有当你亲眼看到德军战斗行动时,你才会相信这一点。据我所看到的情况,使德军变得如此出色的原因包括如下几点:
它拥有绝对的空中优势。听上去似乎难以置信,但在前线的整整一个白天,我都没有看到一架盟军飞机。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削弱了盟军防御阵地,使步兵可以不费太大劲就能攻占目标。同样,它们还可摧毁盟军后方联络线,轰炸挤满卡车、坦克和火炮的公路,炸毁战略性车站和铁路枢纽。另外,侦察机可以使德军指挥官清楚地了解战斗进展情况。与此相对应的是,盟军却耳目不灵,侦察机很少能够飞临前线。另外,盟军轰炸机也根本未能通过昼间轰炸切断德军交通线。在前线令人最为震惊的是,德军毫无阻碍地将部队、火炮和补给大规模调往前线。由于比利时人和法国人彻底破坏了铁路桥,德军指挥部决定完全依靠汽车运输。在前线一整天,当驱车以四五十英里的时速行驶时,会经过无穷无尽的机械化行军纵队。这支纵队大摇大摆地横跨比利时,几乎连续不断。而且纵队前进的速度很快,时速约三四十英里。你会奇怪,德国人到底是如何为其提供充足油料的。但是他们做到了这一点。汽油与其他所有东西一样被送上前线。每个司机都知道,当缺油时可以去哪里加油。
如果盟军派出飞机的话,这些无穷无尽的行军纵队将是多么美妙的目标啊!
使这一切如此顺畅运转的是一架多么出色的机器啊。实际上,当你看到德军行动时,这是给你留下的第一印象。它是一架巨大的、非人的战争机器,冷静而高效地运转,就像美国底特律的汽车制造厂。就在前线后面,当火炮不分昼夜地进行炮击,飞机轰鸣着飞越上空,数千辆军车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隆隆驶过,军官和士兵们却都保持着冷静,不动声色。绝对没有激动,也没有紧张。一名指挥炮兵射击的军官会停下来,花半个小时向你解释他正在干些什么。在关键战役中指挥一支庞大军队的冯·赖歇瑙将军,会花一个小时向我们这些外行们解释他的专业工作。
德军部队的士气极其高涨。我记得一个工兵连即将下到斯凯尔特河边,在敌火威胁下铺设浮桥。士兵们斜靠在木料上,读着当天军队出版的日报——《西线》(Western Front)。我从来没有见过人们在进入一场有些人肯定不会生还的战斗前是这个样子。嗯,他们简直可以说是麻木不仁。
BBC的观点[即这些正向海边阿布维尔(Abbeville)突进的德军飞行纵队,只是一些无法保住其战果的软弱无力的部队]是个神话。德国人突击时动用的并不仅仅是坦克和少量机械化步兵,而是使用了全部力量。轻型和重型机械化炮兵紧紧跟在坦克和步兵后面。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25日
今晚,这里的德国军方圈子内部把话点明了。他们说,被包围在佛兰德斯(Flanders)的庞大盟军的命运已经确定。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26日
加莱(Calais)陷落了。现在英国与大陆的联系被切断了。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28日(1)
利奥波德国王(King Leopold)抛弃了同盟国。拂晓时分,与英法军队一起被包围在佛兰德斯和阿图瓦(Artois)的一个不断缩小的“口袋”中的比利时军队放下了武器。晚上,利奥波德向德军防线派出一名特使,要求实现停火。德军要求无条件投降。利奥波德表示接受。这使英法军队的防线出现了一个大洞。最高统帅部声称,这使他们的形势“完全无望”。今天早晨,听到雷诺(Reynaud)总理在广播中指责利奥波德背叛了盟军。根据BBC的说法,丘吉尔表现得更为谨慎。在对下院发表的简短讲话中,他表示自己不会轻下结论。
这里的新闻界对于比利时的投降表现得兴高采烈。仅仅才过了18天,柏林报纸提醒我们。德国人打败波兰人只花了18天。在周末之前,他们还可能会消灭其余被包围在口袋中的盟军。据BBC说,丘吉尔警告下院不久可能会传来坏消息。
开战后第一次,“元首司令部”今天连续不断地发布公告。所有公告听上去都像是希特勒口授的。他总是企图显得很大度,例如:“德意志通讯社。元首司令部,5月28日。元首命令给予比利时国王及其军队以配得上英勇战斗军人的待遇,他们已经证明自己符合这一条件。由于比利时国王本人没有表示任何个人希望,他将获得比利时的一座城堡,直到就他的最终居住地作出决定。”
可是由谁作出决定呢?
纳粹宣传机器开足了马力运转,企图证明利奥波德的行为正当而合理。德国电台告诉其听众,一篇特别公告将使“全德国都充满骄傲和喜悦之情”。
“元首司令部宣布:由于对德军的毁灭性威力印象深刻,比利时国王决定结束无意义的继续抵抗,要求实现停火。他接受了德国方面无条件投降的要求。比利时军队今天已经放下了武器并且不再存在。此时,我们想念我们勇敢的士兵们……整个日耳曼民族都怀抱着深深的感激及无限的骄傲凝望着我们的部队……正是他们迫使敌军投降……比利时国王为了防止进一步的流血以及毫无意义地毁灭自己的国家,作出了放下武器的决定,尽管这违背了内阁多数成员的意愿。应为比利时的灾难负主要责任的正是这个内阁,似乎到现在仍然希望继续追随其英法两国的主子。”
今晚报纸的大字标题是:“丘吉尔和雷诺侮辱利奥波德国王!——伦敦和巴黎的懦夫下令继续在佛兰德斯的自杀行动。”德国电台今晚称:“利奥波德的行为符合一名军人和一个人的标准。”
上周,我在前线看到了比利时军队所受到的可怕惩罚。看到除布鲁塞尔以外,比利时几乎全部被德国炮兵和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夷为平地。你可以同情利奥波德国王希望结束这一切的心情。但是法国和英国说,他未与两国磋商便作出决定,背叛了盟军并使其陷入可怕困境,以至失去了从包围圈中撤退的机会。三国军队合在一起仍然有杀出一条血路突围的可能。由于50万精锐的比利时军队的退出,法国和英国军队的命运似乎也就确定了。
这真是一场文明的战争。戈林今晚宣布,由于他得到了法国虐待被俘德国空军人员的消息,所有被德军俘虏的法国飞行员都将立即被戴上镣铐。另外,戈林还宣布,如果他听说有一名德国飞行员被法国枪毙,他就将下令枪毙5名法国战俘。还有,如果他听说有一名“正乘降落伞降落的”德国飞行员被打死,他将下令枪毙50名法国战俘。
据我们所知,盟军正在枪毙不愿投降的德国伞兵,因为正是这些士兵在相当程度上导致了荷兰的陷落,并在战线后方造成了一片混乱。可能从被击落飞机上跳伞降落的普通德国飞行员也被误以为是令人憎恨的伞兵。然而,戈林的命令显然也是希特勒通过散播恐怖进行征服的技巧之一。B先生上周曾去鹿特丹。他说,该城尽管已经投降,但大部地区仍被摧毁。德国人的借口是,当荷兰人投降时,斯图卡式俯冲轰炸机已经升空,他们无法及时将其召回!这听上去毫不可信,因为飞机上都载有无线电台,并与地面保持着经常性联系。
FO5《柏林日记 一九四零年》 柏林,5月28日(2)
戈林补充道,上述5比1或50比1的枪毙比率不会应用在英国人身上,“因为他们的行为谨慎,还不应遭到这种报复”。
今晚,宣传部给我们放了一部伴有配音的未经剪辑的新闻片,是关于如何摧毁比利时和法国的片子。一个小镇接着一个小镇,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冒起了熊熊大火。特写镜头显示,噼啪直响的火苗吞没了房屋,从窗户口蹿出,屋顶和墙壁坍塌。而就在几天之前,男人和女人们还在这里过着即使未必快乐也是十分平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