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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 第2卷

_9 柏拉图(古希腊)
苏格拉底  我们会认为那些拥有正义、荣耀、善良一类知识的
①阿多尼斯(
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爱神阿佛洛狄忒的情人,
后来被野猪咬死。爱神求主神宙斯让他复活,结果获准每年复活六个月。在他复活的时候,大地回春,草木欣欣向荣。
人在对待他的种子方面反而不如那个农夫吗?
斐德罗  我们当然不会这样看。
苏格拉底  所以他不会看重那些用墨水写下来的东西,也不会认真用笔去写下那些既不能为自己辩护,又不能恰当地体现真理的话语。
斐德罗  确实不太会。
苏格拉底  肯定不会。他会把他的种子播种在文字的花园里,这是打比方,以一种消遣的方式写作,不断地收集一些材料,既可以作备忘录,又可防止“老年健忘 ”,也被后来同路人借鉴。他会怡然自得地看着自己种下的草木抽枝发芽。当其他人在别的消遣中寻找乐趣的时候,比如聚会狂饮之类,他却宁愿厮守着我刚才提到的这消遣。
斐德罗  这种消遣确实非常高尚,苏格拉底!与另一种消遣相比,一个人能用写文章来消磨时光,谈论你提到的正义和德行之类的话题,这是一种多么高尚的消遣啊!
苏格拉底  它确实是高尚的,亲爱的斐德罗。但是我想,要是能运用辩证法来严肃地讨论这些话题,那就更高尚了。辩证法家会寻找一个正确类型的灵魂,把自己建立在知识基础上的话语种到灵魂中,这些话语既能为自己辩护,也能为种植它们的人辩护,它们不是华而不实的,而是可以开花结果的,可以在别的灵魂中生出许多新的话语来,生生不息,直至永远,也能使拥有这些话语的人享受到凡人所能享受的最高幸福。
斐德罗对,这是一种更加高尚的方式。
苏格拉底  如果这一点能够确定,斐德罗,那么我们可以转到其他要点上去了。
斐德罗  什么要点?
苏格拉底  在我们最后做结论之前,我想这个要点得弄清楚。我们的意图是考察对吕西亚斯的指责对不对,然后再提到文章本身能否使之成为一门技艺的一般性问题。现在对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完全弄清楚了。
斐德罗对,我们是已经弄明白了,不过还得请你再提醒我一下我们是怎么做的。
苏格拉底  我们提出了这样一些条件:首先,你必须知道你在谈论或写作的那个主题的真相,也就是说,你必须能够给它下一个定义,然后你要懂得如何对它进行划分,直到无法再分为止;第二,你必须拥有相应的洞察灵魂本性的能力,找到适合各种灵魂本性的谈话和文章,用不同的风格对不同类型的灵魂说话,如果灵魂是单纯的,就使用简洁的风格。如果你要在人力所能达到的范围内成为一名语言的科学实践者,无论你的目的是揭露还是说服,这些都是你在实施之前必须完成的。我们此前所有讨论的宗旨就在于此。
斐德罗  没错,我们对这个主题就是这样看的。
苏格拉底  现在转到我们的另一个问题上来,发表讲演或写文章是高尚的还是卑鄙的,在什么环境下它们可以恰当地成为一种指责,我想,我们前面得出的那些结论表明. .
斐德罗  哪些结论?
苏格拉底  任何作品,无论是过去的还是将来的,无论是吕西亚斯还是别人写的,无论是私人作品还是国家官吏的立法建议,如果作者认为自己的作品包含着永远适用的重要真理,那么这种作品都会成为一种对作者的指责,无论这种指责有没有真的说出来。因为一个人要是不知道什么是正义和不正义,什么是善良和邪恶,不能辨认正义和善良的幻影和梦景,那么即使他得到民众的赞扬,仍旧不能逃避这种指责。
斐德罗  确实不能。
苏格拉底  另一方面,如果有人相信任何一篇文章,无论题目是什么,无论写成散文还是韵文,必定包含许多虚假的东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些文章用不适宜朗诵的体裁写下来,只想起劝说的作用,而没有任何提问或阐述。这种文章对那些知道真理的人来说,充其量只不过起一种提醒的作用;只有那些为了阐明正义、荣耀、善良,为了教诲而写下来的作品,才能做到清晰完美,具有庄重、完整、严肃等特征,才会对听众的灵魂起到矫正作用。这样的文章才能被称作人的合法的子女,这样说主要指那些自己写的文章,其次也可以指自己的文章在其他人的灵魂中产生了作用。我要大胆地说,相信这一点的人,因此而谢绝其他性质的文章,只顾这类文章的人,就是你我所要追随的榜样。
斐德罗  你所说的正合我意,愿神灵使我成为这样的人!
苏格拉底  我们的文字消遣已经够了,现在到了可以满意地下结论的时候了。你现在可以去告诉吕西亚斯,我们俩沿着河边走,一直走到仙女们的圣地,她们吩咐我们传个话,首先传给吕西亚斯和其他所有写演讲稿的人,其次传给荷马和所有那些写诗歌的人,不管这些诗歌是用来朗诵还是歌唱,再次传给梭伦和其他以法律之名写政治文章的人就是说,如果他们的作品是依据真理的知识写成的,在受到指责时能为自己辩护,能证明自己的文章无与伦比,那么他们不应当使用现在那些来自他们文章类型的名号,而应当使用一个能够表明他们的高尚追求的名号。
斐德罗  那么你把他们称作什么?
苏格拉底  称他们为“智慧者”我想未免过分一点,斐德罗,这个名称只有神才当得起。但是称他们为“爱智者”,或类似的名称,倒和他们很相称,而且也比较好听。
斐德罗对,这个名称很相配。
苏格拉底  但另一方面,若是一个人所能摆出来的只不过是他天天绞尽脑汁,改了又改,补了又补的文章,那么你就只能称呼
他为诗人、写讲演稿的,或者是写法律条文的。斐德罗  那当然。苏格拉底  这些话就是要你带给你的朋友的。斐德罗  那你呢?你做什么?不要忘了,你也有个朋友?苏格拉底  你说的是谁?斐德罗  漂亮的伊索克拉底。
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我们
称他为什么?苏格拉底  伊索克拉底还很年轻,斐德罗,但我不在乎把我的
预见告诉你。斐德罗噢,什么预见?苏格拉底  依我看,他的天赋之高,使他能远远超过吕西亚斯
在文学中的成就;就个人品性来说,他也很高尚。因此,假定他坚持不懈地继续当前正在进行的写作,要是他在今后令他所有的文学前辈都落在他后面,望尘莫及,那么也没有什么可以惊讶的;如果他对这样的写作仍旧不满意,内心有一种从事更加伟大的事业的冲动,那么他的成就会更大。斐德罗,他的心灵包含着一种内在的哲学气质。
好吧,这就是此地的神灵要我带给我亲爱的伊索克拉底的消
息,你也要把给你亲爱的吕西亚斯的消息带给他。斐德罗  就这样吧。我们可以走了,现在已经不那么热了。苏格拉底  在我们走之前,要不要先对此地的神灵祈祷一番?斐德罗  当然要。苏格拉底  亲爱的大神潘,还有你们所有这些出没于此地的
神灵,请赐予我内在的美,这样,我拥有的外在的东西就不会与我
①伊索克拉底()是希腊著名修辞学家。
的内心发生冲突了。让我相信有智慧的人是富足的,至于财产,请
让我拥有一个有节制的人可以承受和携带的也就可以了。你还有别的要求吗,斐德罗?我的要求已经够了。斐德罗  请你也替我祈求同样的东西,朋友之间的一切都应
该是共同的。苏格拉底  我们走吧。
会  篇

提要
学者们普遍认为《会饮篇》是柏拉图最伟大的两篇对话之一,要么比《国家篇》更伟大,要么稍次于《国家篇》。在所有对话中,这篇对话讲述的故事最为生动,描述的苏格拉底形象最为细致和最具吸引力。对话中也最为崇高地表达了柏拉图的内心信念,不可见的事物是永久的,最重要的。
对话需要介绍和解释的地方不多,读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它不是一个要读者追随的论证,而是一系列私人聚会中的发言。这些发言有相同的主题,但相互之间并不连在一起。它们共同的主题就是爱,从低到高各种等级的爱。当然,苏格拉底的发言是一个高潮,紧随宴饮的主人、诗人阿伽松的发言。他的话使人联想起四百年后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第
章中对爱的无与伦比的赞美。
阿伽松谈论的是凡人的爱,而苏格拉底的发言从凡人之爱转到神的爱,很接近使徒约翰的说法(只要我们彼此相爱,神就与我们同在)。苏格拉底说,我们起先爱的是可见的肉身之美,然后爱的是不可见之美,即美的灵魂。由此我们继续爱美的思想和观念,在这种真爱的影响下,我们不断地升华。这样,我们在美的海洋中越来越接近美本身,最后察觉到那不存在于任何具体事物,但却又是绝对、简洁、永恒的美本身。通过这种观照,我们也就成为神的朋友。在爱的引导下,我们抵达这个顶峰。
从这个高度,柏拉图又带着我们迅速地沿着阿尔基比亚德的道路下降,而阿尔基比亚德本人没有攀升,他在参加宴饮时声称已经喝醉了。然而,他对苏格拉底的赞扬无人能比。他说,只有苏格拉底使他对自己贫乏、微不足道的生活感到可耻,也对自己有时候感到难以忍受生活而感到羞耻。他的结论是,在伟大和善良方面,苏格拉底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杰出的。而读者们可以看到,苏格拉底听到这样的话报之以温和的微笑,似乎也被他逗乐了。
正文
阿波罗多洛
噢,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那倒不费什么事,前不久我还有机会强化我的记忆。就在前天,我从我在法勒伦
的家去城里,有位朋友远远地从后面看见我,就扯着嗓门大
喊起来,喂,阿波罗多洛,等我一下!
于是我停了下来,等着他。
他走到我跟前对我说,找你算是找对了,我要问的是在阿伽松家里举行的那场宴饮,
苏格拉底、阿尔基比亚德,还有其他一些人,都参加了那里的晚宴。他们谈论的全都是爱情,你知道他们的发言吗?我听说了一些内容,是一个与福尼克斯谈过话的人告诉我的,但他说得很简单,还说要想知道详情最好来找你。所以,阿
①阿波罗多洛()在文中是整篇对话的转述者,但对话发生时,他本人并不在场。他是从阿里司托得姆那里听来的。
②法勒伦()位于雅典西南,离城约三公里。
③为了庆祝一些事情,希腊人举行的私人性质的聚会,宴饮前有一些祭神仪式。仪式过后饮酒作乐,常有艺妓助兴。但对话中的这次宴饮以哲学讨论代替通常的娱乐节目。
波罗多洛,请你把整个故事告诉我,说一说你敬爱的苏格拉底,你知道我们总是相信你。不过,在开始讲以前,请你告诉我,你当时在场吗?
我说,好吧,无论是谁告诉你的,我相信他不清楚这场谈话,否则你怎么会认为这场宴饮是最近才发生的,连我都能参加!
他说,这是我的模糊印象。
我诧异地说,我亲爱的格老孔,这怎么可能呢?你忘了阿伽松离开雅典有多久了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和苏格拉底打交道只有两三年光景?这几年我追随他的一言一行,把这当成了我的正事。你知道,在那以前我曾经到处出风头,当我已经变得十分邪恶,举例来说,就像你一样邪恶的时候,我还坚信自己正在过着一种充实的、有意义的生活,我知道,哲学是你会为之花时间的最后一件事。
格老孔说,你别取笑我了,告诉我,这场宴饮是什么时候举行的?
我告诉他,我们当时都还小,那时候阿伽松的第一部悲剧得了奖,第二天他和他的歌队举行谢神的庆典。
他承认说,那一定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但是,是谁告诉你的,是苏格拉底自己吗?
我说,不,不是他,我和福尼克斯一样,都是从居达塞奈乌姆的阿里司托得姆那里听来的,他是个小矮个,喜欢赤脚走路。他参加了那场会饮,我想他是苏格拉底当时最热烈的崇拜者之一。事实上,我后来就一两个细节问过苏格拉底,苏格拉底的回答进一步证实了阿里司托得姆的话。
格老孔说,很好,请你务必在我们进城之前把这场谈话全告诉我,这是消磨时间的最好办法。
好吧,我全告诉你,边走边讲。我说过,我对那场谈话记得一点儿也不差,要是你想听,我现在就可以开始。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谈论和聆听哲学更加愉快,更不用说从中受益了。而那些日常谈话,比如你们这些人谈生意和金钱,令我感到兴味索然。当我的朋友们在做那些绝对没有价值的事情,而且还以为自己非常忙碌的时候,我真为他们感到遗憾。当然,我也知道你对我的看法。你把我看成一个可怜虫和倒霉鬼。如果你是对的,那么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但我并不认为你不幸,我认为你非常幸运!
朋友  你又来了,阿波罗多洛!你老是喜欢咒骂自己,也咒骂其他所有人!我看你有一种过分的想法,认为世上所有人,除了苏格拉底,全都处在极度不幸之中从你开始。这也许就是人们把你当作疯子看待的原因,你老是怨恨自己,也怨恨其他所有人,当然了,苏格拉底除外。
阿波罗多洛对,我亲爱的朋友,我是个疯子!我要是全疯了,就不会白日做梦,对我自己或者朋友进行思考了。
朋友噢,算了吧,阿波罗多洛!我们不需要为此争吵。老天爷在上,别漫无边际地瞎扯,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把那些关于爱的谈话告诉我。
阿波罗多洛  好吧,这些谈话是这样的。不过,我也许还是从头开始的好,就用阿里司托得姆的原话。
阿里司托得姆对我说,我在路上碰上了苏格拉底,那天他刚洗过澡,穿得整整齐齐,脚上还穿了一双漂亮的鞋,这在他不是常有的事,这你知道,他平时老是光着脚走路。于是我问他要去哪里,打扮得那么漂亮。
他说,去阿伽松家吃晚饭。昨天他举行公开的庆典,他请了我,我没去,怕的是人太多,但我答应他今天晚上去。我穿得这样整齐,因为我不想让这样一位好客的主人丢脸。他继续说道,你怎么样?尽管没请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我回答说,遵命。
他说,那好极了,这正应了一句谚语,
跟我一道走,“逢到好人举行的宴会,好人会不请自来”。其实荷马本人早就用过这句话,但却把它糟蹋了。他把阿伽门农说得非常勇猛善战,而把墨涅拉俄斯说成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操戈者,阿伽门农在献祭后举行盛宴,墨涅拉俄斯没有被邀请也来了,这样看来,岂不是劣者赴优者之宴。
我说,我想荷马描述的情景倒挺适合我,一个无知者没有受到邀请,就去赴一位文人举行的宴会。所以你最好在路上就想好措辞,因为你别想我会为此而道歉,我会说是你要我去的。
他说,要说道歉,两个脑袋比一个脑袋强。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
阿里司托得姆继续说道,说了这些话,我们就动身往前走。可是在路上苏格拉底想起了什么事,一个人落在后面凝神默想。我要等他,他叫我先走。所以,我比他先到阿伽松的家,看到那里门户大开。接下去的事情就很好笑了,因为马上就有一个仆人出来把我迎了进去,并大声通报,此时客人们已经入坐,晚宴就要开始了。
阿伽松一看到我就喊,哈哈,阿里司托得姆,你来的正巧!晚宴刚要开始,如果你要来谈别的事,那么你得等着,绝对如此!昨天我想邀请你,但就是找不到你。苏格拉底呢?你没带他来吗?
我回过头去看,因为我估计苏格拉底也快到了,但却不见苏格拉底的踪影。于是,我只好向阿伽松解释我们是一起来的,是他邀请我来的。
阿伽松说,来得好,但是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还在我后面走,但现在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听了这话,阿伽松吩咐一个仆人,去,看你能不能找到苏格拉底,把他带回来。亲爱的阿里司托得姆,我能请你坐在厄律克西马库旁边吗?
阿里司托得姆继续说,就这样,我去净了手,坐了下来。这个时
人回来报信,说我们的朋友苏格拉底站在邻居家的门廊下。
候仆人说,他就在那里站着,我请他来,他不肯。
阿伽松说,真奇怪,再去请他,一定要把他拉来。
这时候我插话了。我说,要是我就不这样做,让他去。这是他的习惯,经常一个人走着走着就站下了,不管在哪里。我想他过一会儿就会来的,现在不必去打扰他。
阿伽松说,那么好吧,就依了你。他转过去对仆人们说,你们都听着,我们不等了,把食物都摆上来,爱怎么摆就怎么摆,完全由你们决定。我知道这是个新点子,但你们只要这样想,我们都是你们请来的客人。现在开始,看你们能弄成什么样。
宴席开始了,但苏格拉底还没有露面,阿伽松还想派人去找他,都被我拦阻了。最后,苏格拉底终于露面,这时候我们的晚餐还没过半,这对苏格拉底来说倒不错,他来得还不算太晚。
阿伽松独自坐在长桌的那端。看到苏格拉底进来,他就叫道,到这边来,苏格拉底,坐在我边上,好让我分享你在隔壁门廊下的发现。你肯定掌握了这个伟大思想,否则你会仍旧站在那里。
苏格拉底在他边上入坐以后回答说,我真希望智慧是某种能够坐在一起分享的东西,好比说,它像能够流动的水,通过一根毛线,从一个装满水的杯子流入一个空杯。如果智慧就是这样流动的,那么我就要为能坐在你身边而庆幸了,因为你的各种智慧很快就会流到我身上来。我的理智太虚幻,就像梦一样,而你阿伽松的智慧却是光辉灿烂的
从幼年起,它就光彩夺目,我们怎能忘了就在前天,三万希腊同胞已经见证了你的智慧。阿伽松说,苏格拉底,我知道你在笑话我。我等一下再和你讨论智慧问题,让酒神作裁判。现在你最好还是吃些东西吧。于是苏格拉底收住话头,和其他客人一道享用晚餐,在举行了奠酒仪式和唱了其他寻常的颂神歌以后,他们的注意力开始转到
饮酒上来。阿里司托得姆记得,下面的谈话好像是鲍萨尼亚开的头。
鲍萨尼亚说,在座各位先生,今天晚上我们怎么个喝法?我自己还没拿定主意,因为我昨天晚上的酒都还没有醒,我想你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我们上的是同一条船。不管怎么说,你们有什么意见?你们认为我们还要继续喝吗?阿里斯托芬说,鲍萨尼亚,这是你提出来的最聪明的问题。我可不想让饮酒成为一种负担,因为我昨天晚上也是烂醉如泥。厄律克西马库插话说,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但我还有个问题。阿伽松会怎么想?他是不是已经清醒,又想喝酒了?
阿伽松说,我不行了,别把我算在内。
厄律克西马库说,那么我们这些人很幸运,我、阿里司托得姆、斐德罗,我还能提到一两位。我们可无法跟你们这些酒量大的人比。对苏格拉底我无话可说,我们知道他在任何场合下,醉不醉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先生们,既然现在没人急于想喝酒,那么请允许我利用这个机会说一说醉酒的真正性质。我个人的医学经验告诉我,过量饮酒对人体是有害的。因此我不愿意喝过头,也希望我的朋友不要过量,尤其是那些还没从昨天晚上的狂饮醒过来的人。
这个时候斐德罗插话了。他说,厄律克西马库,我总是按你的吩咐去做,尤其是当你以医生的身份要求我这样做的时候。我想其他人也都应该得到这样的建议。
此时大家都一致同意,今天晚上不喝酒了,如果有人要喝点酒提神,那就随意。
厄律克西马库说,这样好极了,既然大家都同意不喝,除非认为喝酒对我们有益时再喝,那我要提议把那刚进来的吹笛女也打发出去,让她去吹给自己听,或者要是她愿意的话吹给里面的妇女听,而我们可以用讨论问题来作为今晚的消遣。如果你们认为这样做可行,那么我就把讨论的题目说出来。
大家都同意了他的建议,要他说出题目。于是他说,我想用欧里庇得斯的一句台词作开场白,如美拉尼珀所说,“这话不是我的”
恰当地说,我要说的属于在座的斐德罗,他不断地到我这里来向我抱怨。他问我,为什么所有颂神诗和赞美歌都献给其他神灵,但就是没有一个诗人愿意创作一首歌赞美如此古老、如此强大的爱神,这岂不是太离奇了吗?
举例来说,像普罗狄科这样一些杰出的博学之士用他们的散文来赞美赫拉克勒斯以及其他神灵。这还不足为奇,但是你知道,有一天我看到一本书,作者列举了普通食盐的用法,用一些过分的字眼去赞美它,不仅赞美盐,还赞美其他各种日常生活用品。厄律克西马库,我说这种事情是不是太离奇了,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有人写下鸿篇巨制,爱神却看不到有人大胆地对她进行赞颂,而爱神是应当得到赞颂的。简言之,一位神灵竟然被忽略到如此地步,这岂不是太荒唐了吗!
先生们,这就是斐德罗的抱怨,我认为他说得很对。还有,我不仅愿意按他的要求自己掏钱向爱神捐献,而且还要建议今天在座的各位趁这个好时光来礼赞爱神。先生们,如果这个建议得到你们的批准,我大胆地说,我们一定会在讨论中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我想最好的办法是从左到右轮流,每个人都尽力赞美爱神。我想斐德罗应该打头,因为他不仅坐在第一位,而且这个讨论题目实际上是他提出来的。
苏格拉底说,厄律克西马库,我想大家都会一致同意你的动
欧里庇得斯:《美拉尼珀》残篇第
行。美拉尼珀)是剧
中人物。
议。我个人决不会持异议,我要宣布,爱情是我在这世上懂得的一件事情,阿伽松和鲍萨尼亚不会反对,阿里斯托芬更不会,他把全部生命都献给了狄奥尼修斯和阿佛洛狄忒,今天晚上和我们在一起的任何一位朋友都不会反对。当然了,你的顺序对坐在最后的人不利,但若前面的人能做出漂亮文章来,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抱怨。所以,让斐德罗开始赞美爱神吧,祝他好运!
这时候所有人都表示同意,要斐德罗开始。但在我继续往下 说之前我必须说清楚,阿里司托得姆并不想逐字逐句地重述当时各种各样的发言,我也不可能把从他那里听来的发言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所以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判断,复述那些发言的重要部分,特别是那些值得记住的重要思想。
我说了,第一个发言的是斐德罗。他一开始就提出这样一些论证:爱是一位伟大的神,对诸神和人类都同样神奇,要证明这一点有很多证据,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生。
他说,对这位神的崇拜是最古老的,因为爱神没有父母,任何散文或诗歌都没有提到过他的父母,而赫西奥德告诉我们,首先出现的是卡俄斯①,然后“从卡俄斯产生宽胸脯的大地,她是所有一切事物永远牢靠的根基,然后是爱..”
阿库西劳
同意赫西奥德的看法,因为他说在混沌之后,大地和爱一起出现了,巴门尼德
则把这个创造性原则写了下来。“爱塑造了诸神中最早的那
一位。 ”这样,我们看到爱的古老是普世公认的,而且是人类一切最高
卡俄斯(
)是音译,意思是“混沌”。赫西奥德:《神谱》,第
行。阿库西劳()是希腊作家,据说曾将赫西奥德的诗译成散文。巴门尼德《残篇》第
条。巴门尼德,公元前五世纪爱
利亚学派哲学家。
幸福的源泉。就我个人来说,我说不出有什么幸福能比得上做一个温柔的有爱情的人,或者对有爱情的人来说,做被他所爱的青年。一个人要想过上一种良好的生活,出身、地位、财富都靠不住,只有爱情像一座灯塔,指明人生的航程。我该怎样描述爱呢?爱就是对邪恶的轻视,爱就是对善的尽力仿效,假如没有爱,无论是城邦还是公民,都不可能从事任何伟大或高尚的工作。我敢说,如果一个人有了爱情,那么当他做了丢人的事,或者受旁人凌辱,在这个时候他会感到羞耻,但若是被父亲、朋友或其他人看见,那么他会感到比较容易忍受。对被爱的人来说也一样,如果他丢人的事被爱他的人发现,那么他会羞得无地自容。
再说,一个城邦或一支军队如果不是全部由相爱的人组成,它又如何能有一种很好的统治,使人人相互仿效,弃恶从善呢?这样的人会并肩作战,我甚至要说,他们人数虽少,但却能征服全世界。因为在这样的军队里,有爱情的人要是想扔下武器,逃离战场,都会害怕被他的情人看到,他宁可马上死一千回,也不愿在情人面前丢丑。有爱情的人也不会眼见自己的情人陷入危险而不去营救,纵然是胆小鬼也会在爱情的激励下变成一名勇士。荷马写道,有些神把“力量 ”吹入英雄的胸中 ①,我们可以说,这就是爱神的力量在影响有爱情的人的心。
还有,只有爱能使人为了挽救他人的性命而牺牲自己,不但是男人,而且女人也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们希腊人要想做见证,那么没有比阿尔刻提斯
更好的见证了,当时只有她愿意替丈夫去
①荷马:《伊利亚特》第
卷,第
行;第
卷,第
行。
②阿尔刻提斯(
)是弗赖国王阿德墨托斯之妻,珀利阿斯之女。因丈夫患不治之症,阿波罗请命运女神准许可以由别人替死,她于是自愿代替丈夫去死,但被赫拉克勒斯从死神处救出。
死。他虽有父母,但父母对他的亲情与阿尔刻提斯的爱情相比大为逊色。他们对儿子的态度就好像不是己出,徒有父母之空名。但是阿尔刻提斯做出了伟大的牺牲,不仅凡人这样看,而且诸神也
这样看,这种伟大得到了回报 在众多行为高尚的人中间只有
很少一些人能得到这样的恩惠 她死以后,她的灵魂从冥府回
到阳间。
由此可见,上苍也尊敬由于爱情所引起的热忱和勇气。不过,诸神把奥菲斯
打发回阳间时只把他妻子的魂影给他看。冥神不愿让他把欧律狄刻带走,因为他本是一名吟游诗人,是个半心半意的爱人,缺乏阿尔刻提斯那样替爱人去死的勇气,所以他选了另一种方法,活着下到冥府。由于这个原因,诸神责罚他,让他最后死在一帮妇女手中,这种惩罚非常公正。
忒提斯之子阿喀琉斯的命运是多么不同啊!他死以后,诸神给了他前往福岛
的荣耀,因为当时阿喀琉斯之母告诉他,如果他杀了赫克托耳,他就会死,如果他宽恕了赫克托耳,他可以平安回家,长命到老,而他在听了这些话以后还是勇敢地做出了选择,去抢救他心爱的帕特洛克罗,在帕特洛克罗死后又为他报仇。阿喀琉斯死了,不仅为他的朋友而死,而且紧接着他的朋友去死。正因为他如此珍视他的爱人,因此诸神才给了他这种荣耀。
我可以说埃斯库罗斯把他们俩的关系搞颠倒了,因为他说阿
①奥菲斯(
)的妻子欧律狄刻死后,他追到阴间,冥神被他的琴声感动,答应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路上不得回顾。当他快要返回阳间时,想回头看看妻子是否跟在后面,结果欧律狄刻的灵魂又回到冥府。
②传说中的奥菲斯死于酒神狂女之手。
③在希腊神话中亡灵受审后,好人的灵魂被送往福岛居住。
④阿喀琉斯(赫克托耳(
、帕特洛克罗)均为
荷马史诗中的人物。
喀琉斯把帕特洛克罗叫作亲爱的,而我们知道阿喀琉斯比帕特洛克罗要俊美得多,比其他任何一位英雄都要俊美,而且按荷马的说法,他还没怎么留胡子,比帕特洛克罗要年轻得多。
我要指出,诸神在任何情况下都尤其敬重被爱情激发出来的勇敢。一旦被爱者对爱他的人表现得如此忠心,诸神就会更加惊愕、兴奋和仁慈,因为一般说来,在爱情的激励下爱者总是比被爱者更加接近诸神。所以我要说,这就是诸神赐给阿喀琉斯的荣耀比赐给阿尔刻提斯的荣耀更加大,把阿喀琉斯的亡灵送往福岛的原因。
先生们,总之,我的论点就是:爱是最古老的神,是诸神中最光荣的神,是人类一切善行和幸福的赐予者,无论对活人还是对亡灵都一样。
由阿里司托得姆复述的斐德罗的发言大致如此。斐德罗讲完之后还有人讲过一些话,但是阿里司托得姆已经记不清了,所以他干脆把这些话抛开,直接复述鲍萨尼亚的发言,他是这样讲的:
我亲爱的斐德罗,我们的安排如果只意味着对爱神进行礼赞,那么这个安排并不高明。如果只有一种爱,那么还说得过去,然而不幸的是事实并非如此。因此,我们在开始赞美爱之前就要指出我们赞美的爱是哪一种。所以,我要纠正这个缺点,首先定义我们要加以荣耀的爱,然后用高尚的言辞赞美他的神性,我希望能这样做。
先生们,你们现在全都同意,没有爱,就不会有阿佛洛狄忒这样的爱情女神。如果只有一位女神叫这个名字,那么我们也可以假定只有一种爱。然而,事实上有两位这样的女神,因此爱也一定
①希腊社会盛行男子同性恋,成年男子爱恋美少年,属于主动者,被爱的少年则是被动者。埃斯库罗斯说阿喀琉斯把帕特洛克罗称作亲爱的,因此斐德罗说他弄错了。
有两种。我想,没有人会否认叫这个名字的女神有两位
年长的那一位不是从母亲的子宫里产出来的,而来自苍天本身,我们称之为天上的阿佛洛狄忒;年轻的那一位是宙斯和狄俄涅
生的,我们称之为地下的阿佛洛狄忒。由此可见,爱在这两位女神的陪伴下才起作用,因此爱也应当分为天上的爱和地下的爱。先生们,我现在还说不出哪一位女神应当受到我们的礼赞,当务之急是确定她们各自的特点。
我们可以这样说,一切行为就其本身来说并无好坏之分。比如我们现在做的事就无所谓好坏,喝酒、唱歌、说话本身也不包含任何德性,因为每种行为的结果取决于它是如何实施的。行为的方式正确,做得好,那么这个行为就是好的,但若做得不好,那么这个行为就是坏的。这个道理也适用于爱,因为值得敬重的或高尚的并不是爱这个行为本身,而只有在爱神的推动下,我们高尚地去爱,这个时候爱才是值得敬重的或者是高尚的。
好吧,先生们,属地的阿佛洛狄忒的爱确实是一种非常世俗的爱,这种爱起作用的方式是随意的。这种爱统治着下等人的情欲。首先,这些人既受女人的吸引,也受男童的吸引;其次,不管他们爱的是什么人,他们关注的是肉体而非灵魂;最后,他们向那些最愚蠢的人求爱,因为他们追求肉体享爱,根本不在乎这种享受是高尚的还是卑鄙的。因此,这些人只要能找到作乐的对象,都会与之苟合,不管好坏。这就是年纪较轻的那位阿佛洛狄忒的爱,男人和女人都分有这种性质。
但是属天的爱源于一位其出身与女性无关的女神,她的性质也完全是男性的,在两位阿佛洛狄忒中间,这位女神较为年长,没有沾染任何荒淫和放荡。她的爱激励人们把爱情放到男性身上,
①狄俄涅(
)是希腊神话中的女巨人。
在这种爱的激励下,人们会更喜欢强壮和聪明的人。我们总能看到,完全受这位比较年长的爱神支配的人一般说来要到长第一撮胡子时才会引人注目,甚至在那些爱男童的人中间,理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不会引起他们的爱慕。在我看来,爱上这般年纪的人实际上准备把自己的全部时间花在他身上,要与他共度一生;他也不会利用那少年的年幼无知来欺骗他,诱惑他,继而又喜新厌旧。
先生们,我禁不住要想,应当有一条法律禁止人们去爱那些幼童,防止人们在这些心智不定的对象上浪费时间和精力。因为人们对这些孩子的将来一无所知,又有谁能知道他的身心两方面将来会怎么样,会走一条美德之路还是邪恶之路?当然,有主见的人会给自己立法,但是对那些世俗之爱的追随者应当用法律来迫使他们遵守,就好像我们要尽可能防止他们诱奸我们自己的妻女,他们的行为使爱情名声扫地,使人们不敢接受情人的求爱。有这种看法的人心里想的一定是世俗的爱情,因为礼仪和习俗都不会批准这种放荡的行为。
先生们,请允许我再指出下面这个要点。希腊所有其他城邦涉及爱情的法律都如此简洁、明确,容易把握,而我们的法律却很复杂。例如,埃利斯、波埃提亚,以及其他一些地方的人不善辞令,他们干脆定了一条法律,让有爱情的人自行其是。也没有任何人,无论老少,会把有爱情说成是丑事。我想,这条法律的涵义就是人们不需要费尽心机去讨好少年男子,因为要这样做对那些不善辞令的人来说是件难事。
但另一方面,在伊奥尼亚和许多受东方影响的国家,同样的事情却被认为是可耻的。东方人确实不仅把爱情视为丑事,而且还把热爱哲学和体育当作坏事,这是由于专制主义的统治。东方的统治者不希望臣民醉心于高尚的思想、缔结坚实的友谊和发展亲密的交往,而爱情是最能引发这些事情的。那些在雅典篡夺政权
的人从惨痛的经历中得到相同的教训,因为正是由于阿里司托吉顿的爱和哈谟狄乌的友谊使他们的统治告终。
可见,凡是制定法律,把接受爱情当作坏事的地方,你们可以肯定这个错误的根源在于立法者,也就是说,是由于统治者的压迫和被统治者的懦弱。但话又得说回来,你们要是发现某个地方的法律无条件地批准爱情的合法性,那么你们同样可以责备立法者的精神迟钝。
先生们,我们雅典的法律要优秀得多,尽管我说过,它不太容易掌握。举例来说,我们公认暗爱不如明爱,尤其是在被爱对象有着高尚的美德,但相貌却不出众时更是如此。你们想一想,我们全都在鼓励人们的爱情,而丝毫也不认为他们在做丑事,我们把他们爱情的胜利看做光荣,失败看做羞耻。先生们,请你们记住,在什么层面上有爱情的人才会触犯法律,他的行为在什么场合下才会真正地获得赞扬,而在别的什么场合下会遭到最严厉的谴责。
假定有人为了从其他人那里获得金钱、职位,或某种权力,于是就装作对某人产生了爱情那样去向他求爱
哀求,发誓,睡门槛,作践自己,做出种种连奴隶都不能忍受的事来要是这样的话结果会怎样呢?先生们,我想不仅他的朋友,而且他的仇敌都会尽力制止他,仇敌们会谴责他卑鄙下流,朋友们则会为他感到害羞。
但是这些事如果是有爱情的人做的,民众只会认为他应该这样做,法律也毫无保留地批准他的行为,认为他的目的是高尚的。最奇怪的是流行的舆论认为,只有有爱情的人违反誓言才会得到
①这是雅典历史上的一次政变。阿里司托吉顿()钟爱少年
男子哈谟狄乌(僭主希庇亚的兄弟希巴库斯想夺宠而不成,于是凌辱这两位爱友。他们设计暗杀了希巴库斯,自己也死去。他们被雅典人奉为爱国志士。
诸神的赦免,他们说,这是因为爱情的誓言实际上是一种伪誓。先生们,由此可见,我们雅典的法律给了有爱情的人极大的自由,不仅得到凡人的允许,而且得到诸神的认可。
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人们在这个城邦里或在别的地方会认为产生爱情或接受爱情都是很光荣的事。但在实际中我们看到,如果一位父亲发现有人对他的儿子产生爱情,那么就会让仆人严厉看管他,不让他与爱他的人来往。那少年小时候的朋友和玩伴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也会骂他,而那些长者既不会制止这种责骂,也不会叫他们停止胡说八道。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那么任何人都会认为我们雅典人实际上把接受爱情当作一件丑事。
我想,大家都还记得我们讲过行为的道德价值并不是永恒不变的,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自己对待爱情的态度有明显矛盾之处。我们同意说爱本身无所谓好与坏,而仅当爱情导致善或恶的行为时才可以说爱有好坏之分。一个坏人邪恶地放纵情欲,那么这种爱是卑鄙的,而一个有道德的人高尚地追求爱情,那么这种爱是高尚的。邪恶的有爱情的人是世俗之爱的追随者,他想要的是肉体而不是灵魂,他的爱心的对象是变化的,短暂的。所爱的肉体一旦色衰,他就远走高飞,背弃从前的信誓,他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成了谎言。而那些追求道德之美的爱人会终身不渝地爱他的情人,因为他所爱的东西决不会褪色。
雅典法律的制定是要在应当受鼓励的爱和应当禁止的爱之间作一个明确的区分。因此它规定了在哪些情况下应当追求爱,哪些情况下应当避免爱,还用各种各样的标准区分两类有爱情的人和被爱者。这就是我们的法律为什么要规定,过分迅速地接受情人是不道德的,在此之前应当有一段时间间隔,人们一般认为这是最有效的考验。第二条规定是,出于金钱或政治上的考虑,或者害怕受到威胁而委身于人是不道德的,简言之,年轻人在各种好处的诱惑下接受爱情是不道德的。因为,作为动机的这些东西都不是确定的或持久的,肯定不能产生高尚的友谊。
因此,要想不违反礼仪和习俗,留给想要接受爱情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走。这就是出于美德方面的考虑而加以服从,恰如有爱情的人心甘情愿地服从他所爱的人既不卑鄙也不下贱,所以为了获取美德而自愿服从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此,先生们,如果有人准备献身于对另一个人的侍奉,相信通过他能够增进自己的智慧或其他任何美德,那么我们就认为这种自愿服从既不卑鄙,也不下流。
因此,在同意青年接受爱情之前,我们必须把两条法律结合起来,一条涉及爱男童,一条涉及追求智慧和其他美德。当有爱情的人与被爱者来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各自受到某条具体法律的支配,前者合法地做他所爱的青年的奴隶,以此回报青年对他的依从,后者合法地献身于他的朋友,因为这个朋友正在帮助他成为聪明人和好人,一方把他的智慧和美德与另一方分享,另一方虽然在这方面贫乏,但能从朋友那里得到免费的教育。我要说,当且仅当产生爱情的人能同时遵守这两条法律,他们爱的行为才走上了正道。
抱着这种希望,爱情纵然失败也不足为耻,而其他任何企图,无论有无实现,其本身就是可耻的。举例来说,假如一位青年为了富有,接受了一位所谓富人的爱情,后来他发现自己看错了,那个爱他的人实际上很穷,是个身无分文的诱奸者。可见抱着这种希望去接受爱情是不可靠的,有这种希望也表明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就是说他为了钱可以侍候任何人,为他做任何事,这当然是很不光荣的。再假定这个青年接受了一个人的爱情,因为他相信这个人有美德,希望通过这样的交往改善自己的品性,那么即使后来他发现自己上当受骗,那个爱他的人实际上很坏,是个下流的恶棍,他的这种错误仍有某种高尚的成分在内,因为他的希望也表明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了能够取得美德方面的进步,愿意为他人做任何事情。先生们,这种情况不是比前一种情况更值得肯定吗?总之,允许人们为了美德而拥有爱情,这种做法是正确的。
这就是天上的阿佛洛狄忒之爱,它本身属于天,对城邦和个人都弥足珍贵,因为它约束着有爱情的人和被爱的人,要他们最热诚地注重道德方面的进步,而其他各种爱都是地上的阿佛洛狄忒的追随者。斐德罗,这就是我的即席发言,关于爱这个主题我就说到这里吧。
鲍萨尼亚停了下来你明白这是语言学家常用的双关语把戏下一个轮到阿里斯托芬。所以阿里司托得姆本来应该接着转述阿里斯托芬的讲话,但不知是因为吃得太饱,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他碰巧正在打嗝,不能长篇发言。所以他对坐在下一位的医生厄律克西马库说,请你帮个忙,要么设法止住我的嗝,要么你先说,我等到不打嗝了再说。
厄律克西马库说,两个忙我都可以帮。我先发言,等你好了你
再讲。现在你最好屏住呼吸,这样就可以止住打
;如果不行,你
就在嘴里含一小口水;再不行,你就找样东西戳一戳鼻孔,打个喷
嚏,这样来几次,无论怎么顽固的打嗝都会停止。阿里斯托芬说,行,就这样。你先发言,我照你说的去做。厄律克西马库的发言如下:先生们,鲍萨尼亚的发言开头很好,但结尾却有缺陷,好像没
有真正完成,所以我要补充一些论证。我承认在定义两种爱的时
候,他作了很有用的区分,但是医学告诉我,除了把人的灵魂吸引
①鲍萨尼亚()这个名字和停(
)这个词出于同一词根。
到人的美上去以外,爱还有其他许多爱的主动者和爱的对象,爱的影响既可以追溯到动物的生殖,也可以追溯到植物的生长。我可以说,存在于神圣或世俗的各种活动中的爱的威力适用于一切类型的存在物,爱的力量是伟大的,神奇的,无所不包的。
为了尊重我自己从事的职业,我想从医学方面说起。我想让你们知道,身体的各种性质就蕴涵着这种爱的两分法,因为我们全都同意身体的健康和疾病各有自己不同的特点,而异者相吸。因此,健康的欲求是一回事,疾病的欲求是另一回事。我肯定鲍萨尼亚的发现,顺从有美德的人是对的,屈服于恶人的爱是错的,而这对身体来说也是一样,在具体情况下,满足健全和健康的欲望是正确的和必要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医学的技艺。但若沉迷于邪恶的和不健康的欲望则是错的,谁也不能指望从事这种职业的专家把满足健康的欲望变成放纵欲望。医学可以说成是一门研究身体爱什么的学问,或者说医学研究的是欲望,研究欲望的补充和排除,而能够区分什么欲望有害和什么欲望有益的人可以称作医生,这是在医生这个词的完全意义上来说的。如果他能用一种欲望取代另一种欲望,而在缺乏必要的欲望时又能使之产生,或者说如果必要的话,在它产生时能够加以消除,那么我们会把他看做一名医术高明的专家。
先生们,医生必须能够调和身体中不和谐的元素,迫使这些元素相亲相爱。我们知道最敌对的元素就是那些对立的元素
冷与热、甜与酸、湿与干,等等如果大家都像我一样相信我们这些诗人的话,那么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所以能创建医学,就在于他能把爱与和谐注入这些对立的元素。
先生们,因此我认为医学只受爱神的指导,体育和农艺也是这样。音乐受爱神的指引就更加明显了,最粗心的观察者也能看得出来。赫拉克利特说过的一句相当晦涩的话也许就是这个意思,他说,就像弓和琴形成
“与其自身有冲突的东西是结合在一起的,的和谐”。当然了,把和谐说成处在冲突之中是荒谬的,把和谐说成出自仍在冲突之中的元素也是荒谬的,但他的意思也许是说,音乐的技艺就是通过解决高音和低音之间的不和来创造和谐。当高音和低音还处在冲突状态时,肯定不会有和谐,因为和谐就是协和,协和是一种同情,事物之间只要还有冲突就不会有协和。另一方面,存在着某种不和谐并不意味着不能加以解决,在不和谐之处我们可以让和谐起作用,例如,我们通过调节快慢来产生节奏。正如我们看到通过医学的技艺使身体产生和谐,所以这种和谐要归结为音乐的技艺,它是音乐中的相互之间的爱和同情的创造者。因此我们也可以把音乐说成是一门爱的学问,在我们刚才的例子中,爱与谐音和节奏相关。
要在节奏与谐音的结合中区分爱的原则很容易,要理解爱的两分也不难。但当我们要在实际活动中运用节奏与和谐时,比如创作一首歌曲,或是教育其他人恰如其分地演唱已经创作出来的歌曲,那么我们会遇到一些困难,需要专家们的帮助。这就使我们返回到前面那个结论,顺从那些有节制的欲望是正确的,在这样的顺从中节制会使人们保持清醒头脑。先生们,我们必须紧紧把握住这种爱,因为这种爱是美好的,是属天的,来自天上的缪斯乌拉尼亚。
但是另一种爱来自众多颂歌之神波吕许尼亚
。不论和这种爱有什么关系,我们一定要小
,不要在享受这种爱所提供的快乐时添加邪恶。就好比在我自己的职业中,医生的一项重要职责是约束餐桌上的快乐,使我们能够享受美味佳肴而又不至于生
乌拉尼亚(
是掌管文艺和科学的九位缪斯女神之一,主管天
文。
波吕许尼亚(是九位缪斯之一,主管颂歌。
病。从此可见,在音乐、医学,以及其他神圣和世俗事务中,我们必须尽力区分两种爱,你们可以肯定,这两种爱确实是存在的。还有,我们在一年四季中也可以看到这两种对立的元素,规范性的爱的原则使我说过的这些元素
热与冷、湿与干
聚在一起,使它们和谐有序地组合,其结果就是人类、动物、植物的健康和繁殖,使它们全部都能兴旺。但若季节处在另一种爱的影响之下,其结果就全都是灾难与毁灭,因为这种时候,不仅瘟疫或其他各种疾病会攻击牲畜草木,而且还有霜雹之类的灾害。出现这些现象都是因为爱的伟大体系有反常和失调之处,天文学家通过研究星辰运动和季节变化就能观察到这些现象。
进一步说,各种祭仪和占卜,亦即神人交际的这些方式,惟一注重的就是保存或治疗爱。我们对神的不虔敬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因为我们拒绝顺从比较有节制的爱,拒绝尊重对我们有爱情的人,也因为我们在对待父母(无论存亡)以及对待诸神的态度上追随的不是有节制的爱,而是另一种爱。指导或治疗这些爱就是占卜者的职司,他们的占卜技艺使他们能够识别哪些爱的原则能够使人保持尊严和敬畏神明,爱实际上就是神人之间和谐的源泉。
因此,先生们,爱的威力是完整的,多方面的,强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所不包的,但仅当爱,无论是天上的爱还是人间的爱,它的运作是公正的、节制的,以善为目的的时候,爱才能成为最伟大的力量。爱赐给我们各种欢乐,通过爱我们才能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取得快乐,当然了,我们凡人能与我们的主人诸神结成友谊也是通过爱。
先生们,我对爱的礼赞很可能省略了许多要点,但我向你们保证,我的疏漏并不是故意的。我的话就讲到这儿。阿里斯托芬,现在该你了。我希望你的发言能弥补我的不足,除非你对爱神的赞美是另一种类型的。不管怎么说,让我们还是先听听你的意思,你现在已经不打嗝儿了。
接下去,阿里司托得姆继续告诉我阿里斯托芬如何对医生的话作答。他说,没错,我现在好些了,谢谢你的关心,我是在打了喷嚏以后才好的。这使我感到奇怪,厄律克西马库,你的身体有序的原则怎么会需要把如此骇人听闻的嘈声和痛苦结合在一起。不过,我并不否认在我打了喷嚏以后,打
马上就停止了。
厄律克西马库答道,阿里斯托芬,你小心点!不要一开始发言就开玩笑。如果我不是注意听你发言,而是对你愚蠢的玩笑进行攻击,那就有你好瞧的了。
阿里斯托芬笑道,你说得对极了,厄律克西马库。我收回这些开玩笑的话。请你别对我太凶。如果我的发言真的很滑稽,那么我倒不在乎别人怎么笑,一名喜剧诗人就是想要逗人笑。我害怕的是那种极端的荒谬可笑。
厄律克西马库说,阿里斯托芬,我知道你的伎俩,胡说一通以后就溜之大吉。但别忘了,你说的一切都可以用来打击你自己。哼,有谁能知道最后结果?你要是听我的劝告,我会让你平安过关的。
阿里斯托芬说,好吧,我听你的,厄律克西马库,我打算按照你的建议采用一种新的方式来赞美爱神,与你和鲍萨尼亚的方式不一样。我确信人类从来没有认识到爱的力量,如果我们真的知道什么是爱,那么我们肯定会替爱神建起最庄严的庙宇,筑起最美丽的祭坛,举行最隆重的祭仪。而实际上我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这样做,这就说明我们把爱神完全忽略了。然而,爱神在一切神祇中最有资格得到我们的献祭,他比其他神祇更是人类的朋友。他援助人类,替我们治病,为我们开辟通往最高幸福的道路。因此,先生们,我要尽力使你们明白爱的威力,而你们明白以后也可以向别人传授。
首先,我必须解释一下人的真正本性以及人的变化,因为最初的人和我们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们要知道,人本来分成三种,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人除了像我们现在这样有男女这两种性别之外,还有第三种性别,既是男性又是女性。这第三种性别的人现在已经绝迹,但他们的名称仍保留至今。
“阴阳人”
这个词现在只用来表示轻蔑,但过去确实有一种不男不女,或半男半女的人。
其次,先生们,最初的人是球形的,有着圆圆的背和两侧,有四条胳膊和四条腿,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圆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圆圆的头,两张脸分别朝着前后不同的方向,还有四个耳朵,一对生殖器,其他身体各组成部分的数目也都加倍。他们直着身子行走,就像我们现在一样,但可以任意向前或向后行走,等到要快跑的时候,他们就像车轮一样向前翻滚。如果把手也算在内,他们实际上有八条腿,可想而知,他们能滚得非常快。
我可以说,第三种性别的人是这样产生的。男人是太阳生的,女人是大地生的,阴阳人是具有两种性别特征的月亮生的。为什么阴阳人的形体和行走都是圆形的呢,这是从他们的父母月亮那里继承来的。先生们,他们的体力、精力、品性也是这样,所以他们实际上想要飞上天庭,造诸神的反,就像荷马史诗中的厄菲亚尔特和俄图斯。
于是宙斯和众神会商对付人的办法。他们茫然不知所措,因为他们不想用从前对付巨人的办法,用霹雳把他们全都打死,如果
①原文为
②厄菲亚尔特(
)和俄图斯(
)是希腊神话中的两位巨人兄弟,强健有力。他们把希腊的三座山叠起来作梯子,想登天造反,后被阿波罗所杀。
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对诸神进行献祭和崇拜了,但他们又不能容忍人类的蛮横无礼。宙斯绞尽脑汁,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宙斯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削弱人类,既能消除动乱而又不至于把人全都毁灭。我提议把他们全都劈成两半,这是一石二鸟的妙计,一方面他们每个人就只有原来一半那么强大,另一方面他们的数目加倍,侍奉我们的人也就加倍了。宙斯还说,让他们以后就用两条腿直着走路,如果以后再发现他们捣乱,我就把他们再劈成两半,让他们用一条腿跳着走路。
宙斯说到做到,把人全都劈成了两半,就像你我切青果做果脯和用头发切鸡蛋一样。切完以后,他吩咐阿波罗把人的脸孔转过来,让他能用切开一半的脖子低下头来看到切开的这面身子,使他们感到恐惧,不再捣乱,然后再让阿波罗把他们的伤口都治好。阿波罗遵命把人的脸孔转了过来,又把切开的皮肤从两边拉到中间,拉到现在人的肚皮的地方,就好像用绳子扎上口袋,最后打了个结,我们现在把留下的这个小口子叫做肚脐。至于留下来的那些皱纹,阿波罗像鞋匠把皮子放在鞋模上打平一样全把它们给抹平了,只在肚脐周围留下一些皱纹,用来提醒我们人类很久以前受的苦。
这些事都做完以后,那些被劈成两半的人都非常想念自己的另一半,他们奔跑着来到一起,互相用胳膊搂着对方的脖子,不肯分开。他们什么都不想吃,也什么都不想做,因为他们不愿离开自己的另一半。时间一长,他们开始死于饥饿和虚脱。如果这一半死了,那一半还活着,活着的那一半就到处寻找配偶,碰上了就去搂抱,不管碰上的是半个女人还是半个男人,按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是一个女人或一个男人。人类就这样逐渐灭亡。
幸运的是,宙斯起了怜悯心。他想了一个新办法,把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使人可以通过男女交媾来繁殖,而从前人的生殖器都在后面,生殖不是靠男女交媾,而是像蚱蜢一样把卵下到土里。于是,宙斯就像我说的这样去做了,把人的生殖器移到前面,让人们相互抱着交媾。他的主意是,如果抱着结合的是一男一女,那么就会怀孕生子,延续人类;如果抱着结合的是两个男人,也可以使他的情欲得到满足,好让他把精力转向人生的日常工作。先生们,你们瞧,人与人彼此相爱的历史可以追溯得多么远啊,这种爱不断地使我们的情欲复苏,寻求与他人合为一体,由此成为沟通人与人之间鸿沟的桥梁。
因此,先生们,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就像儿童们留作信物的半个硬币,也像一分为二的比目鱼。我们每个人都一直在寻求与自己相合的那一半。男人作为切开的阴阳人的一半当然就会受到女人的吸引,比如那些诱奸者;而作为切开的阴阳人的一半的女人也一样,也会追求男人,比如那些与他人通奸的妻子。凡是由原始女人切开而来的女人对男人则没有多大兴趣,只眷恋和自己同性的女人,这就是所谓女同性恋者。凡是由原始男人切开而来的男人是男人的追随者,从少年时代起就爱和男人交朋友,借此表现出男子气来,他们喜欢睡在一起,乃至于互相拥抱。这种人是国家最有希望的少年,因为他们最富有男子气质。
我知道有些人称他们为无耻之徒,其实这是错误的。引导他们追求这种快乐的并不是纵欲,而是勇敢、坚强、男子气概,他们欢迎并在情人身上看到了这些美德。以后的事情可以证明这一点,只有这样的少年长大以后才能在公共生活中成为男子汉大丈夫。他们自己到了壮年以后,他们所爱的也是少年男子,对娶妻生子则没有什么兴趣。他们肯结婚的确只是因为习俗的要求,而他们内心则宁可不结婚,只愿和自己所爱的男子长相厮守。
先生们,这样的男子有一种多情的气质,爱慕男童,依恋同性。因此,当爱恋男童的人,或有这种爱情的人,幸运地碰上了他的另一半,他们双方怎么不会陶醉在爱慕、友谊、爱情之中呢?对他们来说,哪怕是因为片刻分离而看不到对方都是无法忍受的。尽管很难说他们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但这样的结合推动着他们终生生活在一起,在他们的友谊中,那些纯粹的性快乐实在无法与他们从相互陪伴中获得的巨大快乐相比。他们的灵魂实际上都在寻求某种别的东西,这种东西他们叫不出名字来,只能用隐晦的话语和预言式的谜语道出。
假定在他们相拥同眠之时,赫淮斯托斯拿着他的铁匠工具站在他们面前问,你们俩到底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呢?
再假定这对情人不知如何回答,于是赫淮斯托斯又问,你们想不想紧紧地结合在一起,日夜都不分离,再也不分开呢?如果这是你们的愿望,我可以很容易地把你们放在炉子里融为一体,这样你们就成了一个人,只要在世一天,你们就像一个人那样生活,到了要死的时候一起死,在冥府里也算是一个人。想想看,你们是否希望我这样做?如果我这样做了,你们会高兴吗?
先生们,我敢担保,世上没有一个有爱情的人会拒绝这种帮助,也无法想象比这更好的命运了。他们确实坚信这就是他们长久企盼的事,与他们所爱的人完全合为一体。
所有这些事实际上都是人类原初状态的残余,我们本来是完整的,而我们现在正在企盼和追随这种原初的完整性,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我再重复一下,从前有个时期我们是一体的,但由于我们的罪过,神把我们驱散到各地,就像拉栖代蒙人驱散阿卡狄亚人一样。再说,先生们,我们有理由感到恐惧,如果我们放弃对诸神的崇拜,那么他们会再次把我们劈成两半,到那个时候我们的身子要从鼻子正中剖成两半,用半个身子走路,就好像墓碑上的侧面浮雕。因此我们重要的责任是告诫我们的朋友敬畏神明,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确保平安,成为爱神军队中的一员,幸福地与爱人结合,在爱神的旗帜指引下前进。
爱神决不能抗拒,而我们惹起诸神的不悦通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若我们成为爱神的朋友,与他和睦相处,我们就能在以后的日子里碰上自己的那一半,而现在能享受到这种幸福的人非常稀少。现在,我不希望从厄律克西马库那里听到任何刺耳的评价。我说的不是鲍萨尼亚和阿伽松,他们的确属于少数幸运者之列,也的确都是男人。我想说的是全体人类,包括所有男人和女人,全体人类的幸福只有一条路,这就是实现爱情,通过找到自己的伴侣来医治我们被分割了的本性。如果这是一条完善的建议,那么在当前环境下我们必须做的就是把我们的爱给予和我们情投意合的人。
因此我要说,爱是成就这种功德的神,值得我们歌颂。他在今生引导我们找到与自己真正适合的爱人,而给我们的来世带来希望的也是爱,也就是说,只要我们敬畏诸神,那么爱神终有一天会治愈我们的病,使我们回归原初状态,生活在快乐与幸福之中。
厄律克西马库,这就是我谈论爱神的讲话,和你的发言很不一样。现在我要再一次要求你,不要拿我的发言开玩笑,让我们来听听其他人说些什么,或者说,我们还要听两位先生发言,现在只有阿伽松和苏格拉底还没有发言了。
厄律克西马库说,好吧,我听你的,不开玩笑了。说实话,我非常欣赏你的发言,要不是我知道苏格拉底和阿伽松在爱情问题上都是权威的话,那么我真的担心他们在听了内容如此丰富,风格如此多样的发言后还有什么可说。但我知道他们很内行,所以我不怀疑他们也能说得很好。
这时候苏格拉底开口了。他说,厄律克西马库,你已经完成任务,作了庄严的表演,所以你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没什么不妥,但若你现在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或者说等阿伽松发言以后,你就会像我一样感到诚惶诚恐了。
阿伽松说,苏格拉底,我想你是要我下不了台,所以故意坚持说我的听众期待我有卓越的表现。
苏格拉底说,我亲爱的阿伽松,你难道以为我那么健忘?当你带着其他演员登上舞台表演,面对广大观众时,你显得那么轻松、自信、冷静,想要好好地表演一番。我怎么能够想象两三个朋友的注视就会使你慌了神呢?
阿伽松回敬说,嗯,苏格拉底,你一定不要以为我容易在剧场里犯糊涂,因此也会忘了一个基本的道理,有判断能力的人会去注意少数有理智的头脑而不会去注意一大群傻瓜。
苏格拉底安慰他说,啊,我亲爱的阿伽松,我决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以为你这样的聪明人也会有不合理的想法。我相信,只要你发现周围都是你认为有知识的人,那么你会注意他们的看法,而不去注意普通民众的看法。但是我们恐怕并不属于你说的少数知识精英,因为你知道,我们那天也在场,也和其他人一样情绪高涨。当你和有知识的人在一起,而你又尊重他们的判断,如果他们说看见你做了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事情,那么你会感到很不舒服。请告诉我,我说的对吗?
阿伽松说,完全正确。
苏格拉底继续说,如果你做了同样的丑事被大众看见了,那么你不会感到有什么不舒服,是这样吗?
这时候斐德罗插话了。他说,亲爱的阿伽松,如果你继续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忘乎所以,完全不顾我们今天的计划。只要有人对答,他就会争论到底,尤其是面对长得漂亮的人。现在,尽管我很乐意聆听苏格拉底的论证,但作为主席,我坚持让每个人自己发言。所以我要求你们俩赞美爱神,如果想要争论,可以以后再争。
阿伽松说,斐德罗说得对,我已经准备好要发言了。至于要想和苏格拉底争论,随便哪天都行。
在我正式开始发言之前,我想解释一下这种发言必须是哪一种。我认为此前各位的发言都在努力庆贺人类从爱神那里得来的幸福,而几乎忘了赞美爱神本身,根本就没有说明这位造福于人类的神祇的本性。假定我们要赞美什么人,不管他是谁,不管怎样赞美,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这就是说明我们要歌颂的这个对象的本性,说明是他创造了这些幸福。因此,先生们,赞美爱神也应该这样。我们的责任首先是说明他的本质,然后是说明他的恩惠。
下面我就正式开始。我首先要说的是,诸神都是有福的,而受到所有人敬畏的爱神是最有福的,因为他是最可爱的,最优秀的。之所以说他最可爱,那主要因为他在诸神中最年轻。要证明这一点,最好的证明就是他拼命逃避时间的复仇,而时间本身就已经跑得够快了,不管怎么说,对我们这些可怜的凡人来说,时间过得太快。爱神生来就是年纪的敌人,他从来不看老年人一眼,总爱和青年厮混,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青年。
我同意斐德罗的大部分发言,但我不同意他说爱神比克洛诺斯
或伊阿珀托斯
更古老。先生们,我要重申,这是不可能的。爱神永远年轻,是诸神中最年轻的。至于我们从赫西奥德和巴门尼德那里读到的那些关于诸神的老故事,如果这些故事是可信的,那么挑起争端的不是爱神,而是命运之神。如果当时诸神中有爱神,那么他们根本不会互相残杀和囚禁,不会使用暴力,而会像今
①克洛诺斯( )是希腊神话中的时间神,天神乌拉诺斯和地神该
亚之子,宙斯之父。
②伊阿珀托斯( )是希腊神话中的提坦巨人之一,为天神乌拉诺
斯和地神该亚所生。
天这样和平与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爱神已经成为他们在天上的主人。
因此,爱神显然是年轻的。他不仅年轻而且娇嫩,只有荷马这样的诗人才有本事描述他的娇嫩。荷马倒是描写过既神圣又轻柔的阿忒①,说她的双脚有多么轻柔啊!“她步履轻柔,
荷马说:从不沾地面,只在人们的头上行走。 ”
你们会同意这种看法,娇嫩的东西宁愿接触柔软的东西而不愿接触坚硬的东西。这就足以证明爱神的娇嫩,他从来不在地上行走,甚至也不在我们的头上行走,因为我们的头毕竟也不那么柔软,而是在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上行走。他把诸神和凡人的心灵当作住处,但并非任何心灵都包括在内,毫无选择,而是遇到心硬的就远走高飞,碰上心软的就住下。既然爱神不但用脚踩在世上最柔软的东西上,而且就住在那里,因此他本身必然也是极为娇嫩的。
先生们,由此可见,爱神首先是最年轻的,其次,他是世上最娇嫩的,第三,我们还发现他是最柔韧的。如果他没有一点柔韧性,怎么能够使我们卷入无限的爱情风波,又怎么能够不知不觉地随意进出人心?他的相貌秀美是世所公认的,这也是他的柔韧与随和的一个明证,因为爱神与丑陋是水火不相容的。还有,爱神生活在花丛中,这本身就证明了爱神的美,无论是身体、灵魂,或是其他地方,要是没有鲜花,或是花朵已经凋谢,他都不肯栖身。先生们,在那鲜花盛开、香气扑鼻的地方,一定会有爱神的踪迹。
要说爱神之美丽,那还有许多内容可讲,但我不再多说了,因为我们现在必须考虑爱神的道德品性,尤其是,他从来不会受到诸
①阿忒
)是希腊神话中的恶作剧和复仇女神,宙斯与不和女神厄
里斯的女儿。

行。
②荷马:《伊利亚特》第卷
神和凡人的伤害,也不会伤害诸神和凡人。爱神所能承受的任何东西都不需要借助暴力,暴力根本无法触及爱神,爱神也不需要用暴力去激发爱情,因为世人无法强求爱神,只能自愿侍奉爱神。我们知道,双方的情投意合才能激起爱情的冲击,这样的爱情才是正义的,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
爱神不仅有正义,而且有完全的节制。我可以说,节制确实被定义为控制我们的快乐和情欲的力量,而世上没有一种快乐和欲望能比爱情更强大。因此,如果说这些快乐和欲望是比较弱小的,那么它们都会被爱情征服,爱神是它们的主人,在此意义上,如我所说,控制我们情欲和快乐的爱神就可以视为节制本身。
至于勇敢,那就像诗人所唱的那样,
“连战神阿瑞斯也无法阻挡爱神。 ”
在那故事中不是爱神被战神征服,就是战神被爱神征服,这里说的爱就是阿佛洛狄忒的爱。征服者比被征服者强大,因此爱神通过对其他一切神祇的征服,表明他自身是一切神祇中最强大的。
先生们,关于爱神的正义、节制和勇敢就说到这里,剩下要说的是他的能力,对此我也要说得尽可能简洁和公正。我首先要说的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得像厄律克西马库一样,尊敬我从事的行业,爱本身如此神圣,使得一名诗人可以用诗歌之火照亮其他人的灵魂。无论我们以前对做诗有多么外行,但只要我们处在爱情之中,那么每个人都是诗人。对此我们不需要进一步的证明,而只要知道爱是一名通晓各个部门的诗人,这些部门我可以简要地把它们定义为创造性的技艺。正如无人能把自己还没有得到的东西送给别人,所以也没有人可以教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一切生物的产生和生长所依靠的这种创造性力量就是爱的能
①索福克勒斯:《堤厄斯忒》残篇
力,有谁会对此加以否认呢?还有,在各种技艺和手工中,艺术家和工匠只要在这位爱神的指引下工作就能取得光辉的成就,而不受爱神影响的艺术家和工匠会到老一事无成,默默无闻。这些我们难道看不到吗?企盼和欲望引导阿波罗发明了射箭、医药和占卜的技艺,所以阿波罗也可以算是爱神学派的一名成员。缪斯发明了各种艺术,赫淮斯托斯发明了冶炼,帕拉斯
发明了纺织,这些都是由于爱神的引导,而宙斯本人“对诸神和凡人的统治术”也是在爱神的指引下发明的。因此,诸神的行为取决于爱神的出世,也就是说,美丽的爱神一出现就不会再有丑恶。我已经说过,有人告诉我们,在诸神中间从前发生过许多凶险可怕的事情,因为那时候统治诸神的王是必然性,但是自从比较年轻的爱神降生以后,就由他来引导诸神和凡人去爱可爱的东西,在他们中间播下各种幸福的种子。
斐德罗,除了说爱神本身是最可爱的和最优秀的以外,爱神还在他周围创造了所有各种美德。现在我真想要清点一下爱神带来的各种幸福。大地上的和平,海洋上的宁静,狂风暴雨的平息,还有甜蜜的芳香,让我们安然入睡。是他消除了隔阂,促成了友谊,用今天这样友好的聚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在餐桌上、舞蹈中、祭坛旁,他带来礼貌,消除野蛮,激起仁慈,消除仇恨。他既和蔼又可亲,引起聪明人的惊奇和诸神的敬佩。缺少爱就会陷入绝望,有了爱就会拥有幸福。爱的子女是欢乐、文雅、温柔、优美、希望和热情。好人会在各种情况下注意到爱,坏人则不会留意。无论我们在辛勤劳动,还是处在恐惧之中,无论我们是在喝酒,还是在辩论,爱神都是我们的领袖和舵手,是我们的指路人和保护者。他是天
①帕拉斯(
自称帕拉斯或帕拉斯
雅典娜。
地间最美丽的装饰,是最高尚、最可亲的向导,我们大家必须跟着他走。我们要放声高歌,赞美爱神,并让这和美的颂歌飞上天空,使可朽的和不朽的心灵都皆大欢喜。
他说,斐德罗,你已经听到了我的发言。这就是我对爱神的奉献。为了使我的发言既能娱乐又能教育大家,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阿里司托得姆继续
,在阵阵掌声中,阿伽松落了座,我们全都
感到他的演讲充满青春气息,既给他自己,也给爱神带来了荣耀。
这个时候,苏格拉底把脸转向厄律克西马库说,你瞧,刚才你要笑话我,看我的好戏,但现在已经看不着了。听了阿伽松极好的演讲,已经没有留下多少要我说的了。
厄律克西马库答道,我承认你对阿伽松的发言所作的预测是正确的,至于说你自己会感到诚惶诚恐,我看未必见得。
苏格拉底抗议说,我亲爱的先生,在听了如此气势磅礴、一泻千里的演讲以后,还有什么机会留给我或其他人?我们又能再说些什么呢?我承认,他的发言各个部分都挺精彩,特别到了快要结尾的时候,他的用词尤其美妙,使我们全都听得入了迷。我一边听,一边拿他的讲演与我自己以往最好的谈话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恨不能赶紧找个机会溜出去。另外,他的发言也使我猛然想起那位修辞学大师高尔吉亚,就好像奥德修斯害怕墨杜莎的鬼魂会从冥府中复活一样,我担心,要是阿伽松在结尾时用他的发言作武器对我进行讨伐,再用高尔吉亚的雄辩作为戈耳工的头拿给我看,那一定会把我化成顽石,哑口无言。
①戈耳工(
)等在希腊神话中是福耳库斯和刻托所生的三个女儿。她们的头发都是毒蛇,而身上长有翅膀。三人中最小的是墨杜莎
,无论什么人看到她的脸,就会变成石头,后被英雄珀耳修斯杀死。
所以我明白了,原先我同意参加你们这种对爱神的赞颂有多么愚蠢,更糟糕的是,我还声称对这个主题有专门的知识,而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赞颂爱神。由于这种无知,我原来以为一开始就讲些事实,然后就选择最吸引人的要点加以列举,按最有利的方式加以排列。我安慰自己说,我的发言一定会取得成功,因为我知道这些事实。但是,对一名成功的赞颂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关注真理,而现在看来正好相反,赞颂者所做的只不过是把所有力量和美德都一古脑儿地堆到被赞颂的对象身上,无论这些东西有没有什么关联,这样一来,赞颂也就成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谎言。
所以我认为我们所做的不是在赞颂,而是在奉承爱神,由于这个原因,你们这些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爱说成是最可爱、最优秀的事物,或者是一切最可爱的、最优秀的事物的原因。当然了,那些无知的人会为你们富丽堂皇的演讲所倾倒,而那些有知识的人不会轻易接受。好吧,我再重复一遍,整件事情都弄错了,由于无知,我才答应要跟着你们颂扬爱神。我要像欧里庇得斯笔下的希波吕特
一样提出抗议,做出许诺的是我的嘴唇,不是我的灵魂。先生们,这就是说,我不想跟着你们赞颂爱神了,即使要我说,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但若你们感兴趣,我并不在意把爱的真理告诉你们。如果你们要听,那么惟一的条件是允许我使用自己的方式,因为我不想使自己落下笑柄。像我这样的年纪本来就该坐在末位,如果竟然还要去模仿你们富丽堂皇的方式讲话,那实在太可笑了。斐德罗,该你说话了。一个发言人只注意事情正确与否,不在意讲话方式,这样的人对你还有什么用处吗?
这时候斐德罗和其他人要苏格拉底继续说下去,不管说什么
①希波吕特()是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创作的悲剧《希波吕特》的主人公。
都行,只要他喜欢。
苏格拉底说,这样很好,不过还有一件事要说清楚。我想问阿伽松几个简单的问题,主席先生对此会反对吗?在开始发言之前,我想明确我们之间的目的并不冲突。
斐德罗说,你问吧,我不在乎。接着苏格拉底就开始发言。如果阿里司托得姆的记忆没错,他是这样说的:
我亲爱的阿伽松,我必须说你的演讲开始时讲的那几点对极了。你正确地说,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揭示爱神的本质,其次告诉我们他做了些什么事。没错,你的讲解令人钦佩。在听了你对爱神富丽堂皇的描述以后,只有一点我还不太清楚。请你告诉我,爱是对某人的爱,还是没有任何对象的,这算不算爱神的性质?我的意思并不是问,爱是母亲的爱还是父亲的爱?这样问当然是愚蠢的,我的意思是,某个人作为一位父亲来说,他必须是某人的父亲,或者说他可以不是任何人的父亲。当然了,对这个问题惟一合理的回答是,作为一位父亲,他必须是儿子或女儿的父亲。我说得对吗?
阿伽松说,对。关于母亲我们也可以说同样的话吗?可以。很好。现在你要是不介意,那我再问一两个问题,这样你就能
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了。假定我现在还要提到兄弟,某个人作
为兄弟,他必须是某人的兄弟,还是可以不是任何人的兄弟?他当然必须是某人的兄弟。你的意思是他必须是某位兄弟或姐妹的兄弟。阿伽松说,一点儿没错。苏格拉底继续说道,好吧,我要你从同样的观点出发来看待爱
神。他是对某事物的爱,还是不针对任何事物的爱?他当然是对某事物的爱。苏格拉底说,那么现在请你记住,所谓爱就是对某事物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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