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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拉图全集 第2卷

_20 柏拉图(古希腊)
他说,那些不善于进行这种推理的人可能会有这种观点。那么要是有人说这种东西
与实在相比也只不过是一种暗
淡的阴影,那么我们一定不会感到吃惊。不会,我们一定不会吃惊。那么,我们要不要使用这些例子来研究这位模仿者的真正本
质呢?他说,随你的便。那么我们有了三张床。我认为,一张床从本质上来看,我们得
说是神造的。或者说你认为是别的什么造的吗?我不认为是别的什么造的。另一张床是木匠造的。他说,是的。还有一张是画家画出来的,是吗?就算是吧。那么,画家、木匠、神这三位制造者与三张床分别对应。是的,是这三者。那么,神出于自愿或由于某种压力不在那张本质的床之外再
制造其他的床,所以他只制造一张本质的床,真正的床,床本身。而另外两张床绝对不是神制造的,也不是神让它们产生的。
①指上文所说的木匠制造的床一类的东西。
他说,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说,这是因为,要是神应当制造两张床,那么就会有第二张床出现,而且两张床都会拥有床的类型,这个床的类型才是真正的床,是床本身,而那两张床则不是。
他说,对。
因此我认为神知道这一点,并且希望自己成为真实的床的真正制造者,他不想制造那些具体的床,成为那些具体的床的制造者,所以他就只造了惟一的一张床。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那么我们要不要把神称作床之真实性或本性的创造者,或者用某个同类的名字称呼他?他说,这个名称肯定正确,因为这张床是由神创造的,神创造
了床的本质,其他一切事物的本质也是由神创造的。木匠怎么样?我们难道不可以把他叫做床的制造者吗?可以。我们也可以称画家为这类东西的创造者或制造者吗?绝对不行。那你说他与那张床是什么关系?他说,他是那些由其他人制造出来的东西的模仿者,在我看来
这个称号对他来说是最合理的。我说,很好。你把和那本质隔着两层的作品的制造者称作模
仿者,是吗?他说,务必如此。这个说法也可用于悲剧的制造者,要是悲剧家是模仿者,他的
本质与真正的国王
或真理隔着两层,就像其他所有模仿者
①这里国王一词是比喻性用语,“国王”表示“最高的”。
一样。
似乎是这么回事。
那么关于模仿者我们已经有了一致意见。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位画家在具体处境中努力模仿的是什么,是每一事物本身还是匠人的作品?
他说,匠人的作品。
那么他模仿的是事物的实在还是事物的影像?这是需要进一步明确的。
他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一张床会随着你看它的角度不同而有异于它自身吗,比如从侧面看、从前面看,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看?或者说尽管床显示的样子不同,但与它自身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其他事物也莫不如此,是吗?
他说,是这么回事。它的样子显得不一样,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请考虑下面这个要点。在具体的绘画中,画家是在对实在本身进行模仿呢,还是在对实在显示出来的影像进行模仿?绘画是对影像的模仿,还是对真相的模仿?
他说,是对影像的模仿。
那么模仿术远离真相,而且这似乎正是它能制造一切的原因,因为它只触及或把握对象的一小部分,亦即触及对象的影像。举例来说,一名画家能给我们画一个鞋匠、一个木匠,或别的什么工匠,尽管画家本人对这些技艺并不在行,但若他是个优秀的画家,只要他把他的木匠肖像远远地陈列在那里,那么还是能够欺骗一些小孩和蠢人,使他们相信那幅画就是一个真正的木匠。
我们没有理由说他不能。
不管怎么说,我的朋友,我认为在各种情况我们都应该牢记:要是有人告诉我们说他遇到过一个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精通一切技艺的人,那些只有行家才懂的事情他也懂,任何事情他都比别人更清楚,那么听了这些话我们必须对这个人说,你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你遇到的显然是魔术师或善于模仿的人,你上了他的当,以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是因为你自己缺乏能力,不能证明和区别知识、无知和模仿。
他说,你说得很对。
我说,那么我们下面要做的事就是对悲剧及其领袖荷马进行仔细的考察,因为有人告诉我们这些诗人懂得一切技艺,也懂得一切与善恶相关的人事,还懂得一切神事。他们一定会争辩说,要是好诗人能正确地创造事物,那么他在创造的时候一定伴有知识,否则他就不能创造。所以我们必须考虑这些争辩者是否碰上了魔术师般的模仿者,受了他们的骗,以至于看不出他们的作品与真正的实在还隔着两层。若是没有关于真理的知识相伴,其实也很容易创造。因为他们创造的是影像,而不是真正的实在。或者说,这些争辩者讲的话还有些道理,优秀的诗人对自己描述的事物确有真知,听众都认为他们讲得很好?
他说,我们确实必须对此进行考察。
那么你认为,如果一个人既能制造模型又能制造仿制品,那么他还会醉心于制造影像,并以此作为今生最重要的工作和最珍贵的东西吗?
我不这样看。
但我认为,要是他对自己模仿的事物拥有真正的知识,那么他一定会献身于这些真正的事物,而不会热衷于对真实事物的模仿。他会努力为后世留下许多高尚的行为和作品,作为自己身后的纪念。他更渴望成为受到称羡的对象,而不会热衷于做一个称羡者。
他说,我同意,因为荣誉和利益并不相等。
那么,我们不要求荷马或任何其他诗人为我们解释其他问题。我们不会向他们发问:你们当中是否有人是医生,而不仅仅是模仿医生说话的人?是否曾有哪位诗人,古时候的或现在的,帮助什么人恢复过健康,就像阿斯克勒庇俄斯一样?或者你们是否身后也留有掌握医术的学生,就像阿斯克勒庇俄斯对他的后代一样?我们不要和诗人谈论其他技艺,也不向他们提出关于这些技艺的问题。我们只涉及荷马谈论过的他所关心的最重要、最美好的事情,例如战争、统帅、城邦的治理、人的教育,等等。我们这样向他提问肯定是公平的:如果你在才干方面并非与真理
“亲爱的朋友荷马,和实在隔着两层,不是我们所说的那种只制造影像的模仿者,而是只隔着一层,知道什么样的教育和训练能使人在公私生活中变好或变坏,那么就请你告诉我们,有哪一个城邦是因为你而被治理好了的?比如,拉栖代蒙治理得好是因为有莱喀古斯,其他大大小小的城邦治理好了也是因为有其他立法者。但是有哪一个城邦把你说成是一位优秀的立法家,有益于那里的民众?意大利和西西里把这一点归功于卡隆达斯,
我们说我们的城邦治理得好是因为梭伦。但是有谁曾归功于你?”面对这个问题,荷马能答得上来吗?
格老孔说,我认为他答不上来。不管怎么说,连荷马的崇拜者也一个都不曾提到过他有这种功绩。
好吧,那么荷马时代有哪一场战争是由他指挥或策划的?
这方面的传说一个也没有。
好吧,人们通常期待一个人在处理实际事务方面表现得聪明。你可曾听说过荷马在技艺和人生事务中有许多精巧的发明,就像
①卡隆达斯(,公元前
世纪西西里的立法家,曾经为其家
乡和意大利的许多城邦立法。
和司奇提亚人阿那卡尔西斯? ②我一样也没有听说过。如果荷马从未担任过什么公职,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他生前
是一个从事教育的老师,学生们乐意跟随他游历,并在死后将某种荷马的生活方式传给后人,就好像毕泰戈拉
米利都的泰勒斯
因为这方面的事迹而备受尊敬,他的继承者时至今日还在把某种生活方式称作“毕泰戈拉的生活方式”,以这种生活方式而著称于他们的同时代人?
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荷马有这种事。苏格拉底,据说荷马有个朋友叫克瑞奥菲鲁斯,但若把他当作接受荷马教育的一个代表人物,那么这种说法也许比他的名字更加显得可笑。据说这位荷马的朋友在世的时候就完全否定荷马。
我说,对,是有这样的传说。但是,格老孔,如果荷马真的能够教育人,使人变好,拥有真正的知识而非模仿术,那么你难道不认为他可以赢得许多同伴,得到他们的尊敬和热爱吗?阿布德拉的普罗泰戈拉、开奥斯的普罗狄科,还有其他许多人,都能通过私人教育使他们的同时代人确信,除非接受智者的教育,否则就不能管理好他们的家庭或城邦。他们依靠这种智慧,赢得了民众深深的敬爱,只差没把他们扛在肩上行进了。然而,荷马要是真的能够帮助人们获取美德,他的同时代人还能让他,或赫西奥德,流离颠沛,
①泰勒斯(
)是公元前
世纪古希腊最早的哲学家,有多项科技
发明。米利都(
)是伊奥尼亚的一个希腊殖民城邦。
②第欧根尼
拉尔修提到阿那卡尔西斯(是锚和陶轮的发明者。参阅《著名哲学家的生平和学说》第
卷,第
节。
③毕泰戈拉()公元前
世纪希腊哲学家,毕泰戈拉学派的创
始人,曾组织毕泰戈拉盟会。
④克瑞奥菲鲁斯()是最早的希腊史诗作家之一,生于萨摩斯
,据说是荷马的朋友。他的名字的字面含义是“食肉部落的人”。
卖唱为生吗?人们难道不会依依不舍,把诗人看得胜过黄金,强留他们住在自己家中?万一留不住,人们也会追随他,陪伴他,直到充分接受他们的教育为止,是吗?
他说,苏格拉底,我觉得你的话完全正确。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确定,从荷马开始的诗人这一族都是美德影像的模仿者,或者是他们“制造的”其他事物的影像的模仿者。他们完全没有把握真相,而是我们刚才所说的那种画家。这种画家本人虽然对鞋匠的手艺一无所知,但能画出像是鞋匠的人来,只要他自己以及那些只依据外形和颜色判断事物的人觉得像鞋匠就行了,是吗?
确实如此。
同样,我还认为,诗人本人除了知道如何模仿外一无所知,他只是在用语句向那些听众绘声绘色地描述各种技艺,而听众们和他一样对他描述的事物一无所知,只知道通过语辞来认识事物,无论描述的技艺是制鞋还是统兵,诗人总是按照诗歌的节奏和韵律讲述,因此听众们认为诗人的言辞是最出色的。这些有着天然装饰的咒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但若剥去诗歌的音乐色彩,只剩下诗歌本身,那么诗人的语言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你是知道的。我相信,你已经对诗歌进行过观察。
他说,我观察过了。
我说,它们难道不像年轻人的脸孔,虽然年轻但并不具有真正的美,一旦青春逝去,也有容华尽失了?
他说,确实如此。
我说,那么再来考虑下一个要点。我们说影像的创造者,亦即模仿者,全然不知实在而只知事物外表。是这样的吗?
是的。
让我们把这一点说完,不要半途而废。他说,请继续说。我们说,画家既能画缰绳,又能画嚼子,对吗?对。但是能制造这些东西的是皮匠和铜匠,是吗?当然。那么画家也知道缰绳和嚼子具有什么样的恰当性质吗?或者
说,连制造这些东西的皮匠和铜匠也不知道,只有使用这些东西的
骑手才知道?非常正确。我们可否说这个道理对一切事物都适用?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三种技艺和每一事物都相关:使用者的技艺、制造者的技艺
和模仿者的技术。对。那么一切器具、生灵和行为的善、美、正确都只与它们的用途
有关,这些东西不都是因为有用才被制造出来或在自然中产生的
吗?是这么回事。那么从中必然可以推论,任何事物的使用者凭着经验乃是最
了解该事物的人,使用者把他在使用中看到的事物的性能好坏告诉该事物的制造者。例如,吹长笛的人把各种长笛在演奏中表现出来的性能告诉长笛制造者,向制造者定制某种长笛,而制造者则按照他的吩咐去制造。
当然。那么我们可以说这两个人中一个人拥有知识,能说出笛子的好坏,而另一个人相信他的话,按照他的要求去制造。是的。
那么就某一器具来说,制造者对这种器具的好坏拥有正确的信念,因为制造者在和拥有真知的人交往,而且被迫听从他的话,而使用者拥有真正的知识。
没错。
那么模仿者能从经验和使用中得到关于自己所描绘的事物是否美丽或正确的知识吗,或者说,由于他不得不与拥有真知的人交往,听从后者关于正确制造的要求,因此拥有正确的意见,是吗?
他既不可能拥有真知,也不可能拥有正确的意见。那么模仿者对于自己模仿的优劣既无真知,也无正确的意见。好像是这样的。那么,就他在创造中所拥有的真正智慧而言,作为一名模仿者
的诗人的心灵状态是最迷人的。根本不迷人。尽管不知道自己作品的优劣,但他还是一个劲地模仿下去。
在那些无知民众的眼中,他模仿出来的东西还是很美的。还能不这样吗?那么看来在这一点上我们已经取得了一致意见,模仿者对于
他自己模仿的东西并不具有什么有价值的知识,模仿只是一种游戏的形式,不能当真,那些想要尝试悲剧创作的人,无论是用抑扬格还是用史诗格,充其量都只是模仿者。
必定如此。那么我以上苍的名义起誓,模仿位于和真理隔着两个层次的
第三级,是吗?是的。还有,人的什么要素与模仿的功能和潜力相关?你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同一样东西从远处看和从近处看,在人的眼睛
里显得不一样大。是的,不一样大。同一事物在水里看和在水面上看曲直不同,或者说由于视觉
对颜色产生同样的错误,同一事物的外表看起来会凹凸不同,而我们的灵魂显然也会有诸如此类的混乱。绘画就像魔术和其他各种类似的把戏一样,正是利用了我们天性中的这个弱点。
对。测量、计数和称重已被证明是对这些弱点最好的补救,可以防止我们的灵魂受到“好像比较大”“好像比较小 ”“好像比较多”、
,、“好像比较重 ”这类观念的支配,而把支配权赋予确定的数量、数字
和重量,是吗?确实如此。计量肯定是灵魂理性部分的功能。对,是这部分的功能。但经常有这样的事,当它量出某个事物比其他事物大些、小
些,或相等时,在同一时刻这个事物看上去正好相反。是的。但我们不是说过,对同一事物同时具有正好相反的看法是不
可能的吗?我们肯定这一点,这样做是对的。那么对度量产生相反意见的那部分灵魂与对度量产生相同意
见的那部分灵魂不可能是同一部分。
不可能。
进一步说,信赖度量与计算的那部分灵魂是最优秀的。
一定是的。
因此,与之相反的那部分灵魂是最低劣的。
必定如此。
在完成它的任务时,诗歌,以及一般的模仿术创造出来的东西是远离真实的,与之相关联的则是我们灵魂中远离理智的那个部分,它们之间的交往就像是心怀鬼胎的同伴或朋友。之所以说这些话,我就是想要达到上面那个结论。
他说,务必如此。那么,模仿术乃是卑贱的父母生出来的卑贱的孩子。看来是的。我说,这个道理只适用于视力和听力,或是也适用于我们所说
的诗歌?他说,可能也适用吧。那么让我们不要只相信从绘画的类比中得出来的看法,而要
转过来面对模仿的诗歌所诉诸的那部分心灵,看它到底是卑贱的
还是高贵的。我们必须这样做。让我们以下面这种方式提问。我们说,模仿性的诗歌模仿人
们被迫的或自愿的行为,在这样做的时候,他们假定自己交了好运或厄运,并且感受到悲哀或欢乐。除了这种结果,我们还能找到别的什么吗?
别无其他。
那么一个人是否在所有这些感受中都只有一个心灵,或者说,就像由于视觉出现混乱和纷争,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对同一事物会有对立的看法一样,一个人在行为中也会出现分裂和自我冲突呢?不过,我想起来了,在这一点上我们现在没有必要再去寻求一致,因为我们在前面的讨论中已经充分取得一致意见了,我们的灵魂在任何时候都充满着无数的自相矛盾。
他说,对。我说,对,是没错,但我想我们必须把当时省略掉的内容补上。他说,什么内容?
我说,我相信,我们在前面说过,当遇到不幸的时候,比如失去儿子或别的什么最心爱的东西,一个优秀的、理性的人会比其他人更容易承受不幸。
确实如此。
现在让我们来考虑这样一个要点:这是因为他不觉得痛苦呢,还是说,他不可能不感到痛苦,而只是因为他对他的悲伤能够加以节制?
他说,后一种说法才是正确的。现在请你告诉我,你认为他在哪一种场合下更会克制他的悲
伤,是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在他独处的时候?他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更会克制自己。我想,当他独处的时候,他会允许自己说出许多话来,这些话
要是别人听到会丢他的脸,也会做出许多不愿被别人看到的事情
来。他说,是这样的。鼓励他抗拒悲哀的是理性与法律,而怂恿他对悲伤让步的是
纯粹的情感,难道不是吗?是的。一个人面对同一事物会同时表现出两种对立的力量,那么我
们可以说他身上必定要有两种成分。当然要。一种成分在法律对它进行指导时打算听从法律的指导,难道
不是吗?怎么会这样呢?我想法律会对它说:遇到不幸时你要尽可能保持冷静而不要
急于诉苦,这样做是最好的,因为这类事情的好坏是不得而知的,哪怕你不克制也无济于事,尘世的生活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更何
况悲伤只能妨碍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尽快取得我们所需要的帮助。他说,你指的是什么帮助?我说,周密地思考所发生的事,就好比掷骰子,骰子落下知道
掷出的点数以后要决定下一步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按理性的指示去办是最好的办法,而不能像小孩摔倒受了伤一样,在啼哭中浪费时间。一定要使灵魂养成习惯,能够尽快地设法治疗伤痛,以求消除痛苦。
他说,这的确是面对不幸加以处置的最佳办法。那么我们说,我们身上最优秀的部分愿意接受理性的训诲。显然如此。我们是不是也得说,那个一味引导我们生活在痛苦的回忆之
中,只知叹息而不能充分取得帮助的那个部分,是无理性的、无益
的,与懦弱联系在一起?是的,我们应当这样说。还有,我们那个不冷静的部分为模仿提供了多种多样的机会,
而那理智的、有节制的精神几乎总是保持原样,不容易被模仿,模仿了也不容易看懂,尤其不易被那些涌到剧场里来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人看懂,不是吗?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被模仿的是一种他们所不熟悉的精神类型。
必定如此。
从事模仿的诗人与灵魂的这个优秀部分无关,即使想要赢得观众的好评,他的技巧也不是为了让灵魂的这个部分高兴,而是与暴躁多变的性格相连,因为这种性格很容易模仿,是吗?
显然如此。出于这种考虑,我们可以正当地把诗人拿来与画家并列,因为像画家一样,诗人的创造真实程度很低,因为事实上他的创作诉之
于灵魂的低劣部分,而非诉之于灵魂的最佳部分,这是另一个相同点。我们终于可以说,不让诗人进入治理良好的城邦是正确的,因为他会把灵魂的低劣成分激发、培育起来,而灵魂低劣成分的强化会导致理性部分的毁灭,就好比把一个城邦的权力交给坏人,就会颠覆城邦,危害城邦里的好人。以同样的方式我们要说,模仿的诗人通过制造一个远离真实的影像,讨好那个不能辨别大小、把同一事物一会儿说成大一会儿说成小的无理性的部分,在每个人的灵魂里建起一个邪恶的体制。
确实如此。
但是我们还没有指控诗歌的主要罪状。它具有强大的腐蚀性,甚至连优秀人士也要高度警惕,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避免它的腐蚀。
如果它确实具有这样的力量,那么还会有别的什么结果吗?
请注意听,仔细想一想。当我们听荷马或者某个悲剧诗人模仿一位悲伤的英雄,长时间地悲叹吟唱,或者捶打自己的胸膛的时候,那么你知道,在这种时候即使我们中间最优秀的人也会抱着同情心热切地聆听,同时感到快乐,像着了迷似的,我们还会赞扬能用这种手段最有力地拨动我们心弦的诗人是一位杰出的诗人。
我当然知道。
然而你也知道,在现实生活中要是遇到什么不幸,我们就会反过来,以能够承受痛苦、保持平静而自豪,相信只有这样做才是一个男子汉的品行,而我们过去在剧场里所赞扬的乃是妇道人家的行为。
我确实也注意到了。
我说,这种品行我们非但不会接受,而且还会感到可耻,然而在剧场里我们非但不厌恶这种表演,而且还要以此为乐,批准它上演。你认为我们对这种行为的赞扬有道理吗?
他说,不,我以宙斯的名义起誓,看起来没什么道理。
我说,不知你是否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来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方式?
请这样想。在前一个例子中,亦即在现实生活中遇上不幸,灵魂中的那个部分受到强制性的约束,想要痛哭流涕以求发泄,这是一种本性的需要,诗人的表演可以满足我们身上的这种成分,使之感到快乐,而在这个时候,我们本性中的最优秀的成分由于从来没有受到过理性甚至习惯的教育,会放松对哭诉的警惕,理由是它只是在看别人受苦,这个人宣称自己是好人,但沉浸在痛苦之中,赞扬和怜悯这种人并不可耻。此外,它还认为自己得到的这种快乐非常好,不能因为反对全部诗歌而让这种快乐一起遭殃。我认为,这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够想到,别人的感受也会不可避免地影响我们自己。在那种场合下滋长起来的悲哀之情,轮到我们自己受苦时就不容易制服了。
他说,非常正确。
同样的原则不也适用于使人发笑的表演吗?我说的是喜剧表演,尽管你自己本来羞于开玩笑,但在观看喜剧或在日常谈话中听到滑稽的笑话时,你不会嫌它粗俗,反而觉得非常快乐,这和怜悯别人的痛苦不是一回事吗?因为在这里,你的理性又由于担心别人把你看成小丑,因而在你跃跃欲试时压制了你说笑话的本能,而在剧场里就放任自流了。你知道,长此以往,你自己也就受到感染,以至于在私人生活中也成为一名喜剧家。
他说,确实如此。
我们说,爱情、愤怒,以及心灵的其他各种欲望和苦乐与我们的所有行为相伴随,诗歌在模仿这些情感时对我们也起着同样的作用。当我们必须让这些情感枯萎死亡的时候,诗歌却在给它们浇水施肥;当我们必须统治情感,以便我们可以生活得更美好、更幸福,而不是更糟糕、更可悲时,诗歌却让情感统治了我们。
他说,我不否认这一点。
我说,那么格老孔,当你遇见颂扬荷马的人,他们说荷马是希腊的教育者,我们应当在人生修为方面向他学习,应当按照这位诗人的教导来安排我们的全部生活,在这种时候,你必须敬爱和尊重说这种话的人,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的最高认识了。你还要向他们承认,荷马的确是最高明的诗人和第一位悲剧家。但我们必须明白这个真理,只有歌颂神明和赞扬好人的颂歌才被允许进入我们的城邦。如果你允许甜蜜的抒情诗和史诗进入城邦,那么快乐和痛苦就会取代公认为至善之道的法律和理性,成为你们的统治者。
他说,非常正确。
、,吵的证据。尽管我们仍旧要声明:要是消遣的、悦耳的诗歌能够证明它在一个管理良好的城邦里有存在的理由,那么我们非常乐意接纳它,因为我们自己也能感受到它的迷人,但是要背弃我们相信是真理的东西总是不虔诚的。我的朋友,难道不是这样吗?你自己难道没有感受到它的魔力吗,尤其是荷马本人在吟诵的时候?
现在让我们结束对诗歌的再次讨论,总结一下我们的申辩,肯定我们确实有很好的理由把诗歌从我们的城邦里驱逐出去,因为诗歌确实具有这样的特点。理性要求我们这样做。但为了不让诗歌责怪我们过于简单粗暴,让我们进一步对它说,哲学和诗歌之间的争吵古已有之。什么“对着主人狂吠的狗”
哑学语的婴儿中的巨人”“穷鬼中的精明之士”
以及其他无数说法都是这种争
它的魔力大得很。
①这些引语出处不明。
那么,当诗歌用抒情诗或用别的什么格律为自己作了辩护之后,它难道不可以公正地从流放中回来吗?
当然可以。
我们也要允许诗歌的拥护者用无韵的散文为它申述,他们自己不是诗人,但爱好诗歌,他们会说,诗歌不仅令人娱悦,而且有益于有序的管理和全部人生。我们将仁慈地聆听他们的申诉,如果他们能够说明诗歌不仅带来快乐,而且带来利益,那么诗歌显然对我们是有益的。
他说,我们怎样才能有所收益呢?
你别急,我的朋友,他们也可能说不出理由来。这就好比落入情网的恋人,当他们发现这种爱情对自己不利时就想冲破情网,无论这样做有多么不易。在这些美好制度的教育下,我们已经养成对诗歌的热爱,因而乐意听到他们能提出尽可能有力的理由来证明诗歌的善与真;但若他们做不到这一点,我们仍旧要在心中对自己默念一遍我们的理由,作为抵御诗歌之魅力的箴言,以免堕入众人那种幼稚的热爱。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一定不能把诗歌当作一种能把握真理的严肃的事情来看待,那些聆听诗歌的人一定要在心中警惕,不要让诗歌对他灵魂的构成起不良影响,一定要相信我们已经说过的那些对诗歌的看法。
他说,我同意,务必如此。
我说,亲爱的格老孔,这场斗争是重大的,其重要性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决定着人的善恶,因此不要让荣誉、财富、权力迷惑我们,也不要受诗歌的诱惑,以免使我们对正义和一切美德漫不经心。
他答道,依据我们已经提出的理由,我同意你的结论,我想其他人也会同意。
我说,然而我们还没有讨论美德的最大回报和应得的奖
励呢。他答道,如果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比我们已经讲过的事情更加重大,那么你心中的想法真是深不可测。我说,短短的时间哪能说出什么重大的事情?因为与整个时
间相比,一个人从小到老终其一生也还是很短的一瞬。他说,对,确实微不足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你认为不朽的事物只应当与这短短的一
瞬有关,而不和整个时间相关吗?他说,我认为它应当和整个时间相关,但这个不朽事物你指的
是什么呢?我说,你难道不明白我们的灵魂是不朽、不灭的吗?他满脸惊讶地看着我说,以宙斯的名义起誓,我真的不知道,
你打算这样主张吗?我说,我必须这样做,我想你也应该这样做,因为这并不困难。他说,但对我很难,不过我还是乐意听你说一说这个不难的主
张。我说,请听。他答道,你尽管说吧。你谈论过善与恶,是吗?是的。你对它们的看法和我相同吗?你怎么看?凡能带来毁灭和腐败的就是恶,凡能保存和带来益处的就是
善。他说,对,我也这样想。你对这一点怎么看?是不是每一具体事物都有专门的善与
恶,比如眼睛发炎、身体得病、粮食发霉、木头腐烂、铜铁生锈,依我看,实际上一切事物都有先天的恶或病,对吗?
他说,对。
当某种恶附着于某个事物,它会使这个事物整个儿地变坏,最终导致崩溃和毁灭吗?
当然会。
那么是每一事物先天的恶或它自身的恶毁灭了该事物,或者说,如果这种恶不能毁灭该事物,那就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东西能毁灭它了。这是因为善显然决不会毁灭任何事物,而中性的东西或既不善又不恶的东西也不会毁灭任何事物。
他说,中性的东西怎么能带来毁灭呢?
要是我们发现有某样事物虽有一种恶在腐蚀它,但却不能使之崩溃或毁灭,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如此构成的事物是不可摧毁的,对吗?
他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说,那么有没有什么东西使灵魂邪恶呢?
他说,的确有,我们刚才列举的那些东西,不正义、无节制、胆怯、无知,都会使灵魂邪恶。
这些东西中有哪个能使灵魂崩溃或毁灭吗?你仔细想一想,不要被误导,以为一个施行不义的、不正义的蠢人是被不正义毁灭的,不正义是灵魂的邪恶。其实倒不如这样去理解,就好像疾病作为身体的恶在削弱和毁灭身体,使之最终不再是身体,同理,在所有我们列举的例子中,是那些专门的恶附着于具体事物,对该事物进行腐蚀,最终使之不再是该事物。是这样的吗?
是的。
那么让我们也以同样的方式思考灵魂。不正义和居于灵魂中的其他邪恶,能够通过居于灵魂之中和依附于灵魂而腐蚀灵魂,直到最后使灵魂死亡,与肉体分离,是这样的吗?
他说,它们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我说,要是某事物自身之恶没有毁灭它,但却被其他事物之恶所毁灭,这种假设肯定是不合理的。
是的,不合理。
我说,格老孔,请你注意,有人说身体被食物之恶所毁灭,无论是食物发霉、腐烂,还是别的什么,但我们并不认为这个说法是恰当的,当食物之恶在人体中造成疾病时,我们会说身体毁灭的“原因 ”是这些食物,但毁灭身体的却是它自身的恶,也就是疾病。身体是一样事物,食物是另一样事物,我们一定不要指望身体会被食物之恶所毁灭,食物之恶是一种外来的恶,如果它不能造成属于身体本性之恶,也就是疾病,那就不可能毁灭身体。
他答道,你说得完全正确。
我说,按照同样的原则,如果说身体之恶不能在灵魂中产生灵魂之恶,那么我们也不能指望灵魂能被一个外来之恶,与其自身缺陷无关之恶所毁灭,也就是说,一事物不能被另一事物之恶所毁灭。
他说,这样说是合理的。
那么,我们要么必须拒斥这种观点,说我们弄错了,要么在这种观点还没有被驳倒的时候决不要说,由于发烧或别的什么疾病、被刀割断喉咙、整个身子被碎尸万段,结果使得灵魂灭亡这样的话,直到能够证明灵魂本身由于这些身体的遭遇而变得更加不正义或不神圣。当某事物之恶出现在另一不同事物中,但并没有在其中产生属于该事物的恶时,我们一定不要说灵魂或其他任何事物是以这种方式被毁灭的。
他说,你可以放心,没有任何人能证明死亡能使将死的灵魂变得更加不正义。
我说,但若有人为了避免被迫承认灵魂不朽而大胆地对此进行证明,说将死之人变得更加邪恶和更加不义了,那么我们会指出:如果他的话是对的,那么不正义对于拥有不正义的人确实是致命的,就像疾病致死一样,那些感染上不正义的人会死亡,因为不正义能通过他们的内在本性来杀死他们,不正义越多,人就死得越快,不正义越少,人就死得越慢,但当前的事实却不是这样,不正义者不是死于他自己的不正义,而是死于别人对他的不正义所施加的惩罚。
他说,对,我以宙斯的名义起誓,如果不正义对于它的拥有者是命中注定的,那么它就不会显得非常可怕,因为这样一来,它反倒是一种摆脱一切麻烦的解脱了。但我宁可认为它实际上正好相反,它是一个只要一有可能就会杀死其他事物的东西,还赋予它的拥有者活力,使之不仅活着,而且还很清醒,我认为就此而言,它与死亡无关。
我答道,你说得很好,因为当天生的恶和专门的恶不能杀死和摧毁灵魂,除了特定的事物之外,那个指定用来毁灭这个事物的恶更不能摧毁灵魂或其他事物。
他说,就可能性来说,确实更加不可能。
既然任何邪恶都不能毁灭它,无论是内在的还是外来的,那么它显然必定是永恒存在的;既然是永恒存在的,那么必定是不朽的。
他说,必定如此。
我说,关于这一点我们就假定如此。但若是这么回事,那么你会注意到这些灵魂一定总是保持老样子。我想,要是灵魂不会灭亡,那么灵魂就不会减少或增加。这是因为,如果某类不朽的事物增加了,那么新增的事物必定来自可朽的事物,这样一来也就表明一切事物都可以变得不朽。
你说得很对。
我说,我们一定不能有这种想法,因为理性不会容忍这种想法,我们也一定不能相信灵魂是这样一种东西,其最真实的本性之
中拥有无数的不同、不朽和矛盾。
他说,我该怎样理解你的话?
我说,一个事物如果由多种元素构成但又不以最佳方式合成,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灵魂那样,那么它要想不朽是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
但是,我们当前的论证以及其他证据都在迫使我们承认灵魂不朽。
要想知道灵魂的真实本性,我们一定不能像现在这样考察灵魂与肉体或其他邪恶混杂在一起的状态,而必须依靠理性的帮助,考察灵魂的纯净状态,然后你就会发现它要美得多,正义、不正义,以及我们刚才讨论过的所有问题也能区别得更加清楚。尽管我们已经讲了灵魂当前的真实情况,但我们所见的灵魂的样子还是不能使我们对它的本性一目了然,就像看见海神格劳科斯②,他原来的肢体由于多年被海水浸泡已经断裂破碎,身上又蒙着一层贝壳、海草和石块,以致本相尽失,看上去倒更像一个怪物。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灵魂,它被无数的邪恶糟蹋成这个样子。因此,格老孔,我们必须把目光转向别处。
转向哪里?
转向灵魂对智慧的热爱。我们必须注意灵魂渴望加以理解并与之交往的事物,因为灵魂与神圣者、不朽者、永恒者有亲缘关系,如果灵魂能毫无保留地追随这道微弱的光,在这束光线的引导下从眼下沉没的深海中上升,除去身上的石块和贝壳,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对灵魂进行思考了,而灵魂现在身上裹满了野蛮的尘俗之物,在尘世间游荡,这种状态还被人们视之为快乐。这时候,无论灵魂
①此处提到的“其他证据”可参阅《斐多篇》和《斐德罗篇》。
②格劳科斯(
)希腊海神,善作预言。
的形式是复合的还是单一的,无论它是个什么样子,我们都能看到灵魂的真相。至于灵魂在我们人的今生会受到的痛苦,以及它会具有的形象,我想我们已经描述得够清楚了。
他说,的确如此。我说,那么我们已经满足了这个论证的其他要求,我们没有像荷马和赫西奥德那样
祈求正义的报酬和美名,但我们已经证明,对灵魂本身来说正义是最好的东西,无论灵魂有没有吉格斯的戒指或哈得斯的帽子②,灵魂都必须行正义之事。
他说,你说得很对。
我说,那么格老孔,如果现在我们把人生前或死后来自人和神的各种报酬和奖励归于正义和美德,这样做不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了,是吗?
他说,肯定不会再有了。那么你愿意把你在论证中从我这里借去的东西还给我吗?请你说清楚,是什么东西?我曾经允许你们说正义者被认为是不正义的,而不正义者被
认为是正义的,因为当时你们认为,尽管这种事情实际上瞒不过神和人,但为了开始讨论,还是应当做出让步,以便能判明绝对的正义和绝对的不正义。你还记得吗?
他说,如果我说不记得了,那么我是不正义的。现在既然已经判明了正义和不正义,那么我代表正义要求你把正义在诸神和凡人中实际享有的名声送回来,我要求人们尊敬
参阅本篇
参阅本篇
以下,
。吉格斯(
)是希腊神话人物,有隐身
戒指。哈得斯(
)是希腊冥王,有隐身帽,见荷马:《伊利亚特》第
卷,第
行。
正义,使正义能够把那些似乎正义的人赢得的奖品收集起来,赠给那些真正拥有正义的人,因为我们已经证明她能够把真正的幸福赐予正义者,不会欺骗那些真正追求正义、赢得她的芳心的人。
他说,这个要求挺公道。我说,那么,我们首先要你归还的是,诸神并非不明白正义与
不正义的真正性质,是吗?他说,好吧,我们还给你。既然瞒不了诸神,那么一种人是神所喜爱的,另一种人是神所
憎恶的,
我们一开始就对此有过一致的意见。
是这样的。那么我们应该同意,来自诸神的一切都将尽力为诸神所钟爱
的人造福,除非他的前世罪孽给他带来不可避免的邪恶,是吗?我必须表示同意。那么,这就是我们关于正义者的信念,无论陷于贫困、疾病,还
是陷于别的什么不幸,最终都将证明这些事情对他的今生和来世都是好事。因为他愿意并且热切地追求正义,在人力所及的范围内实践神一般的美德,而诸神一定永远不会忽视这样的人。
他说,这种人既然像神一样,理应不会被神忽视。那么对不正义者,我们不是必须持有正好相反的信念吗?理所当然。这些就是诸神赐给正义者的胜利奖品。他说,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说,但正义者从凡人那里得到些什么呢?如果我们面对现
实,情况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那些很能干但又很邪恶的人不是很
①参阅《斐莱布篇》
②参阅本篇
像那些前半段跑得很快,但后半段就不行了的运动员吗?他们一开始跑得很快,但到后来就精疲力竭,跑完后遭到人们的嗤笑和辱骂,被撵出操场,拿不到胜利花冠。而真正的运动员能跑到终点,得到奖品并戴上花冠。正义者的结局不也是这样的吗?他的每个行动、他与他人的交往,以及他的一生,最后都能从人们那里得到荣誉和奖励。
确实如此。
那么,要是我说你们过去讲的不正义者的那些好处都要归于正义者,你们能容忍我这样说吗?我要说,随着年龄增长,正义者只要愿意就可以担任城邦要职,愿意跟谁结婚就可以跟谁结婚,想跟谁家联姻就可以跟谁家联姻,过去被你们说成是不正义者的好处,现在我都可以说成是正义者的好处。我还要说,不正义者即使年轻时没有被人看破,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会被抓住,受到嘲弄,他们的晚年会过得很惨,受到外邦人和本国同胞的唾骂。他们将受到严刑拷打,承受各种刑罚,
你正确地说过这些刑罚很难说出口。假定你们现在已经听我讲完了他们将要遭受的一切,请你们考虑是否还能容忍我的看法。
当然能容忍,因为你的话是公正的。
这就是正义者活着的时候从诸神和凡人处得到的奖励、报酬和馈赠,此外还有正义本身赐予的幸福。
他说,这些东西是美好的、稳固的。
我说,但若与正义者和不正义者死后的遭遇相比,这些东西在数量和大小上就算不上什么了。我们必须听一听关于这两种人的故事,使我们每个人都能完全明白我们的论证所蕴涵的意义。
他说,你讲吧,让我这么乐意听的事情是不多的。
①参阅本篇
我说,好吧,我讲给你听。我的故事不如讲给阿尔喀诺俄斯听的那个故事那么长①,讲的是潘斐利亚人阿尔美纽斯之子厄尔。厄尔在一次战斗中被杀死,死后第十天,已经腐烂的尸体被找到,运回家来。第十二天举行葬礼,当尸体被放上火葬堆时,他竟然复活了。后来他对人们讲述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所看到的情景。他说,他的灵魂离开躯体以后,便和一大群鬼魂结伴前行,来到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的地上有两个并排的洞口,而与这两个洞口相对的天上也有两个洞口。判官们就坐在这天地之间,灵魂逐个儿从他们面前经过,接受审判,凡正义的便吩咐他走右边的路上天,胸前贴着判决证书,凡不正义的便命令他走左边的路下地,背上也贴着表明其生前所作所为的标记。厄尔说,当他已经临近接受审判时,判官却委派他做一名给人类传递消息的使者,要他注意聆听和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以便日后把这个世界的情况告诉人类。所以,后来他就把看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看到,灵魂在接受审判后纷纷离开,有的上天,有的下地,各走不同的洞口。也有灵魂从另一地下的洞口上来,风尘仆仆,形容污秽,同时也有灵魂从另一天上的洞口下来,干净而又纯洁。这些不断到来的灵魂看上去都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现在欣然来到一片草地,驻扎在那里,好像准备过节似的。熟悉的互致问候,从地下上来的向从天上下来的询问那里的情况,而从天上下来的则询问对方在地下的情况。它们相互讲述自己的经历,地下上来的讲着讲着就痛哭流涕,因为他们回想起自己的可怕经历和一路上在地下见到的恐怖事情,它们在地下已经呆了一千年;而那些从天上下来的则谈论那些难以
①阿尔喀诺俄斯()是一位国王,奥德修斯对他讲述了自己遇险的经历,后来“讲给阿尔喀诺俄斯听的故事”就成了长篇故事的代名词。参见《奥德赛》,第
卷。
言表的良辰美景。格老孔,我要是把它们全都说出来,那就太费时间了。简言之,厄尔告诉人们说,它们生前对任何人做过的错事,死后每一件都要受十倍的报应,也就是说它们每一百年要受一次惩罚,人的一生以一百年计,因此受到的惩罚十倍于所犯的罪恶。举例来说,假如有人曾经造成许多人的死亡,或者出卖过城邦和战友,使他们成为战俘,或者曾参与过其他罪恶勾当,那么他一定会为他所犯下的每一桩罪行遭受十倍的苦难;又比如,某人在世时曾做善事,是一个正义、虔诚的人,那么他也会因此而受到十倍的报答。厄尔还讲到那些刚出生便死去的婴儿,讲到崇拜诸神和孝敬父母的人得到更大的回报,不崇拜诸神和不孝敬父母的人受到更大的惩罚,还讲到自杀的人,等等,但这些事都不值得在此一提。厄尔说,他在那里听到有人问:”
“阿狄埃乌斯大王在哪里? 这位阿狄埃乌斯正是此前整整一千年潘斐利亚某个城邦的暴君,据说曾杀死自己的老父和长兄,还有过其他许多不虔诚的行为。回答这个问题的人说:大概也不会来这里了。 这件事的确
“他没来这里,”是我们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事情之一,当时我们就快要走出洞口了,我们所有的苦难就快要到头了,这时候我们突然看见他,还有其他一些鬼魂,我可以说他们大部分是暴君,也有少数是在私人生活中犯了大罪的。他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通过洞口走出去了,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凡是罪不容赦的或还没有受够惩罚的想要出洞,洞口就会发出吼声。有一些面目狰狞的野人守候在那里,他们能听懂洞口发出的吼声,把此时经过的鬼魂抓起来带走。像阿狄埃乌斯这样的人会被五花大绑,拖到路边,剥他们的皮,用荆条抽打。这些野人还把这些人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的缘由,以及他们将要被抛进塔塔洛斯
的事情告诉不时从旁边走过的鬼魂。
①塔塔洛斯()是希腊神话冥府中的无底深渊。
尽管我们遇到许许多多可怕的事情,但最可怕的还是担心自己想出去的时候听到洞口发出吼声,要是走出来的时候洞口没有吼声,那就再高兴不过了。审判和惩罚的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而与此对应的是给正义者的赐福。
每一群鬼魂在草地上只能住七天,第八天就要他们动身,继续上路。他们又走了四天,来到一个地方,从这里能看见一道笔直的光柱,自上而下贯通天地,颜色像彩虹,但比彩虹更加明亮和纯净。他们又朝着光柱的方向走了大约一天的路程,看见这道从天而降的光柱有两个端点。这光柱就是诸天的枢纽,好比海船的龙骨,把整个旋转着的碗形圆拱维系在一起。那个“必然”的纺锤吊在光柱的顶端,所有球形天体的运转都以这道光柱为轴心。光柱和它的挂钩是金刚石造的,圆拱是金刚石和其他合金的。圆拱的性质如下:它的形状就像人间的圆拱,但是按照厄尔的描述,我们必须想象最外边是一个中空的大圆拱。由外向内的第二个圆拱比第一个小,正好可以置于其中。第二个圆拱中间也是空的,正好可以放进第三个圆拱。第三个里面可以放进第四个,依此类推,直到最后第八个。这就好像木匠制造的套箱,大小不同的箱子形状相同,一个套一个。由于八个碗状的圆拱彼此里外契合,从上面看去它们的边缘呈圆形,所以它们合起来就在光柱的周围形成一个连续的圆拱面,那道光柱笔直穿过第八个圆拱的中心。最外面的那个圆拱的边最宽,次宽的是第六个,其余依次是第四、第八、第七、第五、第三,最窄的是第二个。最外层的那个碗边颜色最复杂;第七条边最亮,第八条边反射第七条的亮光,颜色同它一样;第二条和第五条边颜色彼此相同,但比前两条黄一些;第二条边颜色最白;第四条边稍红;第六条边次白。这些圆拱作为一个整体处于同一运动中,但在其内部,里面七层转得慢一些,方向和整个运动相反;第八层转动得最快;第七、第六、第五层合在一起转动,速度其次;好像要返回原处的第四层在他们看起来运动速度第三;第三层的速度排第四;第二层的速度排第五。
整个纺锤在“必然”的膝上旋转,每一碗形圆拱的边口上都站着一位“塞壬”,她们随着圆拱一起旋转,各自发出一个音,八个音符合在一起就形成一句和谐的音调。另外还有三位女神,她们围成一圈,各自坐在自己的宝座上,相互之间的距离相等。她们是“必然 ”的女儿,命运三女神,身穿白袍,头束发带。她们的名字分别是拉刻西斯、克罗托、阿特洛波斯。
她们与塞壬一起合唱,拉刻西斯唱过去的事情,克罗托唱当前的事情,阿特洛波斯唱将来的事情。克罗托的右手不时接触纺锤外面,帮它转动;阿特洛波斯用左手以同样的方式帮助它的里面转动;拉刻西斯两手交替,帮助它的里外两面转动。
厄尔一行到达后,他们接到吩咐直接来到拉刻西斯面前,然后有一位神的使者出来,指挥他们排好队。神使从拉刻西斯膝上取下阄和生活方式,然后登上一座高坛宣布道:请听“必然 ”之女拉刻西斯的如下旨意。“诸多一日之魂,你们包含死亡的另一轮新生即将开始。决定你们命运的不是神,而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谁拈得第一号,谁就第一个挑选自己将来必定要过的生活。但是美德没有既定的主人,可以任人自取,每个人将来有多少美德,全看他对美德重视到什么程度。过错由选择者自己负责,与神无涉。”说完,神的使者便把阄撒到他们中间,每个灵魂就近拾起一阄,只有厄尔除外,因为神不让他拾取。拾到阄的人都看清了自己抽得的号码。接着,神的使者又把生活方式放在他们面前的地上,数目比在场人
①参阅本篇末“柏拉图的宇宙构想图”。
②希腊“命运三女神” )掌管人类命运和生死,克罗托纺织生命之线,拉刻西斯()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阿特洛波斯
)负责切断生命之线。
数还要多得多。这些生活多种多样,因为所有动物的生活方式都在这里,所有人的生活方式也在这里,其中有僭主的生活方式,有些
主终身在位,有些中途垮台而受穷,有些被放逐或成为乞丐,其中也有名人的生活方式,有些因其体形和美貌而成名,有些因其身体强健和孔武有力而成名,有些因其出身高贵而成名,有些因其祖先福荫而成名,其中也还有在这些方面拥有坏名声的生活方式,对女人来说也一样。但灵魂的性质是没法选择的,因为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必然决定了不同的品性。其他事物在选定的生活方式中不同程度地混合在一起,与富裕或贫穷、疾病或健康,以及其他中间状态混合在一起。
亲爱的格老孔,这件事对人来说似乎是一种极大的冒险。正是由于这个主要原因,我们每个人都要关心这件事,寻求和学习这件事,宁可忽略其他所有学习。如果他能以某种方式学到这种知识,或者能找到一位老师把这种知识传给他,那么他就能区别生活方式之善恶,并能在各处总是选择条件允许的最佳生活,对我们已经讲过的这些事情进行计算,分别或者一道估价它们对良好生活的影响,懂得美貌如何与贫困或富裕混合在一起,懂得与美貌结合的心灵习惯对善或恶有什么影响,懂得出身贵贱、社会地位、职位高低、体质强弱、思想敏捷或迟钝,以及一切诸如此类先天的或后天养成的心灵习惯彼此联系结合在一起时对善或恶有什么影响。对上述一切进行考虑之后,一个人就能用目光注视自己灵魂的本性,把能使灵魂本性更加不正义的生活称作比较恶的生活,把能使灵魂本性更加正义的生活称作比较善的生活,进而能在较善的生活和较恶的生活之间做出合理的抉择。其他事情他一概不予考虑,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人死了也应当把这个坚定的信念带去冥间,让他即使在那里也可以不被财富或其他同样华而不实的东西所迷惑,可以不让他
主的暴行或其他许多同类的行为,并因此而遭受更大的苦难。他可以知道在整个今生和所有的来世如何在这些事情上总是选择中庸之道而避免两种极端,而这正是一个人的最大幸福之所在。
厄尔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还告诉我们,那位神使还说:“你们即使最后一个上来选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他的生活是努力的,就会有他可接受的生活为他保留,不会选到邪恶的生活。愿第一个选择者审慎对待,最后一个选择者也不要灰心。 ”神使说完,那个拈得头一号的灵魂就走上来,选了一个最大
陷入
主的生活方式。由于愚蠢和贪婪,他做出这个选择时并没有进行全面考察,没能看到这种生活还包含着吃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命运在内,还有其他一些恐怖的事情。等定下心来仔细一想,他后悔自己没有听从神使的警告,于是就捶打胸膛,嚎啕痛哭。他责怪命运和诸神,但就是不责怪他自己。他是从天上下来的灵魂之一,前世生活在一个秩序良好的城邦里,生活循规蹈矩,但他的美德来自风俗习惯而不是学习哲学。人们也许可以说,凡是受到这种诱惑的灵魂大多数来自天上,没有吃过什么苦。而那些来自地下的灵魂不但自己受过苦,也看见别人受过苦,因此也就不会那么匆忙草率地做出选择了。大多数灵魂的善恶互换,除了拈阄的偶然性之外,这也是一个原因。如果一个人在今生能够忠实地追求智慧,而在拈阄时又不是拈到最后一号的话,那么根据故事中所说的情况,我们可以大胆肯定,这样的人不仅在今生是幸福的,而且在死后前往冥府的旅途中,以及再返回人间的时候走的也不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地下之路,而是一条平坦的通天大道。厄尔告诉我们,某些灵魂选择自己的生活很值得一看。他说当时的场景非常奇怪,又可怜又可笑,因为这些选择大部分取决于这些灵魂前世的习性。他说,他看到一个灵魂曾经是奥菲斯的灵魂,它选择了天鹅的生活
方式。由于死在妇女手里,它痛恨一切妇女而不愿再从女人腹中出生。他看到萨弥拉斯
的灵魂选择了夜莺的生活,也有天鹅或其他会唱歌的鸟选择了人的生活。抽到第二十号的灵魂选择了雄狮的生活,那是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灵魂,因为他还记得那次关于阿喀琉斯武器的归属的裁判,不愿再投生为人。
接下去轮到阿伽门农,他也因为自己遭受的苦难而痛恨人类,于是选择了鹰的生活。
选择进行到一半时轮到阿特兰塔④,看到运动员生活中有巨大的荣誉,于是她抵挡不住荣誉的诱惑而选择了运动员的生活。在她之后,厄尔说,他看见了帕诺培乌斯之子厄培乌斯
的灵魂,他愿意投生为一名具有高超技艺的妇女。在很后面的地方,厄尔看到滑稽家忒耳西忒斯
的灵魂正在给自己套上一个猿猴的身体。奥德修斯的灵魂在拈阄时竟然拿到最后一号。他走上来选择的时候由于没能忘记前生的辛苦和劳累,已经抛弃了以往的雄心壮志。他花了很多时间到处走,想找一种只需关心自身事务的普通公民的生活。这种方式很难找到,躺在一个角落里不受别人注
①萨弥拉斯(
)是希腊神话中的一名歌手,据说向缪斯挑战比赛唱歌,遭到失败后被罚成瞎子,并被剥夺唱歌的天赋。参阅荷马:《伊利亚特》第
卷,第
行。
②忒拉蒙
)之子埃阿斯(
)是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参阅索福克勒斯:《埃阿斯》。
③阿伽门农()是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联军统帅,出征之初被迫以女儿祭神,战争结束后返国,被妻子所杀。
④阿特兰塔
)是阿卡狄亚公主,优秀的女猎手,传说向她求婚者必须与她赛跑,输给她的就被杀。
帕诺培乌斯(
)之子厄培乌斯(
)是著名的特洛伊木马的制造者。
忒耳西忒斯()是荷马史诗中的人物,参阅荷马:《伊利亚特》

卷,第
行。
意。他在找到这种方式时说,哪怕抽到第一号,他也乐意选择它。同样,也有动物变成人或一种动物变成另一种动物的,不正义的人变成野兽,正义的人变成温驯的动物,也还有其他各种混杂与结
我们最后总结一下。当所有灵魂按照拈阄的顺序选定了自己的生活以后,它们列队走到拉刻西斯跟前。她给每个灵魂派一位守护神,带领它们过完自己的一生,完成它们自己的选择。这位守护神
首先把灵魂领到克罗托那里,在她的手下和由她转动的纺锤的旋转中批准各自选择的命运。跟她接触之后,守护神再把灵魂领到阿特洛波斯纺线的地方,使命运之线不可更改。然后每个灵魂头也不回地从 “必然”的宝座下走过。一个灵魂经过那里以后,要等其他所有灵魂都过来,然后大家一起上路,历经可怕的闷热,一直走到勒忒
河平原,因为那里没有树木和任何植物。它们来到阿米勒斯河畔宿营,
河里的水没有任何器皿可以盛放。它们全都被要求在这河里喝一定量的水,而其中有些不够聪明的灵魂便喝得过了量,喝得忘掉了一切。它们全都睡着了。到了半夜里,雷声大作,大地震撼,所有灵魂都被突然抛起,像流星四射一样各自投生去了。厄尔说他自己没有被允许喝这河里的水,但他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自己肉体里来的。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天已经亮了,自己正躺在火葬用的柴堆上。
格老孔啊,这个故事就这样被保存下来,没有亡佚。如果我们相信它,那么它能拯救我们,我们能够平安渡过勒忒河,而不在这
①个人的守护神。
②勒忒
)是希腊神话中的“忘记”女神,亦为冥府中河名,意译为
“忘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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