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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 第1卷

_2 柏拉图(古希腊)
那么,这样的旅行会不遇上惩罚吗?换个方式说,如果你们中有人有机会见到奥菲斯和穆赛乌斯、赫西奥德和荷马,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这种解释是真的,那么我情愿死十次。我就要去那里跟他们在一起了,我会见到帕拉墨得斯和忒拉蒙之子埃阿斯,以及其他古时候的英雄。这倒是一种特别有趣的经历,因为他们都是因为审判不公正而被处死的。我想,如果拿我的命运与他们的命运作个比较,那会相当有趣。当然,首要的是我会像在这里一样在那里考察和探索人们的
灵,在自认为聪明的人中间发现谁是真正聪明的,以此度过我的时光。先生们,如果能够向统帅大军征讨特洛伊的首领,或者向奥德修斯,或者向西绪福斯,或者向人们能提起的成千上万的其他人提问,与他们谈话,与他们厮混在一起,与他们争论,难道不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幸福吗?我想,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因为这样的行为处死一个人,因为,如果人们所说的是真实的,那么他们除了拥有超过我们的幸福的其他幸福,他们现在已经是不朽的了。
法官先生们,你们也必须充满自信地看待死亡,并确立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任何事情都不能伤害一个好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诸神不会对他的命运无动于衷。呆板地说来,我的这种经验还没到来。我非常明白我最好去死,我摆脱心神烦乱的时候已经到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没有征兆来阻止我的原因。因此,我一点儿都不怨恨那些控告我和判我死刑的人,尽管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
①在希腊宗教神话传说中,冥府中有三位判官,即弥诺斯(
、拉
达曼堤斯(、埃阿科斯(
。此外还有所谓的半神,如特里
普托勒摩斯,它们生前是人,死后成为神。
抱着这样的目的,而是以为他们可以伤害我,所以这些人还是应该受到谴责。然而,我要请他们帮我一个忙。先生们,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以后,如果他们把金钱或其他任何东西放在良善之前,那么请用我对付你们的办法对付我的儿子;如果他们毫无理由地狂妄自大,那么就像我责备你们一样责备他们,因为他们忽略了重要的事情,自己一无所长而认为自己在某些事上很能干。如果你们肯这样做,那么我本人和我的孩子们在你们手中算是得到公平对待了。
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但是无人知道谁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才知道。
从判处苏格拉底死刑到执行有将近一个月的间隙,这种拖延并非雅典的习惯做法。在审判苏格拉底的前一天,一年一度由城邦派遣的朝圣大船出发了,按照习俗,在这艘船返回之前不能处死犯人。由于各种原因,这次朝圣使命花的时间比通常要长,苏格拉底的朋友利用这段时间制定计划,想营救苏格拉底出狱,让他离开雅典。
克里托是苏格拉底忠诚的老朋友。他在某天傍晚得知那艘大船就要到达雅典的消息,于是就在第二天清晨去了监狱。他把营救计划告诉了苏格拉底,劝说苏格拉底同意让他的朋友们来救他。要贿赂狱卒很容易。克里托自己有足够的钱用来解救苏格拉底,还有其他许多朋友也乐意奉献。雅典并非苏格拉底惟一可以幸福生活的地方。他在别的地方也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
面对克里托的劝告,苏格拉底问他用以恶报恶的手段来保护自己是否正当。对他的判决肯定是不公正的,那么他违反法律而逃跑就是正确的吗?如果个人可以置法律于不顾,那么会给国家造成什么状况?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服从他的国家的法令,除非他改变对法律的看法。
法律论证说:以错还错,践
“如果你逃离这个城邦,以恶报恶,踏你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就伤害了你最不应伤
害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 ”苏格拉底说:“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法律的论证声在我心中
亮地回响,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不过,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 ”
克里托说:苏格拉底,”
“不,我无话可说。 苏格拉底说:克里托,因为神已经
“那么,让我们顺其自然吧,指明了道路。 ”
苏格拉底  你已经来了,克里托?时间还很早吗?克里托  是还早。苏格拉底  现在是什么时辰?克里托  就要拂晓了。苏格拉底  奇怪的是狱卒竟然没有注意到你。克里托  他已经习惯了,苏格拉底,因为我经常来。另外,我
对他还有点小恩小惠。苏格拉底  你是刚到,还是有些时候了?克里托  已经好久了。苏格拉底  那么你为什么不马上叫醒我,而是安静地坐在床
边?
克里托  我做梦也不会这样想,苏格拉底。我只希望自己不会那么失眠和沮丧。我对你感到惊讶,因为我看你睡得这样香甜;我故意不叫醒你,因为我希望你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我以前一直感到你非常幸运,竟然有如此开朗的性情,而你现在大祸临头,却仍旧能够镇定自若,泰然处之,对此我的感触也就更深了。
苏格拉底  好吧,说真的,克里托,如果像我这把年纪的人还要抱怨死亡,那真是太不像话了。
克里托  但是,苏格拉底,其他与你年纪相仿的人如果陷人这种不幸,如果他们发现自己处在像你一样的境况,年纪并不能使他们放弃抱怨。
苏格拉底  你说得很对。但是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么早?
克里托  因为我得到一个坏消息,苏格拉底。我想,从你的观点来看,这个消息并不坏,可是我和你的其他朋友很难承受,而我是最难承受的。
苏格拉底  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消息?是那艘船已经从提洛开来,它一到达,我就要被处死了吗?
克里托  那艘船还没有到,但是我想它今天可能就会到了,因为有些人从索尼昂
下船,他们已经到了。据他们说那艘船今天肯定会到。所以,苏格拉底,明天,..明天你肯定就要送命了。苏格拉底  好吧,克里托,我希望这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诸神希望如此,那就让它这样吧。不过,我并不认为那艘船今天能到。克里托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苏格拉底  我会向你解释的。那艘船到达后的第二天我必须
去死,这样说对吗?
克里托  不管怎样,这是当局的说法。
苏格拉底  那么我想那艘船今天到不了,明天才会到,而今天才刚开始。我刚才做梦的时候还是晚上。你不叫醒我看起来是对的。
克里托  为什么,你做的什么梦?
苏格拉底  我梦见一位白衣丽人向我走来,她对我说:苏格拉
①索尼昂
)是阿提卡南端的一个著名海角。
底,。
“第三天你会抵达令人欢娱的弗提亚”
克里托  你的梦毫无意义,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在我看来,克里托,它的意义非常清楚。
克里托  显然是太清楚了。不过,你瞧,苏格拉底,现在接受我的建议逃跑仍旧不算太迟。你的死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我不仅因此失去一位无可替代的朋友,而且有许多不认识我们的人肯定认为是我让你去死的,因为如果愿意花钱,我可以救你出狱。重钱财而轻朋友,有什么恶名比这更可耻?大多数人决不会相信,尽管我们尽力劝你离开此地,但你还是拒绝了。
苏格拉底  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们为什么要顾忌“大多数人”的想法呢?真正具有理性的人的想法更值得考虑,他们相信事实真相。
克里托你可以这样想,苏格拉底,但是众人的意见也不得不顾。你当前的处境足以表明普通民众也会惹起巨大的麻烦,决不能小看他们的能量,一旦把他们给惹火了,麻烦可就大了。
苏格拉底  我只希望普通人有无限的能力为害,这样他们也就有无限的能力行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妙极了。实际上他们并不具备这两方面的能力。他们既不能使人聪明,也不能使人愚蠢;他们的行为完全是随意的。
克里托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苏格拉底,但是请告诉我,你是否一点也不担心你的死对我和你的其他朋友会产生的影响,你是否认为如果你逃走了,会有人告发我们帮你逃跑,这样我们就会惹来麻烦,我们会因此破产或是付巨额罚金,甚至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如果有这种想法使你担心,那么你可以把它完全打消。我们
①荷马:《伊利亚特》第
卷,第
行。弗提亚(
是希腊神话中
的冥府福地。
完全有权利冒这个险来救你,如果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冒更大的危险。接受我的建议吧,别再固执了。
苏格拉底  你说的我全明白,克里托,但是我的顾虑决非仅仅如此。
克里托  好极了,那么别再犹豫了。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愿意把你从这里救出去,把你弄出这个国家,付的钱也相当合理。到那时你肯定会明白,那些会通风报信的人有多么容易收买,花不了多少钱就能把他们搞定,另外我想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自己开销。即使你为我的安全担心,因此不愿花我的钱,那么我告诉你,有些住在雅典的外邦人也愿意慷慨解囊。其中有一位来自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实际上已经把钱带来了。还有克贝等人也准备这样做。所以我说,你一定不要因为这些顾虑而放弃你逃跑的努力,也不要顾忌你在法庭上说过的话,说你自己不知道离开这个国家以后该做什么。无论去哪里,你都能看到欢迎你的人;如果你选择去帖撒利,我也有朋友在那里,他们可以款待你,保护你,不让任何一个帖撒利人来骚扰你。
另外,苏格拉底,我甚至不认为你的做法是对的,能保全自己性命的时候为什么要抛弃?你的敌人要毁掉你,而你的做法就像你的敌人想对你做的事情一样,或者就像他们对你做的事情一样。更有甚者,我感到你似乎也在毁灭你的儿子。你能够抚育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接受教育,而不应该离他们而去,将他们抛弃。你如果这样做,那么他们只能自己去碰运气。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运气呢?失去父母的孤儿通常会遇到的事情他们都会碰上。一个人如果没有儿子也就罢了,如果有了儿子,那就必须自始至终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接受教育。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轻松的道路真使我感到震惊,而你本应该作出一个善人和勇敢者的选择,因为你一辈子都以行善为目标。我确实感到可耻,既为你感到可耻,也为我们这
些你的朋友感到可耻。在你这件事上,我们似乎都像是一个懦夫。首先,你去了法庭,这是你的第一个举动,而那样做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其次,你在法庭上申辩时的表现,这是你的第二个举动。最
后,事情变得那么滑稽可笑,我们落到这种地步,似乎由于我们胆小怕事而丧失挽救你的机会,但实际上只要我们还有点用,这样做极为可能,也是切实可行的。
想一想吧,苏格拉底,你的做法不仅要使你和我们承受痛苦,还要承受耻辱。下决心吧。现在确实还不算太晚,你本来早就该下决心了。已经没有什么余地了,整个事情必须在今天晚上进行。如果我们再让时间白白过去,那就做不到了,那就太迟了。我以种种理由恳求你,苏格拉底,接受我的建议,请不要再固执了!苏格拉底  亲爱的克里托,我非常赞赏你热烈的情感,也就是说,我假定这些热情都有某些正当的理由。否则的话,你的情感越强烈,我就越难对付。好吧,我们必须考虑是否必须接受你的建议。你知道,我决不从任何朋友那里随便接受建议,除非经过思考表明它是理性提供的最佳办法,这并非我的新想法,而是我的一贯做法。我不能仅仅因为现在的遭遇而放弃过去一直坚持的原则,
它们在我看来依然如故,我现在依然像从前那样敬重和对待这些原则。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找到更好的原则,那么你完全可以肯定我不会接受你的建议,哪怕民众用监禁、处死、没收财产等等方法来恐吓我们幼稚的心灵,我也不会同意。
好吧,我们怎样才能最合理地考虑这个问题?假定我们应当回到你关于民众的意见的看法上来,从这个地方开始。某些意见应当认真地接受,而其他意见则不必,这样说总是对的吗?或者
说,这样说总是错的吗?在我死以前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是正确的,但是现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坚持这样一种实际上是不负责任
的胡说是一种错误。克里托,我非常喜欢在你的帮助下探讨这个问题,看这个说法在我当前的处境下是否会显出不同的意义,或是保持原样,看我们应当取消它还是接受它。
我相信,严肃的思想者总是拥有我刚才提到的这样一些看法,认为民众的有些意见肯定值得尊重,而另一些则不值得尊重。现在我问你,克里托,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健全的原则吗?就人之常情来说,你不会明天就死,面临这种逼近的灾难你也不像会失去理智。那么请想一想,一个人不应当尊重民众的所有意见,而只能尊重民众的某些意见,不尊重另一些意见,你不认为这是一个相当健全的原则吗?你怎么看?这个说法不是很公正吗?
克里托  对,你说得对。苏格拉底  换句话说,一个人要尊重好意见,而不要尊重坏意
见,对吗?克里托  对。苏格拉底  聪明人的意见是好的,蠢人的意见是坏的。克里托当然。苏格拉底  好,这个问题就说到这里。请问,你对我曾经举过
的这些例子怎么看?当某人在认真地进行训练,他是否应当不加区别地注意所有的表扬、批评和意见,还是只应当注意来自有资格的人的意见,比如医生或教练的话?
克里托  只能听有资格的人的话。苏格拉底  那么他应当害怕那些有资格的人提出的批评,欢
迎他们提出的表扬,而不在乎那些一般民众的意见。克里托  显然如此。苏格拉底  那么他应当根据拥有专门知识的教练的指示规范
自己的行为、练习、饮食,而不应当听从其他人的意见。
克里托  对,是这样的。
苏格拉底  很好。现在如果他不服从某个人,不听他的意见和建议,而是注意那些并不具有专门知识的人的建议,那么他肯定得承受某些坏结果?
克里托  肯定会。
苏格拉底  这种坏结果是什么?它从什么地方产生出来?我指的是,在那个不服从的人的什么部位?
克里托  显然在他身体上,要承受痛苦的是他的身体。
苏格拉底  很好。我们不必一个接一个地述说所有例子,克里托,请告诉我,我们是否能够以此为一般的规则,用来判断我们试图决定的行为种类,看它是正义的还是不义的,是光荣的还是可耻的,是善的还是恶的?我们应当被众人的意见所左右,或者被众人的意见所恐吓,还是应当接受某个人的意见,假定这个人拥有专门的知识?我们应当敬重和恐惧的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如果我们不遵守他的指导,我们就会糟蹋和弄残我们的那个部位,就像我们曾经说过的那样,这个部位要靠正确的行为来改善,但却会毁于错误的行为,对吗?或者说,这些话全是胡说八道?
克里托  不,我认为这样说是对的,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那么请考虑下一步。我们的某个部位要靠健康的行为来改善,而不健康的行为则会毁掉它。如果我们接受了外行的建议而糟蹋了它,那么这个部位一旦被毁,活着还有什么价值吗?我说的这个部位指的是身体。你接受这种看法吗?
克里托  我接受。
苏格拉底  好。弄坏了的身体,健康被毁掉了的身体还值得活吗?
克里托  肯定不值得。
苏格拉底  我们那个被错误行为弄残缺,而正确行为能使之受益的部位怎么样?这个部位被毁的话人还值得活着吗?或者说我们相信这个正确或错误的行为会对其产生作用的部位,无论它是什么,其重要性并不亚于身体?
克里托  对。
苏格拉底  这个部位真的更加珍贵吗?
克里托  珍贵得多。
苏格拉底  我亲爱的同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考虑的不是一般民众会怎样说我们,而是我们如何与行家保持一致,这位行家是权威,他实际上代表真理。所以,第一,你的建议是不正确的,因为你说在判断什么是正确、光荣和善及其对立面时,我们应当考虑大众的意见。对此当然有人会提出反对意见,理由总是这一条,民众有力量把我们处死。
克里托  确实如此!你完全可以这样说,苏格拉底。这种反对意见完全有可能。
苏格拉底  但是在我看来,我亲爱的同伴,我们刚才通过论证得出的结论并不接受这种意见的影响。同时,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是否仍旧对这样一种说法感到满意,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活得好。
克里托  你说得对,但请告诉我为什么。
苏格拉底  活得好与活得高尚、活得正当是一回事吗?
克里托  是。
苏格拉底  那么根据我们达成一致的看法,我们必须考虑未经官方许可就逃走是否正当。如果我们讨论的结果认为这样做是
正当的,那么我们一定要进行这样的尝试;如果结果认为不正当,
那么我们必须停止这样做。至于你提到的花钱、名声和抚养儿子,克里托,我不得不说这些考虑实际上是一般公众的意见,他们把人判处死刑,在可能的情况下也会让人活着,但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是随心所欲的。我想,我们真正的职责是只考虑一个问题,这是从我们上面的论证结果中可以推论出来的。付罚金,向那些来救我的人表示感谢,设法逃跑或自己安排逃跑,这样做是正当的行为吗,或者说这样做完全错了?如果能够清楚地看到这样做是错误的,那么我不得不考虑我是否肯定得死,或者考虑承受其他任何恶果,如果我们固守自己的立场,那么我们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免得冒作恶的危险。
克里托  我同意你的说法,苏格拉底,但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们必须做什么。
苏格拉底  让我们一起来考虑,我亲爱的同伴,如果你能对我的论证发起挑战,那么请这样做,我会注意听;如果你不能这样做,那么就做一个好同伴,不要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必须在没有得到官方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这个地方。在我决定采用我心里的这个想法之前,我急切地想要得到你的批准。我不想采取违反你的信念的行为。现在请注意这个考察的起点,我希望你对我的陈述方式能够满意,并试着尽力回答我的问题。
克里托  好吧,我试试看。
苏格拉底  我们说过人决不会自愿作恶,或者说人是否作恶取决于环境,对吗?或者像我们从前经常同意的那样,我们认为把作恶说成是善的或光荣的是没有意义的,这样说对吗?或者说在这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要把从前的信念全然抛弃?克里托,经过多年的严肃讨论,你和我这样年纪的人难道竟然会不明白我们并不比两个儿童强到哪里?事实真相确实就是我们老是说的那个样子。无论大众的观点是什么,无论换一种说法比现在这种说法要轻松些或者更加难以忍受,事实仍然是作恶在任何意义上对作恶者来说都是恶的和可耻的。这是我们的观点吗,或者不是?
克里托  是。这是我们的看法。苏格拉底  那么人在任何处境下都一定不能作恶。克里托  对。苏格拉底  据此说来,人即使受到恶待也一定不能作恶。克里托  显然不能。苏格拉底  告诉我另一件事,克里托。人可以伤害别人还是
一定不能伤害别人?克里托  肯定不能。苏格拉底  告诉我,像许多人相信的那样,以牙还牙是否正
确?克里托  不正确,这样做不对。苏格拉底  我想,这是因为伤害别人和错误地对待别人并没
有什么区别。克里托  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所以,人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挑衅都不可对任何人
,克里托,承认这些原则并不妨
作恶或伤害别人。现在请你
碍你接受其他与你的真正信仰相对立的事情。我知道总有这么一些人是这样想的,因此在这样想的人和不这样想的人之间对这些原则就不会有一致的看法,每当看到其他人的决定,他们相互之间肯定总会表示轻蔑。我甚至想要你非常仔细地考虑一下,你是否具有和我相同的看法,或者同意我的意见,我们能否从已经建立起来的这样一些前提开始来进行我们的讨论,这些前提就是作恶、以牙还牙、通过报复来保护自己,都决不可能是正确的,或者说你认为这些观点不能作为讨论的基础。我长时间地坚持这种观点,现在仍然这样看,但若你可以提出其他看法,那么就请说出来。另一方面,如果你站在我们说过的这种立场上,那么请听我下面的话。
克里托  我站在这种立场上,同意你的看法。请继续说下去。
苏格拉底  好吧,这是我进一步的看法,或者倒不如说是下一个问题。只要协议是正确的,那么人就必须完成他的所有协议,或者说他一定得违反这些协议?克里托  人必须完成这些协议。苏格拉底  那么请考虑一下由此可以推出的合理结论。如果
我们在没有首先说服国家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情况下离开此地,请问这样做会带来伤害还是没有伤害,这样做是否还有可能被证明为是正当的?我们还受不受我们刚才达成的一致意见的约束?
克里托  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苏格拉底。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苏格拉底  请这样想。假定我们正准备逃离此地,或者无论
我们采取了什么行为,那么雅典人的法律和国家会来向我们提出
这样一个问题。它们会说:你想干什么?
“苏格拉底,你想要采取的行动表明你想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摧毁我们,摧毁法律和整个国
家,你能否认这一点吗?如果公开宣布了的法律判决没有效力,可以由私人来加以取消或摧毁,那么你能想象一个城邦会继续存在而不被颠覆吗? ”
我们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克里托,或者别的同类问题?对此有许多话可以说,尤其是一名职业的演说家,他会抗议说这个法律无效,而判决一旦宣布就具有约束力,就应当执行。我们能说,对,我打算摧毁法律,因为国家错误地对待我,你们在审判中对我的判决是错误的。这样说对吗?这是我们的回答吗,或者我们的回答
是什么?克里托  我们的回答当然是你已经说过的,苏格拉底。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那么假定法律说:这不正是你和我们之间的某种协议的条款吗?无论国家对你作出何种判决,你都会
执行或遵守,对吗? ”如果我们对这样的用语表示惊讶,那么它们会说:
“别在乎我们的用语,苏格拉底,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你毕竟已经习惯于使用问答法。来吧,你对我们和国家提出什么样的指控,想以此来摧毁我们吗?难道我们没有首先给了你生命?难道不是通过我们,你的父母才结婚而生下了你?告诉我们,你对我们这些涉及婚姻的法律有什么怨言吗? ”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我会这样说。
“好吧,你对涉及儿童的抚养和教育的法律有什么反对意见吗,就像对涉及你的法律一样?你对我们中间那些为了这个目的而立下的法律不感恩吗,这些法律要求你的父亲对你进行文化的和身体的教育? ”
我只能说:”
“对。
“很好。由于你已经出生,长大成人,接受了教育,你能否认,首先,你和你的祖先都是我们的孩子和仆人吗?如果承认这一点,你认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无论我们试图对你做什么,你都可以正当地进行报复吗?你并不拥有与你父亲一样的权力,假定你有过一位主人,你也不拥有与你的主人一样的权力,使你能够进行报复。当你受到责备,你不能回嘴,当你受到鞭打,你不能回手,也就是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如果我们想把你处死,因为我们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那么你能指望得到许可,有权反对你的国家和她的法律,竭尽全力去摧毁你的国家和我们这些法律,借此进行报
复吗?诚心向善的你会宣布这样做是正当的吗?你那么聪明,竟
然会忘记你的国家比你的父母和其他祖先更加珍贵,更加可敬,更
加神圣,在诸神和全体理性人中间拥有更大的荣耀吗?你难道不
明白应当比敬重父亲更加敬重国家,应当比消除对父亲的怨恨更
加快捷地消除对国家的怨恨吗?如果你不能说服你的国家,那么
你就必须服从它的命令,耐心地接受她加诸于你的任何惩罚,无论是鞭挞还是监禁,对吗?如果国家要你去参战,你会负伤或战死,但你也一定要服从命令,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你一定不能后退、逃跑或放弃你的职责。无论是在战场上或法庭上,或是在任何地方,你必须做你的城邦和国家命令你做的事,否则你就得按普遍的正义去说服她们,但是对父母使用暴力是一种罪恶,反对你的国家那就更是一桩大罪了。 ”
对此我们该怎么说,克里托,法律说的话是对的还是错的?
克里托  我想是对的。
苏格拉底  “那么请考虑一下这种说法是
法律可能会继续说:否正确,苏格拉底,我们说你现在想对我们做的事情是不对的。尽管我们已经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抚养你长大成人,教育你,凡由我们支配的好东西,其他同胞公民享有的一份你都享有,但是我们仍然公开宣布这样一个原则,任何雅典人,只要达到成年,自己能够认识国家的政体和我们这些国家的法律,如果他对我们不满,都允许他带着他的财产去他喜欢去的地方。假定你们中有人对我们和国家不满,如果他选择去我们的某个殖民地,或者移民去任何国家,我们这些法律都不会加以阻拦,他也不会丧失他的财产。另一方面,如果你们有人亲眼看到我们的统治是公正的,我们其他国家机构的统治是公正的,那么我们认为他实际上就应当执行我们要他做的任何事情。我们坚持,在这种情况下不服从是一种罪恶,理由有三条:第一,我们是他的父母;第二,我们是他的卫士;第三,在允诺服从时,他既没有服从我们,又没有在假定我们犯了任何形式的错误时说服我们改变决定。尽管我们的指令全都是以建议的形式出现,而不是野蛮的命令,我们给他选择,要么说服我们,要么按我们说的去做,但他实际上两样都没有做。苏格拉底,如果你做了你们正在尝试的事情,那么这就是对你的指控,你将不再是你的同胞中最不应该受惩罚的人,而是罪行最重的人。 ”
如果我问为什么,那么法律无疑会用完全的正义来打击我,并指出雅典很少有人像我一样与它们有如此具体的协议。它们会说:我们有重要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和这个国家是满
“苏格拉底,意的。如果你不是格外依恋国家,那么你就不会如此不愿离开这个国家,执行军务除外。你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出国旅行,从来没有感到有必要去熟悉其他国家或它们的体制。你对我们和我们的国家是满意的。你确凿无疑地选择了我们,在你的所有活动中都像一个公民一样服从我们,有大量的证据表明你对我们的国家是满意的,你在这个国家生儿育女。还有,即使在审判你的时候,你还提出过交付罚金的建议。如果你当时已经做出了现在这种选择,那么你在那个时候就可以在国家批准的情况下做你现在想做的事,而现在国家并没有批准你这样做。你当时表现得视死如归,非常高尚,你说过如果自己必须去死,那么宁可死也不愿被放逐,而你现在好像并不打算遵守先前的诺言,对我们法律也不尊重,你正在摧毁法律。你的行为就像最下贱的奴才,尽管你有约在先要做国家的成员,但你现在却想逃跑。现在先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们说你承诺过要做一个守法公民,如果你口头上没有这样说过,那么在行动中是这样做的,我们这样说对吗? ”
对此我们该怎么回答,克里托?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吗?
克里托  我们无法否认,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  “尽管你是在没有压力和误解的情
那么法律会说:况下与我们订立协议的,也不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被迫作出承诺的,但是实际上你正在破坏这个协议和违反你的诺言。如果你对我们不满,或者感到协议不公平,那么你在这
年里都可以离开这个
国家。你没有选择斯巴达或克里特,这是你喜欢的好政府的榜样,也没有选择其他任何希腊人的城邦和外国人的城邦。你比瘸子、瞎子或其他残疾人更少出境。显然,你对这座城市和对我们法律的感情比其他任何雅典人都要深厚。一座城市如果没有法律,还有谁会在乎它呢?而现在你竟然不想守约了吗?是的,你是这样的,苏格拉底,如果你接受我们的建议,那么你就至少不会因为离开这个城邦而遭人嗤笑了。
“我们请你想一想,你做这种背离信仰和玷污良心的事会给你和你的朋友带来什么好处。显然,放逐、剥夺公民权、没收财产的危险都会延伸到你的朋友头上。至于你自己,如果你去了邻国,比如去底比斯或麦加拉这两个政法修明的国家,那么你会成为它们的政府的敌人,所有爱国者都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你,把你当作法律和政令的摧毁者。随后,你的行为就证明审判你的法官们的看法和判决是正确的,破坏法律的人完全有可能对年轻人和蠢人产生毁灭性的影响。那么,你是否打算不去那些政法修明的国家和秩序井然的社会了呢?如果你不去了,那么你的生活还有价值吗?或者说,你要接近这些民众,轻率地与他们谈话吗?你会使用什么样的论证,苏格拉底?用你在这里使用过的相同的论证,证明善良、诚实、制度与法律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宝吗?你会认为苏格拉底以及有关他的一切都是有争议的,对吗?你肯定会这样想。
“你会从世界的这个部分
退出,去投靠克里托在帖撒利的朋友吗?那是个无法无天的地方,那里的人无疑会喜欢听你讲故事,听你讲如何逃跑,如何化装,如何穿上牧羊人的衣裳或用其他逃跑者常用的打扮,如何改变面容。那里不会有人说像你这把年纪的老人,也许活不了多久了,竟会如此贪生怕死,以至于要违反最严厉的法律,对吗?也许不会有,如果你不激怒任何人。否则,苏格拉底,你会听到许多令你感到汗颜的评论。所以,你仍旧会像
① “世界的这个部分”指希腊诸城邦。
今天一样活着,做一切人的奴仆,你会成为“在帖撒利混饭吃的无赖”,就像你离开这个国家去帖撒利是要去赴宴似的。所以我们想知道,你关于善良和正直的讨论在哪里?当然,你想活下去是为了你的儿子,为了能把他们抚养成人,教育他们。确实如此!先把他们带到帖撒利去,使他们成为外国人,这样他们就会格外有福了吗?或者说,这样做并非你的意愿,那么就假定他们还是在这里长大成人,你不在了,你的朋友当然会照顾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能够得到更好的照料和教育吗?你去了帖撒利他们会照顾你的儿子,难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就不会照顾你的儿子了吗?只要那些自称是你的朋友的人是名副其实的,那么你必须相信他们会照料你的儿子。
“苏格拉底,还是听听我们的建议吧,我们是你的卫士。不要考虑你的子女、生命或其他东西胜过考虑什么是公正。这样的话,当你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就可以坦然面对冥府的判官为自己辩白。事情很清楚,如果你做了这件事,那么既不会使你和你的朋友变得更好,也不会使你们拥有更加纯洁的良心,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当你们去另一个世界时也不会。事实上,你就要离开此地了。当你去死的时候,你是一个牺牲品,但不是我们所犯错误的牺牲品,而是你的同胞所犯错误的牺牲品。但若你用这种可耻的方式逃跑,以错还错,以恶报恶,践踏自己与我们订立的协议和合约,那么你伤害了你最不应该伤害的,包括你自己、你的朋友、你的国家,还有我们。到那时,你活着要面对我们的愤怒,你死后,我们的兄弟、冥府里的法律也不会热情欢迎你,因为它们知道你试图尽力摧毁我们。别接受克里托的建议,听从我们的劝告吧。 ”
我亲爱的朋友克里托,我向你保证,我仿佛真的听到这些话,就好像听到秘仪中的乐曲声,这些论证的声音在我心中嘹亮地回响,使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我得警告你,我的看法都已经说出来了,再要我提出一种不同的看法是没有用的。不过,如果你
认为自己还有什么高见,那么就请说出来。克里托  不,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苏格拉底  那么就让我们放弃逃跑吧,克里托,让我们顺其自
然,因为神已经指明了道路。
苏格拉底死的时候,他的一位忠诚的学生斐多一直陪伴在他身旁。事后,斐多把苏格拉底最后的时刻讲给他的许多朋友听。
他告诉他们,苏格拉底并非在临近黄昏时喝下毒药。他整天都在讨论中度过,就像他以前在狱中和狱外的谈话一样,谈话转向了灵魂不朽这个问题。各种所谓的证据都提到了,其中主要证据之一是“我们的出生只不过是一种睡眠和遗忘”,学习就是回忆起在另一个生命中获得的知识。然而在结尾处,这个论证与其他所有论证一道被抛弃了。然后,苏格拉底提出一种新的想法:灵魂是不朽的,因为它能领悟,能分享真、善、美,而这些东西是永恒的。人能够认识神,因为人在神那里拥有某种与永恒和不死相似的东西。所有在场的人都接受了这种看法,而苏格拉底则继续宣称神的公义只有在来生才能显示,并且生动地描述了一幅天堂与地狱的生动图景。但他告诫他的听众,别把他的描述当作事实真相,而要当作“与真相必有某些相似 ”的东西。
漫长的对话结束了。喝下去的毒药起作用了,但这种毒药不会引起剧烈的痛苦。苏格拉底最后的话语比他相信的所有论证更加好。当他感到毒药的作用正在向心脏延伸时,“克里托,
他说:我们必须向阿斯克勒庇俄斯奉献一只公鸡。”这是希腊人的习俗,疾病痊愈以后要向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献祭。对苏格拉底本人来说,他痊愈了,而不是死亡了。他不是正在进入死亡,而是正在进入生命,一种“更加丰富的生命 ”。
厄刻克拉底  苏格拉底被处死的时候,斐多,你当时与他在一起,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这件事?斐多  我当时在场,厄刻克拉底。厄刻克拉底  那么这位大师死前说了些什么,他怎样面对他的死亡?我非常想知道这些事情。这些日子经常从佛利去雅典的
人不多,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访,不能给我们提供任何确定的消息,我们只知道他喝毒芹汁而死。没有人能够告诉我们更多的事了。
斐多  那么你们连他怎样受审都没有听说过吗?厄刻克拉底  有人对我们讲过,所以我们感到奇怪,因为对他
的审判和执行间隔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这样,斐多?
斐多  这纯
一天,雅典人刚好结束给派往提洛的船只尾部挂上花环。厄刻克拉底  那是什么船?斐多  雅典人说那是忒修斯带着七对青年男女航海去克里
特,并保存了他们和他自己性命的那只船。据说当时雅典人对阿波罗神发誓,如果这些年轻人能活着回来,他们将每年派使团去提洛朝圣,从那以后他们一直信守对这位神的诺言。有一条法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定下的,使团去朝圣期间,城邦必须保持洁净,在
朝圣船只抵达提洛并返回雅典之前不能处死罪犯,有时候如果风向不对,朝圣船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阿波罗的祭司一给朝圣船挂上花环,朝圣的使命也就被认为正式开始了,而我说过了,这件事正好发生在审判的前一天。这就是为什么从审判到处决,苏格拉底在狱中要度过那么长时间。
厄刻克拉底  他死亡时的真实情景如何,斐多?他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这位大师的同伴中有哪些人与他在一起?或者说,看守不让他们进去,所以他死的时候没有一个朋友守在他身旁?
斐多  噢,不,有些同伴在他身旁,实际上还不少。厄刻克拉底  我希望你能仁慈地把详细情况都告诉我们,除非时间不允许,你急着要走。
斐多  不,我不急。我正想把情况告诉你。回忆苏格拉底给我带来的快乐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无论是我自己讲还是听别人讲。
厄刻克拉底  
那太好了,斐多,你会发现你的听众也会有同样的感觉。那么现在就把所有细节详细告诉我们吧。
斐多  首先,我想说说我当时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特别,我竟然没有为他感到难过,而你们可能会想我会有那种面对临死前的亲密朋友的那种感觉。苏格拉底当时的行为和语言都显得相当快乐,厄刻克拉底,他高尚地面对死亡,视死如归。我禁不住想,甚至在他去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都有神的旨意在指引,如果人可以去那里的话,那么他到达那里时一切都会很好。所以我一点都不
感到难过,而你们会认为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应当感到难过,但同时我也没有体会到我们在平常的哲学讨论中会有的快乐,我们的谈话采用的就是这种形式。当我想到我的朋友再过一会儿就要死去时,我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快乐与痛苦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我们这些在场的人全都这样,有一种间于欢笑与哭泣之间的感觉。我们中间有个人尤其如此,他是阿波罗多洛,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对吗?
厄刻克拉底  我当然知道。斐多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和其他人也都心烦意乱。厄刻克拉底  到底有哪些人在场,斐多?斐多  干吗要问这个问题,本地人有阿波罗多洛、克里托布卢和他的父亲,还有赫谟根尼、厄庇革涅、埃斯基涅、安提斯泰尼。噢,对了,还有培阿尼亚的克特西普、美涅克塞努和其他一些本地人。我相信柏拉图当时病了。厄刻克拉底  有从其他地方来的客人吗?斐多  有,底比斯的西米亚斯、克贝和斐冬得斯,还有来自麦加拉的欧几里德和忒尔西翁。厄刻克拉底  阿里斯提波和克莱俄布洛图为什么不在那里?斐多  他们显然在伊齐那。厄刻克拉底  还有别人吗?斐多  我想在场的就是这些人了。厄刻克拉底  好吧,你们的讨论采用什么样的形式?斐多  我想从头开始把这场讨论的情况告诉你。我们的讨论就像我们平常探访苏格拉底时所作的讨论一样,甚至可以说我们从前就在进行这样的日常练习。我们曾经在黎明时聚集在举行那场审判的法庭旁,因为那个地方离监狱比较近。当我们等候监狱开门时,我们也总是在进行讨论。监狱开门决不会很早,等门开了,我们就进去看望苏格拉底,在那里和他一呆就是一天。在这个
特别的日子里,我们聚集得比平时还要早,因为我们在头一天离开监狱时听说从提洛返回的那艘船已经到了,所以我们相互约定第二天尽可能早的在老地方聚会。我们到那里后,监狱的看守没有像平常那样让我们进去,而是让我们等着,直到他来通知我们。他说,行刑的刽子手正在除去苏格拉底的镣铐,并告诉苏格拉底今天就要处死他了。
过了一会儿,看守回来让我们进去。我们走到里面,看到苏格拉底刚刚卸去镣铐,克珊西帕
坐在他身边,你们知道她是谁,膝上还坐着他们的小儿子。克珊西帕一看到我们进去,禁不住大声哭泣起来,“噢,苏格拉底,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你的朋友在一起谈话了! ”你们可以想象得出来,女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苏格拉底看着克里托,他说:“克里托,最好有人把她送回家。 ”克里托的仆人把她带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苏格拉底盘腿坐在床上,按摩着双脚说:真是件怪事,
“我的朋友们,这种感觉一
般人称之为快乐!值得注意的是它与痛苦,它的通常的对立面,有
着多么密切的联系。它们不会同时来到某个人身上,但是如果你
追求其中的一个,而且捉住了它,那么你也几乎总是会同时拥有另
一个;它们就像附着在一个脑袋上的两个身子。我敢肯定,假如伊
索想到这一点,那么他会就此写一个寓言,就好比说,神想要制止
它们不断的争吵,但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于是就把它们的头捆绑在
一起。这样一来,其中的一个无论在哪里出现,另一个也会跟着出
现。我现在完全就是这种情况。长时间带脚镣使我的腿很疼,但
是现在我感觉到除去脚镣后随之而来的快乐了。 ”
这个时候克贝插话说:对了,我很高兴你提醒
“噢,苏格拉底,
我。厄文努斯一两天前问我,还有此前其他一些人也问我,你最近
采用伊索寓言和致阿波罗神的‘序曲’的风格创作的抒情诗。他想
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诱使你进监狱之后写下这些诗歌,而你在此之
前从来没有写过类似的东西。我敢肯定,厄文努斯肯定还会问我,
如果你希望我能回答他的问题,请告诉我该怎么说。 ”
苏格拉底说:我创作诗歌并不是想去与他或
“把实情告诉他,
克珊西帕()是苏格拉底之妻。
他的诗歌竞争,我知道这不是一件易事。我这样做是为了发现某些梦的意义,借此纯洁我的良心,我总是得到告诫要实施这种技艺。你瞧,情况就是这样。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我经常做相同的梦,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但总是说相同的事情,‘苏格拉底,实施和培养这些技艺吧。’我过去曾经认为,这是要驱使和鼓励我做我实际上正在做的事;我的意思是这些梦就像运动场上的
观众在鼓励赛跑运动员那样敦促我继续做我已经在做的事,也就是说,实施这些技艺,因为我正在实践的哲学是各种技艺中最伟大的。但是自从我受到审判,而这位神的节日
又使处死我的时间推延,我感到那个梦要我实施的技艺可能是指写诗这种通俗的技艺,我必须加以练习,不能不服从。我想在我离世之前服从那个
梦,通过写诗来纯洁我的良心,这样可能就比较安全了。我开始写下一些诗句来荣耀那位神,那个节日就是属于他的。颂歌写完之后,我反复思量,我想一个诗人要配得上这个名称,必须写想象性的主题,而不是描述性的主题,而我并不擅长虚构故事。所以我就利用手头能找到的和熟悉的伊索寓言,信手将其中的第一个故事改写成诗歌。克贝,你可以把这些情况告诉厄文努斯,嘱咐他来跟
我说声再见,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他可以尽力学我的样。我好像
今天就要去死了,这些都是我的祖国的法令。 ”西米亚斯说:给厄文努斯的这个建议真是妙极了!
“苏格拉底,我过去和他打过许多交道,据我所知,他不太像是会服从你。 ”“为什么? ”“厄文努斯不是一名哲学家吗?
他问道,”“我也这样认为。 ”西米亚斯说。“那么好,他会情愿的,就像其他任何有恰当哲学根基的人。
①指庆祝阿波罗神的节日。
不过他决不会对自己施加暴力,
因为他们说这样做是不合法的。 ”这个时候苏格拉底把他的腿伸到地上,在此后的讨论中他一直这样坐着。克贝问他:“苏格拉底,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对自己施暴是不合法的,那怕一名哲学家愿意追随一名朋友去死? ”“你问我为什么,克贝,你和西米亚斯与菲罗劳斯在一起时难
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吗? ”“我们没有听到什么确定的东西,苏格拉底。 ”“啊,连我的消息也是道听途说,但我不在乎把我听说的都告
诉你。我想,对一个行将离世的人来说,没有比谈论来生,想象来生是什么样更适宜的事情了。太阳下山那一刻人还能做什么事呢? ”
“那么告诉我吧,苏格拉底。为什么说自杀是不合法的?我以前听到的看法都像你一样认为自杀是错误的行为,我们和菲罗劳斯呆在一起时听他这样说,别的人也这样说,但我从来还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自杀的确定的解释。 ”
“好吧,你一定不要失去信心, 苏格拉底说,
”“你以后可能会听到的。然而,你无疑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这会成为一个没有适当答案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如果自杀从来与生死无关,就像与其他事情无关一样,而有些时候对某些人来说是生不如死。你可能也会感到奇怪,死亡对有些人来说肯定会给他们带来好处,但为什么他们若是自杀就是不正确的,而应当等着别人来处死他们。 ”
克贝温和地笑了,不知不觉地说起他自己的方言来。
他说:
①指自杀。
②上文提到,克贝来自底比斯。
“哟,原来是这么回事。 ”苏格拉底说:“对。如果以这种方式来理解,那么这样说当然不合理,尽管可能好像有几分道理。秘仪
中有这么一种说法,我们人类就像是被关押的囚犯,不能解放自己,也不能自行逃跑,这在我看来是一种高级的教义,其涵义很难弄清。不过,克贝,我相信这样说是对的,诸神是我们的看护,我们人类是他们的一种财产。你认为如何? ”
克贝说:”
“我也这样看。
“那么以你为例。如果你想要你的某个财产去死,但它在没有
得到你的通知的时候就自我毁灭了,那么若还有办法,你岂不是要
对它表示愤怒而惩罚它吗? ”
“确实如此。 ”
“所以,如果你以这种方式看问题,那么我想说我们在得到神
发出的某种推动之前一定不能自尽,这样说并非不合理,就像我们
现在正在面对的情况一样。 ”
“我承认似乎如此, ”“假定我们刚才说神是我们的看
克贝说。护,我们是他的财产,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你前面说哲学家应当情愿去死,苏格拉底,这样说似乎是不合理的。如果这种看护是由诸神提供的,而诸神又是最好的主人,那么就无法解释为什么最聪明的人在摆脱这种看护以后不会感到悲伤,因为这样一来,在他得到自由的时候他就不能得到比原先更好的供养了。另一方面,愚蠢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以为逃离他的主人对他有好处。他可能想不到不应当离开好的主人,而应当尽可能长时间地与主人在一起,于是就不假思索地逃走了。聪明人希望总是与比他优秀的人
①希腊宗教除了正统的奥林波斯教以外,还有各种以秘密仪式为特征的神秘教。
呆在一起。如果你按这种方式看问题,苏格拉底,那么所得出的结论可能正好与我们刚才的结论相反。因此,聪明人死的时候感到悲伤是自然的,而愚蠢的人在这种时候感到快乐也很自然。 ”
听了这席话,苏格拉底似乎被克贝的固执逗乐了。他环顾四周对我们说:“你们大家知道的,克贝总是要考察论证,决不愿接受各种论断的表面价值。 ”
西米亚斯说话了:我认为克贝这一次说的有点意
“苏格拉底,思。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为什么要去摆脱一位比他自己更加优秀的主人,轻率地离开他们呢?我想克贝的批评意见指的是你,因为你正在轻率地离开我们,也离开诸神,你承认他们是好主人。 ”
苏格拉底说:“你和克贝说的话相当公正。我想,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对这种批评作出正式的辩解。 ”
“确实如此。 ”西米亚斯说。
“那么好吧,让我来作一番更加令人信服的申辩,胜过我在审判时所作的。如果我并不盼望首先成为其他一些聪明善良的神灵的同伴,其次成为那些比现今仍旧活在世上的人更加优秀的已经死去的人的同伴,那么我在死亡之时不感到悲伤就是错误的。你们可以肯定我确实期待在好人中间找到我自己。我并不特别强调这一点,但另一方面我肯定你我都会最强烈地坚持,我能够在那里找到至善的神圣的主人。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感到沮丧,为什么我坚定地希望在那里有某些东西为已经死去的人储藏着,就像我们多年来一直被告知的那样,这些更加好的东西是为好人准备的,而不是为恶人准备的。 ”
西米亚斯问:苏格拉底,你想把这种
“好吧,你的想法是什么?知识只留给自己,而你现在就要离我们而去,还是愿意与我们交流?我认为我们也一定要分享这种安慰,此外,我们如果对你说的感到满意,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你的申辩。 ”
苏格拉底回答说:我试试看。克里托似乎有话要
“很好,但是,说,等了好一会儿了。在我开始之前,让他先说吧。 ”克里托说:那个把毒药拿给你的人要我对你
“只有一件小事,说,你要尽可能少说话。说话会使你全身发热,你一定不能做任何事影响毒药的作用。否则的话,说不定还得给你喝第二次,甚至第三次。 ”
“那是他的事, ”“让他去准备,
苏格拉底说,需要几副毒药就准备几副。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 ”“但是他烦了我很长时间
克里托说,了。 ”“别理他。 ”“现在我要对你们,解释一
苏格拉底说,我的法官,下为什么在我看来一个真正把一生贡献给哲学的人在临死前感到欢乐是很自然的,他会充满自信地认为当今生结束以后,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能发现最伟大的幸福。西米亚斯和克贝,我要清楚地告诉你们,这种事如何可能。
普通民众似乎无法理解,那些以正确的方式真正献身于哲学的人实际上就是在自愿地为死亡作准备。如果这样说是正确的,那么他们实际上终生都在期待死亡,因此,如果说他们在这种长期为之作准备和期盼的事真的到来时感到困惑,那么倒确实是荒谬的。 ”
西米亚斯笑了。他说:你对我的话作出的回答使
“苏格拉底,我发笑,尽管我在这种时候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愿意笑。我敢肯定如果他们听了你的话,大多数人会这样想,我们国家的同胞也会衷心地同意,说哲学家是半死的人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打击,普通民众非常明白死亡会把哲学家们服伺得很好。”
“他们的说法也许相当正确,西米亚斯,除了说他们‘非常明白’。他们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明白在什么意义上真正的哲学家是半死的人,或者说在什么意义上可以说他们应当去死,或者说他们应当得到什么样的死亡。但是让我们把普通民众的意见排除在外,只在我们中间谈论。我们相信有死亡这回事吗? ”
西米亚斯担当起回答问题的角色,说:“当然可以肯定有死亡。 ”
“死亡只不过是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对吗?死亡无非就是肉体本身与灵魂脱离之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和灵魂从身体中解脱出来以后所处的分离状态,对吗?除此之外,死亡还能是别的什么吗? ”
“不可能再是别的什么了,死亡就是这么回事。 ”
“那么好吧,我的孩子,来看看你是否会赞同我的意见。我想这会帮助我们找到问题的答案。你认为一名哲学家关心与饮食相关的所谓快乐是否正确? ”
“肯定不正确,苏格拉底。 ”西米亚斯说。
“关心性事方面的快乐又怎么? ”
“这样做不对,不可能正确。 ”
“我们会关注的身体的其他方面需要吗?你认为一名哲学家会强调这些需要的重要性吗?我指的是穿漂亮衣裳和鞋子,以及其他身体的装饰品,你认为哲学家会看重这些东西还是轻视这些东西?我指的是在他并非真正需要的范围内去追求这些东西。”
“我想真正的哲学家会轻视它们。 ”西米亚斯说。“那么这就是你的基本看法,哲学家并不关心他的身体,而是
尽可能把注意力从他的身体引开,指向他的灵魂,对吗? ”“对,是这样的。 ”“所以事情很清楚,在身体的快乐方面,哲学家会尽可能使他
的灵魂摆脱与身体的联系,他在这方面的努力胜过其他人,对吗? ”“似乎如此。 ”
“西米亚斯,许多人会想,在这些事情中找不到快乐或者根本没有身体快乐的人不配活着,从来不想要身体快乐的人已经有一只脚伸在坟墓里了,对吗? ”
“完全正确。 ”
“现在以获得知识为例。如果某人带着身体进行考察,身体会成为考察的障碍吗?我的意思是,人的视觉和听觉有没有确定性,或者说它们就像一直在我们耳边轰鸣的诗歌那样,我们既不可能听到,也不可能看到任何确定的东西,是吗?如果这些感觉是不清晰的和不确定的,那么其他感觉也几乎不可能是清晰、确定的,因为其他感觉比视觉和听觉还要低劣。你同意这种说法吗?”
“当然同意。 ”“那么灵魂在什么时候获得真理?每当它在身体的帮助下想
要对某事物进行考察,身体显然就会把它引向歧途。 ”“没错“当灵魂能够摆脱一切烦扰,比如听觉、视觉、痛苦、各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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