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那么就让我们来说明一下荣誉政制如何从贵族政制中产生出来。或者说,这是一种简单的或单一的统治吗?在各种统治形式中,所有变动全都起于统治阶级本身意见分歧,但若统治阶级本身意见是一致的,那么哪怕统治者人数很少,变革也是不可能的。
对,是这样的。
我说,那么,格老孔,我们的城邦怎么会发生动乱?我们的统治者和辅助者又怎么会相互不和,同室操戈呢?我们要不要像荷马那样祈求缪斯女神告诉我们“内讧怎样第一次在他们中间发生”,并且说这些女神把我们当作儿童来逗趣,一本正经地用悲剧的腔调对我们说话?
此话怎讲?
大体上是这么回事。一个按照这种方式建立起来的国家要动摇和颠覆它确实很难,但由于一切产生出来的事物必定要走向毁灭,因此这种社会结构也不能永久长存,一定会解体。我下面就来说明它解体的方式。地下长出来的植物和生活在地面上的动物,它们的灵魂和躯体都有一个生育期和一个不育期,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周期,这个周期在短命的生物那里很短,而在长寿的生物那里正好相反,这个周期很长。被你们当作统治者来培养的人,他们的理性由于和感性纠缠在一起,因此不能保证在一切事务中作准确无误的判断,尽管为了种族繁衍可以制定有关生育期的法律,但他们会违反法律,不合季节地生孩子。神圣事物的生育周期可以用一个完善的数来表示,而表示可朽事物生育周期的数则是不完善的。这些可朽事物起先都有了三个向度,然后达到同类或不同类事物的四面极限,乘法支配着它们的成长或衰落,也使它们变得可以谈论和度量,也就是说,以四分之三为基础,与五结合,在第三次相乘时产生两个和谐的结果:一个是相等的边长乘以一百;另一个是长方形不相等的边长乘以一百。也就是说,在一种情况下,最后的结果或者是有理数(各减去一)的对角线乘以一百,或者是无理数(各减去二)的对角线乘以一百;在另一种情况下,最后的结果是三的立方乘以一百。这种完整的几何数决定了生育这件事,决定了是优生还是劣生。如果你们的护卫者不懂这种几何数,不合时宜地让新郎和新娘结婚,那么他们生育的子女不可能优秀或幸运。尽管上一辈的人会从这些后代中选拔最优秀的来治理国家,但他们实际上并不优秀,因此当他们执掌了父辈的权力成为护卫者时,便开始蔑视我们这些人,起先是轻视音乐,然后是轻视体育,这样一来我们的年轻人愈来愈缺乏教养,从他们中间挑选出来的统治者也无法改善他们自己,丧失了真正护卫者识别不同种的人的能力,按赫西奥德所说,人的种可以分为金种、银种、铜种、铁种。铁和银、铜和金之间的混杂会产生不一致、不平衡和不和谐。哪里有不一致与不和谐,哪里就有战争和仇恨。,
“瞧你们这个世系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发生冲突,我们都必须明白它是由血统不一致所引起的。
他说,“确实如此 ”,我们要肯定缪斯们的答复。我说,既然是女神,她们的回答肯定对。他说,那么好吧,缪斯接下去还会说什么呢?我说,冲突一旦发生,这两个集团会相互拉扯,铜铁集团会追
求私利,攫取土地房屋,聚敛钱财;而金银集团则由于其自身心灵中拥有真正的财富而想把铜铁集团的人拉回到原有的美德和品性上来。这样一来,他们相互斗争,然后就实施一项计划达成妥协,把土地和房屋在他们中间作了分配,据为己有,把他们从前的朋友和供养人变成奴隶和下属。这些卫士原本要保卫的是他们的朋友和供养人的自由,而现在却专门从事战争,奴役和监视这些所谓的臣民。
他说,我认为这就是变动的起点。我说,那么这种政制不就是介于贵族制和寡头制之间的一种
政制吗?正是。这种政制通过上述变动而产生。那么发生这种变动以后会是
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呢?它显然会在某些事情上模仿一种政制,在某些事情上模仿另一种政制,但既然它是一种中间类型,它显然也一定会有自身的某些特点,对吗?
他说,是这样的。尊敬的统治者,禁止武士阶级从事农业、手工业和商业活动,实行公餐制度,热衷于锻炼身体,擅长竞技和战争,在这些方面它
都会模仿前一种国家,是吗?
是的。
但是它不敢接纳能干的人掌管国事,因为这些能干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些单纯而又忠诚的人,他们的品质已经混杂了。它宁可选择较为勇敢而头脑比较简单的人来管理国事,但这些人更加适宜从事战争,而不适宜维护和平。它崇尚战略战术,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战争。这些性质大部分都是这种类型的国家特有的,不是吗?
是的。
我说,这些人像寡头制的统治者一样贪图财富,热衷于搜括金银,收藏于密室,他们的住处筑有围墙,建有爱巢,他们在里面供养女人以及其他宠幸者,尽情享乐。
他说,没错。
他们热爱金钱,但由于不能公开捞钱,因此只能偷偷地寻欢作乐,逃避法律的监督,就像孩子逃避父亲的监督一样。他们也很吝啬,乐意花别人的钱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之所以如此,乃是由于他们轻视讨论和哲学之友,亦即轻视真正的缪斯女神,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不是说服而是强制,他们重视体育甚于重视音乐。对吗?
他说,你非常出色地描述了一种善恶混杂的政治制度。
我说,是的,各种要素都已经混在一起了,但这种体制最为突出的特点只有一个,由于勇敢的精神在起主导作用,因此它的特点是争强好胜和热爱荣誉。
他说,确实是这么回事。
如果我们可以用少量话语勾勒一种政制的概貌而不必详细解释的话,那么我们已经说明了这种政制的起源和本性。因为一番概述足以向我们展示最正义的和最不正义的人,而要想详尽地列举所有统治形式的细节实际上是做不到的。
他说,很对。与这种政制相对应的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个人是如何产生
的?他的本性是什么?阿狄曼图说,我想,就争强好胜来说,这个人非常接近格老孔。我说,也许你说得对,但在有些方面,他的性格不像格老孔。在哪些方面?他有点自以为是,但缺乏文化教养,不过他还算喜欢听音乐、
谈话、演讲。当然,这并不表明他是一个修辞学家。他对奴隶会很严厉,而不像一个受过充分教育的人那样仅仅只是责备他们,但他对自由民态度温和,对长官恭顺。他热爱权力和荣誉,但并不想依靠能言善辩去谋取职位,而想依靠战功和自己的军人素质达到这个目的。他也热衷于锻炼身体和打猎。
他说,对,这就是这种政制崇尚的精神。
这样的人年轻时未必看重钱财,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愈来愈爱钱。这是因为他的贪婪在这时候起了作用,他的向善之心由于缺乏最优秀的卫士而不再真诚和纯洁。
阿狄曼图说,你这里讲的最优秀的卫士指的是什么?我说,指有教养的理性。在拥有这种理性的灵魂中,这是人的
美德在一生中惟一、永久的保障。他答道,说得好。我说,这就是那个热爱荣誉的年轻人的品性,他的城邦也拥有
同样的名字。确实如此。这种人的产生大致上是这样一种情况:一位年轻人有一位好
父亲,住在一个治理得很不好的城邦里,这位父亲不要荣誉和权力,也不爱参与法律诉讼和各种无事生非的事务,为了少惹麻烦,他宁愿放弃一些自己的权利。
他说,那么他的儿子怎么会变成爱荣誉的人呢?
我说,你问为什么?起初,他老是听到他的母亲在抱怨他的父亲不当统治者,因而使她被其他妇女轻视。他的母亲看到自己的丈夫不太关心挣钱,也不在私人诉讼和公众集会上争强好胜,而是把这些事情都看得很轻。还有,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沉浸于灵修,对她漠不关心,既无尊重也无不敬。这些情况都会使她叹着气对儿子说,你的父亲太缺乏男子汉气概,太懒散了,此外还有妇女们在这种场合惯常唠叨的其他怨言。
阿狄曼图说,这类怨言确实很多。
我说,你知道这种人家有些仆人表面上很忠实,但背地里会对孩子们讲同样的话。他们看见主人不去控告欠债的,或为非作歹的,便鼓励孩子将来要惩办那些人,长大后要比父亲更像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而孩子们外出时的所闻所见,也莫非如此。人们瞧不起安分守己的人,把他们当作笨蛋,而那些到处奔走专管闲事的人反而得到荣誉和赞扬。一方面耳濡目染外界的情况,另一方面听惯了父亲的话语,就近观察过父亲的举止行为,这个孩子发现他父亲的追求与别人大相径庭,于是两种力量就像拔河一样对他展开争夺。他的父亲向他的心灵灌输和培养理性的原则,其他人向他灌输和培养欲望和激情的原则。他的天性并不坏,但在与别人的交往中受了影响而坠入邪恶的泥坑。两种力量的争夺使他发生了变化,他灵魂的自律转变成野心和激情的中间状态,成了一个傲慢的、喜爱荣誉的人。
我认为,你极为准确地描述了这种人的产生。
我说,那么,关于第二种类型的政制和第二种类型的人我们已经说完了。
他说,是的。
下面我们要不要像埃斯库罗斯所说的那样,在别的城门前谈
论别的勇士,或者说还是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先谈国家呢?他说,务必先谈国家。我认为下一个类型的政制是寡头制。他说,你把寡头制理解为一种什么样的政制?我说,这是一种用财产来确定资格的制度,富人掌权,穷人被
排除在外。他说,我明白了。我们要不要先说明一下荣誉政制如何变成寡头政制?要。我说,这种变化的性质甚至连瞎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呢?私人拥有大量的金钱会摧毁荣誉政制,因为他们会想方设法
挥霍金钱,违法乱纪,不仅他们自己这样做,他们的妻子也在依样
效尤。他说,像是这么回事。我想他们相互影响,相互效仿,最后导致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他说,是这样的。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追求财富的过程中,他们拥有的财
富越多,他们就越瞧不起美德。财富和美德就好像被置于天平两
端,一头往下沉,另一头就往上翘,是吗?他说,是的,确实如此。当一个国家推崇财富和有钱人时,美德和善人就不那么受推
崇了。显然如此。人们总是去实践受到推崇的东西,而不受推崇的则会被忽略。是这样的。就这样,热爱胜利和荣誉的人最终变成热爱金钱的人,他们赞
美和崇拜富人,让富人掌权,而鄙视穷人。确实如此。这时候,他们就通过一项法律,要他们按照财产的多寡来规定
从政的资格,寡头政制性质越强的国家规定的数额越大,寡头政制性质越弱的国家规定的数额越小。凡是财产不能达到规定标准的人不能从政。他们用武力强制通过这条法律,或者是在用恐怖手段建立了自己的统治以后再来实施这条法律。这是寡头政制的方式吗?
是的。那么我们可以说,寡头政制的建立大体上就是这样。他说,但这种体制有什么特点?它有哪些缺陷?我说,要回答你的问题,我们首先要考虑一下这种政制的构成
原则。假定人们应当按照个人拥有的财产来确定他们当舵手的资格,那么一个穷人哪怕是一个很好的舵手,也不能担任舵手,出海航行。
他说,这样做会使航行多灾多难。对其他任何形式的统治来说,道理不也一样吗?我是这样想的。城邦的统治可以算作例外吗,或者说也是这个道理?城邦的统治尤其应当如此,因为这种统治是一切形式的统治
中最重大、最困难的。因此,这就是寡头政制的一个重大缺陷。好像是的。那么另一个缺点会比较小吗?什么缺点?这样的城邦实际上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一个是富人的城邦,
一个是穷人的城邦,他们住在一起,但老是在相互算计,试图推翻
对方的统治。我说,以宙斯的名义起誓,这个缺点可不算小。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证明,这样的体制无法进行战争。因为,如
果要打仗,就要把民众武装起来,而它的统治者却害怕民众甚于害怕敌人。或者说,要是统治者不去武装民众,而是亲自上阵作战,那么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确实是孤家寡人,受他们统治的人真是少得可怜。此外还有一个原因,这就是他们热爱金钱,因此不愿意把金钱用于战争。
他们确实不愿意,这个缺陷可不那么光彩。
我们在前面发现过一种错误,这就是在城邦里让公民从事多种职业,或身兼数职,既是农民,又是商人和士兵,对吗?你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当然不正确。现在让我们来考虑一下,这种政制是不是最先允许这种作为
万恶之源的毛病出现的政制呢?什么毛病?允许一个人出卖自己的全部产业,也允许别人购买他的全部
产业。他们把财产卖完之后仍旧住在这个城邦里,但并不作为这个城邦的一部分,因为他们既不是商人,又不是匠人,既不是骑兵,又不是步兵,只能算是一个所谓的穷人或依附者。
他说,最早发生这种情况的是这种政制。寡头制的国家确实不禁止这种情况发生。否则,它们的有些
公民就不会变成巨富,有些公民就不会变成赤贫。对。还有一点请注意。当一个人把自己的财富挥霍光了的时候,
他在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些事务中对城邦还有什么用处,或者说他只是看起来好像属于统治阶级,但实际上并不统治别人,也不帮助
国家,而只是纯粹的生活资料消费者呢?他说,是这样的,看起来像统治者,实际上只是消费者。从小在蜂房里长大的雄蜂最后会成为蜂房的祸害,所以我们
能不能说这样的人在他自己家里长大,最后会成为国家的祸害呢?他说,完全可以这样说,苏格拉底。阿狄曼图,所有天生能飞的雄蜂都没有螫针,但是人类中的雄
蜂不一样,他们到处流窜,有些没有刺,有些有很可怕的刺,对吗?
那些没有刺的到老来成为乞丐,那些有刺的就成了恶棍了。他说,你说得很对。我说,很清楚,在城邦里,凡有乞丐出没的地方,附近也就藏匿
着小偷、扒手、抢劫神庙的盗贼,以及其他为非作歹的坏人。他说,这很清楚。那么在那些寡头制的城邦里,你看到乞丐了吗?他说,除了统治阶级以外,其他人几乎都是乞丐。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里也有大量带螫针的雄蜂,统治者
要对这些罪犯实施强制性的控制?他说,我们必须这样想。我们能否说出现这种公民是有缺陷的文化、不良的教养、错误
的国家体制带来的恶果呢?可以这么说。无论怎么说,这就是寡头制国家的特点,刚才说的这些缺点,
也许还不止这些,使城邦犯下种种罪恶。他说,你基本上说全了。我说,那么关于这种用财产资格来决定统治者的寡头政制我
们就说到这里。接下去我们要考虑与之相应的人,这种人是怎样
产生的,他的性格如何。他说,是这样的。
爱好荣誉的青年转变为寡头类型的人,大体上是这样一个变化过程。
怎么个变法?
爱好荣誉的人生的儿子起初仿效他的父亲,亦步亦趋,后来看到他的父亲忽然在政治漩涡中触礁,人财两空。他的父亲也许是位将军,也许担任了其他重要职务,但后来受到诬告,上法庭受审,被判死刑或流放,所有财产都被没收..
他说,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
我的朋友,这个儿子目睹并承受这一切,又丧失了家产,我想他会变得很胆小,原先占据他灵魂的荣誉心和好胜心会立即动摇,他会因为羞于贫穷而转向挣钱,依靠勤奋和节约贪婪地积聚财富。你认为这种人到了这种时候,难道还不会把欲望和爱财的原则奉为心中的帝王,饰之以黄金冠冕,佩之以波斯宝刀吗?
他说,我是这样认为的。
在欲望和贪婪的原则控制下,他迫使理性和激情折节为奴,分列左右,只允许理性计算和研究如何更多地赚钱,只允许激情崇尚和赞美财富和富人,以发财和致富之道为荣耀,是吗?
是的,从好胜型的青年到贪财型的青年,没有其他变化比这种变化更加快捷,更加确定了。
我说,这种人不就是寡头吗?
不管怎么说,这种人是从与寡头政制相对应的人变化而来的。
那么就让我们来看这种人与这种政制有无相同的特点。
行。
第一个特点不就是把金钱看得高于一切吗?
这是必然的。
他勤俭节约,只求满足自己的基本需要,不愿在其他方面浪费一分钱,努力克制其他的欲望和要求,把它们当作无益的和无利可
图的。正是。我说,他真是个可怜虫,拼命积累财富,寸利必得,而大家却又
认可这种人。这不就是与这种政制对应的人的性格吗?他说,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财富无论如何都是这种国家和这种人最看重的东西。我说,我想这是因为这种人从来没有把他的思想转向真正的文化。他说,我想是没有,否则他就不会选一个瞎子做他歌队的领队,赋予第一位的荣誉。
我答道,说得好,但请你考虑一下我们能不能这样说,由于他们缺乏文化教养,因此在他们胸中萌发雄蜂的欲念,有的像乞丐,有的像恶棍,但由于他们一般还能够自我控制,自我监管,所以这些欲念被压制下去了?
他说,我们确实可以这样说。我说,那么你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出这些人的恶棍特征呢?他说,你怎么看?从他们对孤儿的监护可以看出来,从他们为非作歹而不受惩
罚也可以看出来。没错。在其他事情上他们似乎有义人的名声,他们身上比较好的部
分在这些时候起作用,迫使他们把心中的邪念压制下去,但不是用委婉的劝说,要他“最好不要”,也不是用理性驯服,而是用强制和害怕,为的是保全他自己的财产,这不也很清楚吗?
他说,是这么回事。我说,是的,我的朋友,以宙斯的名义起誓,他们中大多数人一有机会就花别人的钱,你可以看到他们有雄蜂般的嗜欲。
确实如此。
那么这种人无法摆脱内心的困扰。他实际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不过一般说来,他的较好的欲望占据上风,能战胜较恶的欲望。
是这样的。
由于这个原因,我以为这种人或许要比其他许多人更加体面,更值得尊敬,但是心灵自身的和谐一致在他们身上是找不到的,会离他们远远的。
我也这样想。
还有,节俭吝啬者往往是一个软弱的竞争者,在城邦里难以取得胜利和光荣。他不愿意把钱花在争夺荣誉上,担心这样一来会激发一种欲望,用金钱来帮助自己赢得胜利。他们只愿意按真正的贵族习惯行事,花费很少的钱财作孤家寡人般的战斗,但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会遭到失败。当然了,他们的财富会保全下来。
他说,的确如此。我说,关于这些吝啬好财的人与寡头制城邦的相似之处,我们
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他说,没有,一点都没有。看起来,我们下面就要考察民主政制的起源和本性,还可以进
一步讨论与之相应的这种类型的人的品格,把这种人与其他类型
的人做比较,做出我们的判断。至少可以说,这是一个前后一致的考察步骤。我说,从寡头政制过渡到平民政制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这就
是把贪得无厌当作善,最大可能地追求财富。以什么样的方式呢?统治者既然明白自己的政治地位是靠财富得来的,他们当然
不愿意用法律来禁止年轻人挥霍浪费祖辈的财产。他们把钱借给这些浪荡子,要他们用财产作抵押,或者收买他们的产业,而这些
统治者自己则变得愈来愈富有,得到更大的尊敬。确实如此。推崇财富与公民的节俭克制不能共存,二者必去其一,这个道
理在这个推崇财富的国家中是不言而喻的?他说,这很清楚。在寡头制的国家里,这样的放弃节俭和推崇奢侈不断地把一
些世家子弟变成卑贱的贫民。确实如此。我想,他们中有些人负债累累,有些人失去公民资格,有些人
二者兼有。这些人同吞并他们产业的人以及其他公民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仇恨和妒忌这些人,他们拿起武器,就像雄蜂长出螫针,急切地希望革命。
是这样的。
但是那些一心一意赚钱的人对这些穷汉熟视无睹,只管把自己金钱的毒针继续放出去,寻找受骗的对象,放高利贷,收取利息,就好像一对多产的父母,使城里的雄蜂和乞丐愈来愈多。
他说,他们确实在使这种人增多。当这种恶的火焰已经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们还不想用禁止放
高利贷的法律,或用另一项消除这种恶行的法律来扑灭它。什么法律?这项法律不是最好的,但可以迫使公民尊重道德。如果有一
条法律规定自愿订立的契约应由立约者自担风险,那么追求财富的风气在这个国家里可以消退,我们刚才所讲的这些罪恶也可以少一些。
他说,那会少许多。由于上述原因,在寡头制的国家里,统治者使民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他们自己及其子女则养尊处优,这样一来他们不就使他们的后代成为娇生惯养、生活放荡、身心虚弱、经受不了苦乐两方面的考验的人,成为十足的懒汉了吗?
肯定是这样。
他们养成了一种习惯,除了赚钱什么都不爱,就像那些贫民对德性完全无动于衷一样,不对吗?
对,贫民几乎一点儿也不关心德性。
假定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一起行军,一起旅行,或一起从事其他的事务,比如说参加宗教庆典,参加战争,或者在一条船上做水手,或是成为战友一起打仗,这种时候他们看待对方,穷人就一点儿也不会被富人轻视。恰恰相反,你可以设想这样一个场景:一个皮肤黝黑而又结实的穷人在战场上站在一个养得白白胖胖的富人旁边,看着他气喘吁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时候穷人会想,正是由于穷人胆小,这些有钱人才能保住自己的财富,而当穷人聚到一起时,他们也会议论说,,
“这些富人真是饭桶”你认为他们难道不会这样想吗?
他说,我知道他们会这样想。
不健康的身体只要遇到一点儿外部刺激就会生病,有时候甚至没有受到什么刺激也会生病。每个人生病都像身体发生一场内战。国家也一样,这种类型的国家只要稍微有一点事情,比如一个党派从寡头制的国家引进盟友,或者另一个党派从民主制的国家引进盟友,这时候国家就生病了,就会发生战争。有时候甚至没有外部的原因,也会发生内乱。是这样的吗?
当然是。
然后穷人取得了胜利,把敌党的一些人处死,把另一些人流放国外,但是保障其他公民享有同等的公民权以及担任公职的机会,通常用抽签来决定。我想,民主制度就是这样产生的。
他说,对,这就是民主政制,无论是通过武装斗争,还是通过恐吓手段建立起来,最后结果反正一样,都是反对党被迫退出。我说,在这种制度下人民怎样生活?这种制度性质如何?因
为与这种政制相应的人显然是具有民主性质的人。他说,这很清楚。那么首先,我们说,这些人不自由吗?这个城邦难道不是充满
行动自由与言论自由吗?不是允许每个人都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
么吗?他答道,据说是这样。既然允许随心所欲,那么显然每个人都会有一套生活计划,爱
怎么过就怎么过。显然如此。那么与其他政制相比,这种政制会产生更多的人物类型和状
况,是吗?当然是这样。我说,这也许是最美好的一种政制,就像一件五颜六色的衣
裳,绣着各种各样的花,所以这种政制点缀着各种类型的性格,看上去五彩缤纷。许多人也许会因为这个缘故而断定这种政制是最美好的,就像妇女小孩只要一见色彩鲜艳的东西就觉得美。
他说,确实如此。我说,对,我的朋友,在这种城邦里最适宜寻找各种制度。为什么?因为这里允许自由,所以这种城邦可以包括所有类型的制度,
似乎每个人只要想组建一个国家,就像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一样,就必须到这样一个民主城邦里去,选择他自己所喜欢的模式,然后确立一种体制,如同到市场上去选购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说,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找不到他想要的模式。
还有,在这种国家里,如果你有资格掌权,你也完全可以不去掌权;如果你不愿意服从统治,你也完全可以不服从,除非你自己愿意服从;如果别人在打仗,你可以参战,也可以不参战,别人要和平,你可以要和平,也可以不要和平,完全随你的心愿而定。还有,如果有什么法律阻止你掌权或担任法官,你完全可以不遵守法律而去得到那些职位,就眼下来说,这岂不是一桩妙不可言的赏心乐事吗?
他说,到此为止,也许是吧。
那么,那些已经判了刑的罪犯不也是可以饶恕的吗?或者说,你难道从未见过在这样的国家里,那些已经被判死刑或流放的罪犯像亡灵一样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他说,我见过不少。
还有,民主制具有宽容性,它对我们在建立理想国家时所提的那些琐碎要求不屑一顾,轻视我们宣布的那些庄严原则。我们说过,除了天分极高的人,一个人如果不从小就在一个良好的环境里游戏和接受良好的教养,是无法成为一个善人的,但民主制以轻薄浮躁的态度践踏所有这些理想,完全不问一个人原来是干什么的,品行如何,只要他转向从政时声称自己热爱人民,就能得到尊敬和荣誉。
他说,民主制确实是一种高尚的体制!
这些就是民主制会展示的相应性质,它看起来似乎是一种令人喜悦的统治形式,但实际上是一种无政府的混乱状态,它把某种平等不加区别地赋予所有人,而不管他们实际上是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
他说,对,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那么我们再来看与此相应的人的性格。或者说,我们要不要像考察这种体制一样,首先考虑一下这种类型的人的产生根源呢?
要。那么这种人的产生是不是通过这样一条途径?我们吝啬的寡
头会按照他自己的样子培养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不?这些接班人会竭力控制自己的欲望,把那些需要花钱而不赚
钱的快乐当作不必要的。显然如此。为了避免胡乱争辩,我们要不要首先区分一下必要的欲望和
不必要的欲望,给它们下定义?让我们这样做吧。好吧,那些我们无法驱除或克制的欲望可以恰当地称作必要
的,还有,那些可以令我们满足的有益的欲望也可以称作必要的,是吗?因为我们的本性迫使我们去满足这些欲望。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确实是这样。那么我们可以正确地称之为必要的欲望,对吗?对。有些欲望可以从小开始加以戒除,而且这些欲望存在于灵魂
中对人没有好处,只会在某些情况下起坏作用,是吗?我们把这些
欲望称作不必要的难道不恰当吗?这样称确实是正确的。让我们各举一例来说明这两种欲望,以便明白它们的类型。让我们这样做吧。为了保持身体健康想要吃面包吃肉,这种欲望是必要的,是
吗?我想是的。从两方面看,吃面包都是必要的:一是它对我们有益;二是如
果没有面包吃,人就会饿死。对。至于吃肉的欲望,就导致身体健康而言,也是必要的。当然。如果吃的欲望超过了面包和肉,寻求其他五花八门的食品,那
么就可以说是不必要的,它对身体有害,也阻碍灵魂去追求理智和
节制。如果从小进行矫正和训练,可以消除这些不必要的欲望。你说得很对。我们能否把一组欲望称作消费的欲望,把另一组欲望称作有
益的欲望,因为它们有助于生产?当然可以。我们对性欲以及其他欲望是否也可以说同样的话?可以。我们说过,那些被我们戏称为雄蜂的人充满了这种快乐和欲
望,受不必要的欲望支配,而所谓节俭的寡头型的人则受必要的欲
望支配。确实如此。我说,那么再回过头来,我们必须说明民主型的人如何从寡头
型的人演变而来。我想大体上是这样一条途径。你说怎么个演变法?当一位年轻人在我们刚才说的那种不自由的和吝啬的环境中
成长起来,尝到了当雄蜂的甜头,和那些只知千方百计地寻欢作乐的粗暴狡猾之徒为伍的时候,你必须毫不动摇地相信,这就是他的灵魂从寡头型转变为民主型的开始。
他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一个城邦里的某个党派由于有了国外盟友的支持,促成了这个城邦爆发革命,同样的道理,对一位年轻人来说,当他内心的某
些欲望得到外来的同类欲望支持时,灵魂的革命也就发生了。我
们这样说对吗?他说,当然对。再假定有外部盟友来支援这位年轻人灵魂中的寡头部分,这
种支援来自他的父亲或亲戚,对他进行告诫或指责,那么这位年轻
人的内心一定会产生分裂和斗争。确实如此。我假定,这位年轻人内心的民主成分有时候会屈服于寡头成
分,他的欲望有些会被摧毁,有些会遭到驱逐,他的灵魂会重新产
生敬畏感和虔诚感,他内心的秩序会重新恢复。他说,有时候会发生这种情况。但有时候由于他的父亲教育不得法,和那些遭到驱逐的欲望
同类的另一些欲望会悄悄地成长起来,接替那些被驱逐的欲望的
位置,并逐渐繁衍增强。对,这种情况也经常发生。这些欲望会把那些被驱逐的欲望重新召回来,与之秘密交合,
生养众多。确实如此。我想,到最后,它们终于攻克了这位年轻人灵魂中的城堡,发
现里面一无所有,没有理想,没有学问,没有事业心,而这些东西乃
是心灵最好的更夫和守卫者,是神所喜爱的。他说,对,它们是最优秀的守卫者。于是虚假、狂妄的言词和意见乘虚而入,取代她们的地位,占
据年轻人的心灵。确实如此。到了这个时候,这位年轻人又回过头去,同那些贪图安逸的人
公开生活在一起。如果他的亲友要来支援这位年轻人心中的节俭成分,入侵者便会立刻关闭他心灵中的这座堡垒的大门,不让援军进入,也不让他倾听良师益友的忠告。它们会在他的内心冲突中取胜,把尊敬和敬畏说成是“傻瓜 ”,然后驱逐出去。节制被它们说成是“缺乏男子气概 ”,先加辱骂,然后驱逐。它们把适度有序的消费说成是“乡巴佬没见过世面 ”和“不大方 ”。它们与其他无益有害的欲望结成团伙,把美德统统赶走。
确实如此。
等它们把这位年轻人灵魂中的美德全部扫除干净,灵魂也就被它们占领了。它们举行宏大辉煌的入城仪式,打开城门,带领过去流放在外的傲慢、放纵、奢侈、无耻进城,为这些恶德戴上花冠,让歌队簇拥着它们前进,为它们大唱赞歌,傲慢被称为“有礼 ”,放纵被称为“自由 ”,奢侈被称为“慷慨 ”,无耻被称为“勇敢 ”。以这种方式,那些从小接受教育,把自己的欲望限制在必要范围之内的年轻人发生蜕变,把他们那些不必要的、有害的欲望都释放出来,是这样的吗?
他说,是的,你的描述很生动。
那么我想,这位年轻人在他的余生中,会把更多的金钱、精力、时间花在不必要的快乐上,超过必要的快乐。但若这位年轻人幸运地没有完全向入侵者投降,这个暴风骤雨般的时期没有延续太久,内心最强烈的骚动随着年纪增长而平息,原先被放逐的部分美德成分重新返回心灵,那么这个人会在心中重建欲望的看守所,保持所有快乐,平等地对待它们,机会均等地让各种快乐都得到满足,就好像轮流执政一样。
确实是这样。
但他没有把真理的言辞接纳到这个看守所里来。要是有人对他说,有些快乐是从高尚善良的欲望中产生的,有些快乐来自卑鄙的欲望,因此我们必须鼓励一些欲望,使之得到满足,控制和克服另一些欲望,那么他会对所有这些忠告置若罔闻。他会摇着头说,
所有快乐一律平等,都应当受到同等的尊重。他的心灵状态和行为确实如此。我说,他的生活方式是这样的:他一天又一天地沉迷在快乐
中,今天酗酒,听下流音乐,明天又只喝清水,节食;有时候热衷于锻炼身体,有时候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时候又会研究起哲学来。他经常想去从政,但又心血来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打仗激起他的兴趣,他就去从军,如果挣钱引起他的好奇,他就去做商人。他的生活毫无秩序可言,也不受任何约束,但他自认为他的生活方式是快乐的,自由的,幸福的,想要把它坚持到底。
他说,你完善地描写了一位信奉平等的人。
我说,我确实认为这种人是多重的,集各种差异于一身,就像那座城邦一样美丽,色泽斑斓,五彩缤纷,在他身上体现着各种类型的体制与性质,许多男男女女都认为能过这种生活是幸运的。
他说,是这么回事。那么我们能否明确断定这种人与民主制相适应,可以恰当地
被称为民主分子呢?他说,可以这样定位。我们还有一种最美好的政制和最美好的人要加以描述,这就
是僭主政制和
主。
他说,没错。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的好朋友,
主政制是如何产生的。据我
看,它显然产生于民主政制。这很清楚。
那么在一定意义上说,
主政制从民主政制中产生出来的方
式与民主政制从寡头政制中产生出来的方式是一样的,是吗?为什么?
寡头们把财富当作善,这是寡头政制建立的原因,是吗?是的。那么,贪得无厌地追求财富,为了挣钱发财而忽略其他一切事
情,这就是这种政制失败的原因。他说,对。那么导致民主政制瓦解和崩溃的原因不也就是被民主政制确
定为判断事物是否善的那个标准吗?你说这个标准是什么?我答道,自由。你也许听人说过,这是民主城邦最明显的特
征,正因为此,富有自由精神的人只想在民主城邦里安身。他答道,没错,到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说法。然而据我刚才的观察,不顾一切过分追求自由的结果破坏了
这种体制,为专制的必要性开辟了道路。他说,怎么会呢?一个渴望自由的民主城邦有可能让一些坏人当上领导,而其
他人就好像喝了许多醇酒一样烂醉如泥。如果有哪个领导人不想完全放任自流,想施加某些约束,那么人们一定会指控他是寡头,要惩办他。
他答道,没错,他们正是这样做的。
我说,在那里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发生错位,那些服从统治的人被说成是甘心为奴,一钱不值,而那些像被统治者一样的统治者和像统治者一样的被统治者却在公私场合备受称赞和尊敬。自由在这种国家里必然走向极端,是吗?
当然是的。我说,我的朋友,这种无政府主义的风气一定会渗透到家庭生活中去,最后还会进入每个动物。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噢,当前的风气是父亲尽量使自己和孩子一样,并且害怕自己的儿子,而儿子也把自己当作跟父亲一样的人,既不敬也不怕自己的双亲,似乎只有这样他才算是一个自由人。还有,外来的居民感到自己应当与本邦公民平等,而本邦公民也这样想,认为外国人和本国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说,对,这些情况确实会发生。
我说,没错,此外还有这样一些类似的事情。老师害怕学生,迎合学生,而学生反而轻视老师和他们的监护人。年轻人普遍冒充老资格,侃侃而谈,与老一辈分庭抗礼,而老一辈则顺着年轻人,说说笑笑
态度谦和,只怕被年轻人视为坏脾气的老不死。他说,确实如此。我说,我的朋友,大众的自由在这种城邦里达到顶点,你看花
钱买来的男女奴隶与出钱买他们的主人同样自由。噢,我差点忘了提到男女之间的自由精神和平等权利。
他说,那么,我们要不要畅所欲言,用埃斯库罗斯的话来说,就是“把到嘴边的话都说出来 ”?
我说,当然要这样做。若非亲身经历,谁也不会相信在这样的城邦里,连人们驯养的家畜也要比其他地方自由得多。那里的家犬“变得像其女主人一样”,完全证实了那句谚语。
那里的马和驴也会享有最大的自由和尊严,它们在大街上行走,要是有人挡道,就把人踩倒。总之,那里的一切都充满自由精神。
你对我说的这些事在我梦中发生过,因为我去乡下时经常遇上这种事。
你注意到了吗,所有这些事情总起来使得这里的公民变得非
①参阅埃斯库罗斯:《残篇》
②有句希腊谚语是:“有什么样的女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仆人”。
常敏感,只要有谁建议要稍加约束,他们就会觉得难以忍受?因为你知道,他们最后变得根本不把法律当一回事,不管是成文的还是不成文的,也不要任何主人。
他说,我很明白。
我说,在我看来,我的朋友,这就是
主政制产生的根源,这条
根堪称茁壮的、富有生命力的好根。他说,确实富有生命力,你接着说吧。我说,从寡头制中产生的疾病和导致寡头制毁灭的疾病是同
一种疾病,而在民主制中由于允许充分的自由,因此这种疾病广泛流传蔓延,最终奴役了民主制。诚所谓“物极必反”,季节、植物、动物莫不如此,对政治社会来说尤其这样。
他说,你说得有道理。所以,过度自由的结果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个人和国家两方面的极端的奴役。是的,这完全可能。
因此,我认为,
主政制或许只能从民主政制发展而来,从极
端的自由中产生出最凶狠的奴役。他说,这样说是合理的。然而我相信这不是你要问的问题,你想知道的是,从民主制和
寡头制中产生并奴役着这些制度的相同毛病是什么?他答道,你说得对。我说,这个病根就是我当时心里想到的那群又懒惰又奢侈的
人,其中比较强悍的是他们的首领,比较懦弱的是随从。我们把这种人比做雄蜂,把为首的比做有刺的雄蜂,把随从的比做无刺的雄蜂。
他说,这样的比喻很恰当。我说,这两类人出现在任何城邦里都会造成动乱,就好像人体中黏液与胆液失调会造成混乱一样。因此好医生和好立法者必须及早反对这两类人,像有经验的养蜂者那样,首先防止它们生长,如果已经长出来了,就尽早消灭,连同窠臼彻底铲除。
他说,对,我以宙斯的名义起誓,一定要这样做。我说,为了能够更加清楚地思考我们的问题,让我们按下列步
骤进行吧。怎么个进行法?让我们在理论上把民主制的国家分成三部分,实际上这就是
它的阶级结构。第一部分我们已经描述过了,这个阶级由于民主制允许它发展而成长起来,这部分的人数不会少于在寡头制国家里的人数。
是这样的。但是民主制国家里的这种人比寡头制国家里的这种人要更加
凶狠。怎么会这样?因为在寡头制国家里,这种人不受尊敬,被排斥在公职之外,
缺乏实习的机会而没有什么力量。而在民主制国家里,这个阶级处于主导地位,很少例外。这个阶级中最强悍的人发表演说,处理事务,而这个阶级的其他人则维护他们的立场,喧哗起哄,不让持不同意见的人开口讲话,所以民主制国家的一切事务几乎都掌握在这个阶级手里。
他说,确实如此。随着时间推移,从民众中还会产生或秘密地冒出另一个群体
来。他说,哪种人?当每个人都在追求财富的时候,其中天性最为有序和节俭的
人大都可以成为最富有的人。是这样的。他们可以向雄蜂提供丰富的蜜汁,雄蜂向他们吸取蜜汁也最
方便。他说,为什么?噢,是的,穷人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我认为,这个富有的阶级实际上可以称之为雄蜂的花园。他说,确实可以这样说。第三个阶级是由“人民 ”组成的,他们全都安分守己,耕种自己
的土地,没有多少财产。这个群体在民主制国家中最有潜力,要是
集合起来,力量是最大的。他说,是的,不过他们不会经常集会,除非他们也能分享蜜汁。我说,他们也经常有份,他们的首领只要有可能,就会把他们
从富人那里抢来的东西分给民众,而他们自己占有最大的一份,不
是吗?他说,没错,在这个意义上这些人也可分享。因此我设想,那些遭到抢劫的人不得不在公民大会上讲话,或
采取其他任何行动来捍卫自己的权益。当然会。于是其他党派就控告他们,尽管他们并不想造反,但仍被指控
为反对人民,说他们是寡头。确实是这样。最后,当他们看到民众想要伤害他们的时候,不管愿意不愿
意,他们也就真的成了寡头,民众对他们的伤害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出于误会,是受了谣言的误导,而这些人成为寡头也并非自愿,因为有雄蜂要螫他们。
完全正确。
于是两派互相检举,告上法庭,互相审判。
对,确实如此。
通常每个德莫总要推举一个人出来领头,做他们的保护人,区
里的民众也会珍视他,提高他的威望,对吗?对,通常是这样的。我说,由此可见,
主的产生只能从“保护”这个根源上去找。
这很清楚。那么从一名保护人转变成僭主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呢?你听说过阿卡狄亚宙斯神庙的故事吗?
当保护人的所作所为开始像
这个故事所说那样的时候,这个起点不就清楚了吗?他说,是什么故事?这个故事说,无论谁只要尝了一小块混在其他牺牲中的人肉,
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变成狼。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我听说过。那些民众首领的所作所为也一样,他们控制轻信的民众,不是
用手去抓流血的牺牲,而是用不公正的诬告让公民上庭受审,谋害他的性命。他们罪恶地舔尝同胞的鲜血,或者把他流放,或者判他死刑,或者取消债务,或者重分土地。这种人最后要么被他的敌人杀死,要么成为僭主,从一个人变成一条豺狼。这个结果不是必然的吗?
他说,这是必然的。我说,带领一群人去反对有产者的人就是他。对,就是他。也可能有这种情况,他被流放出去,但后来作为一名已经不起
作用的僭主,他不顾政敌的反对又回来了。是有这种情况。
①阿卡狄亚(
是希腊传说中的一个古代王国,它的一位国王吕
卡翁(
)后来被宙斯变成狗。
要是没办法对他起诉,让民众再次驱逐他或处死他,那么他的
政敌就会想办法谋杀他。他说,这种事肯定也是有的。到了这种时候,这位僭主就会提出那个深谋远虑的阴谋,他自
称是民主制的朋友,要求民众为了城邦的安全向他提供人身保护。他说,他们确实是这样做的。我认为民众会答应他的要求,因为民众担心他的安全而没有
考虑到他们自身。是的,确实是这样的。他又有钱,又敌视民主制,看到有人要杀他,那么他就得按照
克娄苏
得到的那个神谕去行事。那个神谕说:“你要沿着多石
的赫尔墨斯河岸赶快逃跑,不要因为害羞而停留。 ”②因为他一定不会再有第二次害羞的机会。要是给抓住,我以为他非死不可。那是一定的。然而,这位保护者没有被打倒,用荷马的话来说,他没有被打
“张开长大的身躯”
,相反倒是他打倒了许多掌握着国家
倒在地,
权力的人,从一名保护者变成了一名十足的独裁者。他说,他还能像什么?我说,我们还要描述一下这个人的幸福以及产生这种人的那
个国家的幸福吗?他说,让我们就这样做吧。
①克娄苏(
)是吕底亚王国的最后一位国王,公元前
至前
年在位,曾征服伊奥尼亚。
②参阅希罗多德:《历史》第
卷,第
章。
③参阅荷马:《伊利亚特》第
卷,第
行。
主刚出道时总是对所有人满面堆笑,逢人问好,不以僭
这个
主自居。他向民众许下公私两方面的众多诺言,比如要豁免穷人的债务,重新分配土地给支持他的民众和追随他的人,给人留下和蔼可亲的印象。是这样的吗?
他说,必然如此。
我假定,当他与某些已被流放在外的政敌达成某种谅解,而另外一些政敌已被消灭,不再会引起骚乱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挑起战争,好让民众需要一个领袖。
好像是这么回事。而且当民众因负担军费而陷于贫困,成日里忙着自己的生计
的时候,便不大可能有时间造他的反了,是吗?显然如此。还有,我设想,要是他怀疑有人想要自由,不愿服从他的统治,
那么他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找借口把他们除掉,把他们送到敌人手里,借刀杀人,是吗?由于种种动机,僭主一定会挑起战争,他不得不这样做。
对,他一定会这样做。他这样的行径难道不会引起公民们的反对吗?当然会。有些人过去帮他取得权力,而现在与他一道掌权,他们中有的
人会反对这样做,公开向他表示反对意见,也在相互之间议论此
事,这些人可以算是最勇敢的,是吗?是的,他们好像是最勇敢的。那么要想维护自己的统治,这位僭主必须清除这些人,一个不
留,无论这些高尚的人是朋友还是敌人。这是明摆着的。因此他必须有敏锐的目光,能辨别谁勇敢,谁心灵高尚,谁聪明,谁富有。他的好运就是注定要成为这些人的敌人,把他们都消灭,直到城里一个这样的人都不剩,不管他自己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须这样做。
他说,这真是一场美妙的大清洗。我说,对,不过这种大清洗与医生对人体进行的清洗正好相反。医生清除坏的,留下好的,而这位
主所做的事情正好相反。他说,对,要想保住权力,他不得不这样做。我说,由于这种必然性,所以他不得不与那些卑贱的人相处,
否则就得去死,而这些人全都痛恨他。他说,是这样的。他的行为越不得人心,越是冒犯了那些公民,他就越需要扩充
和信赖他的卫队,不是吗?那当然。那么有谁可以信赖,他又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呢?他说,只要他肯付薪水,这样的人会自动找上门来。我说,以埃及神犬的名义起誓,我想你又在谈雄蜂了,一群外
国来的杂色蜂。他说,你猜得对。他不也要就地招募一些人吗?怎么个招法?从公民的奴隶中招,解放他们,让他们加入他的卫队。他说,没错,这些人是他最能信赖的人了。我说,如果在消灭了早先那些拥护者以后,他只能与这些人交
朋友,或者只能信赖这些人,那么如此看来,僭主的命运可真够幸
福的!他说,但他确实就是这么做的。我说,这些新卫士会敬仰他,这些新公民会成为他的同伴,而
那些比较好的公民都痛恨他,躲避他。怎能不恨?我说,一般人都认为悲剧家聪明,而欧里庇得斯比其他悲剧家
更聪明,人们这样想并非无缘无故。你说说看,为什么?因为在说了其他一些意味深长的话以后,欧里庇得斯还说:
“和聪明人交朋友的
主是聪明的”。这句话显然意味着这些与主交往的人是聪明的。
他说,对,他和其他诗人把
主的权力说成是“神圣的”,还用
其他许多方式赞扬
主的权力。
我说,因此我们不允许诗人进入我们的城邦,因为他们赞扬主政制,如果悲剧诗人是聪明的,那么他们一定会宽恕我们,其他那些与我们有着相同政体的国家这样做了,也能得到他们的宽恕,
他说,我认为诗人中的明智之士会宽恕我们。我想诗人们会去其他城邦寻找信众,雇佣一些嗓音美妙动听、有说服力的人,在集会中向民众宣传,把他们的政体拉向
主制或
民主制。对,确实如此。再说,他们会为此得到报酬和荣誉,可以预料的是,这些报酬
和荣誉首先来自
主制,其次来自民主制。但是沿着这座政制之山越是向上攀登,他们的荣誉就越往下降,仿佛气喘吁吁,无力再向上攀援。
是这样的。我说,不过这是一段离题话。我们必须回归正题,讲一讲这支美妙的、人数众多的、多样化的,变化不定的
主卫队如何维持。
他说,不言而喻,如果城邦有庙产,僭主会动用它,直到用光为止,然后他会动用那些被他消灭了的政敌的家产,最后,他会要求
民众捐数额较少的钱。要是这些资源都枯竭了,那该怎么办?他说,那么他显然要动用自己的祖产供养他的宾客和男女伙
伴。我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使僭主得以产生的民众现在不得不供养
主和他的同伙。只能这样。我说,假定民众抗议说,成年的儿子还要父亲来供养是不对
的,相反,儿子应当奉养父母,我们使他成为大人物,不是为了像奴隶一样侍候他,供养他和那群不值一提的外国雇佣军,而是为了摆脱富人和所谓“优秀者”的统治,现在我们要命令他和他那伙人离开城邦,就像父亲命令儿子和他那些惹是生非的狐朋狗友离开家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说?
他说,我以宙斯的名义起誓,这个区里的公民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们生育了一只野兽,抚养他,珍视他,让他掌大权,而现在他已经足够强大,没法再把他赶走了。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
主竟敢使用暴力来对付
他的父亲,如果不屈服,就打他吗?他说,对,一旦解除了他们的武装,他就会这样做。我说,你把僭主说成是杀父之徒和虐待老人的保姆,而在那些
公开的、直言不讳的僭主制度中,民众确实发现自己就像谚语所说的那样,跳出油锅又入火炕,不得不受人奴役。为了追求过分的、不合理的自由,反而落入最残暴、最痛苦的奴役之中。
他说,对,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我说,那么好吧,我们现在是否可以公正地说,我们已经充分描述了民主制向僭主制的转变,以及
主制的本质?
他说,相当充分了。
第九卷
我说,剩下来还要加以考察的是僭主式的人
这种人如何从民主类型的人中间发展出来,这种人性格如何,他的生活具有什么样的性质,是痛苦还是快乐。
他说,对,我们对此还没有讨论。
你知道我还漏掉什么了吗?
还有什么?
我们还没有充分讨论我们的欲望,区分它们的性质和种类。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的讨论仍旧不够清晰。
他说,好吧,我们现在不是仍旧有机会对欲望作一番考察吗?
对,我们一定要这样做。现在就让我们来考察欲望。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认为我们那些不必要的快乐和欲望中有一些是违反法律的,或许在我们大家身上都能找到这些快乐和欲望,但在法律和与理性结盟的较好的欲望的控制下,有些人能根除违反法律的欲望,有些人留有一些微弱的残余,而在另一些人身上留下的这些欲望则比较多和比较强。
他说,你指的是哪些欲望?
我说,那些在人入睡后活跃起来的欲望。当人处于睡眠状态时,灵魂的其余部分,亦即理性的、温和的、居于主导地位的部分懈怠了,而它兽性的、野蛮的部分在吃饱喝足以后反而活跃起来,力图冲出来寻求自身本能的满足。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由于不受任何羞耻心和理智的约束,没有什么事情是它不敢去尝试的。在梦中与母亲乱伦,或者与别的男人、神灵、野兽交媾,这类情景都会出现。它敢起谋杀之心,也敢吃任何禁止吃的东西。总而言之,没有任何极端愚昧和无耻的事情是它不敢想的。
他说,你说得很对。
但是,我认为,如果一个人的身心是健康的和明智的,那么他在入睡之前会用美好的言语和思想款待灵魂的理性部分,使之具有清醒的自我意识。至于灵魂的欲望部分,他既不使它过分饥饿,又不使它吃得过饱,以便能够安然入睡,不会用快乐或痛苦打扰灵魂其他较为优秀的部分,让后者可以相对较为纯洁地进行考察,把握和理解那些它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他也用同样的方式驯服灵魂的激情部分,而不是在经过一番争吵后带着怒意进入梦乡。这样,灵魂的两个部分都趋于安宁,而理性所在的第三个部分则十分活跃。这你知道,人在这种状态下入睡最有可能把握真理,他在梦中得到的幻象不可能是非法的。
他说,我确实也这样想。
这番话扯得太远,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我们每个人内心事实上都有许多可怕的、强烈的、非法的欲望,甚至连那些最令人尊敬的名人心里都有,而这些欲望往往在睡梦中显示出来。请你想一想,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道理,你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好的,我同意你的看法。
现在来回顾一下我们所说的民主分子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他父亲自幼对他的熏陶决定了他今后的发展,因为他的父亲只想实现挣钱发财的愿望,而不会让那些旨在娱乐和享受的愿望得到满足。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